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瞄了一眼商陆手上的文件,见他放在自己面前:“帮我校对一下,下午等着要。”

周沫随手翻了翻:“没问题,下午我给您送过去。您下午在……”

“我下午会过来拿。”商陆笑了:“还有,别老您您的,我大不了你几岁。”

商陆离开时,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儿,正是上次那枚酒心儿巧克力的味道。

一整个中午,周沫都没顾得上吃饭,双眼片刻不离文件,手下动作加紧,没注意到晃到自己身边的别有用心的许琴,直到鼻子下窜入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儿,周沫才警觉过来,但手上的文件已经被抽走了。

“这是什么?”许琴皱着眉扫了一眼,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周沫站起身:“还给我。”

许琴一拍桌子:“这份文件根本不该经过你的手,你从哪儿偷的!”

周沫四下望望,见自己已经成了瞩目的焦点,便放低声音说:“中午商总叫我帮他处理的,不是偷的,你说话客气点。”

“哈!笑话!”许琴却刻意扬高声音:“众所周知,商总的东西一向是我打理的,他为什么不找我?你想故意讨好他就直说,要是我心情好还能放放水。可别想越过我暗着来,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旁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连小办公室里的龚经理也被引了出来。

“吵什么呢?”

许琴拿着文件趾高气昂的走过去说了几句,只见龚经理蹙起眉,将许琴和周沫一起叫进办公室。

听完周沫的解释,龚经理也是半信半疑。他安排许琴帮商陆处理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商陆要临时换人也不会不告诉他一声,但要说文件是周沫偷的,她也没这个必要。

龚经理看了一眼得理不饶人的许琴,想到商陆那句“盛气凌人的最好少用”,心里有了保留,说道:“这样吧,你也别冤枉周沫,周沫,你也别着急。当着你俩的面,我给商总去个电话,一问还不清楚么?”

电话接通后,龚经理简单说了说情况,忽然神色一怔,也不知商陆说了些什么,连声说“好”。

龚经理挂上电话,对许琴说:“这次真是你误会小周了。还不道个歉?”

许琴涨红了脸:“我没错,我怀疑她是有根据的,以往从来没这样过,我为公司的利益考虑,错哪儿了?”

周沫拿过文件,站起身说:“没事,我不介意,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出去忙了,还差一点没弄完。”

“好,你快去,商总这就到。”

周沫一走,龚经理也沉下脸:“依我看,商总那边你也别跟了,都交给周沫,我这里另外有事让你做。”

许琴自然不愿,忙要争取宽大处理,哪知龚经理却铁了心不给任何余地,直接撂下话来:“要不你就服从安排,要不就另谋高就。我也不怕明话儿告诉你,这是商总的意思,你要还想留在公司里,就不要在这些事上再做文章,否则连我也保不了你。”

许琴愤愤不平的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座位上,脑子里忽然晃过上次周沫的挑衅。

“那真是可惜了,现在开车送商总回去的是我,多么好的机会啊,啧啧!”

许琴不禁细想,莫非周沫和商陆有一腿了?

否则怎么商陆别人不看重,偏偏相中周沫?

她越想越有可能,甚至在脑中杜撰出七八分“真相”,认定了是周沫那天送酒醉的商陆回家,两人发生过什么。

第十七章 一丘之貉 07

男人居然可以这么贱。——周沫

*

下午,公司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人事部千挑万选多日首席设计师一职,终于花落一位极品帅哥的头上,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女洗手间里众所皆知的秘密,连保洁大婶也破天荒的打听了几句。

当时,三位女同事正在描眉画眼,抓紧一切时间争取给新同事一个好印象,嘴上也没闲着,讨论着公司里的第二件大事。

“听说许琴下马了?”

“早该下了,只是没想到接替她的居然是一匹黑马。”

“呸,黑马,骚马才对!别说你们都不怀疑那个新来的周沫和商总是清清白白的。”

“许琴怎么说?”

