“我看看。”

周沫一边对着他的手指轻呼着气,一边检查骨节,确定没有骨折的现象才松口气,嘴里不忘念叨的将药水倒在纱布上,接着一圈圈缠在手指头上,再用胶布黏好接口。

这时,周沫才顾得上抬头看人,却见夏行止依旧红着脸,眼神迷蒙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这幅摸样是创伤后遗症还是故意摆出来勾引人的。

“沫沫,你还是心疼我的。”夏行止的语气也一样混合着迷药的功效。

周沫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甩开手,站起身,忙不迭的就要穿回鞋子,却被他用另一只毫发无伤的手扯了回来,脚下一拐,待到重心平稳时人已经坐进他的怀里。

夏行止受伤的手指微微翘起,用余下四根手指头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停在她的背脊上。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么,别老对我不冷不热的,昨晚在酒吧咱们还……”

“你闭嘴。”

周沫急躁的用指尖抵住他的唇,声音不稳:“你做错了什么我不想再提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大家好聚好散,你……”

“我不要跟你好聚好散,我只要跟你好聚不好散。”

夏行止像说绕口令似地接住她的话尾,努着嘴亲着她的指尖。

周沫用手去推,无奈两人力气悬殊太大,几次三番的纠缠下来,不仅她身上的丝质衬衫凌乱的贴在身上,下半身的A字裙的裙边也向上卷起,露出一大截在网袜的包裹下隐隐若现的皮肤。

周沫扬声大叫的踢着腿:“我还要上班!夏行止你个混蛋!”

夏行止也被她的指甲划的到处是伤口,从软玉温香的迷魂触感中清醒了大半,口气不耐。

“我他妈的不管你上班不上班,你给我把这破袜子脱了再去!”

他先是被周沫的穿着刺激了眼球,又被周沫对自己的抗拒刺激了自尊心,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天真,她以为挣扎就有用么,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夏行止手下发狠,从裙底伸进去,胡乱摸索着丝袜的根部,手背上落下被周沫反抗出的一道道指痕,最终也不再手下留情,索性一用力从中间将网袜扯开。

第三章 同流合污 03

男人这辈子最少要有一次一见钟情,就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商陆

*

只听周沫一声尖叫:“夏行止!你太过分了!”

顷刻间,周沫挥到半空的手被夏行止拦截,不顾疼痛,他受伤的食指也不自觉地用力,大吼道:“打人不打脸,周沫你这么大了还这么野蛮!”

他恨透了被拒绝的感觉,尤其讨厌这种已经到嘴的鸭子又要飞走的趋势,就像你在饭馆里等着上菜,却一次又一次的看到服务员将同样的菜端到别人的桌子上。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行为?扣着我不让我上班,就因为一双袜子?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话,就会耍流氓!”

周沫气喘吁吁的将手抽回,连滚带爬的跌坐在地上,又一把打开他要搀扶的手,低着头抹了一把眼泪,将残破的丝袜脱下来甩在地上,然后踉跄着站直身子,一瘸一拐的将高跟鞋穿好。

“我就是流氓,我就对你耍流氓!”

男人耍流氓,女人爱流氓,说来说去是女人爱错在先,要是女人都不爱流氓了,男人就只能对男人耍流氓去了。

周沫没接话,气得头皮发麻,指尖发抖,连太阳血液一抽一抽的跳动着。她先到厨房倒了一杯白水咕噜咕噜喝光,又一声不响的走到门边,从头到尾连看也没看夏行止一眼,直到手再次搭在门把上,听到夏行止在身后叫她。

“你腿上还有伤。”

夏行止的眼睛盯着从她腿窝蔓延到小腿腿肚上的那两道红痕,那是他造成的,方才还不显,此时已经红的触目惊心,令他愧疚的移不开眼。

但他忘不了当他强行扯掉网袜的瞬间,听着布料“撕拉”的响声,心头涌上的别样快感。

似乎连日来被周沫的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刺激到鼎沸的憋屈,终于找到了出口,一个不小心就借由暴力宣泄了出来。

解气,真是解气!

