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繁花梦作者:晓丹叮咚

第一章他的微笑如水荡漾,目光里却闪烁着小恶毒
(1)
“咣咣咣!”寂静的夜里,如此刺耳的拍门声显得尤为粗鲁,我躺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上,对“美人”说:“我们打赌,你猜来的是谁?”
“美人”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它的翅膀,长嘴动了动:“爹爹的娘,爹爹的娘…”
“娘个毛线!”
“爹爹的娘”,也只有我能懂这只弱智却故意要装哲学家的鹦鹉的语言,所谓爹爹的娘,是对我而言,就是想当我的娘当我爹爹的女人的女人。
我跳下榕树,拉开门,轻轻倚靠在门板上,对那位已经人过中年却偏要装成二八佳人状的邻居吴婶展颜一笑:“吴婶,您来串门啊,可是我爹不在家。”
吴婶笑眯眯地从身后端出一大碗饺子:“夏姑娘,还没吃饭吧,婶婶给你做了饺子…”
饺子…
说真的,我夏煅绿好歹也是满腹诗书的小才女一枚,怎么会被这小小的一碗饺子所轻易打败呢?可是,如果你若摊上一个有洁癖的老爹,怕烟火味道不让你做饭菜,再加上你已经饿了整整一天,别说是饺子这些有馅儿的,就算是无馅儿的大馒头,你也会当它是美食的。
就这样,我为一碗饺子将我爹给卖了。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以后,爹才将吴婶给打发出去。“美人”已经在爹爹面前告状了,爹爹气不打一处来:“唉,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爹爹姓夏名羽杨,字居山,是当朝大隐士。爹爹身上飘满梅兰竹的清香,着一袭白衣,虽然已经年近40,却依然眉目清秀消瘦俊逸,仿佛才30岁出头,羽扇纶巾飘然若尘,宛然如仙,加上满腹经纶且家资丰厚不为生活所累,实在是中年美妇们的最佳幻梦情人。
16年前,爹爹云游归来,在树林里拾得已经奄奄一息的襁褓中的我,将我收留下来。因见我的胸口有一粒与常人不太一样的痣,别人不是红痣就是黑痣,而我偏偏生的是一粒如绿珠一般的痣,于是替我取名夏煅绿,精心培养。或许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实在太淘气,耗费了他全部的心血,爹爹至今依然孑然一身未曾娶得一房妻妾。可惜的是,我这个宝贝养女全然不像书里描绘的那样,会因为感恩而以身心相报,我没有大叔控的嗜好,当然我爹也没有那个心思,做女儿养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做老婆的话,除非他想自杀…
爹爹的心里只有一位女子,那就是他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子,我曾在爹爹的书房里见过爹爹为那位女子绘的画卷,肤白如雪,细眉长目,纤细娇弱,眉宇间却隐然透露着不一般的刚毅。爹喜欢外表娇弱温婉而内心刚毅的女子,只可惜,在如今的大唐,哦不对,应该说武周朝,盛行女权主义,处处流行野蛮女友,温婉女子几乎已经绝迹,或者像我这样,明明是按温婉女子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的,最后却成了上跳下窜的猴精。
我撇嘴:“爹,虽然说女人和小人难养,可您别忘记了,当朝的皇帝陛下却是一位女子啊!”
爹推开窗,仰望着墨黑的天,捻着胡须说:“是啊,她是一位奇女子,可惜…”
爹遥指着北方的天际:“煅绿,你看,帝星已然黯淡,爹估计,不出三年五载,这江山,只怕还是会再有变数。”
我指着帝星附近一颗亮星说:“可是,爹您看,那还有一颗星呢!女儿也观察数日了,那颗星有逐渐明亮闪耀整个星空之势,其他恒星均有环绕围捧,听说,皇帝陛下又给她的女儿太平公主赐了府邸,恩宠有加,也许那颗星,正代表日益受宠的太平公主呢!”
爹摇头:“非也,非也,此星为乾星,并非当初女帝出世时耀眼的太白金星,那代表坤星。不过,此星既然浮游于帝星附近,应该是与皇家有渊源的龙子龙孙。只是不知道最终是落入武姓之手还是李姓之手…”
我还未回答,忽然听到“美人”又在那里聒噪:“勿谈国事。勿谈国事。”
第3节:他的微笑如水荡漾,目光里却闪烁着小恶毒(2)
我养的这只多嘴的虎皮鹦鹉,说来还有段故事。
数月前,我去市集替爹爹买兰花酒,见到一卖鸟人正在兜售他捕获的各种鸟儿,画眉、鹦鹉、八哥、云雀等等,叽叽喳喳的鸣叫,声音好生悦耳。不过,最威武的还是一只绿虎皮鹦鹉,高傲地立在最高处,斜眼俯视众生,看那小小的表情,还真有几分像爹,一副谁都不买账的清高小模样。
卖鸟人得意地炫耀:“这可是我家的镇宅之宝,不仅会学人说话,还能和人对话,像人一样思考,对吗?宝贝儿,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儿!”
可那只鹦鹉却只偏着小脑瓜儿,与卖鸟人大眼瞪小眼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憨傻的外表下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卖鸟人急了,支着脖子嚷嚷着:“臭东西,你倒是给我叫啊,叫啊你!”一边拿出一个藤条,使劲地抽打着它,抽得它扑棱扑棱,可是腿那里拴着一条小链条,根本就无法动弹。
看着它的可怜模样,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去,说:“你这鹦鹉要多少银两,我买了。”
卖鸟人见来了生意,顿时堆出一脸的假笑:“这位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很有眼光啊,好说好说,三两银子您就可以将这只会说话的鹦鹉带回家了。”
什么?三两银子?我倒吸一口凉气:“银子个毛线!你打劫啊,三两银子够我买三大坛好酒了。你这鹦鹉能不能说话还不知道呢?废话少说,一两银子,没有多余的了。”我的荷包里也的确只有一两银子,这还是买酒的钱。
卖鸟人冷笑一声:“三两银子,分文不少。买不起,那您就请吧!”
我看着那鸟儿,那鸟儿竟然也凝视着我,眼神里充满着悲伤。心里更觉得此鸟不是凡俗物,可是我荷包里又实在没有带这么多银两。忽然,我灵机一动,对卖鸟人说:“我劝你还是尽早卖给我,不然等变天打雷下雨了,你一单生意都做不成了。”
卖鸟人哈哈大笑:“小姑娘,看你这模样应该是哪户人家的娇小姐吧,我李三走南闯北,什么样的桥都走过,什么样的水也喝过,想蒙我,你就别妄想了。”
我微微一笑,指着天说:“不出一炷香功夫,马上要变天,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李三一愣,抬头望着蓝天,此刻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暖风和熙。他冷笑:“赌就赌,我知道你想要我这只鹦鹉,行,赢了归你,可是你若输了,怎么办?”
我从荷包里掏出那锭银子:“它归你。”
见有银子,李三喜上眉梢:“好,那就说定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一个老者对我说:“小姑娘,这李三是这里有名的泼皮,你可千万不要和他打赌啊,再说,你看这天,哪有要下雨的架势?”
我还没回答,那李三已经气势汹汹地开腔了:“臭老头,要你管什么闲事?你给我滚开,否则小心老子的拳头不长眼。”
我淡然一笑:“谢谢大爷的好意,不过,这个赌我赢定了。”
说完,我就悠闲地背着双手,逗着那些鸟儿玩了。
周围的人摇头叹息,都笑我的固执,笑我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是我却胸有成竹。早上爹爹嘱咐的话还在耳边呢:“煅绿,今日去市集早点回,午后会有雷雨大风。”爹爹的话就像神仙的预言,从来没有不灵验的时候。而且陪伴在爹爹身边多年,我亦懂些皮毛知识,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燕子低空飞翔,蜻蜓飞在草间,我就知道今日一准变天,只是我没有爹爹知道得那么详细,连什么时候落雨都算出来了。
第4节:他的微笑如水荡漾,目光里却闪烁着小恶毒(3)
果然,不多会,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然刮起了大风,并且从天际尽头飘过来大块大块的乌云,隐约已有雷声响了起来。眼看一场大雨即将降临。我暗暗发笑,这群土包子,一定会拿我当下凡的神仙一般尊崇了。
(2)
李三脸色顿时变得惊慌,周围的人也鼓噪起来:“这丫头尽然能未卜先知,果然要下雨了…”
我拾起衣裙,抢先躲在台阶之上,我刚一立定,雨就哗啦哗啦下起来了。
看着手忙脚乱收拾着鸟笼子的李三,我含笑说:“我可以取走我的鸟了吗?”
那李三却鼓着一脸横肉,横蛮不讲理地说:“我只是说,赢了归你,但是却没有说不收银子啊。看在你预测准了下雨的份上,我就一两银子把它便宜卖给你算了。”
我一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本小姐虽然自小被逼学习琴棋书画,可真正的爱好却只有一样,那就是与人打赌,而且逢赌必赢。所以我最恨打赌不算话没有赌品的人。一两银子我不是没有,我也不在乎这点钱,可是我就是恼恨他食言。什么人嘛,这不是欺负本小姐年轻吗?真是的,终于明白为什么野蛮女友当道了,都是让这些渣滓们给闹腾不得不野蛮一些的。
我大喝一声:“李三你个毛线,愿赌服输,你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呢?”
李三冷笑:“我就是无耻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快给李爷我滚远点,否则把你拐卖到窑子里去,有你哭的份。”
我银牙一咬,太过分了,李三,今日不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道金刚也可以长得花容月貌的,似你这样的人渣,怎么配做赌棍呢?
我冷冷一笑,不顾倾盆大雨,跳到他面前,动手掀起了鸟笼,那些鸟儿见我拉开了鸟笼,机灵地扑飞了出去。
李三大喊:“啊哟哟,我的鸟啊,我吃饭的家伙啊!”向我挥起拳头猛扑了过来,我一闪身,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了泥地里,跌了一个嘴啃泥。
李三半天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所有的鸟儿全部放跑了,包括那只虎皮鹦鹉。
我将空鸟笼扔了满地,本想再踏上几脚,忽然觉得这姿势可能会不够大家闺秀,即使是打架,也需要保持自己的淑女风度,这是我对自己的闺训。我收回脚,俏生生地飘飞到屋檐下,寒着脸说:“李三,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你招摇撞骗本小姐都不管,但是你不可以再和人打赌,否则被我知道,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还不快滚?”
李三从泥地里爬起来,他不知道我那一飞腿可是得自爹爹的绝技“飞云腿”,表面上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包含了十八种姿势,踢出去几乎没有落空的时候。爹爹曾使出这招“飞云腿”踢飞了拦路行劫的草寇——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豹”,而我却沦落到将此绝招用以对付街上的泼皮,如果让爹知道了,我肯定又没饭吃,又得在书房里默写《诗经》了。
李三被我打跑了,可是我自己也一样狼狈,绿箩裙上满是雨水和污迹。雨势渐渐小了,我替爹买完酒,也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匆匆朝家里赶去。
走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
“脏丫头,脏丫头!”
我一愣,这是谁呀,怪腔怪调的。抬头一看,正见到那只虎皮鹦鹉蹲在一树枝上冲着我叫呢!
我高兴坏啦:“呀,你居然真的会说话,快下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第5节:他的微笑如水荡漾,目光里却闪烁着小恶毒(4)
绿虎皮鹦鹉仿佛听懂了我的话,飞了下来,绕着我飞旋了三圈,落在我的胳膊上,歪着头,褐色的眼珠盯着我看。
我说:“别的鸟儿都飞跑了,你怎么就不跑呢?真是一个傻鸟儿,以后就叫你傻鸟吧!”
谁知道它却不满地嘟囔:“美人,美人!”
我笑得更开心了:“瞧这小嘴儿甜的,竟然叫我美人儿…”
它不乐意了,呱呱大叫起来,仿佛在发脾气,一个劲地叫着:“美人,美人…”
我皱着眉头望着它:“你怎么啦?难道说,你要我叫你美人?可是,可是你是男孩呀!”
它不满意地支着脖子嘎嘎大叫。叫声可真难听。我投降了,温顺地说:“行行行,我怕你了,好了好了,你以后就叫美人了,你最美,最美还不行吗?”
就这样,我怀疑有异性癖的“美人”跟着我回家了。
真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妖鸟,原本安静的家,自从多了一个它,就再也没有安静过。它不仅特别爱臭美,每日都必须要伺候它洗澡给它刷毛以外,还有多嘴多舌的毛病。爹爹教我读书的时候,它也跟在一旁哼哼,时间久了,竟然也能对上那么几句。常常我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它马上怪腔怪调地哼哼: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它它它,它有偷窥的毛病。有时候你在沐浴,明明门窗已经关闭了,却常常会看到窗户上多了一个窟窿,它就在那个窟窿里偷窥着你,还要多嘴评价几句:“太瘦啦,太瘦啦!”我们这个朝代,以丰满丰腴为美,而我偏偏体态轻盈,这也是我的一桩心事,偏偏就被这只该死的鹦鹉拿出来讥讽。有时候我半夜起来,会常常被吓得大叫,这只鹦鹉站在被子上,正好奇地瞅着你,嘴里嘟嘟囔囔:“流口水啦,流口水啦…”
而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它还偏偏爱争宠,爱告状,他以爹的“二儿子”自居。我读书稍一松懈,或者趁爹不在家偷偷弄好吃的东西,如果我事先没有贿赂它没有夸它漂亮,就等着被它告状吧!就是因为它,我挨爹爹骂的次数变得频繁了。
如此种种罪状,几次让我愤恨地将它丢了出去,可是它已经认得回家的路,总能自己又飞回来。它已经忘记了森林,而一辈子粘上了我,虽然心情好的时候它会喊我“姐姐”,可是我和它都心知肚明,我其实是它的丫鬟,要伺候它洗澡更衣喂食晨练…我命苦,一定是前辈子欠了它的。
(3)
吴婶派人来提亲了。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会是女人派人来提亲呢?
唉,这都和我们如今的国风有点关系。我们如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武曌,曾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一个小小的嫔妃,爹说,唐太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世英主,他喜欢温顺谦卑的女人,而才能卓越的武才人并不讨这位皇帝的特别欢心。加上当时市井有谣言散播:武姓女主将亡唐。太宗虽然半信半疑但自此以后不再宠幸于她。太宗驾崩以后,武曌被送到感业寺削发为尼,后来吃了很多苦费劲周折才得以嫁给太宗之子、继位的唐高宗李治,并最终登上权利最高峰。而她当上皇帝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颁布男女可以同朝为官的法律,大大提高了女子的地位。自从女子的地位等同男性以后,男性能做的事情世间女子也纷纷抢着去做,所以,女子主动来提亲的事情就不算新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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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将书房门紧紧锁住,一切事情但由我来处理。
吴婶羞答答地承诺,若能嫁进夏家,除带丰厚嫁妆以后,还争取三年抱俩,替我爹爹传宗接代。看着她满脸皱纹,我暗自叹息,多不容易啊,这把年纪了为了意中人还宁可去吃怀胎十月的苦,多伟大的爱。
我几乎都快磨破嘴皮了,什么理由都说出来了,什么我爹有暗疾,我爹不近女色,我爹其实是一个暴虐之人,可是吴婶依然不依不饶,铁定了心要嫁给我爹,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姿态。
见我不为所动,她忽然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顿时慌了神,青天白日的,她在这里痛哭流涕,别人还以为我们家怎么她了。我们家是,这传出去也太丢人现眼了。我只得拉她起来,苦着脸说:“吴婶,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得好好劝劝我爹,您给我们三日时间,三日以后我一准给你一个回音,行吗?”
我连推带桑地将吴婶送出门去。把事情告诉给爹,他皱眉说:“看来,江南果然已不可久留。我们得离开这里前去洛阳了。正好收到故人来信,本来不想与她见面,如今看来,也是缘分使然了。”爹递给我一封信。
我展开信笺,一阵兰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信笺上的字迹清秀可人,显见是一位女子所书。此女和爹一样喜欢兰花,一定是一位兰心蕙质的女子。
信笺只有寥寥几句:居山表兄,妹长居洛阳城画眉山庄,请兄面见暂居几日,有要事商谈,请兄勿拒。落款是窦娘。
我将信笺还给爹,说:“窦娘正是爹爹的那位青梅竹马的女子吧?”
爹吃惊地看着我:“你是怎么推测到的?”
我顽皮地娇笑:“信笺沾满兰花清香,和爹爹的风格如出一辙,在爹爹身边数年,从来未见爹爹有其他亲戚来信,这女子可是第一个。此信已经收到数日,上面布满折痕,可见爹爹已翻来覆去看了多次,短短数语却能让爹牵肠挂肚,足见这女子在爹爹心目中的份量。爹爹将此信整齐放置在自己最爱的书籍里,可见也是怕丢失,十分珍惜。能让爹爹意乱神迷心烦意乱的女子,想来天底下也只有那唯一的一个了,不是爹爹的青梅竹马还能有谁呢?如果我猜错了我就是毛线。”
爹爹手拿书卷轻轻敲了敲我的头:“煅绿,越来越放肆了,都让爹给宠坏了。不过,你分析的也没有错,的确是她。只是我们已经有20年未见,想来她应该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此次前去,孤男寡女同居屋檐之下,只恐多有不便。”
爹爹就是这么迂腐。能去洛阳却正是我的心愿。我说:“爹爹,此言差矣,既然你说她已有家室,能写来这封信,一定是得到了丈夫的支持。而且,她说有要事相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急切地想见到已经20年未见的表兄呢?如果不是大事,她断然不会如此出言恳求的。爹是君子,若怕失礼的话,那我可以陪爹爹去洛阳。”
爹爹沉默未答,“美人”已经急切地展翅扑腾了:“‘美人’去,‘美人’去。”
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和“美人”:“你们都替我做好主了,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也可以躲避求亲的芳邻。”
我轻笑起来,江南固然好,而洛阳更加繁华似锦,或许能在那里邂逅一位饱读诗书的读书郎也不一定呢!
对于我夏煅绿来说,钱财均如粪土,唯有才子才可以打动我的心。而对于大隐士夏羽杨的养女来说,世间可以超过我的男子已经寥寥无几,为了怕自己将来孤老终身,我当然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寻觅最适合的伴侣。
第7节:他的微笑如水荡漾,目光里却闪烁着小恶毒(6)|.txteb.cn|txt电子书下載|
夜晚,一切沉浸在寂静之中,我们的马车沿着青石板路悄然而行,渐渐将城镇屋瓦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我在心里默默向吴婶致歉,希望她能原谅我们的不辞而别,祝福她能寻觅到更好的佳婿。
看着熟悉的街巷渐渐远去,路边的风景也由熟悉逐渐变得陌生,离乡的愁绪暗自滋长,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未来充满希望亦充满不可预知的变数,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可是,无论如何,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光光鲜鲜地回来的。
(4)
马车一路颠簸,行了几乎足足一月,这日终于来到了洛阳城。
透过马车的帘布朝外望去,这里果然与秀美的江南风光不一样,街道繁华,人群熙然,烟柳地遍布大街小巷,官宦人家的马车随处可见。除开京城长安,皇室们亦会建一些别苑在洛阳,所以洛阳已经成为本朝第二大城市。
马车行驶片刻,终于停在一名为“迎客松”的客栈处,我不解地问爹:“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画眉山庄呢?”
爹摇头:“如此唐突,非君子所为,我们暂且安置在这里,待我先与其他文朋诗友见过以后再做定夺。”
回房间梳洗后,我直奔爹爹的房间,我太想见到爹爹的初恋情人了,我想知道这个窦娘,真人究竟有多美,能让清高的爹爹至今孑然一身无怨无悔。推门进去,正见爹爹在卜卦,见我进来,不待我启口,他就摇头说:“煅绿,今日你哪里也不能去,就在客栈,你近日会有劫难,唯有待在房间里方可避难。”
我顿时心一沉,什么劫难,分明是爹爹找借口不让我去,真是的,还当人家爹呢,遇到旧情人了就嫌我碍手碍脚了。
我说:“那我去街上闲逛,等你回来。”
爹板着脸说:“你今日哪里也不许去。”他举步朝外走去,将我反锁在房间里,不管我如何擂门,他也置之不理,只是叮嘱:“煅绿,听爹爹的话,你今日真有劫难,等上几个时辰爹就回来了。”说完这话,他径直去了。
我不吵不闹,心里自有主张,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夏煅绿的。等爹爹走远了,我打了一个呼哨,“美人”就扑闪着翅膀从我的房间里飞了过来。
我哄着它:“‘美人’,帮我把锁打开,姐姐带你上街逛逛,没准可以给你找一个同类做媳妇儿。”
“美人”一听为它找媳妇儿,顿时不摆架子,非常配合地用嘴叼着锁,一点一点打开了它。
我推开门,嘿,自由了。
我抱着“美人”亲了一口,带上足够的银子,就乐呵呵地上街去了。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倾洒在身上,我在街上信步闲逛,还不时跟“美人”说话。街上的行人都诧异这只鹦鹉竟然能说这么多话,还能跟主人搭腔,不禁纷纷跟在我身后,好奇地观望。我内心不禁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忽然,我听到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不多会,那马儿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高大的白马上坐了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戴紫金冠,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秀眉清目,着一身宝蓝色长衫,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我正吃惊于他的“美貌”,他竟然对我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勾了勾:“卖鸟的,这鸟你要多少银子?”
卖鸟的?我的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本小姐好歹也穿得是如今最流行的绿萝裙,好歹也生的花容月貌,好歹荷包里也有满满的银子,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别人我是一位大家闺秀。他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到本小姐是一个鸟贩子?
第8节:他的微笑如水荡漾,目光里却闪烁着小恶毒(7)
我没好气地说:“毛线!你有见过卖一只鸟的鸟贩子吗?”果然是绣花枕头一草包,外表光鲜内里都是草,真是没眼光的很,肯定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出来调戏美少女来了。
他一愣,嘴角流露出一缕微笑:“噢,原来不是鸟贩子,不过,如果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应该不介意当一回鸟贩子吧?”
“美人”忽然插话:“一两银子,一两银子。”
我啪地打了它的小脑瓜,低声喝斥:“一两银子个毛线!你难道想换一个主人把你煮了蒸了红烧了吗?”心里恼怒这只死妖鸟竟然随便说出它的底价。
说真的,一千两银子足够买一座豪华的府邸了,如果不是他这么盛气凌人加上狗眼看人低,我还是乐意卖掉这只多嘴又爱偷窥还有异性癖的鹦鹉的。可是,此刻我就是不爽这个纨绔子弟,高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副非买不可的表情。什么人嘛,以为手里有几个银子,所有人都必须匍匐在他脚下吗?
我冷冷地说:“一万两我也不卖。”
那少年一愣,轻笑道:“这洛阳城里,还没有我李三郎买不到的东西。”
咦,怎么又姓李,上次那个死鸟贩子也姓李,难道天下最可恨可恼的人都姓李?
他勒住马,轻轻跳下来,轻佻地站在我面前,咪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外地人?”
“是又如何?”
“外地人也不可以不认识我李三郎啊?”
我一愣,尖笑起来:“哈哈哈,李三郎你个毛线,多好听的大名啊,够土,够威风,够大众,和我老家一只老黄狗同名。”
他的笑容僵住,冷冷地凝视着我:“你竟然将我和狗比喻?真吃了豹子胆了,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吗?见你是外地人,我暂且不与你计较,开个价吧,多少银子你才可卖它?”他伸出手,逗着“美人”,“美人”谄媚地呱呱叫着:“一两银子,一两银子。”
我“啪”地打开他的手:“它的意思是一两银子看一眼。李三郎,你听好了,多少银子我也不卖,不卖!”
说完,我就大摇大摆地带着我的鸟儿离开。走出五步远,听到李三郎在身后急切地嚷:“你敢和我打赌吗?拿你的鹦鹉做赌本。你敢不敢?”
我一愣,脚步停下来,慢慢转回头,嘲讽的笑容渐渐布满脸庞。我轻轻走到他的面前,仰着头看着他,这才发现这小子原来个也挺高的:“你说什么?和我打赌,问我敢不敢?李三郎啊李三郎,你难道没有听过江南第一赌圣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小才女吗?你现在很荣幸在和一位赌圣说话,你知道吗?”
李三郎也跟着笑起来,笑容是那么俊朗,盛满阳光,而只有我才看得清楚,他的眼里闪耀着小小的恶毒:“小人现在银子多得发烧,请江南第一赌圣大人赏脸和小人一赌,让小人输了以后自动奉上纹银万两,你看如何?”
什么?纹银万两?毛线,他真有钱啊!我惊得只差没把眼珠子掉在地上。内心又有些同情这小子的爹娘,唉,生了一个败家子,眼看万贯家财现在都要白白送人了,阿弥陀佛,只是白拣的银子不要也是罪过。
我抬起手来,与他击掌,“啪啪啪”!赢遍江南从无败绩的我,这一次一定要让他输到崩溃。
我铿铿铿地怪笑起来。
第9节:三个赌约(1)
第二章三个赌约
(1)
夕阳悄然落下,第一丝暮色刚刚爬上天空,“百花楼”里的花灯已经一盏盏点燃,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寻花问柳的文人墨客们从各个角落里纷纷冒出来,大摇大摆地朝“百花楼”迈去。本朝世风开放,狎妓寻乐、放浪形骸属文人士子的风雅行为,并不受道德感约束。
我轻摇折扇,站在角落里,在花客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他自知不敌已经悄悄收手了吗?我的唇角边绽放出鄙夷的笑:“懦夫。”不过,既然已经打赌,无论如何我也要完成结局。虽然结果一定会赢,但我要享受的是这个赢的过程。
我移步走向“百花楼”。
此刻的我,已经是白衣飘飘的美少年,虽然我的荷包里没有多少银两——因为爹爹想困住我所以暂停了我的零花银,可是,我的美貌就是通行证,想来那些姐儿们是不会拒绝我这样一个难得的佳公子的。
果然,我刚迈步走进“百花楼”,早有老鸨和一些小妞儿迎接上来。一姐儿捏着我粉嫩的脸蛋说:“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后生,生得可真俊俏,看来面生得紧,谁也不要跟我抢,今儿这俊后生就归本姑娘了!”
我轻轻用折扇挡开她的手,含笑问老鸨:“敢问妈妈,这里可否有位花名中有‘云’字的姑娘吗?”