许琴还能怎么说?她的狠话就像是极品帅哥前来就职的消息一样,也一传十十传百,成为除了周沫以外大家皆知的秘密。

这么看来,在女人众多的公司里,人是不如洗手间的,毕竟人有时候会闭塞,而洗手间却时刻畅通。

按照许琴的话说,周沫俨然成了起早贪黑的劳工,白天早起忙着上班,晚上披星戴月的赶去商陆的床上加班加点,半刻不得闲。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管这话里的真真假假,全当是工作八小时内的精神调剂,心里嫉妒周沫的不妨添油加醋的补上几句,无关痛痒的也不会作壁上观,时不时搭几句碴儿,以防话题落地。

不过是半个下午的功夫,周沫已经从“新同事”一路演变为“有背景的新同事”,大家都在心里有了计较,知道周沫是不能惹的。

当然,许琴也不能惹,尤数她那张嘴,谁招惹了许琴,第二天保不齐就会被编纂为“高级交际花”。

而新来的极品设计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人事部主任亲自带他和龚经理回面,不管是女的同事还是男的同事都忍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探查那位“人未到,声先至”的尤物。

大家很快就有了答案。

龚经理走出办公室,双手一拍:“来,欢迎一下新同事。”

众人纷纷起立,翘首以盼,却见一个高了龚经理半头多的男人款款走了出来。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桃花眼眨巴眨巴的一扫,女同事立刻芳心暗许了一大片。

周沫正从茶水间里走出来,见到如此阵仗,不由得顿住脚。

下意识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去,耳朵里也正巧传入龚经理的话:“来,让新同事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鼓掌欢迎。”

在稀里哗啦的掌声中,瞩目的焦点走上前几步:“我叫夏行止,夏天的夏,行走的行,止步的止。”

“嗡”的一声,周沫脑中的弦崩断了。

周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她没有当众拆穿夏无耻的把戏,主要是打击来得太突然,她脆弱的适应能力不容许她立刻做出反应。

于是,直到她傻呆呆的坐在位子上十几分钟后,才伸出手捏了自己脸蛋一下。

“嘶”的疼醒了,原来不是梦。

再一抬头望去,许琴成了引路人,亦步亦趋的陪在夏行止身边,逐一介绍。正巧经过自己桌前,竟然看也不看一眼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等等,漏了一个。”夏行止提醒道。

许琴堆起了笑脸扭过头:“瞧我,竟然没注意到。来,这位是新同事,夏行止,这位也是新同事,周沫,早了你几天。”

周沫只得站起身,两人轻轻握了手,哪知退开时,夏行止中指却可以勾起,骚过她的掌心。

周沫被瘙出了鸡皮疙瘩,浑身一抖,在身上蹭了蹭手。

这一幕被许琴看在眼里,又酸上了:“呦,他的手又不脏,周沫你这是干什么呀?”

周沫还没顾得上反驳,夏行止已经大方道:“没事,我不介意。”

瞪着那张笑眯了眼的嘴脸,周沫皮笑肉不笑。

“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这时,却见夏行止一脸茫然,转头问许琴。

“周沫啊。”

“哪个周,哪个沫?”

许琴一怔,看向周沫:“诶,你是哪个周,哪个沫?”

周沫咧嘴道:“周游列国的周,泡沫的沫。”

夏行止说:“泡沫的沫?哦,我知道了,就是唾沫的沫。”

周沫眼神一眯,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龚经理叫她,扭头一看,商陆正走进会议室。

拿起文件,周沫走出座位刚要跟过去,不料脚下一个趔趄,眼睛只来得及看到是夏行止伸出的脚,却来不及躲避,呈饿虎扑羊之势向前倒去。

夏行止眼疾手快的托住她的胳膊,声音就在耳边:“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沫抽回手,看了一眼脸色不悦的许琴,故意笑道:“谢谢。”

这一笑,直接激怒了许琴,甚至成为了许琴点燃心口堆积已久的火药库的火引子,她见周沫走进会议室,龚经理却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反手替他们关上了门,心里更是不平。

这种压抑,最终在介绍完所有同事后爆发。

在公司特意为夏行止准备的办公室里,许琴借由端咖啡之名走了进来。

见夏行止拿起杯子一闻,便放下了,许琴问:“不合口味?”

