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冬天有些心疼,便说:“饿了就来我们家吃饭,千万别见外。”

谷雨忽然很感动,说出心声:“还是姐姐对我好。其实我最近老想起小时候姐姐给我做饭的日子。还有我们一起去打杏子、爬山,还一起去钓鱼烧烤。那时候我们真的太开心了,对吗?”

“这个,有吗?”纪冬天转了转眼睛,心想最近不知怎么了,记忆力有些减退,好多往事记不起细节了。

“我猜你姐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张无疾看着谷雨。

“怎么可能?”谷雨诧异。

“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纪冬天惭愧,“细节不太想的起来了。”

“很正常。人脑的记忆库是有限的,随着新数据的增多,旧数据会被替换和淘汰。”张无疾补充说明,“她最终只会选择记住对她而言感觉真正幸福的事和值得深爱的人。”

替换和淘汰?谷雨不赞同,“说起来,姐夫你也才和姐姐认识几年?等你们结婚超过十年,现在的一切也会被她淡忘的。”言下之意,你没什么好得意的。

“不好意思,从认识的第一天到今天,我们每一次的约会内容、每一个纪念日、每一次亲密接触,在我的笔记本里都有记载。”张无疾风轻云淡说,“如果她想不起来,我会及时提醒。”

“真的吗?”纪冬天亮着眼睛,无比期待地说,“意思是,等我们老了以后,你就会告诉我哪一年哪一天我们做了哪些有趣的事吗?想一想就很奇妙。”

“就是这样。”张无疾的手掌顺便就蹭一蹭爱妻的头发。

谷雨:“……”

言下之意是姐夫绝不会允许姐姐忘记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经历?呆萌的姐姐竟然没看穿,还任由他控制?谷雨又懊恼又失落,片刻后壮壮胆说:“我怎么感觉姐夫一直在我面前刻意秀恩爱呢?怎么都不应该嫌我是一个灯泡吧?实话告诉我,这些是错觉吗?”

“我想,”张无疾想了想,缓缓说明真实情况,“前者不是你的错觉,后者却是。”

“……”

听到解答的谷雨再一次欲哭无泪。

☆、第十六章

某一天,两人聊起一件事,当初是怎么对对方动心的。

“我好像不记得了。”纪冬天老实说。

“完全不记得?”张无疾难以置信。

纪冬天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依旧摇头。

结果是,之后的半个小时,张无疾没再搭理过她。纪冬天惭愧,翻出手机相册的照片,一张张浏览,试图找回热恋的感觉。不知是她忘性大,还是秉着“往事不堪回首”的想法,怎么都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一刻对张无疾动心的。于是,她只好回过头,求助他帮忙回忆。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我只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对你有感觉的。”张无疾不失诧异,暗想自己老婆的智商近期骤降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那就说说你的。”纪冬天好奇且讨好地凑过去,“话说回来,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哪一刻开始喜欢我的。”

她不依不饶的,张无疾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慷慨地帮她详细回忆。

而慢慢地,她沉浸在他的讲述中,和他一起回忆点点滴滴。

那是阳光灿烂,不,阴雨绵绵的一个早晨。

因为不喜欢潮湿的雨天,张无疾心情糟糕。推开灯塔里咖啡馆玻璃门的一刻,他不巧听见了一个过于甜腻的陌生声音,瞬间更为不悦,是哪个人的发音如此不专业?他早已规定,“欢迎光临”四个字必须字正腔圆、清晰吐出,而非这般带上刻意讨好的情绪,何况腔调还如此幼稚?简直不堪忍受。在他的咖啡馆里,细节决定一切,他不允许出现这样的纰漏。

只不过,他抬眸的一刻,映入眼睛的是一张想象不到的脸:不胖不瘦,皮肤白白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形状,好像是在和谁眨眼睛,左脸颊有一颗酒窝,鼻子很小的一颗。怎么看怎么感觉像是一只动物,且是在动物世界里第一批被淘汰的物种——因为太弱了。

他无声走近,近距离观察她。

“请问你想喝点什么?”她忽然间感到了紧张,心想怎么第一天上班,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就如此阴森?

“我要看你的身份证。”他说。

“为什么?”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看你有没有满十六周岁。”他懒懒地补充说明,“我是这里的老板。”

“啊?原来你就是张经理。”见到本人,她有些局促,低头匆匆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简历加一张证件一块递过去,并解释说,“你放心,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他不相信她的片面之词,认真核对信息。

漫长的沉默里,她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上周你不在,是程经理面试我的,他说先进入实习期,你可以打电话向他确认……”

“面试内容?”他冷言冷语地打断了她。

“问了我的学历、工作经验、兴趣爱好,还让我现场擦了几个玻璃杯以及煮了一壶热咖啡。”她认真回答。

“仅仅是这些?”他的声音带上了不屑,“你之前的面试内容作废。”

“什么意思?”她吓了一跳。

他这才放下她的简历,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刻意放缓语速营造气氛:“等一下才是你的正式面试,能不能通过现在没有人知道答案。”

“……”