老鸨一愣,笑道:“小公子虽然是第一次光临,眼光却很老道,云姑娘可是本花楼的‘镇楼之宝’啊!”
我心里那个百花齐放啊!镇楼之宝个毛线!果然本姑娘所料未错!
今日与李三郎在街头偶遇,定下赌约。他出谜题,“聚散虚空去复还,野人闲处倚筇看。不知身是无根物,蔽月遮星作万端。”让我破译此诗谜之后去“百花楼”寻找谜底。他还留下线索,提示谜底是一件男子喜欢的宝贝,与此诗谜息息相关。他约定,晚上他会来“百花楼”与我会合,若我寻觅到“宝贝”,他就输给我一万两纹银。
经过本小姐的细细琢磨之后,猜出谜题答案是指“云”。经过察看,知道“百花楼”是一风月场所,内心更加有了结果: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在纨绔子弟心里,所谓的宝贝儿不就是美人儿吗?
我内心狂喜,面上不禁表现出喜色:“那劳请妈妈请出云儿姑娘…”
老鸨笑眯眯地说:“真是不巧得很,云姑娘现在有客人呢!她是镇楼之宝,公子爷,您说她怎么可能闲着迎客呢?”
我一愣,心想果然是有点身价的宝贝儿。可是我该如何抢在李三郎来之前搞掂云儿姑娘呢?
老鸨见我不语,又说道:“公子爷也不必烦忧,云姑娘此刻见的客人也不是什么贵客,出价银才200两,如果公子爷能出多一些银子,我这就叫云姑娘退了别人只陪公子你,你看可好?”
原来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问题是煅绿大人我此刻囊中羞涩,别说200两,我连20两银子也没有。
见我面露犹豫之色,见惯江湖的老鸨妈妈顿时明白我是一个没有多少油水的主,不禁冷笑一声:“哟,原来公子是一个银样蜡枪头啊!姐儿们姐儿们,都散了吧!好面貌不过碗大的皮儿,揉饺子还嫌少呢!散了散了。”
姐儿们笑着揉捏着我的脸蛋,逐渐散去,我急了,对蹲在横栏上的正一本正经听着小曲儿的“美人”说:“把这些兰花糕儿给云姑娘带去,就说楼下有人等着她。”
作为“镇楼之宝”的云姑娘,当然不会等同于那些其他爱银子的浊物,我早已准备好了“泡妞”设备,就等着“镇楼之宝”自投罗网呢!
待“美人”叼着我亲手做的兰花糕飞去之后,我立即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下桐木琴,席地而坐,轻扣琴弦,长声清唱:
第10节:三个赌约(2)|福哇.fval.cn小說|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首《凤求凰·琴歌》简直是“妇孺杀手”,爹爹每一弹奏起,三街四邻的女眷必然蜂拥而至,将我们的宅子围得水泄不通。我耳濡目染,早已学会。
果然,不多会,就听见楼上传来咯咯的脚步声,我目不斜视,依然潇洒自如地弹奏,内心却已暗自发笑,没想到我这假凤也能引来真凰。
果然,那女子在我面前站定,入眼处是一双穿着菱花鞋的小足。我抬眼一看,只见一位年约十七八九的穿着粉红衣裳的女子站在我面前,姿色也算中人之上,虽然强过其他胭脂俗粉,却连我也比不过,居然也算“镇楼之宝”?内心不禁更加鄙夷李三郎的品味。
那女子说:“公子果真不同俗流,请随我上楼!”声音婉转动听,竟然比她的姿色更加吸引人。
大乐之下,我立即收好琴,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云姑娘去了她的闺房。
云姑娘已经备好佳肴,“美人”立在墙角,斜眼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异性癖!异性癖!”我吓了一跳,赶紧挥起长袖轰赶着这只多嘴的鹦鹉。
云姑娘说:“公子精通音律,小女子也有一曲献上,请公子勿取笑小女子的浅薄。”
她弹奏起来: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琴艺一般,但声音却千娇百媚,令人断肠,看来这“镇楼之宝”果然有其不一般之处。只是力气稍显不足,唱到最后那句“一曲凤求凰”忽然声音变得粗硬。云姑娘立起来,捂着咽喉声音沙哑地说:“公子等上一等,我且去喝碗茶来。”
她转去后房喝茶去了。
我想,做妓女也不容易,每日要对着客人强颜欢笑,声线会随时沙哑…我的目光落在桌案上,奇怪,这桌上亦有茶水,她为何要去内室喝茶呢?
我还没来得及解开谜底,门已经被人推开,那个浪荡子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移步进来。见到刚刚被我赶走的“美人”亲昵地蹲坐在他的肩头上,我顿时怒不可遏,呵斥道:“‘美人’,你眼睛出毛病了吗?怎么也不拣个高枝就随便找个粗糙的枝桠栖身了?”
“粗糙的枝桠”微微一笑:“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美人’可比你明眼得多,识得谁才是它的主人。”
我告诫自己要镇定,这小子显然是想激怒我。看在他即将奉献万两白银的份上,我就不与之计较了。
我亦微笑:“我才不与你无聊地斗嘴呢!不知公子可否带来万两银子的银票?”
李三郎安然而坐,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回答:“应该先问姑娘你可已经解开谜底?”
我摇头叹息:“李公子,你这是明知故问吧,难道你是无法面对失败的现实?你我现在都已经坐在‘谜底’的闺房中了,难道还需要我解释得更清楚吗?”
“恕三郎愚笨,三郎确实想听到姑娘亲自解开谜底。”
第11节:三个赌约(3)
他含笑凝视着我,手轻浮地摇着折扇,表面谦恭而语气却充满讥诮。
我再次告诫自己不要与这个纨绔子弟计较。恰好云姑娘娉婷走出,我指着她说:“那首谜诗的谜底是云,你让我来百花楼寻找答案,而云姑娘是百花楼里的‘镇楼之宝’,那么你所要我寻找的‘男人都喜欢的宝贝’当然就是她了…”
李三郎抚掌大笑:“妙极,妙极。姑娘果然聪明绝顶。对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是什么?”
我得意地一笑:“夏煅绿。”
“夏姑娘一定还未成亲,或者未曾有心上人,或者连情人也没有?”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浮起来。
我警惕地说:“毛线!你这是侵犯人的隐私你知道不?”
李三郎招招手,让云姑娘坐在他的腿上,他轻握住云姑娘的小手,对云姑娘说:“还是你来告诉她知道,男子喜欢的那件宝贝是什么吧!”
云姑娘笑道:“原来这位公子是女扮男装啊,我说呢,哪有这么粉嫩的公子哥儿?来,让姐姐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男人喜欢的宝贝吧!”
她一扭一扭走到我的面前,卖弄风骚地眨眨眼,忽然声音粗噶地说:“夏姑娘,你看我美吗?”
我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云姑娘搀住我,笑着说:“夏姑娘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不知道男人们的心思了。云儿我虽然被誉为‘镇楼之宝’,那也是没有银子无法得到我的男人们给封的。可是李公子就不同了,李公子有的是银子,当然只要他愿意,就是赎了云儿也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她向李三郎远远地抛过去一个媚眼,继续说,“既然银子可以买到云儿,那李公子又如何会当我是宝贝儿呢?李公子说的宝贝儿啊,就是我自己调制的一种秘药。姑娘你有所不知,云儿虽然模样儿俊俏,但声音不够婉转柔美,只有喝下这帖秘药,声音才可以变得动听清脆,而这世上的男人们,又有谁不爱慕声音婉转的女子呢?李公子想重金购买我这秘药去讨别的女人的欢心,我当然是不会给的,既然李公子得不到,那自然就当这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宝贝了。所以呀…”
“所以呀!”李三郎接口说,“对于世上的男人来说,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宝贝。夏姑娘,我这可是给你上了一课。我李三郎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知书达礼,做事留有余地,这一课就当我买一赠一吧!愿赌服输,‘美人’归我了,夏姑娘你没有意见吧!”
我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输了就是输了。
这只怪我大意轻敌,爹爹常说,许多谜题不仅要解其一,更要解其二,而我此次就因为轻敌而没有去解开谜题其二,或者说,在最后时刻,堪要接近真相之时,这该死的小子就冒出来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横了他一眼,审时度日运筹帷幄知己知彼,看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真是可惜了,如此聪慧的少年却将智慧用于风花雪月斗鸡走狗上。
我抚摸着“美人”柔顺的羽毛,不知为什么,以前虽然对它千嫌万厌的,可是这真要送人,内心又生出千万缕的不舍。狠狠心,对它说:“以后跟着你的新主人可不要学坏了,切记要出淤泥而不染。”我怏怏地松开了手。
“美人”盘旋着,呱呱大叫:“不要走,不要走!”
李三郎笑着说:“瞧,‘美人’都在挽留你呢!这样吧,夏姑娘,我们再打一个赌吧,如果你赢了,‘美人’我原样奉还。你看如何?”
第12节:三个赌约(4)
我摇摇头:“我没有赌本。”
李三郎大笑:“当然有啊!夏姑娘,你既然从来没有过情郎,那一定没有品尝过男女之乐…”
我的脸上掠过飞红。我们的朝代,和其他朝代那是大大的不同,风气颇为开放。只是我爹是一个古板守旧之人,一直告诫我要严守礼教,不可逾越。我怒斥他道:“我夏煅绿最糟糕的就是遇到了你这样的登徒子还跟你搭腔,简直是脏了姑娘的门第。告辞。”
他轻摇扇子,坏坏地笑着说:“我说的男女之乐,不过是指一个亲吻而已。夏姑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夏姑娘,你想离开就离开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李三郎对于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珍惜,这只‘美人’如果过于多嘴,我哪天不高兴,将它烹了做成一道精美的佳肴也未尝不可。”
我急了:“佳肴你个毛线!你敢!‘美人’虽然多嘴,却是聪明得紧,不是凡俗之物,你怎么可以杀了它?”
李三郎笑道:“夏姑娘虽然人不够聪明,心还算善良。那你赌不赌?我赢了,只要你输一个吻;你赢了,‘美人’你就带回家去。”
我想,这次不过是因为轻敌的缘故才输给他,下次他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好吧,那就背水一战了。我点点头:“好,我答应你。这次,你想赌什么?”
李三郎笑眯眯地说:“急什么,云姑娘,唱首曲儿,让我的‘美人’学一学…”
看着他们沉浸在风花雪月中,我不禁鄙夷地冷笑。我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心想爹爹见不到我一定焦急了,只有快快结束和李三郎的纠缠,明日回到客栈一定好好向爹爹赔罪。
忽然,我感觉楼下有束冷冷的目光正注视着我。我一愣,回望过去,却见那人迅速低下了头,避开了我的视线,之后匆匆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只知道他穿了一件灰蓝色长袍,上面布满风尘,可见行了很远的路。而他的衣裳里鼓鼓囊囊的,肯定是藏了一件兵器。这个人应该是有武功的人,可是我们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这么留意我们呢?
(2)
屋内传来袅袅的檀香。回头一望,只见云姑娘已经点燃了两根檀香。李三郎双手沾着一块兰花糕,轻轻放入嘴里,点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夏姑娘,其实你何必和男人家斗狠,回到厨房里做做糕点、炒炒菜,不是很好吗?包你可以寻觅到佳婿…这兰花糕滋味儿可真不错,在洛阳城可是买不到的,一定是姑娘亲手做的吧?”
他红红的嘴唇咬着雪白的兰花糕,模样甚是可爱,说出来的话却这么不中听。我横了他一眼:“不想与你这样的浪荡子多交谈,那是降低了本姑娘的身份。废话少说,快说这次我们赌什么?”
他拍拍手,立起来,伸了伸懒腰,懒洋洋地说:“这是天竺进贡来的檀香…”他指了指桌上,“我们以一炷香为准,将百花楼左右两户人家的男女主人骗进云姑娘闺房中。谁先骗到谁就赢。”
我皱眉,真是无聊之人,连出的题目也这么无聊。慢着,这一次我可得小心点,提防又着了他的道。我眼珠一转,问:“我不是本地人,对隔壁人家不甚了解,也许你去的那户人家比我去的那户人家单纯一些,又或者,对方认识你,容易上当一些呢?”
云姑娘抿嘴一笑:“夏姑娘太小瞧李公子了,李公子是天下第一等守信之人,绝对不会欺骗人;而且,左右住户人家,左边一户是朱屠夫,右边一户是司徒秀才,李公子可是洛阳城里的名公子,往来的人物非富则贵,他又如何会与这些寒酸人家交往?”
第13节:三个赌约(5)
李公子微微一笑,手轻轻在云姑娘脸上一滑:“知我者还是云儿也。怎么样?夏姑娘,你不是害怕了吧?害怕的话,不赌就是,我李三郎从来不与妇道人家计较。”
我冷笑一声:“害怕?李三郎啊李三郎,你不过是洛阳城里的纨绔子弟,又岂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日本姑娘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转头看着那檀香已经燃烧了小半截了,不再与他废话,转身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嚷:“我去左边人家。”
我站在朱屠夫家门外,此刻天色已晚,朱屠夫正在收摊。这是一个年约三旬的粗鲁汉子,浓密的眉毛,浓密的胡须,手足粗大,猛一看有点像张飞。
我之所以选择这家,是因为屠夫不曾读书识字,骗起来也比较容易。
我踱步上去,朱屠夫见有客人,忙抬起头来,粗鲁地说:“收摊了,明日再来吧!”
我摇着折扇,说:“朱先生,今日你走大运了,而且还是桃花运。”
朱屠夫将屠刀往顶板上一剁,吼着:“大爷我最恨你们这些读书人,尽拿我等消遣。”
我含笑摇头:“朱先生,我这有十两纹银,先给你,以它为证,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这十两银子你就不用还我了。”
见到白花花的银子,朱屠夫的脸色顿时缓和了很多,卑躬屈膝地问:“小公子快告诉小人,小人究竟行了何大运?”
他的油脸上泛着光亮,满脸欣喜之色。我暗自骂道:“这十两银子看来要打水漂了。”因为我确实是在行骗。不过为了赢赌,这点投入算不得什么。
我悄声说:“百花楼的云姑娘,你可认识?”
他吃了一惊,也小声说:“自然是认识,可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我拿扇子敲敲他的肩:“错!云姑娘也认识你。云姑娘腻烦了王孙公子,就想见见如朱先生这样的威猛汉子。她此刻正在百花楼上等你呢!还不快去,别让人家久等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朱屠夫满脸喜色,急忙就朝外奔,忽然又停下来,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没银子啊!”他看看手里的十两银子,“这些,只怕不够…”
我眼珠滴溜溜一转:“不用你花费,云姑娘怎么会要你这么英俊潇洒的先生破费呢?你只管放心地去好了,人家已经在等你了,快去吧!”
看着朱屠夫乐颠颠地朝百花楼跑去,我灿烂地笑了,这人,比我想象中更好骗。
我整整衣裳,朝朱屠夫的后院走去。
朱屠夫住的四合院窗明几净,和他的屠户身份倒有点不相符合。我叩响了朱红色的门扉,不多会,听到内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门开了,一位容貌端庄秀丽的青年妇人神色疲倦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见是陌生人,她有些惊疑:“先生是…”
我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朱夫人,不好了,我,我刚看‘百花楼’的花魁云姑娘把你的相公给拐走啦!”
她的眼睛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嘴唇抿得紧紧地,将门狠狠关上。
我一愣,毛线!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追出去竟然还将我这告信的人关在门外?
我硬着头皮再使劲地敲门:“朱夫人,我没有骗你,你再不去,你的夫君可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门又狠狠地大开,朱夫人手拿扫帚对着我:“你就不要耍阴谋诡计了。我夫君是一个粗豪汉子,花魁又怎么会看上他?你分明就是想蒙骗我,将我珖出去。说,你有什么企图?”
第14节:三个赌约(6)
我一愣,没想到这小家碧玉还有点推理分析能力。难怪咱这朝代都换了位女皇帝,原来家家户户都是阴盛阳衰。
我摇手:“朱夫人,你误会我了。我是敬佩夫人你端庄大方,觉得朱屠夫能娶你这样的媳妇儿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才前来报信的。如果你不相信,我愿意陪你一起去‘百花楼’,去瞧瞧你的丈夫是不是在花魁那里。你看行吗?”
朱夫人的扫把已经飞舞起来,扫得我满地打转:“我不需要你来怜香惜玉,我丈夫逛花柳地也轮不着你来管,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想将我蒙骗到青楼里去。似你这样的娘娘腔登徒子我见得很多了,你还是趁早快快滚开。”
我咬牙,真是的,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本人女扮男装这么粉啄玉雕的一个美少年,她居然就不乖乖俯首就擒?这人的审美观确实有点问题,难不成是看朱屠夫看久了,对美少年都有免疫力了?不行,这次我再也不能输掉了,否则我的初吻可就要献给那匹来自洛阳的狼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经飞跃过去,轻飘飘地点中了她的穴道,将她定住。我说了一句:“对不住了!”转身背起她就奔跑了起来!啊,真沉啊,几乎快把我给压扁了。没办法,已经快到时间了,我已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强来了。真是惨啊,爹爹若知道他最钟爱的养女,那个千娇百媚又自视清高的女孩子,此刻却充当了个强抢民间女子的恶霸,真不知会做如何感想?
我好不容易才将朱夫人背到云姑娘闺房,只见李三郎和云姑娘竟然还在那里调情。见到我,云姑娘惊呼:“夏姑娘,你怎么弄得满脸都是汗呀…”
李三郎哂笑道:“这还用问吗?一定是人家不愿意来,她强行将她打倒背过来的。唉,真是斯文扫地啊!”
我已经累得不行,将朱夫人扔到地上,咕咚咕咚喝了口茶,冲“美人”招招手:“随我回去吧,爹一定已经等急了。”
“美人”在空中盘旋飞舞,呱呱叫着:“输啦,输啦!”
李三郎笑道:“你的鸟儿可比你聪明,它都知道你输了。夏姑娘,你这次服不服?”
我白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幼齿好骗啊,你看看,檀香还在那燃烧,朱屠夫和朱夫人我都已带到。我哪里输了?”
李三郎拍拍手,只见从内室里走出来三人,领头的是朱屠夫,一见到妻子躺在地上,顿时急红了眼,扑上去拼命地摇晃着妻子:“姜娘,姜娘!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点开姜娘的穴道,姜娘苏醒过来,手指着我对朱屠夫说:“夫君,他,他想侮辱于我…”
朱屠夫红了眼睛,张牙舞爪地向我扑了过来。我赶紧躲开了。李三郎喝一声:“住手!今日在这里的人,都可以获赠1000两银子!”
两户人家都呆住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朱屠夫一下就没有了脾气。听云姑娘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以后,两户人家拿着银两还向李公子道谢了以后才笑嘻嘻地离开。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待人一走,我彻底爆发:“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你,还有他们,你们都是合伙起来欺骗我的。”我指着云姑娘和李三郎愤怒地说。
李三郎冷冷一笑:“夏姑娘,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为了一个小小的赌约,我要费心收买这么多人吗?是你自己赌技不如人而已。”
第15节:三个赌约(7)
“可是明明我出去找朱屠夫一家人的时候,你还在这里跟云姑娘风花雪月呢,怎么一转眼,你就把人家全家都带到这里来了呢?”
李三郎笑着说:“让我再教你一招,达到目的前,先了解对手的一切。”
李三郎了解了司徒秀才家的情况,司徒秀才是一位性格迂腐的私塾先生,而他的妻子却是一位酷爱女红的贤惠女子。其实他所用的手段和我的差不多,只是将骗人的顺序调了一下位置而已。
他先用一方“百鸟朝凰”的锦帕将司徒夫人引诱上“百花楼”,然后偷偷拔掉了司徒夫人的发钗,以此去骗迂腐古板的司徒秀才。听闻自己的妻子竟然去了风月场所,司徒秀才登时火冒三丈,根本不需要劝诱,自己就以光的速度跑上来了。如此这般,花费的工夫不过半炷香时间。
李三郎说:“其实朱屠夫一家人更好骗,只是你没有事先了解他们夫妻的性格。朱屠夫为人粗莽,却娶了一位出身的娘子,当成宝贝一样疼爱。朱屠夫为人吝啬,甚少去风月场所,所以他的娘子不相信他流连青楼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你若先将朱屠夫的娘子骗上来一切就解决了,朱屠夫什么都不怕,就怕娘子外面有情郎。其实骗朱夫人也很简单,她自诩粗通文墨,你大可以告诉她,谁向她请教一首诗一首小曲儿什么的,她肯定就乐意来了。此刻再去骗朱屠夫,朱屠夫肯定会恨自己少生了两只脚不能跑得更快了…说你笨,你还偏不信,别看世上男子都爱偷腥占人家便宜,眼巴巴瞪着别人家的三亩地,其实却人人都最紧张自己的娘子跑去别的男人怀抱,白白丢掉了自家的三亩田。夏姑娘啊夏姑娘,一切都只能怪你不懂男女世情,真是可怜一朵花骨朵儿,要本公子来当你的启蒙老师。嗯,今日你可还有何话说?”
真是天下第一泼皮赌棍,胡言乱语就属他最混!可是偏偏他确实先我一步将人家全家都骗上了“百花楼”,我又输了一局。栽在他手上,我哪还有活路?我眼珠滴溜溜一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是待我刚一转身,李三郎已经将门口挡住,然后趁我没有反应过来,右手用力搂住我的腰肢,一张温润的脸就嬉皮笑脸地贴上前来,唇乘势在我的嘴唇上轻点了一下。末了,还无耻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又羞又恼又无奈,使劲推开他,拼命地擦着自己的嘴唇:“真倒霉,今日让一头猪给拱了。”而他却还讪笑着说:“好香啊,姑娘的嘴唇里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真是人若兰花,令人如沐春风。若能日日尝一回,死了也值了。”
爹爹最爱兰花,院子里种满了兰花,一到春日,兰花便开满庭院,黄的、白的、紫的,粉红的、淡绿的,将素雅的庭院装点得犹如天宫般花团锦簇。别人家的兰花儿没有香味,唯独爹爹种的兰花,香溢长街。在兰花遍布的庭院里生活了十六载,我的身体里自然而然就沾染了花的香气,爹爹总戏言我是他的“兰花公主”。如今却被这个登徒子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羞红着脸狼狈地逃了出去,跑到楼下,听到“美人”呱呱的叫声,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那可恶的人正倒拎着它。他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夏姑娘好走,恕不远送,夏姑娘将‘美人’养得如此肥大,想必吃起来一定如鸡肉一般鲜美…”
我站住,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都是我不好,一时意气用事着了这个泼皮的道,害得“美人”落得如此下场。
第16节:三个赌约(8)
我语声颤抖:“你…你究竟有何居心?”
李三郎懒洋洋地说:“夏姑娘,你错就错在过于心高气傲。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也敢来洛阳耀武扬威?竟然敢对我洛阳公子李三郎如此不敬。好,别说我李三郎欺负女子,你敢不敢再和我打一个赌?这次如果再输了,就把你输给我!如何?”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看着周围那些嘲笑者的面孔,我强忍住泪水,咬咬唇,心想今日可真是载入史册的奇耻大辱,李三郎,此仇此辱,我夏煅绿今生一定要报。
我抬起头来,眼神里裹着冷刀,向李三郎插去,真想插他几个透明窟窿。
“好,我答应你。”我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3)
我扬扬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后悔?”
“决不后悔!”
“不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三郎喝着茶,眼里满带笑意,色迷迷地盯着我的脸:“夏姑娘,你就做好准备做我李三郎的女人吧!”他让人送来一套精美绝伦的绿萝裙,让我换下男装将它穿上。
“真是一个美人坯子!”李三郎看着恢复女儿装的我,戏谑地说道,“只可惜身材过于单薄,小姑娘,奉劝你一句,你可要增点肥才好!”
我横了他一眼,他真是长了副“毒舌”,此语正中我心结,我们这个朝代以肥为美,可是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无论我怎么吃,我还是不够胖,依然是风吹飘得起来的身材。
和李三郎的第三个赌约,在我看来,简直是不可能。他说,在明日日上三竿前,一定要脱下我的绿箩裙。
这怎么可能呢?就凭他?动武么?不可能,他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动武的话倒正中我的下怀,我一定揍得他变成大饼脸。骗我吗?再怎么骗,我也不会愚蠢地脱下自己的裙子的。
这个人,真的是太狂妄了,难道他真以为本小姐秀逗了?
不过,这个家伙是勾栏里长大的泼皮,诡计多端,长在春风里盛开在阳光下的我,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只是这样的白痴赌约…哈哈哈,就算是个白痴也可以赢也。
李三郎打着哈欠,去隔壁房间歇息去了。云姑娘随身伺候着。见周围已无人影,我想先回客栈找爹爹,他见我失踪,一定非常着急了。可是,我刚推开门,只见一个打手就面无表情地拦住了我:“夏姑娘,公子爷说了,在约定的时辰未到之前,姑娘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我眉毛一挑:“我看谁敢拦着我?”
那打手拱手行礼:“公子爷说了,姑娘武功出色,姑娘若想走我们自然无法阻拦,不过,姑娘若自行离开,公子爷就会马上摔死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我一愣,这泼皮知道我怜惜“美人”的性命,明知他是以此作为要挟,我却无可奈何。我叹口气,正欲回房,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皮鞭抽打声和幽幽地哭泣声。
我好奇地想看一个究竟,那打手却拦住了我:“姑娘请回房。”
我怏怏地回到房间里,茶已经凉了,丝竹声也早已停止,暗黑的天色看不见一丝曙光。我只能独自坐在房间里,无聊地看着烛火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奇怪,隔壁房间里怎么会传来打骂的声音呢?那不正是李三郎和云姑娘歇息的房间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烛火被风吹熄以后,我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被一群男子围住,他们每个人都高举着一只盛满了水的木桶,李三郎狞笑着一声令下,水从四面八方向我狠狠地泼过来。“…我看你脱不脱裙子,哈哈哈哈…”李三郎得意地笑着。
第17节:三个赌约(9)
“啊!”我大叫一声惊醒了,却感觉身上果然凉凉的,犹如被水打湿了一般。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我隐约见到身边坐着一个人,正垂着长发幽幽地哭呢!原来,是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裳。
我抬起头来,想点亮烛火,云姑娘却阻止我:“不要!”