若有人问夏行止后不后悔,他则会说,后悔力气太大,但不后悔撕毁网袜。

靠口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要靠武力解决,就像因为伊拉克太过有钱而遭受美国攻打一样,因为周沫始终不愿将身心的归属权,划给夏行止管辖,才遭受到他的多番武力袭击。

可见□关系和政治独裁是异曲同工的。

但是政治独裁总会过去,游击反抗接踵而至,如果说美伊战争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国际石油价格居高不下的话,那么夏行止冲动的结果,就是周沫的冷战处理。

“约法三章第一条,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如果触犯就要清扫洗手间一个月。你刚才犯规了,记得掏掏洗手间的沟沿儿,堵了两天了,马桶下面的死角全是灰尘,马桶里面要用洁厕灵反复刷三遍,地砖缝中间的污垢要擦干净,还有镜子上的印子也得反复擦,一遍湿布,一遍干布,擦到把你那张嘴脸上的毛细孔都能照的一清二楚为止。晚上我回来检查。”

话一撂下,夏行止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碰”的一声,门已经从外面被撞上了,哪还有周沫的影子?

再放眼一望这间屋子,桌上杯盘狼藉,地上躺着两块儿破裂的布料,窗帘一边半敞着,一边高高卷起,窗台上的绿色植物已经干枯了一半,地上的花洒壶上也蒙了一层土。

而空气里仿佛还蔓延着她的呼吸和香水味,并交杂着他的狼狈气息和汗味,这么多热闹复杂的元素聚在一起,竟然还显得孤冷凄清。

被夏行止的蛮横折腾出一身汗,周沫气喘吁吁的跑到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一双丝袜,又到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里换上,掏出包里的小镜子将自己从头照到脚,再仔细的将脸上的汗水吸净,确定足以粉饰太平,没人会看的出来她才和人打了一场架,并且贡献了几颗眼泪。

木着脸走出公共厕所,向还有五百米距离的公共汽车站站牌的方位走去。

人生在世,每个人遭遇的不是故事,就是事故,遇到夏行止是因为一场事故,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就是一段狗血的故事。

如果可以选择,周沫倒是情愿两年前没有站在这个车牌下,那就不会遇到夏行止,只要不遇到夏行止,就不会在接下来的第二次偶遇后决定和他一起合租那套房子。

她还记得那时候夏行止的搭讪手法很拙劣,他说:“你脸上脏了?”

然后伸手在她脸蛋上蹭了一下,又说:“有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大拇指在脸上划过的瞬间,产生了爱情酵素,才让她一阵恍惚,心间也跟着一动,使得后来谈合租时进展的额外顺利。

从合租到日久生情,从日久生情到谈婚论嫁,又从谈婚论嫁到她单方面悔婚,最后到上个月他们立定互不侵犯约法三章的那天,刚刚好满了两年。

两年,可以让一个男人学会调情和煽情,也可以让一个女人学会了清醒和冷静,也不知道是女人造就了女人的技巧,还是男人耽误了女人的青春。

好像为了检验这一真理,周沫的思路也很快被人拦腰掐断,以“啊”的一声尖叫作为转折。

就在里车站牌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周沫正瞪着高自己一大截的陌生男人,脑子一阵发懵,然后极缓慢的垂下头,在一声抽气后,瞳孔逐渐放大,不敢置信的盯着小腿上犹如残花败柳的丝袜。

她的腿再一次成为丝袜终结者,撕口的彼端还正挂在男人的雨伞钢尖上。

随着男人要拉回雨伞的动作,撕口也在逐渐拉伸,周沫甚至能听到丝袜撕扯的细碎声音,终于忍不住一声尖叫。

“停!你别动了!”

周沫怒吼着半弓着腰,右手去拽,却因为姿势不得力而扭曲了脸,额头上浮现细小的汗珠,内心也正在不断问候男人的祖宗八代。

但问候了半天,却不知道男人祖上姓氏名谁,实在难以追溯,有碍深入问候。

“你就不能帮帮忙么。”

周沫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姿势不变的抬头又瞪了男人一眼,却见男人两眼发直的望着她脖子的下面。

周沫低头一看,一手连忙掩住领口,不禁怀疑男人普遍比女人长得高,是否因为女人胸前多长了两块儿肉。

所谓登高俯瞰,登低是不行的,只能仰视。

她用力扯开和雨伞挂在一起的丝线,然后公事公办道:“我这双袜子是刚换的,现在破了我没法上班去了,巧的是我今天是第一天报道,所以你要赔我一双丝袜,还要给我二十块钱打车钱。”

话音落地,周沫又看了一次手表,接着双手环胸,生怕男人说自己没钱,因为要钱的最怕不要脸的,要是对方真的不要脸起来,她只能不要钱了。

只见男人舔舔嘴角,抿着嘴笑了:“好,我赔。”

周沫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个要脸的。

她试图忽略周围路人的眼光,一边带着男人往超市的方向走,一边数落着:“大晴天的你打什么伞啊,大老爷们儿还怕晒啊?”