什么意思?之前的面试不算数?她心咯噔一下,虽然早有耳闻,这家店有一个强势、古怪、奇葩、与众不同的男性经理,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见面才知道比起传闻,事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出来打工最重要的是保持好心态,她很快想通,挤出一个笑容,诚恳谦逊地说,“完全没有问题。请问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提醒你,别再摆出这种愚蠢的笑脸。”

“……”好吧,她得忍。

“站直了。”

她立刻挺背,目不斜视。

“再站直。”

“我已经站得很直了。”她实话实说。

“哦,是我误会了,原来你这么矮。”

“……”

他转过身走向后厨,“在这里等着,不许多动。”

她松了一口气,趁他暂时消失的期间扭了扭脖子,伸展了一下筋骨,甚至在原地小跳了一下。她一边运动一边在心里好奇他是去拿什么东西?需要要那么久?不意外的话应该是玻璃杯碟子刀叉和白色面巾之类的东西吧?估计他很久没来,一下子找不到放哪里了。

谁知耳边竟然传来炒菜的声音,还有铲子、瓶瓶罐罐的动静。这使她完全愣住了,忍住好奇心等下去。

结果等来的是他端着一锅东西走近。

“请问这是什么?”她远看是黑乎乎的一团,近看也是黑乎乎的一团,心里有些害怕。

“张氏炖菜。”他面无表情地将炖锅推到她面前,“你可以品尝了。”

品尝?她倒吸一口气,眼看这锅乱炖的东西,简直深不可测。那黑乎乎的表皮下不知藏着什么?疑惑归疑惑,一种求生本能在不断提醒她,还是不碰它为妙。于是,她拖拖拉拉的拿起筷子,犹犹豫豫地下筷,小心翼翼地求生:“看起来很精美啊。不过呢,其实我不怎么饿,可不可以过一会儿再……”

“你想拒绝?”

“怎么会呢?”她摇头,夹起一块类似焦饼渣的东西,嗅了嗅,味道尚算正常,心想怕什么,横竖不会中毒,便一口咬下去。

张无疾开始观察眼前这张脸的变化,见她的白皮肤一点点地涨红,甚至延展到了脖子,额头的细汗一层一层地叠加。

“怎么这么辣?”她忍不住呐喊出来。

他总算不失同情心,递过去一杯柠檬水。

她咕噜咕噜一杯喝完,放下杯子,狂呼吸吐纳。

“不喜欢可以放弃。”他淡淡地说,“当我浪费了二十八分钟的烹饪时间。”

“没事,我再尝尝。”她心想这炖菜虽然难吃到极致,但好歹是他花了近半个小时的制作,况且是他准备给她的见面礼,也算是有心了,她怎么都不能拒绝得太彻底。

于是,她凭着毅力又吃了一些,最后实在扛不住,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很饱了。

“味道怎么样?”他问她。

她欲言又止,勉强回答他:“其实还不错,如果少放一些辣椒,我想会更好吃。”

“你说的是实话?”他听完垂眸研究起自己的作品,似在思考。

“当然。”当然不是。

他拿起一根叉子轻轻敲了敲盘子,不经意间告诉她真相:“这是我的一个试验品。”

“试验品?”

“还未研发成功,只凭想象完成的美食。”他自言自语,“关于这样的试验,大概还有近十个。对我来说,构思当然容易,不过一直缺乏心甘情愿品尝的人。奇怪的是,你是第一个吃了不下十分钟的人。”

“所以?”她转了转眼睛。

“看在你喜欢这道菜的份上,你被录用了。”他抬起眼睛,似是嫌弃却又不得不选择她的神情,“以后每周二的中午,你都有机会品尝我烹饪的菜肴,品尝后要给出中肯的评价。”

“这?每周都要尝?你确定吗?”她后悔刚才说的违心话。

“没错,全是免费的,你不用太感动。”他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心情没有来的路上那么糟了。

“……”

有一瞬间,她几乎是眼眶含泪地看着他。当然,她的眼泪不只是被辣出来的,还是对即将迎来的未知的味蕾挑战的恐惧。

“对了,你名叫纪冬天,是因为在冬天出生?”他多问一句。

“没错。”她意外发现他也会友善地闲聊。

“果然是如此浅显乏味,没有想象力的理由。”他说完拿起盘子走回后厨。

“……”

纪冬天很快萌生了辞职不干的念头,毕竟每周都要尝试黑暗料理这件事对身心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荷。另外,作为老板的张无疾抠门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时常让她头顶冒火。玻璃杯壁上察觉一个指纹扣钱,水龙头没拧紧扣钱,卫生间纸巾外带扣钱,拖把没有放在水桶里扣钱……纪冬天上班不到一个月,本子上已经有超过十次的扣钱记录,其中一项竟然是“刻意讨好人的笑容很刺眼”……???

就在她试图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提出离开,张无疾却连续两周没有出现。当头顶的一块乌云暂且挪开,阳光顷刻间洒下来,令她浑身暖洋洋的。她忽然觉得在这里工作也不错,喜欢的因素很多,环境好、交通方便、同事友善、客人可爱。她产生了一个错觉,也许她可以忽略张无疾的存在,将离开的安排往后推一些日子。

于是乎,当再次见到张无疾,她惊骇得差点砸了手边的杯子——乐不思蜀到忘记一个事实,即自己还在他的掌控之下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