我冷冷地说:“夜深人静,姑娘不是应该和李三郎同房吗?却为何来到我这里。”
云姑娘说:“夏姑娘,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多谢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代我传话给李三郎,不要对我使什么诡计了,没有用的。”
“夏姑娘,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烛火暗藏迷香,如果你再点燃一根,你就会中毒昏迷过去,然后,他就可以解掉姑娘的衣裳…到时候,夏姑娘不仅会输掉这场赌局,而且还会落得失贞的名声,贻笑大方。”
我吃了一惊:“他竟然会使出这样的下三滥的手段?他为什么要如此陷害我?”
云姑娘悲哀地叹息:“夏姑娘是外地人,不了解这位洛阳公子的品性。他占着自己家财万贯,每天横行霸道无所不为。若有人敢对他不敬,他必然要让对方家破人亡家财两散。姑娘在众人面前令他难堪,他是断然不会放过姑娘的。”
我愤然说:“难道就无人敢管吗?当朝天子可是一位明君,怎么会放任这样的恶霸听之任之呢?”
云姑娘说:“山高皇帝远,更何况李三郎家财雄势大,这里的地方官巴结他还来不及,谁敢得罪他呢?”
看着桌台上的迷香,我愤然将它掷在地上。说:“多谢云姑娘的提醒,今夜我彻夜不眠,倒要看看这个恶霸到底想怎么对付我!”
云姑娘摇摇手:“你不可以再留在这里了,迷香若没有迷住你,他还会有千百种恶毒方法来对付你以求达到目的。姑娘冰清玉洁之人,何必与这样的人见识?万一姑娘输了,以李三郎的为人,一定会将姑娘转手卖给别人羞辱于你。这样吧,姑娘和我身材相似,我们不如交换衣裳,姑娘冒充我逃出去,从此不要与这厮再照面了。你看如何?”
我点点头:“没想到云姑娘真是女中诸葛亮。”我假装解开衣裳,趁她不备,上去就揪住了她的胳膊。
“诸葛你个毛线!真把本小姐当乡下妞了吗?”我不屑地说,“你这点道行…”
云姑娘“唉哟唉哟”地叫唤起来。见她神色痛苦不像伪装,我吃惊地掠起她的衣袖…
我惊呆了!衣袖卷起,露出来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胳膊——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着皮鞭抽打的伤口,如婴儿略张的嘴唇,猩红,残酷,惨不忍睹…我轻轻抚摸着,云姑娘忍住疼没有叫唤,却有一丝血痕从伤口处缓缓流了出来。我赶紧从身上取出随身带的跌打膏药给她贴上。
“是他打的吗?”我同情地问。
云姑娘含泪点点头:“他脾气狂躁,恼怒的时候会揍人,高兴的时候也会打人。在他眼里,我们都不是人,只是供他发泄的玩物而已。”
“像这样的畜生真是死不足惜,总有一天我要替民除害。”我咬牙切齿地说。
云姑娘说:“天快亮了,夏姑娘,你快换下衣服速速逃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你的鸟儿我想办法替你放掉它,你就放心好了。”
想到李三郎的恶毒,心里还真有些恐慌,这里毕竟是陌生之地,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既然斗不过,那就走为上计,溜了!
我和云姑娘换好衣裳,将头发披散下来,不让守门的打手看到我的容貌。好在那打手也没有盘问,我低下头,匆匆溜出了“百花楼”…
刚走进一条小巷,迎面却不紧不慢走来两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来,顿时天旋地转,整个天地都笼罩在茫茫的黑幕里…
第18节:谁是你的娘子?(1)
第三章谁是你的娘子?
(1)
走在前面的少年面若桃花,神采飞扬,只是眉眼间隐约流露着戏谑和轻佻。他的手里端端正正地捧着一件衣物,正是我脱下来的绿萝裙。
他回头对身后的青年公子说:“王兄,你闻闻这衣裙,还沾有兰花味儿呢!”那青年公子也是一轻佻之人,竟然真的深深闻了闻,抚掌大笑:“果然是兰花美人,恭喜三郎兄又获一美人,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艳福呢?”
李三郎斜眼觑我,眼神闪闪发光,唇角上扬流露微微的笑意,他戏谑地说:“这个兰花美人还得好生调教,否则如何带去见人?”
怎么会这样?我勉强扶着墙壁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怎么会这样,难道我再次被骗了吗?可是云姑娘身上的那些伤口却不是假的呀,如果说是“苦肉计”,她一个娇滴滴的花魁又怎么能承受得住那些伤痛?那确实都是皮鞭抽打出来的,每一鞭都见血,如果伤口不是真实的,我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见我皱着眉头一副要吐血的模样,李三郎笑笑:“夏姑娘还在苦苦思索为什么绿萝裙会落在我的手里?唉,夏姑娘啊夏姑娘,你是养在深闺的兰花儿,哪里知道这世间百态无奇不有?云姑娘有一怪癖,喜欢被虐,她那些伤口还真是求着我鞭打的。”他身边那位王公子插口说:“云姑娘有这怪癖,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抽打得越力大她越高兴。不过,我们这位三郎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不舍得打女人,所以鞭打云姑娘一事都是我代劳的。”
看着王公子那洋洋得意的大饼脸,我真恨不得一拳将他的五官打成六官。
我的脸色惨白,夏煅绿,你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嫁给这个纨绔子弟了吗?从此端茶送水低三下四不得出头了吗?
天色已经渐渐的亮了,可是我真希望天永远不要再亮了。
“百花楼”里此刻分外安静,风月场所都是夜晚人生鼎沸,而白日静悄悄的,云姑娘早已消失不见,或许是无脸来面对我吧。李三郎和王公子坐在房间里下棋对弈,一夜未眠,李三郎依然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与他的谈笑风生相比,我自然是灰头土脸,一副失败者的形象。
罢了,愿赌服输,既然与他赌了,也得承受这样结局。我忍住眼泪,幽幽地说:“既然我输给你了,按照赌约我就将自己输给了你。我爹爹住在客栈里,你且请上媒人带上聘礼,随我去见爹爹吧!”
李三郎一口茶全给喷了出来,仿佛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一般狂笑:“…哈哈哈,听到没?三媒六聘,她以为她是要明媒正娶嫁入李家…”
王公子大笑起来。我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赌注是我这个人吗?”
李三郎笑眯眯地看着我:“不错,赌注就是你,但是如夫人和夫人可不是一件事。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笑的事情,一个平民女子也想当我李三郎的正牌夫人…哈哈哈…”
王公子笑着说:“兰花姑娘是外地人,当然不了解你洛阳公子的家底儿了。让我来告诉你,李三郎已经与洛阳裴太守之女订婚了,即使是这样,洛阳城里至少还有十几家官宦愿意与李家结亲,哪怕是女儿只能做小妾。你一个平民女子,居然也想明媒正娶嫁入李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他色迷迷地盯着我:“如果她不愿意嫁你为妾,李兄,不如这样,我们对弈一盘,若我能赢你,你就将此女输给我,我愿意娶这么美貌的女子做填房,倒也不辱没了她的美貌!”
第19节:谁是你的娘子?(2)
李三郎笑道:“这个么,容我考虑考虑,我倒不稀罕她的美貌,只是很想驯服这匹烈马。不如你且等上一年半载的,待我驯服了她再送给你做礼物。”
“你们这群毛线!”我恨极而泣:“你们将我当作什么?我夏煅绿好歹也是夏羽杨大隐士的养女,怎可以被你这等泼皮侮辱?”
李三郎一怔:“你是夏羽杨的养女?”
我傲然说:“正是。当朝天子曾出重礼请我爹出山为宰辅却被婉拒,狄仁杰阁老亦是我爹至交。天下士子莫不与我爹结交为荣,我若不是打赌输于你,似你这样的浪子,我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王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你爹爹虽然有学问,可是毕竟并未出任宰辅,所以还是平民,怎么配得上李…”
李三郎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跟这死丫头废什么话,就算她是夏羽杨的养女又如何,我没有逼没有抢,是她自己赌输了输掉了自己的人,为奴为婢也是天经地义。如果她是别人之女也就罢了,偏偏是夏羽杨的,我李三郎平生最反感卖弄清高沽名钓誉之人,更不愿与此女有任何瓜葛,来来来,我们就杀上一个回合,如果我输了,就将死丫头白送给你!”
王公子顿时欣喜万分,两人摆上棋盘认真对弈起来。
看来他们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内心的愤懑顿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难道我就这么认命吗?是,我不该不知深浅与这些泼皮斗狠,可是我夏煅绿绝对不可以被这两个无赖无耻的买卖,那会让辛苦养育了我十六载的名满天下的爹爹蒙羞。好,今日宁可玉碎也不求瓦全。
想到这里,一股恶气冲上头脑,我噔噔噔噔飞奔上去,搅乱了他们的棋局,李三郎抬头问:“喂喂,恼羞成…”未等他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我已经拿起那块沉甸甸的玉棋盘,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
鲜血,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流了出来,先是一丝,接着像喷泉一样越流越多,李三郎摇摇晃晃站起来,手哆嗦着指着我:“你…你知道这玉棋盘值多少银子吗…”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这个时候居然惦记起了银子。李三郎晃了两晃,猛然间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我吓了一跳,杀人了,我杀人了!我脑海里顿然翻滚出《大唐律例》,快速地思考我会有一个怎样的被处死的方法:砍头、腰斩、凌迟…
王公子低头看了一下血糊糊的李三郎,迅速捡起掉落在地上散碎的玉棋盘和玉做的黑白棋子,说:“姓李的,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我已经欠了你几万两银子,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了,你死了,我也落得清净。”他收拾好玉棋盘,又转头拉住我,小声说:“还愣着干嘛,跟我跑吧!公子我就爱你这泼辣的小美人儿,只要你愿意伺候我一辈子,这事我绝不会给你掀出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带着已经傻愣愣的我飞快地朝外窜去。
我早已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迷昏了头,只能呆呆地跟随着他奔跑,刚跑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忽然,从半空中飞下来一位穿着灰蓝色长袍的人,正是在楼下偷窥我的人。他的轻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而更让人胆寒的,是他手里的长剑,他一扬手,剑已经逆风破空飞来:“李三郎,拿命来!”
剑,快如风,迅如电,“嗤”的一声洞穿了王公子的身体,王公子嘴张了张:“我不是…”他双手绝望地上下扑了扑,话音未完,已经落气。碎了的玉棋盘哗啦啦滚落了满地。
第20节:谁是你的娘子?(3)
我静静等待那一剑再刺穿我的身体,蓝衣人已经取走剑,冷冷地对我说:“今日之事若走漏半字,小心你的小命。”他转过身,几个翻越,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顶之上。
(2)
回到客栈里,我悄悄钻到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上门,躺在床上,想着等会要如何面对爹爹的盘问,或许是太累了,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拍响,爹在门外说:“煅绿,快收拾好行李,跟爹去一个地方,外面已有马车在等候。”
我没有问去哪里,此刻的我,只想越快离开洛阳越好,我才活了16岁,我还不知道我的亲爹亲娘是谁,我还不知道我爱慕的男子在哪里,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性命白白赔给李三郎那样的千年祸害呢?
我随着爹坐上了马车,一路上提心吊胆,害怕随时会有官兵上来围住我,将我绑了。而爹爹也仿佛神色不宁,眼神迷离。难道爹爹已经占卜出我惹了大祸吗?
马车终于停住,仆人拉开帘子,投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金壁辉煌的宅院,门口整齐地站立着16位仆人,磅礴气势犹如王府。
我抬眼一看,宅院上端正题着四个金晃晃的大字——画眉山庄,管家躬身将我们领进门,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已经在庭院里静候我们了。
那妇人肌肤如雪,丰盈飘逸,只是头发散乱一副没有整理的模样,眉宇间忧心忡忡,见我们来了,未顾及男女之别,急奔上来,紧紧握住爹爹的手说:“居山,快快救我!”
我认出来了,这女子,就是爹爹书房那卷画卷里的女子,爹爹青梅竹马的恋人窦娘。真没想到,岁月竟然一点也没有消褪她的美艳,反倒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难怪她让爹爹终身未娶。
爹爹早已是一副意乱神迷的模样,他久久凝视着她,眼里已然泛出淡淡的泪光。他抖索着手,轻抚着窦娘秀发,语声哽咽地说:“窦娘…好久不见。”
原来,爹在马车上是为了这次即将到来的重逢而心乱如麻的。不过,爹是痴情的,窦娘却未必,第一句话竟然是让爹救她,明显是有求于他才来见他的。
窦娘已经泪流满面了:“我知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可是这次…居山,求你,一定要救我儿子,救了他,就等于救了我一条命。”
爹爹一怔,惨然说:“其实我早已料到,你应该是有了家室了,儿子也有了…”
窦娘含泪点点头:“我知道,我食言了,没有等你,好在你也有了女儿,有了家室,我总算也有了安慰。”
我快言快语地说:“夫人,您错了,我是爹爹的养女,爹并未娶妻。”
窦娘呆住了,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爹,声音颤抖地说:“不,不会的…居山,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还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
爹轻轻摇了摇头:“是啊,当年的小河旁,你我相约此生只与对方为偶。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没有忘记,或许,我就是太痴太傻了,窦娘,你也无需对我歉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你无关!”
窦娘沉默了片刻,依然紧紧抓住爹爹的手说:“我们的事以后再慢慢说,我知道你精通医术,快去救救我的儿子,他,他,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她带着我们疾步而行,瞧她慌乱的样子,可见那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远远胜过她这段铭心刻骨的初恋。也不知道她儿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第21节:谁是你的娘子?(4)
我们刚踏入偏房,就听到一个男子疯疯癫癫的声音:“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阿嚏!”
我正在想窦娘的儿子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只见一头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华服少年已经举着果子迎面飞奔而来,将窦娘撞了个趔趄,嘴里还嚷着:“吃果果,吃果果!”
我立即石化,这少年,正是冤家李三郎!没想到才几个时辰不见,他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只见他歪戴着紫金冠,嘴里流着蜒水,手里举着几只苹果,半边脸青紫。他身后紧跟着一些奴婢和郎中,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窦娘接过儿子手里的苹果,焦急地问郎中:“我儿得的是什么病?”
那郎中叹气:“贵公子得的只怕是失心疯,我是无能为力了,诊金我也不要了,告辞。”
我赶紧躲到爹爹的身后,我明白了,这李三郎很可能是被我用棋盘给砸傻了。我心里求菩萨,千万不要让他看到我,千万不要让他记得我。谁知道半空中忽然飞下来一只绿鹦鹉,冲着我嚷嚷:“你输啦,你输啦!”
啊,是“美人”!天啦,它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与我相认。
李三郎这下看到我了,丢下他的娘直奔我而来:“娘子…”
满室寂然,所有眼光都汇聚在我的身上。
我恨不得在地上打出一个洞,直接钻到地中心去。可是那傻小子竟然还牢牢地将我抱在了他的怀里,唾液鼻涕流了我一身,“娘子娘子”的唤个不停。
忽然,他全身一软,朝后倒去。原来是爹点中了他的穴道。爹让人将他扶上床,皱眉对窦娘说:“公子这么好色吗?”
窦娘悲伤地摇摇头:“三郎自小聪慧,又生得一表人才,从来都是女孩贴着他,他很少主动这么对待女孩。这孩子真的是疯了,得罪了小姐,请小姐勿见怪。”
我沉默不语,或许,在所有当娘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总是天下最好的宝贝吧!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是一个多么顽劣的无赖。
爹替李三郎把了把脉,看了看伤口,说:“你儿子是让人打伤了头部,变得疯癫了。”
窦娘流下泪来:“这可如何是好,三郎,三郎可不是凡人呐,我这怎么对得起李家的祖宗啊!”
我撇嘴,不是凡人难道是龙种?
爹疑惑地问:“窦娘,为何不见你的夫君?”
窦娘一时语塞,她将左右摒退,坐在爹的身边,幽幽地说:“居山,我对不起你,我之所以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是因为,我遇到的他,不是一位平凡的人…我想,天底下,没有哪位女子可以抗拒他的爱慕之情!”
爹沉默不语。
窦娘凄然一笑:“不过,你也应该感觉欣慰,他并没有明媒正娶我过门,虽然我拥有洛阳城里最豪华阔大的府邸,拥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是我却没有一个女子最看重的名分,包括我的儿子,他本可以有一个辉煌的名分,可是,他现在只是洛阳城的富家公子而已,一生不能为官,不能出入仕途。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
我听得云里雾里,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可一世的李三郎竟然是某位达官贵人的私生子?如果是这样,李三郎居然还能如此飞扬跋扈?早就应该缩到角落里自艾自怨去了。哼,原来他比我这个遗弃儿也好不了多少。
爹说:“窦娘,你也是名门之后,究竟是何人如此待你?而你竟然还能无怨无悔默默忍受?公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第22节:谁是你的娘子?(5)
窦娘流下眼泪:“实不相瞒,三郎是相王的孩子。当年相王来洛阳巡视,住我爹的府上,与我…与我…并且令我珠胎暗结。可是,我爹后来因为卷入贪墨案,被朝廷法办,相王为了避嫌,不能娶我为妃,只是赐予了这座府邸,金银珠宝他从来不短缺我们的,但让三郎认祖归宗的事情却遥遥无期。”
爹震惊了:“你说的是圣上的亲生儿子,相王李旦?”
窦娘点点头:“是,三郎是李旦的亲生儿子,当今圣上的龙孙。”
我也暗自吃惊,毛线!这小子果然是龙种,没想到我这一棋盘竟然将李家龙孙给打傻了,这跟哪吒抽龙筋可有得一比。
爹沉吟片刻,说:“相王表面为人和善,其实内里城府颇深,多年来一直韬光养晦,退出一切政治争斗,为的是不像他的三位同胞兄长那样,死的死,贬的贬。你爹卷入贪墨案,以他的为人,他这一生,断然不会给你名分了。窦娘,天大地大,你何不带着你的孩子远离尘世,远离这个自私的男人呢?”
窦娘默默擦泪:“走,我也想过多次,可是天地虽大却怎么会有我容身之地?洛阳城上流权贵,人人都知画眉山庄是相王的外室,人人都知我儿是相王的孩子,争相与我们家结亲。不是我贪恋这份虚荣,而是即使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认出来的。从相王得到我的那日开始,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注定永无出头之日了。”
爹悲伤地凝视着她,说:“还记得当年我为你卜的那卦吗?‘李花白头’,当时我误以为是要你远离李花,所以我弃李花而改爱兰花。原来‘李花’却是这样的含义,与李家结缘,你的人生注定是一枚苦果,让你乌发早早愁白。窦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被点中了睡穴的李三郎梦呓起来,窦娘替儿子盖上被子,慈爱地说:“为了他,我再苦一万倍,对我来说苦也是甜。”
我的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是一个弃儿,从来不知道我亲生爹娘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别人的娘亲都如此慈爱,为何我的娘亲却能狠心将我抛弃?
爹端详着李三郎,摇头叹息:“此子气宇轩昂,才貌出众,无奈他命中注定有劫难,能躲过死劫才能浴火重生。”
我心一动,若不是王公子被刺客错认,李三郎早已丧命,也算逃过死劫,可是他现在变成痴呆,还能成什么大器?不过,究竟是何人想杀李三郎呢?这件秘密我不能告诉给爹知道,不然爹一定会查问我怎么认识李三郎的。
(3)
我手里拿着爹开出来的药方满世界替小冤家李三郎配药。虽然我内心恨李三郎,但看他落得一个痴呆的结局也有些于心不忍。爹看在窦娘的面子上精心治疗李三郎,我也就尽力做好爹的帮手。
我拿着几包药刚走出来,就听到前面传来喧哗声。我挤进人群,只见李三郎被一群人围住推搡,一个白衣美貌女子掩面皱眉说:“听说李三郎疯了,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李三郎被人推推搡搡,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茫然地呼唤:“娘子,娘子…”那女子皱眉说:“李三郎,我还没有过门呢,不是你的娘子。我回去要告诉我爹,退了这门亲事,呀,你看看,这人脏成这样…”李三郎扑上去,抓住她的衣服:“你看到我的娘子了吗?”那女子用力推开他,将他推倒在地,可是白衣服上已经留下了乌黑的抓印。
第23节:谁是你的娘子?(6)
李三郎爬起来,又抓住她雪白的衣角:“我要找我的娘子…”周围一片哄笑声,女子又急又怒,眉毛一挑骂奴仆:“你们都傻了吗?给我把他赶走!”
那伙人顿时如狼似虎,将李三郎重重踢打了几下,李三郎几个翻滚,跌倒在尘埃里,衣服也被撕破了…
我看不下去了,冲了进去,护在李三郎面前,大声说:“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傻子,你们也好意思?你们是欺负画眉山庄无人吗?”
见我提到“画眉山庄”,那群奴仆还是有些怕了,回头望望他们的主子,只见那刁蛮的女孩叉着腰说:“‘画眉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有钱本小姐也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傻子。”
周围有人告诉我:“这是洛阳裴太守的千金,和李公子订有婚约。”
我冷笑一声:“人家有钱又帅的时候,巴结着结亲,现在人家生病了,你就甩下人家不管了,像你这样势力的女人,还配不上李三郎呢!”
我转身扶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三郎,他嚷嚷着:“娘子,娘子…”我没好气地说:“还叫娘子做什么,人家都不要你了…回头我们先退亲,我倒要看看,一个被退亲的女人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那小姐是刁蛮的主,哪里能忍受得了我语言的刻薄,尖叫着:“给我打,给我一起打!‘画眉山庄’的人又怎么了,我爹是太守,不怕他一个平民!你们只管替我教训她!”
那伙奴仆如狼似虎猛扑过来,我武功虽然过得去,但是因为要护着李三郎,行动有些不便,没多久,体力就有些不支了。唉,李三郎,我究竟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明白的时候被你欺负,你糊涂的时候我还要来照顾你,如今眼看要被人打扁了…
忽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个旋风腿,就将那伙人全部踢倒在地。我抬头一看,见那汉子大约三十来岁,古铜色皮肤,眉毛又粗又黑,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真没想到,在洛阳城竟然能遇到这样打抱不平的英雄豪杰。
那裴小姐还在那叫嚣:“蠢才,给我上,给我上啊!”那个汉子已经冲上前去,高高扬起了拳头,眼看那沙钵一样大的拳头就要落在这个娇媚任性的大小姐身上了,只见人群里一个蓝衣儒生喝道:“够了,退下。”
蓝衣人是一位中年儒生,虽然他个头并不高大,容颜也过于俊秀,但是立在人群里却有几分天然的贵族之气。他只说了四个字,却字若千钧,粗莽汉子不敢怠慢,立即放下拳头,退了下来,规矩地立在儒生身侧。
裴小姐在奴仆簇拥下狼狈地逃了。我扶起李三郎,埋怨地说:“都是你这个小冤家,以后别赶着人家叫娘子了,人家根本就不要你。”
李三郎却抹了一把黑糊糊的脸,咧开嘴笑着:“娘子,娘子,可找到你了…”
娘子个毛线!我暴汗,原来他不是叫裴小姐做娘子,而是叫我做娘子,唉,他不是傻了吗?怎么偏偏又记得我输给他做老婆的事情?慢着,他不是拒绝我做他老婆的吗?那个赌不能算数。我一松手,李三郎又跌倒在地。他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娘子,娘…”我狠狠一瞪眼,他无辜地眨巴着眼,终于将最后那个字吞了进去。
那儒生走过来,眼睛盯着李三郎,和气地问我:“你们是画眉山庄的人?”
感激于他的打抱不平,我向他行了一礼:“是,这位是画眉山庄的少庄主李三郎。刚才多谢老爷搭救。”
第24节:谁是你的娘子?(7)
那儒生默立片刻,忽然一声长叹,脸颊处就流出两行清泪:“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他的身体仿佛颇为羸弱,顿时就有些站立不稳,还是身旁的壮汉扶住了他,低声说:“老爷,先回府再说吧!”
儒生两颊挂泪,推开壮汉,上前抓住李三郎的手,说:“孩子,你受苦了,跟爹回家!”
我一愣,这人是李三郎的爹?那他不就是…这也太巧遇了。
李三郎却天真烂漫地推开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娘子,娘子我们回家吧!”
当着他爹的面,我不好给李三郎难堪,那儒生却满脸含笑,瞧着我的眼神那是相当的满意。我满头暴汗,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儒生的身后上了他的马车。
房间里静悄悄的,蓝衣儒生默默地立在大堂中央,与窦娘久久对视。窦娘一言未发,两眼已是流下了热泪。
“王爷,原来这些年来你往来洛阳和长安两地,却从来不曾踏入画眉山庄,你为何如此狠心,你可以抛下我,为什么却连你的亲身儿子也不闻不问?他,他也是姓李啊…”窦娘擦擦眼泪,语声颤抖。
相王李旦垂下头:“我知道我欠你们母子太多,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王爷,今日若不是路遇三郎,你会来画眉山庄吗?”窦娘颤声问。
李旦浑身一震,眼光落在紧紧抓着我的手的李三郎的身上,没有回答。
爹冷笑一声:“让我来替王爷回答吧,王爷政务繁忙,哪有时间儿女情长,更何况窦氏贪墨案一直悬而未决,王爷岂会与犯人的子女牵缠?”
李旦一怔,目光变得犀利:“你是谁?”
窦娘说:“他,他是我的表亲,是夏姑娘的爹爹。精通医术,正在替三郎医治失心疯。”
李旦听闻他是我的爹,面色才重新变得和悦起来,说:“窦娘,我有负于你,我也没有想到三郎竟然会得此症。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我这次就接你们母子进京,给你们母子一个名分。三郎原本也是皇子皇孙,我岂能让他流落民间被宵小欺负。”
窦娘顿时喜极而泣,爹的神色却变得凄惶,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自己的所爱投入别人的怀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想到爹被窦娘抛弃,内心对站在我身旁的痴呆儿李三郎更多了几分嫌弃。我甩开他的手,轻声说:“给我滚一边去。”
三郎一副茫然的表情:“娘子…”
我厌恶地横了他一眼,谁想做你的娘子,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这时候,门人进来禀报,说裴太守带着他的女儿上门赔罪来了。
窦娘冷笑:“这人消息可真灵通,刚刚欺负了我的儿子,现在又赶来赔罪。”
李旦训斥道:“妇人之见,裴太守在朝廷上颇有势力,不可得罪,你给我小心应付了。”
我悲哀地想,爹的才干样样都在李旦之上,可惜窦娘有眼无珠,将一生错系此人。虽然拥有泼天富贵,在我眼里,她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女人。
大腹便便的裴太守携女儿拜见了王爷,并送上了礼物。裴太守一脸巴结地说:“小女任性,得罪了未来的夫君,还请王爷勿要责怪。”
李旦神色和善地说:“小儿顽劣,也有不是之处。三郎,快向你的娘子赔罪。”
三郎一听“娘子”二字,马上手舞足蹈,向我作揖。我一愣,顿时满脸羞红,低声说:“那个才是你的娘子!”我指了指裴小姐。
第25节:谁是你的娘子?(8)
裴小姐已经是满脸不愉,大声说:“爹,我不要嫁给这个傻子,而且这个傻子根本就另有所爱,我们就成全他们取消婚约好了。”
裴太守喝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已经订下的亲事,怎么可以取消呢?”