“天气预报说昨天下雨,就带着伞去公司,一直没顾得上回家,今早刚想回去睡一觉,没想到会误伤你。”

不仅要脸,还是天气预报的忠实受骗者,这样算起来,罪魁祸首应该是天气预报,只是雨伞能防雨,却防不了女人。

周沫扫了他一眼:“哦,这么忙啊,那真不好意思,耽误你睡觉了。”

“不耽误。”

男人一手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另一只手突然握住周沫的手肘:“等等,我的车就在这儿。”

周沫下意识躲开陌生的碰触,左手不停地在右臂手肘上摩擦,却蹭不掉那股灼热感。

男人打开一辆黑色轿车的后车门,弓着身子在里面翻找着,几秒钟后回身将一包全新的丝袜递到她手里。

“你穿这个吧,全新的。”

周沫左右看看,一摊手:“你让我在哪里穿?”

男人侧身让开:“就我车里吧,我保证不偷看。”

周沫仔细审视着车窗上的双层黑膜,确定外面窥视不到里面,又看了一眼时间,料想这个疲劳过度的男人也不会选在光天化日干点什么,索性也不扭捏,坐进后车座关上门,立刻拆开丝袜包换上,然后又将破损的丝袜装回袋子里。

踏出车门,周沫又顺了顺头发,正要跟男人道谢,男人却快她一步扭开副驾驶座的门,对她比划个手势:“我送你上班。”

周沫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赶着回去睡觉么?”

“我现在还挺精神的,走吧,你要迟到了。”男人又是一笑。

两人坐进车里,男人发动引擎时问了地址,从后照镜里看了周沫一眼。

“要是你的老板怪罪你,我就陪你去公司一趟跟他解释。”

为了以眼还眼,周沫也回望过去。

“哦,不用这么麻烦,你已经帮我大忙了,换做别人可能只会道个歉,才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赔我一双袜子,又送我去公司。多谢了。”

“应该的。”

周沫在扯出一个笑容,从包里掏出薄荷口香糖递给男人一块儿。

“吃这个吧,省得你睡着了。”

男人嚼了几口,问:“谢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战蓝,战争的战,蓝色的蓝。”

“战?这个姓氏很少见。”

“是啊,据说最早起源于战国时期一个叫毕战的大夫。”

周沫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谈,这是她一早想好的假名,一般用来对付陌生人和并未打算长期来往的追求者,不为别的,只因百分之九十的人一听到她叫周沫,就会立刻表示惊奇甚至大笑。

周沫?周末?

初次听到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多念几遍,表示惊讶和怀疑,甚至还会多问一句“你没骗我吧”,令周沫掏出身份证的机会多于通缉犯。

男人也自我介绍道:“我姓商,商陆,商人的商,陆地的陆。”

“哦,很特别的名字。”

见周沫意兴阑珊的评价完,就看向窗外。

商陆又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储物格里忽然作响的手机打断了思路,只好戴上蓝牙耳机:“喂?”

周沫托着腮,望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男人的倒影,伸出食指胡乱的描绘着,无暇细听电话内容,心里却在琢磨这个商陆的车上为何会有女人的丝袜,脑中也因为好奇心作祟而不由自主的浮现一幅旖旎的场景——或许他是做丝袜生意的,或许他是银行抢劫犯,或许是他女朋友遗留的纪念品,或许是他个人癖好。

天马总爱行空,真是一去十万八千里,以至于商陆结束了通话,周沫的思想还没能从外太空返回。

商陆只好提醒道:“快到了,是不是前面那座楼?”

周沫魂归来兮:“哦,对,你把我放在路边就行了。谢谢。”

商陆却将车驶进了地下停车场。

“没事,送佛送到西。”

真是上车容易下车难,周沫说:“那麻烦你了。”

商陆不置可否,很快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停稳车子,却和周沫同步走下车。

“你公司几层楼?”