夏行止说:“你用什么咖啡机冲的?”

“就是公司茶水间里的那个啊。”

夏行止从手边的草稿上调开视线,看向许琴:“明天我给你冲一杯,保管不一样。”

“真的!”许琴眼睛一亮:“你人真好。”

趁着这个机会,许琴和夏行止搭上了话,话题一直围绕着公司内部打转,比如大家的喜好和忌讳,比如时常来此走动的商总,比如新来的周沫等等。

话题一落在周沫身上,许琴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重了几分,说道,原来是她负责商总和公司所有往来的案子,今天也不知道周沫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她的差事连锅端了。

“就是刚才那个周沫?她不是新来的么?”

“是新来的,不过大家都说她有后台。切,什么后台,这里只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许琴眼眉一挑,本着要跟夏行止套近乎的原则,倾身过去,声音转低:“我告诉你,也让你心里有个数。”

夏行止眼睛一亮:“你说,我保证不说。”

许琴一五一十的将那天在包间外的事说了一遍,并不忘将周沫的话添油加醋一番,言外之意,分明是暗示了周沫和商陆已经暗通款曲了。

那天周沫陪商陆开房的事,是夏行止正巧撞见的,自然知道后续并非许琴揣度的那样,但人有时候就是喜欢疑神疑鬼,尤其是在非常时期。

周沫前一天晚上还在说要将约法三章贯彻始终,这会儿又有了许琴的煽风点火,夏行止心里自然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不免以为那个死女人是打算脚踩两条船,水涨船高来着。

从这件事里我们可以看出,“我保证不说”纯属反话,提这个保证的人就是了要打破它的,切记切记。

第十八章 一丘之貉 08

沫沫,别同情我,我会以为你还在爱我。——夏行止*

这天晚上是阴天,因为天上没有星星,也不见月亮,只是城市里路灯太亮了,很少有人注意到是阴还是晴,反正不管天气如何,日子都要照常过。

只是日子要照常过,心情却未必一如往常,周沫就是怀揣着别样的心情返家的,到底有多么别样,还得从一进门就见到客厅里翘着二郎腿看新闻的夏行止说起。

夏行止懒懒散散的盯着电视机:“回来啦。”

周沫换了鞋,走上前:“我有事要和你说。”

“说呗。”

“先关电视。”

“它又没妨碍你。”

“它妨碍没妨碍我,是由我决定的。”周沫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然后双手叉腰的立在夏行止眼前:“现在可以谈了?”

夏行止看了周沫一会儿,决定满足她的请求,道理很简单,如果他还喜欢周沫,那么周沫放屁都是香的,但要是不喜欢了,就算周沫说的甜言蜜语也像是过期产品,自然不必浪费唇舌。

周沫搬了把椅子坐到夏行止对面,这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审判官的角色,可看在夏行止眼中,却认为坐在沙发上的人比坐在木椅上的人更像主宰。

但审判官和主宰的职权是相同的,所以他们谁也不服谁。

周沫问:“为什么你今天会出现在我的公司里。”

夏行止纠正道:“那不是你的公司。”

“我口误……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周沫又很快补充:“不要跟我说你是去正正经经上班的。”

夏行止眨眨眼:“上班有不正经的么?”

“别岔开话题!”

“沫沫,你可真凶。”夏行止调换了姿势,将身体斜靠在沙发上:“我就是去上班的,也是要正正经经上班的,你可别以为我是为了你。”

夏行止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嘴脸,就好像是他正在扒光周沫的衣服,却还说“我只是要带你认识人性”一样,周沫自然不信,因为在“人性”的理解上,夏行止本来就异于常人。

周沫反问:“那你为了什么,为什么北京有这么多家公司你不去,偏偏要去我这家。还有,你不是珠宝设计师么,你应该专心在设计珠宝上吧,为什么突然跑去我们公司做什么首席设计师了?”