李旦将儿子拉过来,指着裴小姐说:“这位小姐,就是你以后的娘子,快给裴小姐赔一个不是。”
裴太守一脸谄媚地说:“不敢,不敢,臣怎么敢要王子赔罪呢?”
李三郎用力挣脱开父亲的手,奔到我身边,死死拽着我,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要别人做我的娘子,我只要她,我只要她…”他忽然浑身抽搐起来,很快就瘫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爹急忙摸摸他的脉搏,语声沉重地说:“李公子身体还未恢复,不能受刺激。唉,如今只怕病情更加重了…”
窦娘哭喊着“心肝宝贝”的乱叫,下人手忙脚乱将李公子搀扶了进去。我也随着爹爹走入内室。走出很远,回头看,只见李旦一脸尴尬地默立。也真是服了他了,儿子被这个刁蛮的女人打成猪头三一样了,他居然还想要儿子和这个女人成婚,他到底还想欠这个痴呆儿子多少呢?
(4)
晚上,我替爹熬了银耳粥,端了过去,正欲推门,却听见门内隐约传来男女的对话声。
我躲在窗户下,偷听他们的对话,那女人当然就是爹这一生错爱的女子窦娘了。
房内一灯如豆,雪白的月光透过启开的窗户投射在地上,室内蒙上了一层水一样薄的雾气。窦娘低垂着长发,忧伤地坐在菱花椅上,细白的手指搅动着锦帕,声音细细地、软软地问:“你,真的决心要走了么?”
爹背对她而立,目光凄然,低声说:“窦娘,你已为人妇,我与你同屋而居,多有不便,只有离去才能留你清白。”
窦娘抬起头来,头发柔润地披散,肌肤在月色下闪着润泽的光:“你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言语呢?再说,三郎也需要你的医治,三郎,是我的命根子呀…”
爹冷冷一笑:“窦娘,你变了,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我所爱慕的女子,终究也是变了的。你的心里,爱的早已不是我,而是你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而我,不过是你人生的过客天空的流云。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什么海誓山盟海枯石烂,都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谎言。你挽留我,并不是为了你的心,而是为了你的独子。窦娘,你是天性自私还是变得自私了?”
窦娘默默无言,轻轻拭泪,良久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恨我,恼我,我误了你一生,我辜负了你一腔情意。可是,居山,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毫无保留,坦露我内心的一切想法。不管我有多自私,多无情,多下贱,我知道你也会原谅我,呵护我,宠爱我。这一生里,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或许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可是,娘疼儿子更是天性,为了我这个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可以去忍受。居山,原谅我,好么…”
爹转过身来,默默凝视着窦娘,终于点点头说:“三郎的病也非无药可救,在老家的深山里,有一支千年人参,或许可以治疗好他的头疾。我去替你找到这支药…”
“居山…”
爹垂下头,说:“我累了,要歇息了,窦娘,你回去吧!”
窦娘怏怏离去,爹负手而立,对窗下的我说:“煅绿,出来吧!”
第26节:谁是你的娘子?(9)
我走进房里,放下碗,不满地说:“爹,这个女人是在利用你,你为什么还甘心被她利用呢?我们回去吧,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嫁给你为妻,爹为孩儿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娘,根本就不是问题。”
爹叹口气,悠然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死相许。煅绿,你还小,不懂情为何物,有时候你明知道前面就是悬崖,你却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有时候,你明知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会烧掉你的羽毛,你还是愿意飞扑进去,哪怕被烤焦…即使你做完所有的一切,也换不回你所爱的人一次回眸,你还是无怨无悔、肝肠寸断…煅绿,爹不求你富贵闻达,爹,只但愿你不要遇到让你甘跳悬崖、舍身投火之人,能够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那就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爹的话,我根本听不明白,我只是暗自决定,若与爹离开洛阳,我一定不会让爹再来洛阳了,李三郎就算当一辈子的白痴王爷,也跟我们家无关。
第27节:危机四伏(1)
第四章危机四伏
(1)
第二天一早,我和爹就收拾好行囊,向李旦夫妇告辞。路过李三郎的卧房,透过半遮掩的窗纸,看到他还卧在床榻上,面容透明白净,睡得如婴儿般安详。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李三郎,你变成这样是我造成的,但那是我无心的过错。对不起。”
和爹坐上马车,离开画眉山庄,回头望去,只见山庄掩映在朦胧的晨雾里,灿色的屋檐踱上了一层淡淡的透明光圈。视线越来越模糊,逐渐看不见,我这才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唉,终于摆脱他们了。”
爹却紧紧皱着眉头,默默地想着心事。这些年来,他思念窦娘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情痴般的表情,我已经见怪不怪。我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我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来,吓了一跳。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面孔,鼻孔下还拖了两条浓稠的鼻涕,那张脸都快贴上我的脸了——恶心得我所有的瞌睡全都没有了。
我挣扎着想起来,李三郎却拍着手掌兴高采烈地说:“娘子醒啦!娘子醒啦!”
我还是身在马车里,只是爹不见了,李三郎母子二人坐在我身边。窦娘歉意地说:“煅绿,三郎醒来不见你,大吵大闹,哭哭啼啼,所以我们只好来追赶你们。你爹已经一个人回江南老家采药去了,将你托付给我们照顾。你就放心住在山庄里,以后我就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我一愣,什么?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转念一想,是了,一定是窦娘求了又求,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爹也不会例外,自己心上人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所以,就将我丢给他们了。
窦娘又带点讨好的语气说:“我家三郎离不开你,煅绿,看在我是你爹故交的份上,三郎如今又傻痴成这样,你就留下来,替我照顾好他,算我求你了,行吗?”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爹怕窦娘,窦娘怕儿子,而她儿子偏偏离不了我。有这个因果在,我在画眉山庄还惧怕谁呀?
其实在我的内心里对这个准王妃并没有什么好感,我爹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一生却被她毁了。她辜负了我爹,却只用一句抱歉就轻轻带过二十年流水光阴的等待。她的眼里只有李三郎,已经不再有我爹的任何位置。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下来,一定要将他们家整得鸡飞狗跳,替我爹出一口恶气。
打定主意,我也堆起虚情假意的微笑说:“王妃言重了,只要王妃不嫌煅绿出身寒微,那煅绿就留下来照顾公子吧!”
马车幽幽行走,一路风景如画,煞风景的就是身边这个拖着鼻涕的李三郎,竟然靠在我的肩头上又睡着了。他的智力如同小儿,可是身躯却是成人般的沉重,很快就压得我头昏眼花了。我暗暗掐了他一把,心想等着瞧,李三郎,你以前怎么整我的,姑奶奶以后要加倍还给你。
我舒服地坐在花园的苹果树下,抬头看着正在爬树的李三郎:“你倒是给我快点呀,快,真笨,对,就要那个红透了的苹果…”
在山庄里已经住了两个月了,对这里的生活已经习惯。窦王妃对我简直是当公主一般的宠爱,全府上下百多号人对我更是比主子还要主子般服侍,因为李三郎现在只对我言听计从,是我的“跟屁虫”,而所有人都知道,画眉山庄的全部荣耀都来自这个宝贝王子。
李三郎的华服已经脏兮兮的了,还破了几个洞,他好容易才爬上苹果树,可是长长的手臂却怎么也够不着那个最红的苹果。见我在树下不停地催他,他想都没多想,就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向那个苹果扑去,借助重力终于摘到了果子,然后和果子一起,以自由落体之势重重地跌了下来,摔了一个嘴啃泥。
不顾自己的伤势,他高高举着苹果:“姐姐,吃苹果!”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我内心也有些不忍,嗔道:“你怎么这么傻呀,摘不到就换一个嘛!”
李三郎睁着无辜的眼睛,说:“那可不行,姐姐只要那个最红最大的。”我曾严厉地告诫他,以后不许叫我“娘子”,要叫我“姐姐”,看到比我高大比我年长的他,真的一口一个甜甜地唤我“姐姐”,还真有点淡淡的成就感。
这一刻内心忽然有些小小的感动,这傻小子,变傻以后真是转了性了,变得又乖又懂得讨人欢心。我接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递给他:“喏,别说姐姐不疼你,我们一起吃吧!”
我们坐在苹果树下,分吃着一枚红苹果,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地暗淡下去,天上流云飞速掠过,远处零星地掠过几只青鸟,清风暖洋洋地吹拂着,透明的月光在草尖上跃动。爹曾说,走得最快的都是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也不知今夕何夕,我能遇到可以去我一起欣赏美景的郎君。触景生情,我不由地吟出一句上联:“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境。”想了半天,却一时对不出下联,只见李三郎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接口道:“痴声痴色痴梦痴心,几辈痴情。”我一惊,揪着他的耳朵说:“好你个李三郎,你竟然装疯卖傻来骗我…”他“哇”地吐掉含在嘴里的苹果,捂着耳朵“唉哟唉哟”叫起来,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泪来。见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不像是假装的,我放下手,心想,没想到他虽然变傻了,但是读到肚子里的书居然没有忘记掉,这对联不仅对得工整还正合我的心意。有朝一日,这家伙万一恢复了神智,还会不会唤我“姐姐”呢?还是会继续捉弄我,骗我上当呢?
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开始习惯身边有一个傻傻的憨憨的他了,那个带着坏坏的笑专爱捉弄人的无赖李三郎,已经在记忆里渐行渐远了…
(2)
将李三郎丢给丫鬟们伺候沐浴,我刚一转身,发觉衣角被人紧紧揪住,回头一看,只见三郎嘟着嘴巴说:“姐姐,一起洗澡…”
第28节:危机四伏(2)
丫鬟们拼命地抿紧嘴唇,死死压抑着微笑,可是笑意还是从唇角边流露了出来。我的脸颊上掠过一片红晕,心想这小王八蛋,还真会占便宜。嘴里却只好哄他:“姐姐不洗,乖,你自己…”三郎已经开始脱衣服了,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姐姐,你脱衣服呀…”
我害羞地转过头,轻轻骂了一声“色狼”,听到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入水声,吓得赶紧就跑,耳边还传来三郎的呼喊声:“姐姐,姐姐…”
从浴房逃离出来,见“美人”站在树枝上,斜眼瞪着我,模仿三郎的声调:“姐姐,一起洗澡;姐姐,一起洗澡…”我拾起一枚石子,掷了出去。真怀疑这鹦鹉其实是一只乌鸦精。
一丫鬟匆匆来报,说夫人找我。
我来到夫人的房间里,夫人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煅绿,赶紧收拾收拾,王爷要带我们去长安了。”
我一愣:“去长安?”
夫人拉着我的手笑说:“煅绿呀,你真是李家的福星。你一来,就将十几年未见的王爷带进了山庄,现在,王爷又答应给我们母子名分,要将我们带进相王府了,让三郎认祖归宗一直是我的心愿,阿弥陀佛,现在心愿总算是实现了。”
原来如此,这个即将正式入住王爷府邸的女人,哪里还会记得我那可怜的痴情的爹呢?想到这里,我闷闷地说:“恭喜王妃,煅绿就不跟随去了。”
“那哪行?三郎现在根本不能缺了你。”夫人,不,现在应该叫窦王妃了,眼睛里闪耀着幸福的光彩,“煅绿,我已经给你爹写了封信寄去了,你爹过段日子会直接来长安的。你就安心跟随我们,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她从手上取下来一只碧绿的镯子,一厢情愿地强戴在我的手腕上:“这是通玉镯,是陛下赐给相王的,相王转赠给了我,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三郎已与裴太守之女取消了婚约,日后我一定会重新为他选定一位王子妃的,煅绿,你…”我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拒绝了这份礼物,说:“煅绿承受不起,礼物请收回吧!煅绿就暂时跟随王妃去长安,但煅绿并无想当王子妃的想法,请王妃答应煅绿,煅绿不算王府中人,随时可以离开王府。”
王妃讪讪地收回礼物,轻声笑道:“你虽然不是居山亲生,脾气性格倒和他如出一辙。好,如果你哪天待腻了,可以随时离开。”
三日后,我们的马车离开洛阳。
这日来到一崎岖的山谷。相王和他的随身护卫,就是那日替我们打趴裴府的展将军打马走在前面,我和窦王妃还有三郎坐在马车里,其他仆人带着“美人”坐船走水路。因为相王不喜喧哗,所以这样安排,轻车裘马,也便于远行。
我闭上眼,忽然感觉右眼皮在忽忽跳动。我赶紧摆了一副卦,卦象显示:大凶!我只是粗通卜卦,这次大凶之卦还是第一次占卜出来。我连卜三次,都得出同样的结果。我掀开帘布,只见山谷绵延不绝,林木茂盛,鸟兽踪迹全无,一派荒凉景象。这里,会暗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呢?
马车停了下来,相王说:“这里有处茶舍,大家歇息片刻再赶路吧!”
没想到荒郊之地居然还有茶舍?我们坐了下来,店家送上茶水和馒头,我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兰花糕点取出,三郎毫不客气,随手拿取一块兰花糕就大啃起来。
相王慈爱地看着儿子,毫不责怪他的粗鲁,他浅浅地喝了口茶水,展将军和窦王妃这才敢喝。原来,皇族之间哪怕是喝水吃饭也有尊卑的讲究。我内心将他们嘲笑了一番,目光忽然落在一件物什上。
第29节:危机四伏(3)
只见那店家衣裳破旧,却穿了双崭新的靴子,那靴子冬暖夏凉,制作考究,绝非一般百姓可以穿得起的。
我喝道:“别喝茶,这茶舍有猫腻。”
还是晚了,相王已经捧着头,轻声呻吟起来:“头好晕…”接着窦王妃也摇摇欲坠,好在三郎还没喝茶。展将军抽出剑来,他也喝了茶,可是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一时片刻还能支撑得住,他大叫一声:“不好!”将桌子掀翻在地。
只见三四个穿着灰蓝色衣裳的人已经从店里窜了出来,手里的剑闪着寒光,展将军挺身而出,与他们激斗起来。
又是灰蓝色长袍,又是刺杀!我敢肯定,这和杀死王公子的那个灰蓝色长袍的刺客是一伙人。我忽然记起来,那人杀王公子的时候,说了一句“李三郎,拿命来”,那么他们要对付的,应该是我身边这位吓得快要尿裤子的主子。
果然,有刺客已经绕过展将军向三郎扑了上去,我在随身的包袱里摸来摸去,找不到武器,无奈之下只好拿出我心爱的桐木琴做抵挡,雪亮的剑落在结实的桐木琴上,光芒四射。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是这刺客的对手,心想这刺客的目标不是我,我还是溜之大吉吧!
我正打算逃,回头见到三郎,他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形了,可是还在那里喊着:“姐姐,姐姐小心…”我的心软了,心想不能丢下这个冤家,我投了个石块过去,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窦王妃嘶喊着:“煅绿,快带三郎走,快走,别管我们…”
我牵着三郎的手,将他扶上马,自己跳上去,撒开缰绳,马奔腾起来,将所有人全都抛在了背后…风呼呼地吹拂着,将我们的头发掀了起来,冲进树林的时候,半空中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树叶沙沙落下,将我们的行踪迅速遮没了…
(3)
马儿一路狂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越来越模糊,我判定身后已无人追踪,这才呼出一口气。摸摸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出了很多的汗。
三郎瑟瑟发抖,紧紧地抱着我,我低头一看,虽然是他抱着我,但是他身躯高大,几乎是等于我陷落在他的怀里。我狠狠瞪他一眼,只见三郎虽然眼神中带着孩子气的惶恐,可面容俊美,分明是一副落难的翩翩公子模样。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我还不习惯跟一个青年男子过于亲近。我使劲推开他,跳下马来,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慢慢朝树林深处走去。
天色愈见暗淡,气温也随之降低,我随身的包袱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掉落。我呵着手,仰头张望,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远远地我瞥见一处破庙掩映在树木丛中。我重新骑上马,对三郎说:“我们去破庙里歇息一晚,明早再去寻找王爷和王妃。”
李三郎惊恐地说:“姐姐,这么黑,我怕…会不会有鬼?”
我柔声安慰他:“别怕,有姐姐在,不会有谁欺负你,鬼咱也不怕。”
黑暗中,我逐渐忘记男女之别,和他肌肤相贴着互相取暖,任马儿一路疾驰。或许是感觉在这茫茫丛林里,我们都成了彼此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过去对他的嫌恶之情,在这一刻都已全部忘记。
破庙里隐约透出微微的灯火,我不禁有些诧异,谁会住在这荒郊野岭呢?李三郎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柔软,我用力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害怕。破庙的门是紧闭的,我正欲推门而入,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穿着绿衣裳、大约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年。
第30节:危机四伏(4)|.txteb.cn|txt电子书下載|
暗淡的月光投射在他洁白如玉的脸庞上,仿佛替他度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他的眉毛细长入鬓,茶色眸子亮若繁星,鼻若悬胆,唇温润薄透,身材修长,安静又儒雅。若说李三郎似一盆火,这少年则像一块冰,晶莹剔透又洁白无暇。
呀呀,毛线!真没有想到,在这毫无人迹的地方竟然住着一位绝世美少年。
见我们站在门外,他竟然并不惊惧,优雅地说:“开门即是客,请进。”他将我们让进去,自己却径直去了庙外水井旁打水,然后提着半桶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庙宇外虽然破烂,但庙内竟然收拾得非常整洁,许多书卷起来叠在角落里,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上堆放了墨汁、颜料、画笔和画纸。房间内燃烧着一小簇火把,正在煮着一碗白粥。
我走到木桌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是观音菩萨画像。虽然没有完成,但观音容颜已经栩栩如生。少年将沾满墨迹的手在水桶里洗净,回头见我凝视他的画作,走上前来,将画卷起,淡淡地说:“让姑娘见笑了,不过是糊口之作而已。”
我由衷赞叹:“糊口之作竟然如此栩栩如生,公子真是高人啊。”
少年淡淡一笑,将画作随手扔进火堆里,说:“姑娘是爱画懂画之人,更不能留这作品贻笑大方了。”
我急奔过去,不顾燃烧的火烤伤了我的皮肤,飞快地将画从火丛里取出来,可惜的是,画已经被烧焦了。
少年情急中捉住了我的手,看到皮肤被烤红了一大块,着急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他的手指冰凉,或许是因为衣裳单薄的缘故,我腼腆地缩回手指,低声说:“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独自宿在这荒山野岭之地?”
少年说:“我叫崔缇,是这附近汨罗镇人士,我家原本也是,父亲曾是太子李弘门下幕客,可惜太子早逝…父亲也被朝廷永不录入,打回原籍…父母亲过世以后,我靠卖字画为生。汨罗镇有位员外想翻修这座观音庙,聘我在这里居住作画。虽然这里荒凉偏僻没有人烟,但也便于我读书绘画。让姑娘见笑了。”
我心里一震,关于太子李弘,曾听爹说过,这位太子秉性清高仁厚,聪明好学,博学多才,深受先帝李治的喜爱,尤其他是先帝与女皇在感业寺鸳梦重温的爱的结晶,在先帝心里更是与别的皇子不同。可是,就是因为这位太子太过正直,不满当时还是皇后的武瞾的独断专权,因此得罪了母后。在一次家宴后,太子离奇死去,民间传说是被母后赐毒酒毒死的。崔缇的父亲既然是太子殿下的门客,朝廷自然是不会再用。真是可惜了崔缇,一表人才不说,还有满腹才华。
见我怔怔地凝视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从火上取下白粥说:“姑娘,你为何会与这位公子流落到荒郊野外?这里有碗粥,你一定饿了,请…”他话音未落,李三郎已经一个箭步飞跃过来,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来,不顾袅袅的热气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喝完了,抹了抹嘴唇,将碗一伸,打着饱嗝说:“哥哥,我还要…”
我喝道:“去那边睡觉去,不然狼会来咬你的屁股的。”
李三郎胆怯地退后一步,怏怏地说:“我还没吃饱嘛…”见我一瞪眼,只得蹲到角落里去了。
见崔缇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明白李三郎的头脑有些异常。我叹了口气说:“我家公子姓李,我是他的贴身丫鬟小夏(本来也没错嘛),我家公子有些愚笨…只因公子家财万贯,今日进山敬香被强人打劫,我和公子与夫人老爷失散了…”
第31节:危机四伏(5)
崔缇替我倒粥,可是钵子里已经没有粥了。他去掀米缸,缸内空空。他愤而砸缸说:“今日贵客登门,竟然无米招待,留你何用?”
我内心有些小小的感动,这人虽然穷,却是性情中人。我笑着指着角落里堆积的书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担心没有粮食吗?”我随手拿起一本,却从书里掉落一首诗,我拿起来轻轻念诵:“春还上林苑,花满洛阳城。鸳衾夜凝思,龙镜晓含情。忆梦残灯落,离魂暗马惊。可怜朝与暮,楼上独盈盈。”字迹如行云流水,飘逸潇洒,我抬头问:“是崔公子的诗吗?真是好诗。”
他展颜一笑:“涂鸦之作,让小夏姑娘见笑了。崔缇即使能舞文弄墨一番,也不过是老死穷乡僻壤的一穷酸秀才而已。”
我将诗轻轻收好,内心对他已充满仰慕之情。灯火下凝视他,虽然容颜苍白,却丰神俊朗卓尔不凡,真是坠落凡尘的一块美玉。我说:“崔公子,以后你就叫我小夏吧!我看公子双眉入鬓,如蛟龙潜海,双目迥然有神,如沧海明月,公子会有锦绣前程,只需等待机缘。机缘一到,公子就能跃上龙门。”
他一怔,笑道:“小夏竟然还会看相。好,承蒙你的吉言,他日我崔缇若能跃上龙门,一定…一定重重酬谢小夏。”
此刻,庙内灯影昏暗,庙外明月高悬,真是才子佳人良辰美景,我正陶醉在这样的气氛中,忽然听到不和谐的鼾声如雷般响起,回头一望,见李三郎已经倒卧在地呼呼大睡了。他舒服了,却搅和了我的一桩美事。
崔缇从身上脱下绿裳,腼腆地交到我的手里:“小夏,山上风高露重,夜晚有些凉,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把衣裳盖上吧!”
我接过衣裳,崔缇转身而去,说:“我去拾点柴火来。”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我坐在火边,捧着他的绿衣裳,心里盛满了甜蜜。随手取出几根烧焦的枯枝,占卜起来,卜卦果然显示,我的姻缘近了。
难道真的是他吗?玉树临风的翩翩才子,样样都符合我的心意。
也许是受爹的影响,自小,在我的心里,我就渴望嫁一位才华盖世的美满夫婿,我不求跟着他能富贵闻达,不求跟着他能封妻萌子,我只希望彼此能情投意合、琴瑟和谐。
而崔缇,书画俱佳,诗作幽雅,似这样才貌双全的人物竟然让我在荒郊野外给遇着了,老天爷对我可真不薄啊!
他的衣裳虽然洁净,袖口处却破了一块,好在我随身的荷包里还藏有丝线和绣花针。借着微弱的火光,我替他缝补着衣裳,一边缝,一边偷笑,又一边猜想他内心可有我的身影。这破败的庙宇,因了崔缇,让我觉得简直就是花团锦簇的人间天堂。
缝好衣裳,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找一个干净的角落,倒头就睡下…
头刚枕上地面,我就差点跳起来。
因为练过一些功夫,我的听觉视觉都较常人灵敏,刚才我已经听到了有急促的马蹄声朝破庙行来。来者不善,一想到那些灰蓝色长袍的人要几次三番要对付的都是李三郎,我的心都悬了起来。
正在这时,崔缇抱着一堆干柴走了进来。
(4)
我和李三郎端坐在菩萨两侧,刚才我吓唬了李三郎:“如果你敢动一下,姐姐就再也不理你了。”李三郎最听我的话,果然坐得如同木雕一般,当崔缇拿着画笔在他身上涂抹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有睁开,就那么一动不动任凭他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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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危机四伏(6)
崔缇果然是神来之笔,随手几笔,一个善财童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加上庙内光线昏暗,不认真看,根本就看不出这是活人伪装的。
替李三郎画完,他又替我作画。此刻,我和他的身体是如此接近,我都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细微的茸毛。我的脸颊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又害羞,又渴望这一刻能多停留片刻。
崔缇却没有察觉我内心细微的变化,此时在他眼里我是一块巨大的宣纸,供他绘画,而且,这是一幅“救命”的画。
画完以后,他悄声安慰我:“小夏,别害怕,一切有我。”虽然他是文弱少年,却让我满满地感觉到安心。我是那样信赖他。
就这样,我和李三郎装成善财童女、童子安然坐在观音菩萨身侧,静等危险降临。
一盏茶功夫,寺庙门前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三个穿灰蓝色长袍,面上戴着铁质面具的男子昂然而入。崔缇装作没看见,依然在自得其乐地捧书吟诵。一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喂,有没有看到两个少年男女从这里经过?”
崔缇放下书本,镇定地说:“没有。”
男子放下他,回头对首领说:“看来那两人没有走这条路。”
首领颔首不语,忽然抽出剑来,对着崔缇的胸口:“快说,你把他们藏哪了?”
崔缇不怒反笑:“这寺庙只有这么大,如果你认为我藏起了你要找的人,你尽可以在这寺庙里搜,如果搜出来,你可以杀了我。”
那首领狐疑地盯着他,目光慢慢转动,在这间破庙里搜寻起来。他慢慢踱到观音菩萨前,仔细看了看菩萨的脸,又欲伸手摸善财童女的脸…
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快停住了,完了,完了,穿帮了,我的脸颊是有热度的,他只要摸上来…我强睁着眼,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忍住,如果他真的发觉了,我们三个人可都没命了。
“你就不怕报应吗?”崔缇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冷冷地说:“这座庙宇的菩萨是很灵验的,你用手触摸佛像,是对菩萨的大不敬,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吗?”