“七层,你不用陪我上去,我自己可以解释的,真的。”

“七层?那一起走吧。”

商陆率先走快几步,占据了周沫上班的必经之路,令她不得不快步跟上去,一同等在电梯前时,还不免尴尬的别开眼神,以免和电梯门上反射出的商陆的眼神碰撞,虽然她知道商陆一直在等她以眼还眼。

时光飞逝总是快过人的思考时间,商陆看着周沫半响,正想提出心中的疑问,却不防“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周沫率先进去,按下“七层”,见商陆也跟了进来,低声说:“我到了,你走吧。”

“没事,我也要上去办事,正好也是七层。”

“我说,你这个借口真的很……”

周沫话还没说完,电梯已经抵达地上一层,一拥而入十几位男男女女,一下子塞满了电梯里的每一个空隙,周沫不得不缩到角落里,却见商陆也靠了过来,手臂紧挨着她的。

她小声说:“你看这么多人,你还是回去吧。”

“我是真的要上去办事,你怎么老是怀疑我?”

周沫一窒,愣在当场接不上话。

婉拒的最大苦恼,莫过于对方只注意到你的“婉”而没有意识到“拒”,于是将你的婉拒理解为“欲迎还拒”。

幸而这种苦恼也快不过时光飞逝的速度,所以七层很快就到了。

商陆先迈开了腿,一边说“借过”,一边替周沫开路,却在回身吐气的功夫,撞上周沫怀疑的眼光。

商陆只好解释:“我是说真的……这样吧,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这样行了吧?”

周沫撇撇嘴,头也不回的向左边的走道进发,并不知道自己也占据了商陆前去办事的必经之路,直到站在新公司门口,才觉出身后的存在感。

回头一看,还是商陆。

周沫低叫:“我说你没完了是吧!”

“周沫,怎么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啊?”

这时,另一道声音正从周沫身后传来,不巧就是她的顶头上司,龚经理。

周沫刚要说话,龚经理扭向商陆:“商总,里面请。”

第四章 同流合污 04

其实女人的要求很简单也很难:男人嘛,顺眼就行。——周沫*

顺着龚经理看向周沫的眼神,商陆的眼神也是瞬息万变,扫过龚经理,定定落在周沫的身上。

周沫不禁为之一震,忽然认识到要向龚经理解释迟到原因是一件很难的事,不过好在商陆不计前嫌,用实际行动摧毁了周沫的担忧。

“是这样的。周沫迟到全是因为我,刚才在路上出了点事故,这才耽误了她。她也跟我说了,今天是她第一天报道,我一听觉得很过意不去,就想着跟她过来解释一下。后来半路上你打电话给我说那个案子的初稿好了,又听说她就是来这里就职的,就想过来看看案子,顺便替她做个证。”

“当然,当然,周沫很有能力,要不然公司也不会聘请她。”龚经理也不愧是经理,既“精”又理,变脸的速度也是不落人后的:“刚才您说事故,什么事故?”

他的刨根究底,很快引起周沫新的担忧,因为那实在是一件很难不令人误会的事故,她要先带出天气预报的误导,才能将话题延伸到雨伞和丝袜的辩证关系上,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商陆的车上会有一双女人的丝袜——这是整件事的最大亮点。

“没什么,都过去了,咱们先说公事。”商陆又一次将话题挽救,也遮盖了亮点。

周沫对商陆的分量开始重新估计,几分钟前他还是个登高俯瞰的路人,如今就成了登高俯瞰的座上宾,令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处于仰视地位,真是猝不及防。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猝不及防还要从她在座位上空坐了两个小时后,被龚经理迎进会客室开始说起。

会议室的桌面上已经铺满了文件,商陆手里正拿着一份,撇着嘴角研究上面的文案。

在他身边尚有一位女同事在小声讲解,两人靠的极近,女同事的V领上衣也额外惹人注目,但商陆竟然不屑一顾。

可能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吧,否则这位女同事也不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甚至在周沫进门后,毫不客气的瞪过来一眼。

周沫深谙此道,那分明是示威的眼神。

“小周,坐。” 龚经理摆摆手,示意周沫坐到商陆的另一边。

这么会儿工夫,就将“周沫”变成了“小周”。

龚经理介绍道:“商陆,商总监,电视节目制作人,和咱们公司有不少业务往来,咱们送上去的广告案只要经过商总的眼光一把关,绝对十拿九稳啊!”

周沫和商陆短暂的握手。

“商总,您好。”

“不用和我客气。我和龚经理都是老交情了。你也不用跟我见外。”

周沫说:“龚经理,我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