“因为我缺钱。”

周沫问了一串问题,却被轻巧的五个字打发了。

“钱”这个东西,谁也不知道它体现在别人身上的具体数字,所以人人都可以说自己缺钱。但要是一个在别人眼中并不缺钱的人说自己缺钱,那这个人一定是缺更多的钱。

周沫对夏行止口中的“因为我缺钱”就是这样理解的,她说:“你要是钱不够花也该去做点大买卖,这点工资你怎么看得上?”

夏行止看了周沫一眼:“我是真的缺钱,现在连一百块钱对我来说都是钱,要是它掉在地上,有十个人跟我抢,我估计我会打死另外九个。”

周沫倒抽一口气,不是为了他有自信能打死九个人,而是因为他在一百块钱上赋予了九条人命。

“你出事了?”这是周沫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夏行止叹气道:“是啊,我之前买的几块儿石头全赔了,血本无归,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没办法就只好四处撒网投投简历,今早就接到你们公司的电话,我当然要竭尽所能了,不过真没想到遇到你,我也不想被人知道咱俩以前的关系,只好装陌生人了。”

周沫的思绪很是混乱,主要是因为这几个重点——“血本无归”,“我也不想被人知道咱俩以前的关系”,“只好装陌生人了”。

“什么石头全赔了?”

“赌石啊,我赌石赌输了。”

夏行止简单给周沫讲解了一下何谓赌石,意思就是重金买一些你认为里面藏着翡翠的石头,这个概率和过程就相当于赌博,可能在你花了一百万买的石头里能剥出价值一千万的翡翠,也有可能在你花了一千万买的石头里只能剥出价值一百万的翡翠,所以有的人一夜暴富,有的人一夜暴穷。

可以说,赌石玩的是金钱,玩的是心跳,玩的是人命,这回还把夏行止玩进去了。

周沫将信将疑的看了夏行止一眼,后者很淡定,这更令她怀疑其中的真假性,但就算这件事是假的,基于周沫的立场也不能逼迫夏行止辞去工作。

于是周沫很为难,夏行止仍旧很淡定。

他说:“沫沫,我不求你和我同舟共济,但也别断我的财路。”

周沫抬眼看去,心里生出慈悲,首先觉得自己总把人往坏处想是很龌龊的行为,其次又觉得谁都有倒霉的时候,就像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有狐臭,而希特勒只有一个蛋一样,没有人是完人,夏行止也有可能穷困潦倒。

好像是为了验证周沫的分析,又好像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一样,夏行止又很快将他们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

“我真不是为了你去的,你又没和我说过你的公司叫什么。”夏行止坐起身,一脸真诚:“你也别把自己想成是天仙,别自我感觉太好了,我真的不忍心打击你。不过要是你觉得我去了会妨碍你,我大可以换一家公司,谁叫我是男人呢。”

周沫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样涨红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不是这个意思就行了,我原谅你。这家公司离得近,真要我换一家确实有点为难,谁叫我连车都卖了呢?”

“你把车卖了?”

“拿它换了十万块钱。”

周沫张了几次口,勉强提出最后的疑问:“为什么这些事昨晚你不说。”

“哦,昨晚以前,我一直以为咱们能重归于好,后来多亏了你当头棒喝,让我清醒了,现在人财两失,无事一身轻,也挺好的。”

夏行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也别同情我,我不需要这个。我还得感谢你昨天把话说得那么清楚,让我现在可以专心在事业上,一个人要常有困境,才会进步,常有压力,才有目标,我现在特别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

周沫瞬间固化成了傻逼,深深的愧疚感就像是袭击印度的滔天海啸,瞬间席卷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你爱一个人,那个人却只想折磨你,而你对他的爱也逐渐转化为爱他对你的折磨。感情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将这种情况逆转。

周沫就正处于这种纠结状态,不明白为什么二十四小时以前,自己还能做到目空一切,此时却对夏行止前仆后继。

几分钟后,她拿着自己存了很久的存折,敲响了夏行止的房门。

“我这里还有三万,要不你先拿去应急。”

结果是,夏行止皮笑肉不笑的当着她的面,关上了房门。

第十九章 一丘之貉 09

重来,最难实现的两个字。——周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