那首领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他还是收回了手,走回来,说:“这破庙里藏不了两个大活人,我们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这山里一定还有另外的路可以通向长安。走。”
灰蓝色长袍的人大步流星地离去,翻身上马,耳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我正要长出一口气,崔缇却对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不要出声。果然,不多久,那首领又一个人转了回来,见崔缇依然在阅书,这才相信他的话。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走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长长叹了口气,跳下佛台,也许是蹲得太久,腿脚都麻木了,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崔缇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我。
“别碰姐姐。”李三郎见我动了,他也跟着跳下来,推开崔缇的手,他将我紧紧抱住,“不许你碰姐姐。”
崔缇讪讪地收回手,我瞪了李三郎一眼,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躲一边去,如果不是崔公子,你的小命都玩完了。”
李三郎委屈地说:“可是,我就是不喜欢他嘛!”
我横了他一眼,对崔缇说:“崔公子,请别介意,他是孩子心性,没有恶意的。”
崔缇摇摇头,说:“我不介意的。天快亮了,你们再休息片刻吧!”
他重新替我们铺好草垫,生起火苗。然后安静地捧着书,如饥似渴地继续读了起来。
第33节:危机四伏(7)
睡了不知道多少时辰,我终于醒了过来,庙里安安静静的,崔缇不知道去了哪里。心里顿然怅然若失。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担心灰蓝色衣杀手随时转回来,那我们就有性命之忧了。
我给崔缇留了张纸条,告诉他我去长安了,若有缘希望能再见。想了想,又摘掉了身上的一枚玉佩,和纸笺放在了一起。
这枚玉佩,是当年义父捡起我时,我身上唯一戴着的饰品,玉佩的一面是波浪,另一面刻着“煅”字,所以爹替我取名夏煅绿。爹说,这玉佩价值不菲,可见我原本出身也非富即贵,或许被人遗弃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虽然内心恨亲生爹娘太过狠心,但是这枚玉佩多年来我一直随身佩戴,从来不曾取下,这也算我与亲生爹娘最后一点缘分吧!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与崔缇匆匆一见,我却会把这么贵重的礼物赠送给他?对于我来说,萍水相逢的他,比这个世界上所有奇珍异宝都要珍贵万分。
收拾停当,我推醒李三郎,告诉他我们要赶路了。见崔缇不在,他咧开嘴笑起来:“姐姐,你以后不要再理那个哥哥了,我讨厌他。”
我白了他一眼:“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说他?真是一只白眼狼。”
“我就是不喜欢他,他竟然抱着姐姐,姐姐只可以抱着我,不可以抱着别人。”
我脸一红:“去去去,抱你个毛线!没有傻的时候是一个色魔,傻了以后是一个色狼,你以后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就把你丢在街上,让那些杀手杀了你算了。快走吧,我们还得赶路呢!”
我们的马匹昨夜已经被崔缇放跑了——为了不露破绽不被灰蓝色长袍少手们发现。所以我们只能步行。我和李三郎都是娇生惯养的人物,走了不多会,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好在走出不远,来到一小镇上,抬头望,见写着“汨罗镇”三个字,原来,此处就是崔缇的家乡。内心顿时生出亲近之意,不顾危险,我拉着李三郎就迈入了小镇。
我们在小镇一家小店吃饭,摸摸李三郎的荷包,还有一些银两,我叮嘱李三郎别乱走动,自己到处去寻找马匹以方便赶路。
从东走到西,忽然看到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这人也最是好奇了,急忙走上前去瞄一眼…
我先是惊喜地笑了,我见到了崔缇,可是他怎么这么狼狈呢?
只见他一身都是墨迹,正在与店老板理论。
老板说:“我只要你写‘悦来面店’,可是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一面之交’,这谁懂啊这?”
我内心不禁赞叹一声,一面之交,终生难忘,多好的店名,可惜这粗鄙的店主,真的太也不识货了。
崔缇说:“汨罗镇从东走到西,就有三家悦来面店、悦来客栈、悦来酒家,‘一面之交’别致又有深意,我只收取你一两银子,有何不可?若不是我现在急需这一两银子,我也不会出卖自己的文墨换取微薄收入。他日我若跃上龙门,定当重金买回这块招牌…”
那店家说:“哟呵,就你这样还想跃上龙门啊?今日我泼了你一身墨,如果你真的有本事跃上龙门,我就把这镇上的墨汁都喝掉。你有这本事吗?哈哈哈哈。”他一边说一边强行推搡着崔缇。
崔缇羞愤地涨红了脸,手指颤抖着指着店老板:“今日这话你都给我记好了。”他推开人群朝外走去。我赶紧缩在一旁不让他发现我。等他走了以后,我找到店老板,掏出5两银子,让他如此这般做…
第34节:危机四伏(8)
我知道,以崔缇高傲的个性,如果不是逼于无奈,他断然不会做这样有失读书人面子的事情。
我郑重地告诉店家,“一面之交”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招牌,见我出手大方,店家也相信了我的话,赶紧去找崔缇。
我买了马匹,找到李三郎,正打算离开小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只见崔缇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衣裳上依然墨迹斑斑,一副狼狈的模样。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玉镯子。他什么都没有说,将玉镯子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我给店家5两银子,让店家付1两银子的工钱给崔缇救急,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竟然是为了赠送我一件礼物而去出卖自己的尊严。
我无言,只默默接过了玉镯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上。
崔缇含笑凝视着我:“山高路远,后会一定有期。”
我强忍住泪,轻轻点头:“我在长安,等着你。一定等着你。”
我翻身上马,频频回头,只见那身材消瘦的少年依然伫立在风尘中,默默与我作别。我几乎就想跳下马去,与他在一起,不分开了,可是…
我的马忽然一路狂奔起来,害得我差点跌下马背,原来是李三郎拿着马鞭狠狠敲打了我的坐骑。
“你有毛病吧?”我愤怒地叱责他。|福w哇fval小cn说|
李三郎骑着马紧紧跟随着我:“我讨厌这个哥哥,我讨厌他…”
“讨厌你个毛线!你是天下第一讨厌之人,从今日开始,别再和我说话,有多远滚多远。”我不再理睬他,策马狂奔起来。
第35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1)
第五章谁将干戈化为无形
(1)
我们星夜赶路,很快就来到了京城长安。因为担心被灰蓝色长袍杀手盯上,在靠近长安城的时候,我替李三郎和自己改变了装束,做了易容。现在从外表上看去,李三郎是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而我像他的书童,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因为担心李三郎一开口就露馅,我喝令他装哑巴。
长安与洛阳比,又是不同的风景,繁华自不必说,街上往来的人群,往往非富即贵,羽林军遍布,治安倒也严谨。
随便向人打听,就已得知相王府邸所在。一路行来,人烟逐渐稀少,在一偏僻郊外,终于见到了相王府。令我吃惊的是,堂堂王爷府邸,竟然远不如洛阳的画眉山庄气派,甚至连守门的石狮子也没有,青瓦白墙青衣小仆,也就跟一个土财主的水准差不多。
我们以远方亲戚的名义来访,青衣小仆将我们领了进去。走进大厅,就见到一位三十余岁面容端庄秀丽的女子端坐在那里,含笑迎接着我们:“二位请坐!”
小仆告诉我们,这位就是王府刘王妃。看来她也就是相王的正妻了。
我们还未说话,刘王妃就让下人送给我们纹银十两,说:“这点银两,二位拿着去办事吧!”
我一愣,毛线,她将我们看成打秋风的人了?我急忙摆手:“我们不是为了银两而来,我们真的是贵府的亲戚…”
刘王妃笑着说:“长安豪门比比皆是,反而相王府门庭冷落,哪有什么亲戚会前来投奔,二位如果不是有难,怎么会来我们王府?出门在外,自是应该提供方便,二位不要介怀,拿去吧!”
我正思虑该如何跟王妃实话实说,发现李三郎已经伸出长长的手,将桌上的苹果香梨一扫而光。他一边啃,一边露着“恶心”的笑(要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中年男子,却偏偏要笑得这么阳光美少年):“姐姐,真好吃,给你一个!”
看到他怪异的表现,王妃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表情惊异地望着我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见瞒不住了,我只得抹去脸上的妆容,又替李三郎改变了妆容,说:“王妃,对不起,这位公子,是相王爷的儿子…”
我等着她发飙发癫或者上吊,想想看,自己相爱多年的丈夫,竟然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并且此刻还找上门来认养,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呢?
哪里知道,刘王妃却腾地站起来,颤抖地问:“是李三郎吗?”
我点点头,她顿时合十望天,说:“老天爷保佑!相王有救了。”
我们跟随王妃来到后厢房,原来相王和窦王妃早已回府,因为思念儿子,两人已经双双病倒了。见儿子喜从天降,两人顿时病好了一半,尤其是窦王妃,拉着我的手只差没有给我跪下了——我一路护送的可是她的命根子。
晚上,李家难得的摆上了宴席,相王的几个儿子都一一与李三郎相见。大王子李成器、二王子李成义、三王子李三郎正式认祖归宗改换姓名为李隆基、四王子李隆范、五王子李隆业。李成器儒雅斯文,李成义英俊挺拔,李隆范和李隆业都年龄尚小。虽然子女众多,可家教甚严,对这个外来的兄弟,他们表现得却是真的欢喜。
李旦说:“我有愧于三郎,他现在犯了失心疯,疯疯癫癫的,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好他,不得欺负他,否则按家法惩处。”
刘王妃启口:“王爷,我们李家亏欠的不止是三郎,还有窦氏,臣妾恳求王爷将窦氏也封为王妃,从此与我姐妹相称,您看如何?”
窦氏顿时眼含热泪,低声说:“不敢,不敢。”
相王赞许地点头:“刘王妃说得有礼,难得你这么大方得体,本王明日就奏请陛下,请母皇恩准我再册封一位王妃。”
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不知为什么,我鼻子一酸,有点想哭的冲动。我生来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丢弃我,义父对我虽然很好,可是毕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母爱。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无人怜惜的孤儿。
我独自坐在角落里喝酒吃饭,正自艾自怨,只见面前忽然多了一盆菜心。抬起头来,触到了李成器的双眸:“夏姑娘是江南人氏,一定吃不习惯长安的菜肴,这是我让厨师特意为姑娘做的香菇菜心,是江南口味,你来尝尝。”
他的眸子里闪耀着一簇异样的火苗。
对这样的火苗我并不觉得新鲜,我夏煅绿好歹也算一个国色天香的小美女,时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殷勤。远离家乡,能吃到家乡菜,也算这位大王子有点心意。我欣然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起,忽然发现有什么液体垂直落了下来,正落在玉筷上…
我一看,原来是李三郎正俯视着我的菜,那滴液体竟然是他嘴角流下来的哈喇子,他瞪了李成器一眼,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样面食:“姐姐,这是你喜欢吃的天下第一美食…”
我一看,差点气晕。原来,一路上为了赶路,也为了躲避杀手,我们吃饭都是一切从简,我特意买了很多馒头带着路上吃。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李三郎哭闹着不肯吃,我就骗他说这是天下第一美食。没想到,这个时候,在摆了这么多山珍海味的家宴上,他居然拿出馒头来请我啃…
我实在无法忍受和这个白痴三王子朝夕相处了,我推开馒头,看着它们滚落一地,站起来对王爷和两位王妃说:“煅绿已经将三王子平安送到,也算完成了任务,我离家已久,想告辞回乡了。”
第36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2)
相王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李三郎忽然对地上一倒,四处翻滚起来,像一个孩子一样大哭大闹大吵:“不要告辞,不要告辞,姐姐不许告辞…”
窦王妃脸色一喜一忧:“这孩子,虽然犯了失心疯,却还是明白告辞的含义,夏姑娘,你看三郎根本一时片刻都无法离开你,如果你走了,他的病会更加严重的,求你了,求你再多待一段时间,待这孩子病好一些了,再离开也不迟啊!”
随着她的话音,大厅里响起一片挽留之声,就连王爷也出声挽留,看这情形再不留下我就枉当小人了。
正在这时,青衣小仆向王爷悄悄禀告了一句,王爷的脸色顿时变了,下令:“快,将桌上的菜肴都收了,在桌上放上书卷,大家装作在念书。快!”随着他这声令下,仆人们迅速收拾了桌子,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而王子们也摆上了随身携带的书,镇定自若地念起书来。这场景分明就像是已经训练了多次一样。
见王爷神色严峻,我拉起已经像是滚地葫芦一样的李三郎,也坐到桌前,青衣小仆替他换上干净衣裳,又在我们的桌上放了一卷《诗经》。不多会,就听到一阵妖媚的笑声远远传来。我浑身打颤,这笑声…难道是狼外婆来了吗?
(2)
只见一个肥肥白白像馒头一般的二十来岁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虽然是一副宫女装束,那高傲的小模样简直当自己是公主了。
她装模作样地欲行礼,王爷已经笑眯眯地拦住了她:“团儿姑娘,今日怎么得空赏脸来相王府了?”
其他几位王子赶紧过来行礼。
团儿姑娘笑着说:“王爷呀,很久没见,有没有想念韦团儿呀?”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可以当着王妃和王子们的面与王爷调情,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了。一眼瞥去,果然见窦王妃脸色阴沉起来,刘王妃则面色沉静,只轻轻扯了扯窦王妃的衣裳。
我乐了,这表面平静的相王府,到底还有多少好戏可以看呐!我也有点好奇,这宫女韦团儿,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连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也得赔上笑脸。做下人做到这样,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听了韦团儿这么露骨的话,王爷嘿嘿干笑着,无法作答。韦团儿撇了撇嘴,眼角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刘王妃,说:“我知道,王爷就算想啊,有人也不会肯的。王爷,团儿我是来替皇上传话的,后日皇上要在皇家朝堂举行祭祀仪式,请王爷率各位王子一起前来。”
王爷应了一声,说:“团儿姑娘,请随本王去内室,有事商量。请。”
那韦团儿一听王爷要单独与她谈心,立马换了副笑脸,她脸盘特别圆,笑起来肉都堆积到了一起,看不到眼睛了。她的眼角再次盛气凌人地瞥了下刘王妃,快步跟上王爷走进了内室。
等他们走了以后,窦王妃问刘氏:“这女人究竟是谁呀?”
刘王妃摇摇头:“她是陛下最信任的心腹宫女,别说我们家,就连武三思他们,也不敢得罪她。”
我听义父说过,在亲生儿子和侄子之间,女皇陛下反而更宠溺侄儿,因为毕竟侄儿承传的是武姓。所以多年来,李家子孙惶惶不可终日,武氏一族反而日益权倾朝野,其中武氏一族更以梁王武三思为首,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
而这个小宫女,竟然连武三思也要忌惮几分,可见在皇上面前的分量有多重。真不知道才华至尊的武皇怎么会信赖这么个粗俗的尤物?
第37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3)
我们静静地翻书,见我不提走字,三郎也安静了许多,手捧着脑袋痴痴地看着我。我厌烦地说:“你干嘛呀?老盯着人家看,也不知道害臊。”
“姐姐,你真漂亮,虽然你的嘴角下有一粒米饭,可是我觉得你还是很漂亮。”
我一呆,赶紧抚去嘴角的饭粒,瞪了他一眼,心想漂亮个毛线,这家伙可真是我的瘟神。
忽然,内室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随即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了出来:“亲亲,亲亲!”
我一看,咦,这不是“美人”吗?它竟然在王爷的内室里?也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了?我招招手,见到主人,“美人”扑扇着翅膀就落在了我的手心里,继续呱呱乱叫:“亲亲,亲亲!”
随即,只见韦团儿衣裳不整地疾步走了出来,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羞红的脸,嘴里嚷嚷着:“王爷放心,您交代的话,团儿回去就禀告给皇上知道。团儿走啦!”她的脚步声嗒嗒,渐渐去了。
我们赶紧跑进内室,只见一个古瓶打翻在地,碎片跌得满地都是。我问:“是不是我的鸟儿闯祸了?惊扰了王爷谈事?”
相王摆摆手,瘫坐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地说:“不不不,还得多谢它忽然飞出来,打翻了瓶子,不然…”我眼尖地发现他如玉一般的脸颊上有一片嫣红,想起美人呱呱乱叫的那两字,我刹时明了了——王爷一定是让团儿给强吻了。
一直不苟言笑的刘王妃这次真的震怒了:“韦团儿如此无礼,臣妾一定要禀告给陛下知道。”
王爷说:“千万不可惹事,她答应替我将窦氏封妃一事上报给母皇。此女虽然粗鲁无礼,好色任性,可是也对我们家有利。”他顿了一顿,眼色变得冷峻:“以后府内行事更要小心,韦团儿告诉我,母皇早已得到密报,说我行事放浪,私生子找上门来了。换言之,隆基刚一进府,甚至刚踏进长安,线报就已经报告给母皇了。”
我的脊背上顿时惊起一身冷汗,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认祖归宗的家务事,竟然也可以被人打探得清清楚楚密报给皇上,这相王府内,到底有多少人是朝廷派出的密探?连相王府都可以安排有人,那其他府邸呢?是否也安插有武皇的密探?更有甚者,谁知道别的王爷公主会不会也安插亲信在相王府呢?表面上相亲相爱上下融洽的一家人,到底有多少人怀有异心呢?
难怪相王爷贵为王爷,府邸装修如此简朴,只怕是担心被人密报生活奢靡吧!真是太可怜了,这样的王爷做着有什么意思呢?
王爷让人退下,唯独留下了我。待人群散去以后,王爷对我说:“煅绿,跟你说实话,本王现在除开几位至亲之人,对外人一概不信。可是你搭救和护送隆基平安抵长安,就是李家的恩人,本王也绝对信任你。其实,若留你在府上,或许会陷你于危险之中,相王府早已是很多人的眼中刺,欲除而快之。可是,本王最担心三郎,出言不慎行为不端就会被人抓到把柄。以后,还请煅绿姑娘多多留意三郎,本王大恩不敢言谢,自会记在心上。”
虽然我感觉王爷胆小懦弱,但他对三郎的父爱让我感动。我的英雄豪气又上来了,拍着胸脯说:“王爷,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让三郎闯祸的。”
可是,我没有想到,李三郎日后会闯出那样大的祸来。
(3)
翌日,在家里闲着无趣,决定上街逛逛。谁知我前脚刚溜,后脚就跟了一鸟一人来。
第38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4)
我怒视着李三郎:“你又想干嘛?”
他无辜地眨巴着眼:“姐姐去哪里,三郎就去哪里。”
我无语,毛线!罢了,加上爱盯我稍的“美人”我又权当多养了个宠物。
就这样,我就带着这不正常的一人一鸟大摇大摆地逛起了长安城。
我不爱逛绸缎店也不爱逛首饰脂粉店,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赌场。虽然三次输给身边这个冤家,但我认为他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而非我技不如人。远远地,就瞧到一家赌场,还没有走进去,已经听到了吆喝声。我一挑帘布,刚一走进去,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我的身上。
我早已见怪不怪,经常光顾赌场的几乎都是男子,从来鲜见女人,更何况是年轻貌美的女人?我神色淡定地径直走到大厅中间,人群自动让出路来,惊奇地看着我这个女人大刺刺地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对庄家说:“开盘吧!”
拿着骰子的庄家说:“这里一盘要20两银子…”
呀,这是性别歧视呀,难道女人就没有银子,还是以为女人不舍得拿银子出来赌啊?我轻轻拍拍手掌:“三郎,把你身上的银子全都拿出来。”
我身上虽然没有银两,但身边这个冤大头有呀,想当初他都肯花1万两买我肩膀上的这只傻鸟呢!果然,一听到我的话,三郎马上乖乖地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统统摆放在赌桌上。
我得意地敲敲桌子——登时傻眼了,有没有搞错,一二三,就三锭银两,共计15两。
庄家轻轻嗤笑了一声,我恼了,瞪了三郎一眼:“你怎么就带了这么点银子陪我出来逛街?”
三郎天真地说:“姐姐那我们回家去拿吧!”
“去去去。”我不耐烦地推开他,真是的,还回家去拿,都上赌场了,忘记他变傻了,对数字没有概念,也许出门的时候随手拿的也没有计数吧!
庄家嘲笑着我:“小姐,这点银子够你买胭脂水粉了,你就让开吧,今日也轮不到你们这些散客赌钱,今儿我们赌场就只赌一场,而且只为两位客人服务,哟,你看,两位公子已经来了。”
他丢下一脸不愉的我,起身去迎接,所有人的目光又聚拢在刚刚进门的两位华服少年的身上。
领头的少年眉毛粗浓,皮肤黝黑,虽然英武但眸子里盛满彪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刺头。庄家称呼着:“小武将军,您请上坐。”将他殷勤地领到了座位前。小武将军刚欲坐下,一眼瞥到了我,不禁一愣,目光顿时发直了。
我最恼这些好色之徒,当下装作没有看见,目光落在随后进来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穿了件粉红色衣裳,面容却比他的衣裳更为粉嫩,细细的眉,细长而忧伤的眼眸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薄薄的唇若四月的桃花瓣嫣红,腰肢上斜斜地系了条翡翠绿的汗巾,更显得他弱不禁风,别说是男孩,就算换成女装,也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他看上去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庄家赶紧殷勤招呼:“张公子,您请这边坐。”将我赶开,让我腾出那个位置。
没有银子人也矮了一截,我不情愿地让出位置,张公子含笑凝视着我:“多谢姑娘!”声音柔媚纤细,若女人一般温柔。
小武将军发话了:“替这位姑娘搬把椅子,置于…我身边!”他随手拿出一颗金子,抛给了赌场的仆人。如此豪阔,顿时引来一片喧哗声。
第39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5)
张公子淡淡地笑着,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对我说:“姑娘若爱好赌骰子,改日昌宗一定奉陪,但今日有粗鄙之人在场,未免脏了姑娘的眼睛,还请先行离开。”
小武将军大怒,一拍桌子:“张昌宗,你说谁是粗鄙之人?”
张昌宗毫不客气地反击:“谁接话那就是谁咯!”
“你!”小武将军手指着他的鼻子,想了想,忽然露出轻薄的微笑:“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免得被人吹了‘枕头风’把头给吹掉了。哈哈哈哈,我是粗鄙之人,不过是立了点小小的战功,哪能像张公子的哥哥那样,那立的,可是‘裙带’功。”
周围的人均露出暧昧的笑容。
张昌宗明显被人孤立了,桃花样的脸庞更是涨得通红,貌美得很让人有想掐一把的冲动。我最讨厌众人欺负一个人,不管事情来龙去脉,我都会站到弱势的那一方去。于是,我不紧不慢地开腔:“张公子,今日不管你赌什么,请准我和你一起下注。不过,我只有15两银子。”
我话音一落,小武将军的脸顿时僵了,张昌宗眸子里盛满笑意,他点点头:“好,银子不在多少,有你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他稳稳坐在椅子上,对小武将军说:“武懿宗,还是如以前一样,我们一把定输赢。”
小武将军却不甘心地冲我说:“姑娘,你怎么闹不明白?这家伙跟我赌了不下前次了,每次都输,从来没有赢过,你怎么帮他不帮我?”
我淡淡地说:“哦,是吗?他从来没有赢过你,不代表他永远赢不了你。我就赌这一吧,只要小姐我高兴。”
他一愣,悻悻地坐下,拍了把桌子:“姓张的,我们赌大小,三粒骰子,谁掷得大,谁就赢。”
张昌宗点点头:“行,够直爽。赌本呢?”
小武将军想了想,手指了指我:“赌她!”
张昌宗一怒:“她只是外人,不是你我的赌本。”
我淡淡一笑:“张公子,你听他说完。”
小武将军得意洋洋地说:“如果你赢了,我把我刚买的宅子送给你,如果你输了,这个美人不是帮你吗,我就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以后再也不见你,就算见着了,也当你是路人。”
张昌宗怒叱:“人家理不理我是她的自由,你管得着吗你?谁叫你长了一副惹人生厌的面孔,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呵,人家就看上你啦?那是人家不知道你的底细,你有胆量说出你的出身吗?你敢吗,小张郎,哈哈哈!”
一听他叫出“小张郎”两字,张昌宗再也按捺不住,就欲冲上去与他对打,唉,这小子,比美貌人家万万不是你的对手,可是若论武力,你怎么能是人家的对手。我揪住他的衣角,说:“慢来慢来,我觉得这个赌也挺有意思的,就听他的吧!”
其实,说真的,我也只是觉得好玩,他们怎么赌怎么赔其实都跟我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我与张昌宗本来就萍水相逢,如果他真的是输了,以后就算是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如果赢了,我也就是在他的宅子上占了点股本,不过多几十两银子而已。我现在感兴趣的,是这个赌的本身,我想看看,他们两人的赌艺究竟如何?
回头看一眼李三郎,此刻他却显得出奇地安静,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那三粒骰子,这小子,人虽然糊涂了,骨子里喜好其实根本就没有改变,他原本就是一个好赌好热闹的纨绔子弟,真是应了那句话,什么狗改不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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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态度坚决,张昌宗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妖媚的眼神脉脉凝视着我说:“姑娘,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他转头对小武将军说:“行,就依你。”
小武将军戏谑地看着他,又瞅瞅我:“姑娘,我不是为难你,我只是不愿意你与这样的下三滥为伍。赌完以后,请姑娘赏脸让武懿宗请姑娘吃饭当赔罪。姓张的,你先来。”
他将骰子递给了张昌宗。
张昌宗接过骰子,正欲摇动,忽然转头对我说:“姑娘,请你吹一口气。”见我不解,他微微一笑(天,百花都不如他此刻的春暖花开啊):“我想托小姐的仙福。”
仙个毛线!这男孩在女孩面前也忒娘了点。我无奈吹了口气,只气得对面的武懿宗吹胡子瞪眼的。张昌宗接过骰子,高高举起来,如跳舞一般摇着骰子,腰肢娇嫩如柳,动作柔美飘逸,粉红衣裳如飞舞的蝴蝶般飘飘欲仙,我看傻了眼,从来没看到一个男人可以将骰子摇得像跳舞。
只听一声“咚”,骰子落在了桌子上,待听得里面的骰子停止了转动,张昌宗揭开盖子,轻声说道:“起!”
三粒骰子,三四五,12点,勉强算及格。我现在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赌场也有实力派和偶像派之分,像张昌宗这样,明显就属于中看不中用的偶像派,唉,我可能真的站错了队。
小武嘲讽地笑道:“张昌宗,你如果把买裳调制胭脂水粉的时间用在练习赌术上,一定有希望成为超一流的赌仙的。”他欲接过骰子,早有人眼疾手快从张昌宗的手里抢过去了,我一看,原来是李三郎,他嚷嚷:“好漂亮的骰子。”
这骰子和别家确实不同,都是白色的玉石雕刻而成,上面镶的点数是黑玉,白配黑,煞是好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很有质感。
不过,也只有这没有见过世面的糊涂蛋才会在这里大呼小叫。
“滚开。”武懿宗推开他,将骰子重新抢到了手里。
“这位是?”张昌宗看着李三郎疑惑地问。
看着大呼小叫的李三郎,我有气无力地说:“是我家公子李三郎。”
武懿宗嗤笑一声:“你家公子爷原来是一个白痴。”
他不再多话,狠命地摇起骰子来。
我静静地听着声响,一下就听出了端倪。武懿宗手上的功夫比张昌宗强多了,别看他摇骰子显得漫不经心,其实他摇骰子摇得非常精准,直到将骰子摇到自己想要的点数。我伸出手,待骰子即将落在桌上那一刻,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可是料不到事情却发生了,只见骰子在挨到桌子的那一刹那,武懿宗却又重新抄到了手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姑娘,可否离桌子远一点?”
我一愣,糟糕,被他发现了,看样子这家伙也是出千的高手。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拢在我的身上,我不得不离开桌子稍远一点,心里叹息,张公子,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武懿宗轻轻哼一声,这才将盒子放到桌上,将盖子掀开——
三个骰子,每个都是最大的六点。十八点!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
武懿宗得意洋洋地瞥了张昌宗一眼:“怎么样,姓张的,你还有何话说?”
他走到我面前,说:“姑娘,请问你芳名?请赏脸吃顿便饭吧!”
李三郎叉腰站在我们中间,大声嚷嚷:“哥哥,姐姐才不会跟你去吃饭呢!明明就是你输了,你居然在这里耍赖皮。”
第41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7)
武懿宗脸色一沉,伸手就去推他:“给我滚开。”
李三郎被他推倒在地,“美人”飞到高处,兴高采烈地呱呱乱叫:“打架啦,打架啦!”
我恼火地说:“不就是吃个饭嘛,你干嘛打我家公子?”
武懿宗傲慢地说:“姑娘,他是一个白痴,你跟着他没有出头之日,你就跟我吧,跟了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当下人。”
我柳眉倒竖:“姑娘高兴当下人,也不愿意做你的高人,怎么着?”
我们在这里争执,李三郎跳到桌子上,拿起那三粒骰子说:“哥哥明明就输了,还要耍赖皮。”
“你胡说什么?”武懿宗怒喝着,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眼瞪得大大的,一副不相信一切的表情…
只见那三粒明明显示为六点的骰子,此刻均显示为三个两点。
“怎么回事?”大家议论纷纷,聚拢过来想看一个究竟。
庄家拿起来一看,说:“小武将军,你上当了,你的骰子被人动了手脚,你看——”原来,那三粒骰子上的点数,是被人贴上去的,不仔细看以为是六个点,撕掉那几个贴上去的点数,就变成了两点。
小武阴森森地看着李三郎:“好小子,少爷我看走眼了,只有你碰了这个骰子,好快的手脚,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换了本少爷的骰子。你有种!”
赌场有行规,一切以最后掷出的点数为准,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必须在掷出骰子前就发现,否则,不管对手使了什么手段,你没发现就只能自认倒霉。
我暗暗惊叹,我轻手触碰桌子都被小武将军发现了,而李三郎拿到骰子到被小武将军抢过去前后不过只有眨眼功夫,他居然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骰子,这功力,就足已让我这自封的“江南第一赌圣”自愧不如了。没想到,这小子虽然傻了,以前学到的本领竟然一点都没有丢掉。
张昌宗哈哈大笑:“武懿宗啊武懿宗,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武懿宗凶狠地盯了李三郎一眼:“我算是认识你了,竟然敢和我金吾将军作对,你就算是龙子龙孙,我也饶不了你。”他怏怏地从荷包里掏出房契,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张昌宗拿着房契,转手就送到我的手里:“敢问姑娘芳名,这份房契我送给你。”
我摇摇手:“你叫我小夏好了。房契你就收回吧,无功不受禄,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丫鬟而已,拿着这房契也没有用,告辞。”我拿起桌上那15两银子,就朝门外走去。
“夏姑娘,请留步!”张昌宗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
李三郎伸开手挡在我们中间:“哥哥,姐姐不会喜欢你的,姐姐只喜欢我。”
我差点晕倒,前半截他说对了,但是后半截也太夸张了吧!再说,说话这么直接,怎么一点修辞都不会用?也不怕人家会承受不起这个打击。
我快步走掉了,走出很远,才听到李三郎在身后哼哼地说:“姐姐,等等我嘛!”
我站定,转身望着李三郎,问:“那骰子你是怎么换掉的?”
他嘿嘿地笑起来:“我觉得他们好傻的,动作那么慢,我想怎么换就怎么换。”他掀开衣服,露出一个荷包,里面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骰子,他拿起那些骰子,在手里转来转去,速度太快我根本就看不清楚。
我呆成化石,这小子才是赌圣啊,我当初居然跟他打赌,这不是找死吗?好在他变傻了,不然的话…
第42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8)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4)
今日一早,相王府的人都打扮一新,王爷吩咐了,今日他将带两位王妃还有五位王子去皇家朝堂拜祭。可是李三郎死死揪着我的衣裳,非要我和他们同去。王爷无法,只能请我一起同行。
我们分坐在三辆马车里,王爷与王妃,还有三位王子坐在前面的马车里,我和李三郎还有大王子李成器坐在最后的马车上。
路上,我问李成器,今日前去拜祭的有多少人。
李成器叹口气:“其实,这朝堂本是我李家朝堂,按说只有李氏皇族之人才可以前去拜祭,但武姓人自从封王以后现在也有了拜祭权…”
现在天下人都早已知道,李姓和武姓为了争夺嫡位早已明争暗斗了很多年,可是不管是谁当了皇帝,跟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看李旦那懦弱无能的样子,还有李三郎这傻呆呆的模样,那皇帽再大也掉不到他们爷俩的头上。
忽然,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马车“咻”的一下停下来了。李成器正要问情况,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马车里的人给我听好了,全部下车。”
是谁这么无礼?声音还这么耳熟。我挑开帘布一看,原来是昨日在赌场里见过的武懿宗。此刻,他着一席五彩盔甲,手握长枪,威风凛凛地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杀气,身后跟着一溜的兵马。
李成器对我和李三郎说:“你们在马车里别动,我下去说说——是武家的人。”
李成器跳下马车,对武懿宗拱手说:“金吾将军,成器有礼了。”
武懿宗斜斜地瞟了他一眼,神态傲慢地说:“原来是相王府的大王子。”
李成器虽然没有封号但是毕竟是正经的王子身份,武懿宗不仅不下马致礼,神态还那么倨傲,实在是有失礼数。
就连李三郎也看出来了:“姐姐,那不是小武将军吗?他干嘛对我哥哥这么凶?”
我撇撇嘴:“你们家的兄弟都像你爹,长了一张天生被人欺负的脸,难怪被别人蹬鼻子上脸都不敢吭声。”
武懿宗说:“这里是皇族朝堂,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李成器赔笑:“武将军,我们不算闲杂人等吧…”
武懿宗从鼻腔里哼了一哼:“皇上吩咐了,今日前来拜祭的人太多,不许放太多无关的人进来,大王子还是请回吧!”
李成器一愣:“是陛下下令让我们来朝拜的。”
“有旨意吗?”
“这…没有…”
“有口谕吗?”
“没…没有…”
武懿宗冷哼一声:“那就请回吧!”他挥挥手,守护的卫兵们就站成一排,摆明了不让马车通过。
李成器僵在那里,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瘟神。今日前来拜祭的人很多,少几个王子皇上根本不会知道,但丢脸的是相王府,想想看,王子都能被一个小小的守门将军驱赶,这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
我正思索该想个什么法子让武懿宗放行,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
只见一头戴紫金冠身穿锦服的少年掀开帘布,跳了下去,手指着武懿宗怒吼:“你这死奴才,你为什么对我哥哥那么凶?”
武懿宗一愣,见怒斥他的竟然是白痴李三郎。
李三郎虽然迷糊,这句话倒也没有说错,武家虽然封王,但也只限几位女皇的嫡亲,武懿宗只是一个金吾将军,一个替皇上守门的武官而已,轮到宗亲排序,说他是奴才倒也没说错。
第43节:谁将干戈化为无形(9)
只是武家现在权势熏天,普天之下,也只有白痴才有这样的胆量。我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武懿宗哈哈狂笑,眼里闪烁着怒火:“我就对你们家的人凶你又拿我怎么样?”
哗!一声巨响,武懿宗发现自己的头盔被一从天而降的鞭子击中了,差点掉了下来。他捧着头盔还没反映过来,第二鞭又抽到了,将他的五彩盔甲像堆烂棉絮一样抽烂了。哈哈,这五彩盔甲原来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只见李三郎从马夫手里抢过了马鞭,正劈头盖脸地朝武懿宗抽去,一边抽,一边怒喝:“这是我家朝堂,与你这死奴才何干?你这死奴才竟然敢在这里乱叫,我打死你,打死你这狗奴才!”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上去拉住疯了一样的李三郎。
武懿宗的马受惊了,恢恢叫着立了起来,将武懿宗弹下了马背,马蹄差点踏到他的身上,好在这家伙身手灵敏,翻了几翻,逃过一劫。
受此大辱,武懿宗也丧失了理智,哗地抽出宝剑,就向李三郎砍了过来。
我跳了下去,大喝一声:“谁敢伤害王子?”我紧紧护住了李三郎,那把雪亮的剑停在我的头顶,闪闪发光。我怒视着武懿宗红得发紫的眼,再次大喝:“杀王子者罪同谋逆。”我自小就熟读大唐律法,因为爹告诉我,如果你想钻律法的空子就得先熟悉律法。在大唐律法里,确实有这么一条律例。
果然,我的话震慑了武懿宗,他硬生生地抽回宝剑,装模作样地说:“小夏姑娘,又是你,真巧。”
我淡淡地笑着:“你就别装了,我刚才在马车里已经看到路边有人在偷窥我们的马车,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定是你派来的人,你早已知道李三郎在这辆马车里,你是故意不放他去朝拜的。”
武懿宗冷笑一声,却没有答话。想来我的话没有估算错。
李三郎用马鞭指着他:“你赌钱赌不过我,就用这样的卑鄙手段为难我们家的人。我是去我们家的朝堂,你这狗奴才管不着,你给我让开,不然我打死你。”
我回头瞪了李三郎一眼,却见他此刻威风凛凛的样子,哪还有半点疯子白痴的模样?神态间一股皇族的气势隐隐散发,震慑全场。我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终究是嫡亲皇孙,有些东西已经浸入骨血,无论如何是无法改变的。
可是另一位嫡亲皇孙李成器已经急得满脸是汗,他冲李三郎嚷着:“还胡说八道什么,快给金吾将军赔罪。”
我撇嘴,赔罪个毛线!心里对李成器的好感顿时消散,什么人嘛,还大哥呢,弟弟为大哥出头,做大哥的反而是缩头乌龟。
双方正僵持着,一辆一直停在一旁观看“战绩”的轻便马车里,忽然传来女子柔婉的声音:“金吾将军,陛下的车马很快就要到了,这里堵塞成这样,你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说也奇怪,那女子声音婉转动听、温柔娇媚,但是武懿宗听见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多谢上官姑娘提醒。”
他挥手命令卫兵让开马车道,悻悻地对李成器说:“你们快走吧!”
李成器见好就手,强拖着依然愤怒的弟弟上了马车,我也紧跟其后,只听着得得的马蹄声,原来那辆轻便马车已经赶到我们前面去了。透过薄纱似的绸幕,隐约可见一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手摇着绫罗扇,安然而坐。只可惜看不清楚容貌。
上官姑娘?我回想武懿宗对这女子的称谓,心想,难道这朴素马车里坐的,竟然是才名满天下的上官婉儿?果然名不虚传,一句话就划干戈于无形,难怪爹说,女皇能坐稳江山是因为她手里有两大护法,一位是狄阁老,一位就是这轻摇羽扇替皇上掌管文诰的上官婉儿了。
内心的好胜心不禁油然而起,哼,我夏煅绿也算小才女一枚,什么时候也得和上官婉儿比上一比,我就不信,像我这样绝顶聪明心思灵敏的女孩儿,比你这小小的女官还有不如?
马车里,李成器喋喋不休地埋怨自己这个莽撞的弟弟:“三弟呀,你闯大祸了,得罪了武家的人,父王若知道了一定会震怒的。”
我不耐烦地说:“得罪了就得罪了,已经发生了你还啰嗦什么,若皇上怪罪下来,我和三王子一起承担就是了。”
李三郎此刻早已不见刚才那威严充满杀气的模样,牵着我的衣袖,一副娇憨的样子,说:“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好…”
我:“…”
李成器若有深意地盯了我一眼,别转头,不让我看见他脸上黯然神伤的表情。
我们哪里知道,一场飓风即将来袭。
第44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1)
第六章长安繁如花乱如絮
(1)
我随着李三郎匍匐在大殿之上,殿堂里黑压压地跪着大片大片的人,却鸦雀无声悄无声息。烟火缭绕,钟声悠然,我发现我的心竟然也紧张得怦怦直跳。
来了,来了,那传说中的女皇已经在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向匍匐在她脚下的臣民走来。
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呢?是不怒而威的女金刚,还是不苟言笑的女仙,还是嗜杀成性的女魔头?
我义父是超然世外的高人,天下人全然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女皇却佩服得五体投地。在男权盛行的朝代,她不仅一步步登上权利的巅峰,不仅将天下男子尽握掌心,还将这个国家治理得风生水起。虽然她对亲生子女心狠,却对百姓仁爱;虽然她将政治对手斩尽杀绝,但对贪官污吏也绝不容情。她,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在众人的高呼万岁声里,我终于看到女皇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坐到了象征帝王权威的王位上。
女皇今年已经80余岁了,可是看上去像四十余岁的妇人,满头乌发,容颜常驻,一副珠圆玉润的模样。她身边站了一位年轻的女子,看上去20多岁,虽然冷若冰霜,却自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风采。那女子亲自为女皇点燃了三支敬香,然后对众皇族说:“请大家随陛下一起叩拜先祖先皇。”声音娇柔动听,正是那在马车上化干戈于无形之人。原来,她真是上官婉儿,果真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突然,我听到人群里传来嬉笑声。
此刻朝堂里分外肃穆,这笑声虽然很轻却无异于炮弹。大家不禁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年龄与上官婉儿相仿的女子正抿嘴而笑。这女子容貌和上官婉儿不相上下,但与婉儿的清新秀丽相比却显得霸气十足。她站在相王身边,衣着分外华丽耀眼,与简朴的相王正好形成对衬。
本来脸已有怒色的女皇,见到笑声是出自这女子口中,脸色顿时变得缓和,只嗔道:“太平,这里可不是你顽皮的地方。”
原来,这霸气十足的女子竟然是女皇最为疼爱的太平公主。
听义父说,女皇还是宠妃的时候曾生育一小公主,倍受高宗李治的喜爱。可是那小公主却不明不白地突然死了,女皇伤心之下向皇天祷告祈求再赐她生育一个女孩,后来果然如愿,生下了太平公主。一贯对儿子严厉至极的女皇,唯独对这个女儿是千依百顺,所以将这个女儿宠得分外飞扬跋扈。
第45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2)
义父告诉我,女皇这么宠爱太平公主,也是因为内心埋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年小公主死于不明不白,有说是当时高宗的皇后掐死的,为此高宗一怒之下罢免了皇后,为当时还只是妃子的女皇扫清了道路。
可是,亦有人传说,小公主其实死于女皇之手。为了无上的权利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女人才可以做得出来吧!当得到了王位以后,老年的女皇,无法平息内心那缕歉疚,就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太平公主,她最小的女儿。
又有谁知道,那些爱里,有多少是因为深深的忏悔呢?
太平公主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相王李旦,启口说:“母皇,今日太平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给母皇知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见上官婉儿眼里灵光一闪,估计她也猜到了太平公主要说的话。
太平公主干脆走出人群,朝自己高高在上的母亲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地站在母亲身边,说:“今日太平听说了这样一件事情…”她的声音低下来,在母亲的耳朵边嘀咕起来。
众皇族顿时面露惴惴不安之色,眼巴巴地看着在那里嘀咕的母女俩,生怕嘀咕的对象是自己。
女皇本来和悦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沉郁,之后变得恼怒。待太平说完,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她启口:“李旦,你是如何管教你的孩子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执鞭殴打金吾将军?”
李旦吓得瑟瑟发抖,软手软脚地跪倒在地上,颤声说:“儿臣有罪,儿臣不知…”说完,他又回头扫视着自己的儿子们,怒斥:“是哪个闯祸了,快点出列自觉领罪!”
李成器在我身后发抖,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看着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毛线!这宫廷果然深似海啊!我只感觉一阵风从我身边刮过去,只见李三郎已经站在大殿中央了。他昂起头,倔强地说:“是我打的,我打奴才,为什么不可以?”
满座皆惊。
只见武懿宗也跟着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磕头如捣蒜:“求陛下为臣做主,求陛下为臣做主。”说到激动处,竟然眼泪鼻涕一起流了起来。
我摇摇头,李三郎这个祸闯大了,既然说过了和他一起承担,我也没有理由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我走了出去,跪下说:“陛下,一切祸事与我家主子无关,均是民女的错,请陛下处罚民女。”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问:“母皇,今日既然是皇族的祭拜,怎么会有民间的女子前来叩拜?相王府真是越闹越不像话了。”
女皇虽然宠爱女儿,但思维并未受女儿的影响,她问我:“你又是何人?”
没办法,只得先搬出我义父了。
“民女是江南隐士夏羽杨的义女夏煅绿,应相王之邀为三王子的随身伴读。今日王子当街怒斥金吾将军,虽然事出有因,但确实有违礼数,求陛下惩罚民女之过吧!”
我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包括赌场巧赢武懿宗,以及武懿宗借此守门机会刁难李三郎等。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女皇莞尔一笑:“朕以宰相之职请夏隐士出山都没有请动,旦儿却能请到夏隐士的义女做小伴读,还是旦儿面子大,这事办得不错。”看着台阶下依然哭哭啼啼不止的武懿宗,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对李三郎说:“只要你今日向金吾将军赔罪,朕就不追究你的过错。”
第46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3)
李三郎说:“我干嘛要向他认错?他不过是替我们李家朝堂守门的奴才,他凭什么对我哥哥呼来喝去的?下次他再这样对我家的人,我一样照打不误。”
满堂再次变色,李家、武家这两个都是敏感字眼,直指未来接位之人到底姓何姓,此刻却被这愣头小子直接说了出来。
李旦赶紧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说:“母皇…都是儿臣管教…无方,隆基他有失心疯…请母皇恕罪…”
女皇冷冷地瞥了李旦一眼,说:“李家子孙如果都像你这般懦弱胆小,还能成什么大器?”她凝视着李三郎,又看看我,说:“朕知道这孩子是你在外面生的,如今看来幸亏没有在你身边长大。朕这么多孙子,倒只有这孩子有胆识。好一个‘照打不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错,这才是李家子孙。”
这时,只见人群里闪出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启奏道:“陛下,这都是三思的错,管教武家子孙无方,回去以后定当治武懿宗的罪。臣恳请陛下赐一条金鞭给相王三子,若再有人欺主,就用金鞭赐打。”
咦,这男子就是武三思了,果真圆滑得可以,见女皇脸色变了,马上投其所好说出这么光冕堂皇的一番话,难怪深得帝心。
女皇果然微笑了,点头赞许:“还是三思想得周到,来人啊,赏赐给…”她顿了顿,不知道李三郎的名字,上官婉儿在她耳边提醒了一下,“相王三子李隆基一条御赐金鞭,加封为临淄郡王。”
满堂哗然,女皇的心思真是难以预料,平日若有人擅论李家武家,她一定会当庭责罚,今日却对一个毛头小子李隆基如此厚爱,还加封赐爵,她这盘算的究竟是哪步棋呢?
我抬眼望去,只见太平公主一脸嫉妒之色,而上官婉儿却神色平静,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我内心不禁暗自发笑,你们争得你死我活又如何?小小一个李三郎就可以搅得你们鸡犬不宁。
(2)
李旦率众皇子走出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对李成器训斥道:“我让你好生照看你的三弟,结果却闯出这样的祸事来。回去以后给我面壁思过三日。”
李成器唯唯诺诺答应了,窦王妃插嘴说:“王爷,这不是因祸得福吗?您看,隆基还被封为临淄郡王了…”
“你给我住嘴…”李旦喝骂道。
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女子施施然走了过来:“四哥,你发什么火呀!今儿不是让你大出风头了吗?”
李旦赶紧赔笑:“妹妹说笑了,在母皇面前,谁能有妹妹这么受宠呢?”
太平公主眼神傲慢地扫过李隆基,又落在我的身上:“这位民女只怕是你们相王府的贵人呢!”她走过李旦身边,低声说:“四哥,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几日可得小心武家那边的人,武家人可没有我们李家人这么大的气量。”说完这句话,她留下一阵香风,渐渐走远了。
刘王妃皱眉:“今日不是她告密,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事情,现在又在这说风凉话。”
这时,只见上官婉儿也跟着出来了,她比太平公主可温婉多了,先是给相王见礼,然后才斯文地说:“陛下召见临淄郡王和夏煅绿姑娘。”
我一愣,还有完没完,这老女人她到底想干嘛呀?
窦王妃脸色都变了,紧紧抓住儿子,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见她这样,上官婉儿轻描淡写地说:“王妃不必担心,依婉儿来看呀,陛下对临淄郡王和夏姑娘,都挺喜欢的。说不定另有赏赐呢!”
第47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4)
上官婉儿是陛下身边的心腹,她也最了解女帝,所以她说出来的话大家都颇为信服。
李旦脸色缓了一缓,点点头,径直去了。我内心对他更加不屑,一定是因为上官婉儿在这里,他连关心儿子的话也不敢多说,为了保存自己,就连自己的骨肉也宁可放弃。
倒是窦王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刘王妃拉着我的手:“夏姑娘,隆基就拜托给姑娘照看了。”
我点点头,说:“两位王妃请放心,我一定将三郎好生带回来。”
上官婉儿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见相王府的人都走了,她才轻轻对我说:“夏姑娘,我看你还真是相王府的贵人呢!”
阳光照耀在她冰清玉洁的脸庞上,显得她是如此美丽又如此脱俗。同样一句话,太平公主说出来是讽刺,她这么说,又是否别有深意呢?
李三郎依恋地牵着我的手,我对他说:“等会儿,在陛下面前千万不要再放肆了。”三郎应了一声。
婉儿凝视了李三郎一眼,笑着说:“夏姑娘,你不要担心,我看郡王表面糊涂,内心其实聪明得紧。”
唉,李三郎如果不是被我一棋盘打成呆子了,我哪里会如此操心呢?不过,如果他不是成了呆子,我也不会成为他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只怕是仇人也不一定。
我们随婉儿来到御花园,迎面走来一花容月貌的男子,穿着粉蓝色长衫,披着长发,猛一看真有点像仙境里的金童。只可惜他眼神轻佻,举止轻浮,不是本小姐爱慕的那盘菜。
那男孩夸张地拍手:“婉儿姐姐,你们怎么才来啊?陛下可等急了呢!这位就是鞭打武懿宗那小崽子的郡王吧,这位是他的小伴读吧,哟,瞧这粉嫩嫩的,多惹人喜欢啊!”他的手掠过我的下巴,婉儿“啪”地打掉他的手:“张易之,你就不怕被陛下看见发火吗?”
张易之咯咯地笑起来,娘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可以笑得像女人样,简直是花枝乱颤。我差点呕了。
他在前面一摇一摇地带路,频频回头瞧着李三郎,又瞧瞧我,一个人放肆地笑个不停。见我皱眉,上官婉儿在我身后轻轻地说:“张易之是陛下的男宠,姑娘可不要得罪了他。”我回头疑惑地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依然淡漠,但眼神却透明和纯净。我内心明白了,上官婉儿对我们是没有敌意的,也许还会好心暗中帮助我们,她的话,我可一定要听。
女皇正在花园里看骑手骑马,神色颇为平静,我略微放下心来。
只见一马夫牵着一匹银色的高头大马走上前来,张易之拍手笑道:“陛下,这马可真漂亮,易之好生喜欢,求陛下赏赐给易之吧!”
女皇笑着说:“易之是越发贪心了,见到好东西就讨赏赐,这马朕就算赏给你,就你那点骑术你也骑不了呀!”
张易之恼了:“易之不信,易之就要骑它。”他的双足一跺,就朝马身上翻去,那马恢恢地叫着,不停摆动身体,硬将他摔了下来,摔了个嘴啃泥。
张易之气恼地说:“不要嘛,陛下,这一定是这马夫捣的鬼,求陛下为易之做主,杀了这马夫。”
女皇宽容地笑着:“你呀,真没见识,这不关这马夫的事。这是西域灰珠,性格彪悍,只认投眼缘之人,并且终身只认一个主人。它没看上你,当然将你摔下来了。”
张易之嘟着嘴巴撒娇:“真是马眼看人低,它凭什么看不上我?陛下,我不管,您得补偿补偿我。”
第48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5)
我看得心里一阵反胃,这贱男怎么像女人一样邀宠?女帝居然对他一副恩宠备至的模样,女帝看人的眼光怎么还不如那匹西域灰珠呢?
女皇哄着他:“好了好了,今晚朕会好好陪你的,你先退过一旁。”她的眼神缓缓地落在我的身上:“煅绿,你既然是夏羽杨的义女,一定有过人的地方。朕考考你,若朕赐给你一支马队,所有的马匹都如西域灰珠一样彪悍,你如何驯服它们?”
我抿嘴一笑,这题出得也太容易了,小时候义父早就给我出过了。我说:“陛下,民女可否求陛下赐一样东西,若陛下愿意将此物赐给民女,别说一支马队,就是整个天下,都可以收归掌握。”
张易之又奔了出来,这小丑就是不消停:“大胆,陛下,这小丫头竟然敢胡言乱语,您应该掌她的嘴。”
无意中瞥见上官婉儿,她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她在强忍住笑,我想她应该猜到了我的答案。
女皇脸色果然有几分恼怒,好在她是有度量之人,淡淡地说:“哦,得到一物件你就可以掌握天下?好大的口气,你说吧,你想得到什么物件?”
我侃侃而谈:“天下之物,包罗万象,即便是人,也是物的一种,民女只恳请陛下将陛下借给民女,天下都能被您掌管得井然有序,更何况是一支马队?民女若得到陛下,就可以得到一支驯服的马队。”
女皇愣了一愣,细细一想,不禁笑了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隆基有你做小伴读,朕也放心了,至少不会像他爹那样成天唯唯诺诺的不像一位须眉男子。”
她踱到李隆基面前,慈爱地牵着他的手,说:“朕一生最会识人,隆基呀,隆基,你可千万不要磨灭了你的棱角。要像朕这样,即使风烛残年依然屹立不倒!”
此刻的李三郎倒还真听我的话,不颠不疯的,他只静静地任由祖母握着他的手,默默不语。
女皇想了想,从手腕上摘下一串晶莹的红玉翡翠,亲自戴在李隆基的手腕里,说:“朕知道你一直生长在洛阳,这玉镯子能保佑你平安长寿,就当是祖母给孙儿的见面礼吧!”
此刻的女皇,就像寻常人家的祖母一样慈祥,哪还有一点叱诧风云的模样。我心里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女帝,终究已经迟暮,那颗曾经坚硬无比的心已经变得温柔沉静了。
看到那匹西域灰珠在那里踏脚,一副慵懒的模样儿,想到它刚才毫不客气地对待那个人妖一样的张易之,不禁好生喜欢它。我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它银灰色的长毛,西域灰珠低垂着头,任凭我抚摸,一副美美享受的样子。不一会儿,它竟然弯下身段,蹲在地上,我一愣,马夫说:“姑娘,它请你骑上去呢!”
在一旁早已嫉妒得发狂了的张易之,见此情况毫不客气地将我推到一旁,自己打算骑上去,那马却实在厌恶他到了极点,猛然站起来,举起马蹄就向他踩踏过来,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我摸摸马头,真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它又蹲了下来,我翻身上马,它安静地任我骑着它。
女皇微笑:“看来煅绿合它的眼缘,既然它自作主张将你选为自己的主人,那朕就将这匹西域灰珠赏赐给你吧!”
我欣然接受,只见那张易之已经气红了眼,在那边抽泣起来。唉,真受不了这个心胸狭窄的极品贱男。
婉儿将我们送了出来,临别时,她淡淡地说:“夏姑娘,你现在和郡王是陛下眼里的红人,不过花红也容易惹人嫉妒。这些日子,多提防家宅,听说长安出了不少杀人越货的贼人。”说完这句毫无逻辑的话,她就转身离开了。
第49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6)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丫头说的什么呀?没头没脑的,毛线。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想来相王府的人一定很牵挂我们的安危,就牵着了李三郎的手,钻进了马车。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始终翻腾着太平公主、武三思、上官婉儿、张易之的身影,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往只在民间听人谈论,而今却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或许会对我的生活产生影响也不一定。不过无论是谁,我知道,哪一个都不好惹,哪一个都是心狠手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唉,如果不是因为李三郎,我又怎么可能陷入到步步惊心的生活里来呢?真是欠了他的,就因为一时乱了心智打破了这纨绔少年的头,现在就得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就像母亲护着小儿子一样。
“姐姐,我要吃糖葫芦!”李三郎牵着我的手撒娇。
我泄气,还郡王呢,就这智商怎么当王爷?都这么晚了我去哪里给这个小祖宗找糖葫芦去?
(3)
我正准备洗一个温暖的泡泡香浴,刚准备脱衣服,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动静。我猛然拉开窗户,只见李三郎和“美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我随手拿起一根木棒,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色狼,色魔,我让你们偷看,让你们不学好。”
李三郎捧着头哇哇大叫:“不关我的事,是‘美人’让我偷看的。”
“你是人,它是鸟,你怎么还听鸟的话?”我哭笑不得地叱责。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李三郎心地单纯,“美人”简直成了精,一定是它伶牙俐齿地连哄带骗,李三郎才会做这样缺心眼的事。
我板着脸对“美人”说:“今日别再让我看到你,你现在给我看大门去,否则断你三天粮食。滚。”我拿着棒子冲它打去,惊得它飞了起来。
将他们赶开,又叫了俩丫鬟给我守门,这才美美地洗起澡来。
晚上,我和李三郎正在书房里看书,只见“美人”惊慌失措地飞进来,一头撞翻了灯笼,点燃的灯油还烧着了它的羽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鬼灵精的它如此失色,我一边替它拍打,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美人”耷拉着翅膀,褐色的眼珠充满恐惧,它一定是吓坏了,它哆嗦着说:“好多人…门口好多人…”
我一愣,门口好多人?什么意思?现在已经是一更天了,相王府虽然门庭冷落但毕竟相王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一般闲杂人员是不敢靠近的。我脑海里一闪,想起那日上官婉儿语焉不详地提醒,还有太平公主的警告,难道是…
护送李三郎进长安的路上,我们一路遭遇灰蓝色长袍杀手的追杀,已经让我对危险有了警醒的习惯。我抓起李三郎说:“快,随我去见相王。”
我们刚一出门,就见到相王和两位王妃还有其他几位王子已经匆匆赶来了,见到我们也不多说话,相王只吩咐:“快跟父王走。”
我们走到后院一个最偏僻的小屋里,相王熟练地抽开地板,露出一个地下室,让我们鱼贯而下。
我们挤在地下室里,相王点亮一盏油灯,房间里顿时有了一线光明。窦王妃茫然地问:“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相王说:“那日三郎得罪了金吾将军,我就料到会有祸事发生。早派了孙忠潜伏在府邸附近,他刚才来报,看到一群黑衣蒙面人已经将王府包围了。这座地下室是我的几位亲信挖掘的,外人都不知道,用以藏身之用,大家暂且躲一躲,明早再出去。”
第50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7)
随着他话音一落,我们头顶上响起哗啦啦的脚步声,接着传来刀棍相交的声音。两位王妃赶紧护住自己年幼的儿子们,相王吹熄了灯火,一行人坐在黑暗里,默不作声。
漆黑中,我感觉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三郎。我正想低声安慰他,谁知道他却轻轻地说:“姐姐,你别害怕,我保护你。”他的声音发抖,明显是自己也很害怕,可是他却还来安慰我,我按了按他的手心,不管他是否看得见,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嗯,有你在,姐姐不害怕。”
窦王妃颤声问:“王爷,这,这究竟是何人想对我们动手?难道他们就不怕王法吗?”
相王语气冰冷地说:“还能有谁?谁想将李家的人灭种呢?我就算只有一口气在,也绝对不会让我们李家江山断送在我的手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位懦弱王爷说出这么刚强的一句话,或许在他懦弱胆小的表面下,其实埋藏了一颗坚忍不拔的心,毕竟他的身上流有他先祖太宗的血,流有他母亲的血。
只是,残酷的宫廷争斗,谁能保证自己能次次都化险为夷呢?就算能躲过明枪,那些暗箭却是防不胜防的,每一箭都足够要人性命。
真奇怪,为什么明明看到危险,我却再也不想离开王府,离开李三郎了呢?也许,我是想在长安,静静等待崔缇吧,如果等到他的到来,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他带我离开这个表面富贵荣华其实丑陋不堪的地方。
我睡着了。
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身居何地,无论何时,只要我想睡就能睡得着。等我睁开眼来,世界一派光明,床褥也很暖和,如果不是发现李三郎睡在我身边,我一定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
李三郎睡在我身边,竟然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揪着他的耳朵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偷爬上我的床,不许和我一起睡觉,你就听不见吗?”
李三郎揉着惺忪的眼,委屈地说:“我昨天背着你回来,太累了,就睡着了。姐姐,你睡着的时候真的像猪一样的重。”
“猪个毛线!”我心里气恼无比,这个李三郎,呆了以后色心不死,不是偷窥我洗澡,就是爬到我的床上和我一起睡觉,心里一点男女防备界限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以后怎么嫁人呐!干脆哪一天将他谋杀灭口算了。
我梳洗完毕以后,和李三郎来到大堂里,正见王爷一脸喜气地回来,说:“母皇今日替儿子做了主了,将魏王武承嗣训斥了一顿,并且将武懿宗的金吾将军一职罢免了。”
原来,相王府其实是外松内严的,外表好像没有什么人守卫,但其实内部早已组建有一支家兵队伍,由孙忠带领负责保卫相王父子安全。昨夜入府的那群黑衣蒙面人就遭到了孙忠领队的这些家兵家将们的抵抗,最后狼狈逃窜,但留下了一把刻有“魏”字样的刀。今日一早,相王就拿着这把刀去告了御状。女皇细查之下,得知是自己的亲侄子魏王武承嗣授意、武承嗣的儿子武懿宗带人闯入相王府的。所以最后做了这样的审判。
知道详情以后,我气愤地说:“相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条命,武家的人想来就来,四处杀人,为什么最后只是训斥和撤职了事?这不公平。”
窦王妃搂着李三郎说:“煅绿说得对,王爷,虽然人家是皇上的侄子,可是您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不袒护自己的儿子却对侄子那么亲呢?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第51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8)
刘王妃叹了口气:“妹妹你有所不知,武家人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一定是有更厉害的人替他们撑腰。魏王早已不怎么理朝政,所有大事都掌握在梁王武三思的手里,这朝廷上上下下大部分是梁王的人,皇上也有所忌惮的。你以为皇上不明白这事一定跟武三思有关吗?皇上能做出这样的处理,说明她内心还是对她那群子侄有所防备了,但另一方面,她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武家、李家,在她心目中是一样的分量,她要保持这个平衡,直到太子之位选择出来之前,她都要保持这个平衡。”
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妇人,竟然也这么有见识。义父也曾对我谈论过“平衡论”,说国家要安稳,社稷要安定,那个掌握最高权力的人,必须处处权衡利弊,保持手下大臣的权利平衡,这样才可以互相牵制、互相忌惮,对皇位的才不会造成威胁。
其实,相王府又何尝不像一个小小的王国,身为第一王妃,刘王妃也得做到平衡,既让相王的妃子们能和睦相处又能彼此不争宠,还能保证自己在王爷面前的地位不被其他更年轻的女人夺去。她也不容易了。难怪刘王妃对这套“平衡论”深有体会。
(4)
皇上惩治了武家那一帮人,武家的嚣张气焰暂时收敛了一点点。这日,我难得好心情,偷偷甩掉李三郎,一个人去街上散心。
我来到长安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这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天空特别清朗高远,空气特别清新,我想念故乡的花香,更想念在那破庙里邂逅的绿裳少年崔缇,不知道他如今一切可好。看到京城里往来的士子人数众多,我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秋试的日子了,不知道崔缇是否也会来长安,以他的才学,肯定可以高中。
一路闲逛,看中了一个玉镯子,一问价,居然要2两银子,银子我不是没有,只是不愿意被人这么“杀猪”。谁知道刚离开几步,那店主急急忙忙跑到我面前,作揖说:“小姐,见你面善,这镯子送给你,不要银子了。”
我拿着镯子,莫名其妙,我真的美到这种地步了?店主竟然白送我镯子不要钱?
我又随手摸了摸一幅绸缎,刚一离开,那绸缎店的老板急急忙忙奔了过来,将一整匹绸缎交到我手里说:“小姐,你真有眼光,这幅绸缎全部送给你,不要银子。”
接下来,凡是我摸过或者看中了的某样物品,不到一会功夫,店主都会找人送到我的面前,现在我手里已经满满都是东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拖大车的不声不响跟在我身后,我手里的东西刚好可以摆满一车。
我恼了,是谁在捉弄本小姐?当又一个老板屁颠屁颠拎着一套长安胭脂膏送给我的时候,我揪住他的胡子,抽出雪亮的随身小刀抵着他粗大的脖子,做凶神恶煞状吼道:“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不说我杀了你。”
那老板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奶奶,饶…饶了小人吧,小人只是…受人所托…”
“说,到底是谁在戏弄本小姐?”
我的身后传来轻轻地笑声:“其实我跟着你已经许久了,只是夏姑娘没有发现而已。”
我回头一看,这穿着粉红衣裳的少年,明眸皓齿,玉树临风,芙蓉如面柳如眉,真的是倾国倾城呀,正是美少年张昌宗。此刻,他手摇折扇,风吹拂着他的衣裳,站在人群熙攘的街头,他就像一位仙童降临凡间。
第52节:长安繁如花乱如絮(9)
我脸一红,原来他一直跟着我,可能是太久没有出来放风了,我只顾看那些女孩子喜欢的物件没有留意到人。
我指着那一车东西对他说:“这都是你送给我的吗?”
他含笑点头:“只要夏姑娘喜欢,整个长安我都可以买下来送给你。”
我摇摇头:“你很有钱,可惜本姑娘知道一句话,吃人家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你还是都拿回去吧,我不要你的东西。”
张昌宗一愣,笑着说:“这点东西不值钱,夏姑娘不要介意。”
我靠近他一步,带着玩笑的口吻问:“你敢发誓,对我没有所图,白送给我吗?”
他眨眨眼睛,笑着说:“这个么…也不能说没有所图,只是希望能够和姑娘更亲近一些…”
我的脸上霎时晴转阴:“你当我是傻瓜啊,就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所以老人家才会教导我们,女孩子行走江湖,可千万不要贪人小便宜否则让人占了大便宜。你就是想占本小姐的大便宜,对不对?”
张昌宗的脸色顿时变了,急得汗都冒了出来:“不是不是,小夏姑娘,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误会了?我真没想过要占你的便宜,如果你愿意,我,我愿意上门提亲,三媒六聘将姑娘你娶进家门。”
“你以为你喜欢我我就得嫁给你?天下这么多美少年我干嘛非要选择你?”
他张口结舌,立在那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良久,他才苦笑着说:“夏姑娘,你知道长安城现在有多少女子想嫁给我吗?”
“就因为你有银子,还是因为你这副好皮囊?”我不屑地说:“我不是那么俗气的女子,请不要将我和别人做比较。”
我脚步轻盈地继续走,突然一回头:“别再跟着我了。听到没有,不然我翻脸了。”
张昌宗笑了笑,说:“小夏姑娘,三日内我一定到你的府上提亲。”
我没有回话,心想他一定吃错药了,他都不知道我府上在哪里,去哪里提亲,你就吹吧你。
走出不远,感觉有人在跟着我,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呀,干嘛跟踪我,难道是想知道我住哪里吗?
我悄悄躲到街角,顺手抄起路边一根木棒,等那人走到我面前时,我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之后,那跟踪我的少年捂着渗出血来的额角顺着墙角慢慢倒了下去…
我的脸色变了,这声音…这声音…
手里的木棒“砰”的掉在地上,我感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我扑了上去——
第53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1)
第七章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
(1)
我抱起那已经晕倒在地的绿裳少年,拼命地摇晃着他,呼天抢地:“崔缇,崔缇,你醒醒,你醒醒,你醒醒呀,你千万不要死,不要死啊!”
崔缇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就算不被你打死,也被你折腾死了。”
我破涕为笑,说:“谁叫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我以为你是长安城里哪位见色起心的纨绔子弟呢!”
他勉强立起来,强笑着说:“我哪有鬼鬼祟祟的,我走得越快你也跑得越快,像见了鬼一样。”
我将他扶到路边的一家医馆,请郎中替他的额头上了药,看着自己的伤口,崔缇说:“明日就要会试了,希望你这一棒子没有将我读到肚子里的书都敲没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你没有高中…”
他捂着我的嘴:“不吉利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口,我一定会高中的。想我崔缇,十年寒窗就为了这一刻的金榜题名时。到时候,我一定身披红彩,骑着高头大马,前来…”他忽然住口了。
我一愣:“前来什么,怎么不说下去,前来什么嘛?”
他的脸孔忽然涨得通红,紧紧捉住我的手:“小夏姑娘,自你离开以后,我实在无法忘记你。崔缇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出身寒微,身无分文,如若此次真能高中,想去你府上提亲。”
我的脸也红了,可是心里却甜如蜜糖,虽然一天被人两次求亲,可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崔缇虽然没有张昌宗那么有钱有势,也没有他那么能说会道,善于讨好,但崔缇腹内藏珠,才华盖世,在我心里才是这世间真正的珠宝。
我轻声说:“不!”
崔缇一愣:“为什么?”
我的声音更轻了:“即使没有高中,你也要来提亲。”
他的眼神更加幽深,他轻轻握着我的手,说:“我只是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你看——”他从怀里掏出我留给他的那枚红玉佩,在我面前晃着:“我日日夜夜戴着它,它已经成为我身体里不可分割的部分了。”
“对了,你怎么有银两来长安的?”
崔缇脸色一暗,说:“一路行来,我只能靠出卖文墨为生,不过藏风露宿的日子我也早已习惯了。”
“你真是一个傻瓜,你为什么不把这红玉佩当掉?可以换不少银两,等以后有了银子再去赎回来就行了。”
“那怎么行,对于我来说,这玉佩可是我的命根子。”崔缇宝贝一样将红玉佩又小心地贴身藏好。
他身上穿的绿衣裳已经很旧了,还破了几个洞。我感觉眼眶发热,又不好意思让他发现。说真的,此刻我真想冲到路边那些绸缎店去替他买几件新衣裳,可是我知道读书人生来清高,他怎么会要一个小女子来帮助自己呢?
“小夏姑娘,你在想什么呢?你能否告诉我府上在哪里?我…会试完毕,我便会托人前去提亲的。”
我将相王府的位置告诉给了他,他吃了一惊:“原来你是相王府的人。那那天的那位公子是…”
“是相王的三儿子李隆基。”
“原来你是王子的贴身丫鬟。”
我偏头顽皮地问:“怎么,嫌弃我了?不管我是王爷府的还是将军府的,我也只是一个丫鬟,是一个下人,你是不是嫌弃我的身份配不上你?”
崔缇板着脸:“小夏,你怎么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对于我来说,如果我不喜欢,即使是公主我也不会看一眼;如果我喜欢,就算她是下人是丫鬟也是我掌心里的宝贝。”
我低下头偷偷地笑了,没有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告诉给他,我想其实我现在在王府里,不就等于是李三郎那呆头鹅的贴身丫鬟吗?还是自动送上门不拿工钱的,简直比丫鬟还不如。崔缇不嫌弃我身份的“低微”,想来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此刻与自己日夜思念的少年相遇,虽然很想和他多待一会,但想到他明日即将参加会试,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生里最重要的机遇,我可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影响了他的前程。
我将崔缇送到他住的客栈,见那客栈破破烂烂,他住的房间阴暗潮湿,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安顿好崔缇,我找到店老板,拿出我身上所有的银两哄骗他说:“好生伺候那位绿裳公子,我是算卦的,我算出那公子这次一定能考中三甲。伺候坏了,等人家高中了会打你板子的。”老板见有银子忙不迭地答应了。
走出那家客栈,暮色四合,回头望望崔缇所在的房间,隐约可见那绿衣少年在窗下读书的身影,心里一阵心酸又一阵难过。可是我知道,即使他穷途四壁,只要他肯带我走,我也一定会天涯海角地追随着他。
第54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2)
爱一个人,真的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这日,我还在睡梦中,丫鬟拍着门嚷:“夏小姐,快醒醒,有人上门来求亲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求亲?不会是崔缇吧,算算日子,今日会试应该结束了,这么快就奔来了,也太性急了吧!这么担心我被别人娶了去吗?
我火烧火燎地奔进大堂,只见聘礼已经满满地摆了一屋,穿得花枝招展的媒婆一见到我就笑逐颜开地说:“是夏小姐啊,恭喜恭喜,您可攀上长安城里一等一的权贵了。”
相王被皇上派到江南公干去了不在家,是刘王妃与窦王妃接待的媒人。见我来了,刘王妃将聘礼礼单递给我,说:“这人可以说将所有长安城里最好的珍宝都搜罗来了。夏姑娘,你不算府里的人,你自己做主吧!”
我接过帖子,跃过那些礼物明细,直接跳到最下面的署名,咦,春上宫张昌宗…怎么是他,他怎么知道我在相王府?
这时,只见一个身影从我身边像风一样地掠过,冲到窦王妃身边问:“丫鬟姐姐们告诉我,这些人是要来带夏姐姐走的,对吗?”这愣头小子当然就是李三郎了。
窦王妃知道这个宝贝傻儿子的坏脾气,正想着该如何回答,那媒婆却不识趣插嘴说:“王子说的没错,一表人才的张公子看上了你们家的小丫鬟,要娶她呢!要带她走呢!”
李三郎眼睛瞪得像牛眼那么大:“你这个坏人,我打扁你!”他用力一推就将胖媒婆推到在了地上,骑在她身上用力地扑打,可怜的胖媒婆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呜哇呜哇地大哭起来。
手下人手忙脚乱地将李三郎拉扯开,他还不解气,将那些聘礼统统扔了出去:“滚,你们快滚,这些东西我们家都不要,都给我带走!”
我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笑,有一个小霸王在这里倒也省了我很多事,免得我直接出面拒绝,人家会觉得我不识好歹。
那胖媒婆爬起来,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三王子惹来一顿暴打。窦王妃拿出银子塞给她将她连哄带骗地赶走了。
李三郎拉着我的手,对窦王妃说:“娘,他们为什么要带姐姐走?”
窦王妃苦笑着说:“三郎,你夏姐姐不是我们府上的人,她长得这么标致,自然就有年轻公子上门来提亲,要娶夏姐姐当新娘子,她就要离开相王府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李三郎说:“为什么要让别人娶夏姐姐,我娶夏姐姐当新娘子不可以吗?如果我娶了夏姐姐,那夏姐姐不就是我们府上的人了吗?那别人就不能带夏姐姐走了。娘,我要娶夏姐姐。”
我的脸顿时绯红,将手狠狠一摔说:“娶你个毛线,谁要你娶啊?”
这时,又有下人来禀报:“外面有一位名叫崔缇的人前来拜访。”
一听是崔缇,我的心就扑腾扑腾跳起来了。
刘王妃说:“一定是来拜访王爷的,王爷不在家,让他请回吧!”
我说:“这位崔公子…是来找我的!”
刘王妃瞧瞧我满脸绯红的模样,她是何等样人,顿时明白了一二。她对窦王妃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李三郎带下去。
等他们走了以后,刘王妃让人将崔缇领了进来。
崔缇大步走了进来,虽然他依然穿着那身破旧的绿裳,但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刘王妃瞥了我一眼,和蔼地问:“崔公子来府上有何贵干?”
第55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3)
见我也站在厅堂上,崔缇微微一笑,拱手说:“崔缇是前来上门提亲的,所求婚之人,是贵府这位小夏姑娘。”
刘王妃又瞥了我一眼,说:“不知道公子以何为聘礼?”
崔缇侃侃而谈:“崔缇是本次应试的士子,愿以此次题名金榜为聘礼迎娶夏姑娘。”
刘王妃淡淡地说:“应试还未揭榜,怎可以作为聘礼?”
崔缇一愣,说:“本次应试十拿九稳…”
刘王妃说:“虽然公子认为十拿九稳,但既然是作为聘礼,那还是等揭榜以后再来提亲为佳。”
我正欲插嘴,刘王妃打断我的话,意味深长地说:“自古好男儿应先立业再成家,崔公子如果真的钟情小夏,相信也希望让小夏姑娘嫁入富贵人家,不希望她吃苦受累,对吗?”
崔缇一怔,说:“王妃说得有道理,我娶妻是让她享福的,不是让她受苦的。三日以后会放榜,到时崔缇一定带着功名前来求亲。”
刘王妃说:“崔公子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将来一定会成为朝廷的栋梁,如果崔公子不嫌弃,可以在王府住下,等到放榜那日我们再详谈。”
崔缇瞥了我一眼,见我点头示意,他也就没有推拒。
(2)
刘王妃将崔缇安排在后院左边的厢房,虽然距我住的房子较远,但每日能见到他我已经非常开心了。
我替他整理收拾着房间,他的行礼很少,也没有什么银两,所有的不过是几部书和他所绘的一些画,可是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已经超过世上所有的珍宝了。
崔缇说:“小夏,你坐下来,我替你画幅画吧!”
他让我坐下,铺开宣纸,研好墨,深深地看了看我,就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我手里拿着一卷书,眼却斜斜地瞥着他,阳光温暖地照耀在身上,细碎的光在他光洁如瓷般的脸颊上跃动。他真的生得好看,气质又那么儒雅,既没有李三郎那么顽劣,又没有张昌宗那么娘娘腔,更没有张易之身上那种流俗之气,瞧那飞扬的神采,浓墨一般的眉毛,弯弯的眼睛,消瘦的身材,简直就是当代才子的典范。
“看什么看?是不是被我迷住了?”蓦地,崔缇抬起头来,打趣道。咦,这家伙,原来也有油嘴滑舌的时候。
“是呀是呀,就是被你迷住了,你是未来的状元郎,未来的栋梁,我就是被你迷住了,要缠上你了,不行吗?看你怕不怕,看你怎么甩脱我。”
他的眼笑成了月牙状:“那我求之不得。这次应试我一定可以金榜题名,等放榜了,我就再正式求亲,然后朝廷如果外放了差事,我就带你去上任。以后,我读书画画,你在身边红袖添香,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唉,这个傻瓜,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平淡相守,看风卷云舒、静叶落花,这是多少有情人的梦想?
我抿嘴微笑,羞涩地点点头。
他放下笔,招手:“过来看看,看我画得如何?”
我走上前去,低头看着那幅画,青眉黛眼,美人如玉,这么端庄典雅的女子难道是我吗?我腼腆地说:“画得形似,但是神不似,我哪有这么好?”
崔缇笑道:“我觉得你比画中人更合我心。以后再给你慢慢画,反正,我们有的是一生的时间作画。”
他握着我的手,手心干燥而温暖,他覆下头来,嘴唇温热地落在我的额头上。我轻轻倚靠在他的怀里,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滞,再也不要悄悄流逝了。
第56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4)|福哇.fval.cn小說|
“小夏,你是一个兰心蕙质的好女孩,让你在这府里当丫鬟真是委屈了你,以后我要让你体体面面地当夫人,再也不让你被人使唤了。”
我笑了笑,正欲告诉他我真实的身份,一个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吓得我们赶紧分开。小丫鬟红着脸说:“夏姑娘,三王子又发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急了,这人怎么时刻都离不开呀,他这失心疯的病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我跟着小丫鬟朝外走去,崔缇正欲跟上来,那小丫鬟说:“崔公子,您就别跟来了,王妃吩咐了,外人不要来,以免影响了三王子。”
我对崔缇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此刻我的心里全部是柔情蜜意,哪里还放得下李三郎?我皱眉想,等放榜以后我就要崔缇马上娶了我,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瘟神。
我急急忙忙来到李三郎的卧房,只见李三郎正披头散发地在大吵大闹,砸东砸西,房间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窦王妃不停地抹眼泪,刘王妃正在喝令下人照顾好三郎。见我进来,窦王妃哭着说:“夏姑娘,我家三郎的病根都系在你身上了…”
我心里一紧,完了完了,难道她们已经知道李三郎是被我打傻的吗?
刘王妃拍拍窦王妃的手阻止了她继续说话,对李三郎说:“夏姑娘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对人家说,不要再哭闹了,你看你这像什么话,让下人们看笑话呢!”
李三郎指着我说:“我要娶姐姐,我要让那个绿乌龟走!我不许绿乌龟住在这里,绿乌龟在这里,姐姐就只理绿乌龟不理我了!”
绿乌龟?我脑袋转了转,明白了,他居然叫我心目中无敌情圣加绝世翩翩公子为绿乌龟,难道他想死吗?我的脸霍然变色,如果不是两位王妃在这里我好歹要给她们点面子,我真想揪着这傻瓜蛋痛打一顿。
窦王妃含着泪望着我:“煅绿,我也知道,三郎现在这个样子配你不上,可是三郎的病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你义父也寄了信过来,说已经采到千年灵芝了,不日就会来长安替三郎治疗。三郎再不济也是一位王子,身份地位家世都足以匹配姑娘,姑娘不妨考虑考虑…”
我明白了窦王妃的话,淡淡地说:“王妃不必多劝了,煅绿只是民间女子,配王子不上。”
刘王妃说:“都是自家人,咱们就别说身份地位这些俗气的东西。煅绿,你也知道王爷疼爱三郎,也器重你的才学和处事能力,常常说我们家的女人都不如你一半能干。这段日子以来,府里上上下下和姑娘也相处得融洽,再说,姑娘对我们相王府有恩,也陪着我们度过了劫难,在我们心里,早已当姑娘是我们自家人。”
还是刘王妃会说辞,这么一通话说下来,早已为她要达到的目的铺好了铺垫,只可惜她看轻了我夏煅绿,她不知道,一旦我内心有了决定,即使是我义父也无法相劝,任谁也无法改变。我内心暗暗冷笑,等着她说完。
见我安安静静没有回她的话,刘王妃继续劝说:“三郎虽然犯了失心疯,但我们也都知道,三郎还是聪明伶俐的,不然陛下也不会独钟爱这个孙儿,将他封了郡王。三郎再傻,对姑娘倒是痴心一片,夏姑娘,你看这长安城里多少纨绔子弟,一个个不疯不傻的,可是做的那些事情哪点有个人样?”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我的眼色,说:“我也知道夏姑娘心里有人,那崔缇,我也早已打听清楚了,他父亲崔大省曾是已故太子的门客,犯了事被朝廷永不录入,潦倒一生。崔缇虽然有才,但多少会受父亲的牵连,夏姑娘你是这么一位矜贵的小姐,才貌双全,难道你真的愿意和一个穷汉过一辈子吗?”
第57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5)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刘王妃说来说去还是拿权势地位来压人,可惜我夏煅绿偏偏视金钱如粪土。正好李三郎走到我身边,眼泪汪汪地要抓我的手,我愤怒地甩开,指桑骂槐地说:“别挨近我,你是王子,我是穷丫头,可不要失了你矜贵的身份,离我远一些。”
我不管刘、窦王妃此刻是什么脸色,自顾自地对李三郎说:“你想娶我?你就不怕我吗?我可不会服侍你,我只会天天打骂你,花光你的银子,丢光你的面子,吃光你的东西。我更不会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哄你开心,我就要折磨你,像我折磨‘美人’那样,高兴了,喂你吃点东西,不高兴了就拳打脚踢,将你赶出去,你就不怕吗?”
“美人”在头顶上盘旋着,呱呱大叫凑热闹:“泼妇呀泼妇!泼妇呀泼妇!”
我拿起桌上的笔朝呱呱叫着的“美人”砸去,斜着眼说:“看到了吗?我生气了就爱砸东西!你还敢娶我吗?”
李三郎却兴高采烈地说:“我也爱砸东西,我们可以一起砸。”他抓起桌子上的砚台,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碎了。大家都吓了一跳。他又拿起笔筒,殷勤地递到我面前,我看了看,哇,绿翡翠笔筒,要价不菲,真是纨绔子弟呀暴敛天物啊。我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不舍得下手。他却鼓励我:“砸吧,砸吧,我再去给你拿。”
我丢下他,转头对王妃们说:“两位王妃,你们不要再劝我了,劝也没有用。我并不嫌弃三王子又呆又傻,我也不是看重钱财和身份地位的女子。但是我真的不爱他。待揭榜以后,崔缇就会带我离开这里,两位王妃还是另外寻觅佳人吧!”
说完这些,我就慢慢退出了房间。
天空依然阳光灿烂,空气是那么的甜美清新,我的心却无由的有些伤感。其实刘王妃没有说错,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与他们建立了亲如家人的感情,过去对三郎的小小怨恨早已化成了对他真心的疼爱,在我心里,三郎就像需要我呵护的小弟弟一般。想到即将与他们离别,我多少有些暗自的伤感,其实我也不想与他们撕破脸皮,可是,与我的终身幸福相比,我又不得不舍弃这些。
对不起,李三郎,希望义父真的能替你治好病,那我就不再有淡淡的愧疚。伤害你也非我本意。
翌日,忽然又有人来报,说有人上门来求亲。我吓了一跳,心想这长安城是不是男女比例悬殊呀,难道我就真的这么抢手吗?毛线,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可这次我估算错了,前来提亲的人指明是为大王子李成器求婚的。而来的人,竟然是梁王武三思的人。
武家人态度倨傲地说:“梁王今夜在醉花楼请两位王妃带众王子一起前去赴宴,恒安王武攸止也会前往。”
刘王妃问:“究竟是谁家女子欲与我家成器联姻?”
那人回禀:“恒安王的独生女儿武惠娘年方十六,貌美如花,梁王有意撮合武、李两家联姻。”
刘王妃讨价还价:“既然是梁王有这样的想法,那就请梁王和恒安王过府一叙,何须相王府的人劳师动众去赴宴呢?”
那人一怔:“这…”
窦王妃马上接话说:“既然这点诚意都没有,那何谈联姻呢?”
那人讪讪地应道:“容小人先回去禀报,再给府上信吧!”
待那人走了以后,窦王妃说:“姐姐,你看这可怎么办?那次暗杀事件以后,王爷对武家的人恨之入骨,又如何会肯与武家联姻?”
第58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6)
刘王妃说:“别说王爷不肯,成器是我的孩子,我这当亲娘的更加不肯。武家人在这长安城里一贯胡作非为横行霸道,虽然这武攸止听说从来不同流合污,但他毕竟姓武,难保不与武三思沆瀣一气,我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武家的女人呢?”
窦王妃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武三思既然有意,我们总得想个办法堂堂正正地拒绝他,否则怎么好推辞这门婚事呢?毕竟在外人眼里,彼此还是门当户对的,是一桩美满姻缘。”
我心里暗暗嘲笑,又是门当户对,武三思可没有我这么好欺负,我倒要看看他们李家怎么退婚!
刘王妃毅然说:“就算得罪武家,这门婚姻我也不会订,我们且看武家那边的答复吧!”
三个时辰以后,我们得到答复,晚上梁王和恒安王会带女儿前来赴宴。刘王妃让我也陪宴。
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崔缇,他皱着眉头说:“天下人都知道李家和武家早已誓不两立,梁王是武家领头人,他既然肯亲自赴宴上门提亲,可见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这门婚事不好退。”他沉吟片刻说:“其实,不就是一门婚事吗?自古还有我堂堂大国送公主去外邦和亲呢,梁王肯如此做也说明了他想缓和两家人的关系,李家不如顺水推舟,说不定也成就了一桩好事。”
我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现实。难道为了缓和两家关系就得白白牺牲掉两个年轻人的幸福?你既然这么势力,那你怎么不娶一个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干什么追着喊着娶我这一穷二白的小丫头呢?”
崔缇笑着说:“所以说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看你平时精明能干的,真正说到天下事情你还是这么稀里糊涂,好了好了,我也不与你争辩,反正这是李家和武家的事情,我们一个姓崔,一个姓夏,这事跟我们全无关系。来来来,我替你画眉吧,瞧你这眉毛,都快长成男人的胡子了,乱糟糟的。”
他正欲拿画笔,只见一道绿色的影子飞速地掠过,将笔墨纸砚都打翻在地,我一看,原来是“美人”闯的祸。
“美人”扑扇着翅膀,嘟嘟囔囔地:“绿乌龟,绿乌龟!”
我吓了一跳,瞪了它一眼,心想它一定是被李三郎那鸟人收买了,竟然冲着崔缇叫这个绰号。
崔缇笑道:“这只鸟可真有趣,还会说话,‘绿乌龟’?是什么意思呢?”
“美人”张嘴继续嚷着:“绿乌龟,绿乌龟!”
我将它轰赶了出去,瞪着眼小声说:“再捣乱,让你变成鸟太监。滚!”“美人”怏怏地飞走,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绿乌龟,泼妇,天生一对…”
(3)
今夜月朗星稀,和风柔软如丝,李家人早早在后花园备了酒宴,静等武三思和武攸止等人的到来。
五位王子在刘王妃、窦王妃的率领下,早已穿着一新恭候在花园里。从这里望去,李三郎在他们兄弟之中,依然最为俊逸不凡,只是眼神茫然幼稚,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我也穿上了一件粉红色罗裳,细细打扮了一下自己,惹得李成器和李三郎频频朝我观望。刘王妃执着我的手幽幽地说:“我要是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有多好,瞧这容貌生的,唉,如果武家的女儿能有你这俊俏的模样,倒也可以考虑考虑许配给我家成器了。”
这时,下人来报,说梁王和恒安王已经到了。两位王妃带上王子和我,立在台阶上相迎。
第59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7)|福w哇fval小cn说|
只见梁王昂首阔步而来,他虽然相貌不俗,但眼神不正,对相面素有研究的我心里暗自给他评了评:老奸巨猾,非奸即盗。
紧跟在他身后是一位双眉紧皱的中年男子,年岁与梁王相仿,瓜子脸,面目慈和,我也替他细细相了一下面:此人应该是心地善良正派之人,只是非长寿之状…奇怪,为什么我觉得他好生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对此次的焦点人物武惠娘,我却不禁有些失望,这位号称美貌如花的恒安王的独生女儿,容貌不仅非常普通,身材也谈不上窈窕,更要命的是,竟然连一丝千金小姐的高贵气质都没有。几乎连相王府的普通丫鬟都比不上。她双眉粗短,脸型消瘦,下巴平板,此面相就算不主贫贱,也最多只够小家碧玉档次,没想到居然会是王爷的独生女儿。看来我相面的水准还没有很准确,或许是这位小姐前生修了德,所以今生可以降生在大富大贵人家。回头看看李成器,见他也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想来这门婚事一定黄了。
两位王妃招待两位王爷上座以后,就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儿子们。当介绍我时,梁王笑呵呵地说:“夏羽杨的义女,现在已经声名远扬了,够胆色,又聪明伶俐,只是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本王还有一子…”
窦王妃担心李三郎发病,赶紧打断了梁王的话:“夏姑娘不是相王府的人,我们也为她做不得主。一切等她的义父来长安以后再从长计议。”
恒安王却一直怔怔地、细细上下打量着我,就连梁王也发觉了他的失态,笑着打趣道:“恒安王,你是不是也看上了夏姑娘?不过你没有儿子,想也白想啊!”
恒安王却没有理睬他的打岔,径直问我:“夏姑娘,你是何方人士,今年几岁了?你可知你亲生父母在何方?”
我一愣,有些不悦,难道他也想替我做媒吗?竟然还想打听我的亲生父母的情况。我冷冷地说:“今日我可不是主角,如果各位王爷觉得小女子碍事,那小女子恳求王爷们能让小女子退席。”
恒安王一愣,面上浮现出讪讪的笑容:“这个…小夏姑娘说的是,是本王失礼了。”
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向我道歉,这我倒也没有想到,见他面色真诚,也就不再气恼。
梁王打着哈哈说:“本王这位叔伯兄弟子丁稀少,只有一女,就是这位武惠娘,平日里非常疼爱。惠娘性情温柔和顺,贤惠能干。本王听闻相王的长子成器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却还未婚配,本王想做这个媒,不知道两位王妃意下如何?”
刘王妃吩咐下人替梁王倒上酒,不急不慢地说:“成器二十三岁没有婚配是有原因的,他体质弱,疾病多,恐耽误了武小姐,这门婚事不提也罢。”
我瞥了眼李成器,只见他面色红润,哪里像多病之人,心里不禁暗暗好笑。这李成器也过于憨直了,既然有心推辞掉这门婚事,多少也得配合下母亲表演表演,如果换了是没有变傻之前的李三郎,这个人精只怕早已瞒天过海了。我好心提醒李成器,装作咳嗽了一下,却惹来李三郎的询问:“姐姐,你病了吗?”
恒安王也关心地问:“夏姑娘,是不是夜里太凉,衣裳穿得单薄了?”
我有些讶异地看了恒安王一眼,见他面色慈和,并非像那些好色之徒那样无事献殷勤,内心倒也并不反感他的关爱。我小声说:“没事,我只是…身子一贯弱…”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得如木头一般的李成器。这次他总算明白了,赶紧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60节:两情相悦不如门当户对(8)
刘王妃乘机说:“两位王爷,真不瞒你们,我这个大儿子身体太弱,患痨病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活多久…”
梁王顿时变了脸色,痨病是会传染的,他赶紧捂着自己的鼻子站起来:“本王想起来还有一些朝政之事没有处理,本王先告退,恒安王您就再坐坐,告辞,告辞。”他忙不迭地离开了。
他走了以后,气氛倒也缓和了不少,恒安王不再提儿女婚事,只和两位王妃说着宫廷旧事,说说谈谈,喝酒赏月,不知不觉倒已夜深。
入夜,恒安王带着女儿起身告辞,我主动要求送他们到门口。恒安王正准备上车,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问:“夏姑娘,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母吗?”
我一愣,他怎么再次问这个问题?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已经不再反感他,内心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我摇摇头说:“我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义父抚养长大的。我想,或许我是被亲生父母狠心抛弃掉的多余的孩子吧!”
恒安王摇摇头:“哪有亲生父母舍得抛弃掉自己的孩子的。夏姑娘,你与我的女儿年龄相仿,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我府上玩一玩。”
我看了看坐在马车里已经打瞌睡了的武小姐,心想她今日说的话不超过三句,我这么活泼,她这么木讷,怎么可能做朋友?除非她是上官婉儿那样聪明伶俐的人儿,那我倒天天愿意去找她玩。
我还没有答应,只见暗处忽然闪出来一个人影,对恒安王行礼:“恩师大人,学生崔缇有礼了。”
崔缇怎么在大门口?
恒安王一怔:“你是…”
崔缇说:“您是今科总监考大人,天下士子都是您的门人,唤您一声恩师是应该的。”
恒安王淡淡地说:“原来你是今科应试的士子。”
崔缇说:“等会试揭榜以后,我会与小夏一起来府上拜谒。不知道会不会打扰恩师?”
恒安王立马换了副笑脸:“好好好,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崔缇,汨罗镇人士。”
恒安王笑容满面地点点头:“那就说好了,恒安王府随时欢迎夏姑娘来玩。”说完他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马车渐渐驶入了夜色深处。
等他走了以后,我有些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你不是说恒安王会来相王府吗,他是本科的总监考大人,我本来是想问问他此次会试成绩有没有出来,所以一直等在门口。”
我有些不愉:“你干嘛想提前知道消息?在没有放榜之前知道内部消息这也算是舞弊的一种,你不会不知道吧?”
崔缇说:“我也不过是想早点知道自己有没有上榜,这样我就可以早做迎娶你的准备。”
“可是你干嘛替我答应他去他府上玩乐,我和他家小姐根本就合不来,我不想去。”
崔缇叹了口气:“小夏,你说你明明看着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内心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按照朝廷惯例,恒安王作为总监考大人,不仅直接掌握录取天下士子的权利,还能安排上榜的士子们最后获得的差事。我们即使不留在繁华的长安,至少可以去一个比较富庶的地方上任,我既然要娶你,当然希望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可不想让你跟随我去穷乡僻壤的地方生活。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明白呢?”
我张张嘴,却发现无法反驳他。崔缇说的倒也句句在理,他这么清高的一个人,现在为了我竟然也得学习钻营之术,唉,没想到我夏煅绿也做了一回红颜祸水。
抬起头,只见“美人”正蹲坐在树枝上,瞪着那双鬼灵精怪的眼睛看着我们,嘴里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傻女,傻女!”
崔缇笑道:“这是你养的宠物吗?真有趣,话说得这么好。可是我怎么觉得它每次都爱骂人呢?你怎么养出了一只尖酸刻薄的鸟?世人都爱听阿谀奉承的话,它要讨人欢心,这个怪脾气可得改一改。”
我捂着他的嘴:“快别说了,你这么说‘美人’可就更加不会喜欢你了,它从来不会说阿谀奉承的话,尖酸刻薄是它一贯的风格,不过也正因为它如此,我和我义父才那么喜欢它。如果它只拣好话说,那不成了俗物了吗?”
崔缇笑而不答,牵着我的手朝大门里走去。我只听到“美人”又在那里呱呱大叫:“绿乌龟,绿乌龟!”
唉,他们这个梁子可是结下了。
第61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1)
第八章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
(1)
明日就是揭榜的日子,担心崔缇弦崩得太紧,我拉着他溜出相王府找乐子去。
长安街上商贾如云,我们一路行来,又笑又跳。我知道崔缇没有多少银两又爱面子,不敢挑价格贵的东西,专门选了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他都欣然替我买了下来。不多会,我手里就多了糖葫芦、臭豆腐这类小吃。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频频回头又看不到可疑的身影。
走累了,见前面有家气派的酒楼,招牌上写着三个明晃晃的大字:醉花楼。心想梁王本来不正打算在这里宴请两位王妃的吗?这酒楼究竟是哪里好,可要去探一个究竟。
于是我拉着崔缇踏了进去。
店面里装潢得更加富丽堂皇,座上客果然都是衣着光鲜的富人。见来了客人,店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眼角不屑地扫了一下崔缇,瞥了一眼他绿衣裳上的补丁,转头对我笑着:“姑娘,里面请。”我拉拉崔缇的手,示意他不要与小人计较,崔缇虽然满脸不愉,但还是和我一起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下。
我问店小二:“你们这可有什么特色菜?”
店小二顿时眉飞色舞:“姑娘,你这次来得可巧了,我们店新请了一位厨师,他的师傅是太平公主殿下的专厨,光拿手菜就有整整8道,分别是盐烤膏蟹、南瓜鳕鱼一品鲜、适香烤肉、一品玉螺、茶肚小炒、御膳烤全兔、酱煎腿菇、顶汤黄金笋,单点一份是10两银子,但是如果全席的话我们有折扣,只要50两,整整优惠了30两。姑娘您看,今儿这里的客人可都是来品尝全席的。”
我的荷包里倒还有点银两,正想满口答应他,瞥到崔缇,他正在反射性地摸荷包。于是我说:“不要了,我们才两人,吃不了这么多,你就随便上两三个菜吧!”
店小二见没有多少油水可赚,鼻腔里哼了一声:“哼,随便上的话,可不知道要等多久,你们就等着吧!”崔缇一拍桌子:“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店小二傲慢地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了。”他转身离去。崔缇气得脸色发白,对我说:“以后我如果飞黄腾达了,一定要教训教训这家店的老板,不要狗眼看人低。”
“知道了,你马上就会步步高升了,崔大人。”我安慰着他,“还有,明日就揭榜了,今日这顿算我请你,你不要跟我争。”
“那怎么行?男人跟心爱的女人一起吃饭,当然应该归男人结账。”他一口就回绝了。
第62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2)|福哇txt小说下載|
我暗暗叹气,崔缇又爱面子又有些大男人主义,真拿他没办法,早知道不上这里来吃了。我知道他荷包里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我眨巴了下眼睛,想找个机会干脆溜之大吉,谁知道菜很快就端了上来。一二三…整整8道大菜。店小二也换了一副笑脸:“小姐,公子,您请,刚才如果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别介意。”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是不是搞错了。我纳闷地问:“我们没有要这么多菜啊!”
店小二赔笑说:“是张公子为两位付账的。”他指了指左边,只见穿了一身簇新粉红长衫的张昌宗正微笑地看着我们。
店小二说:“原来二位是张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张公子的兄长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张易之大人,听说连太平公主也不敢招惹他,宰相也不敢得罪他。刚才招呼不周,两位大人请不要跟小的计较。”他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我眉头一皱,原来张昌宗是张易之的弟弟,难怪两个人连气质都那么像,一个爱穿粉红,一个爱穿粉蓝…这姓张的怎么阴魂不散呀,上次他求亲我已经拒绝他了,现在他还来献什么殷勤?
我站起来,走到张昌宗面前,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穷付不起账?谢谢你的好意,那些菜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他微笑地说:“夏姑娘果然很特别,到底是大隐士夏羽杨亲自培养出来的女儿。”
我一怔,这么厉害,连我的底细都打探出来了。
他说:“夏姑娘是仙女一般的人物,即使拒绝了昌宗的求婚,昌宗也认为理所当然,但是那边那位崔缇公子,我看也配不上姑娘。”他轻蔑地说,“只能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买糖葫芦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他有什么资格娶一个天仙一般的女子做老婆?如果你爱吃糖葫芦,我请十个师傅来专门给你做。”
原来刚才是这家伙在跟踪我?他不仅脸皮厚,还很无礼,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如此诋毁我的爱郎。我从荷包里拿出全部的银子放到他桌子上,说:“张昌宗,崔缇是才子,而且明日放榜之后我敢肯定他一定金榜题名,到时候,谁稀罕你这点银子?我不要你献殷勤,银子还给你。”
他看着银子,又看了看我:“夏姑娘,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讨厌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我正色说:“我不讨厌你,你也没有得罪我,但是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盆菜。我喜欢的,是崔缇那样的才子,他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不是你们这些成天斗鸡走狗之辈。如果你再侮辱崔缇,我不会再这么客气,别以为才女就不会发飙。”我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大声说:“我明白了,你是嫌弃我没有官职在身,不是社稷栋梁,好,我会让你知道,究竟是我还是他是社稷栋梁。”
他一推桌子,在众人的视线中气冲冲地走出了醉花楼。
我懒得再解释,回到自己的桌前,崔缇问:“你跟这个姓张的说了什么?”我正要回答,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过来,冷着脸说:“二位,我是这里的掌柜,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还是快走吧!”
崔缇问:“既然是掌柜,应该知道开门即是客的道理,哪有开门赶客的?”
胖掌柜说:“你们得罪了张公子,我们惹不起你们,请走吧!”他拍拍手,从他身后跳出来三四个五大三粗的伙计,横眉怒对着我们。
“谁敢欺负我姐姐?”只见一个戴着紫金冠的男孩奔了进来,紧紧护着我:“谁敢欺负我姐姐我就打死谁!”
第63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3)
我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人:“三郎,你怎么来了?”
他冲我调皮地眨着眼:“姐姐,我跟你捉迷藏呢!我跟在你身后你都没有发现。”
几个仆人从他身后钻出来,紧紧护着我们,这些仆人想来是窦王妃派人贴身跟随这个傻儿子的。
没想到我们这边一下多了这么多人,胖掌柜有些慌张了:“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我大声说:“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面前这位就是皇上的亲孙,相王第三子、临淄郡王李隆基。你敢跟皇家为敌吗?”
李三郎抓起一个茶壶,“啪”地扔在地上,兴高采烈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喜欢砸东西,要不要砸他们家的东西?”
“别砸,别砸!郡王殿下,小姐,姑奶奶,各位,今儿是我的不是,各位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掌柜的肥脸顿时又变了一副脸色,双膝跪地苦苦哀求起来。
“起来吧,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我们就不与你计较了。”我耀武扬威地说。
掌柜的答应了一声,忙忙地弄酒菜去了,我拍着李三郎的肩膀说:“傻瓜蛋,平时你稀里糊涂的,遇到事情你倒总是歪打正着摆平了风波。不错,姐姐今儿就奖励你一串糖葫芦。”我找糖葫芦,却忽然发现崔缇已经拂袖而去。
我急忙追了出去,在街口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你干嘛呀?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多可惜啊,点了那么多菜都浪费了。”
崔缇黑着脸说:“不是张公子就是李郡王,你身边的男孩个个非富即贵,我算什么?我只能给你买糖葫芦,只能给你买驴打滚,我请不起你去酒楼,也不能给你买漂亮的衣裳。你别跟着我了,我配不上你。”
原来这冤家是在吃醋呀,我的心里顿时甜蜜蜜的,低声说:“别人都在偷窥我们呢,你不是要我在这街头对你表白吧?他们有钱有势,可是他们哪有你崔大公子有才?明日你就是新科状元了,你不是想破碎我的状元夫人梦吧?”
他忍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叹气说:“天下间竟然有你这样傻的状元夫人,放着皇上的孙子和皇上红人的亲弟弟不要,非得跟着我。你呀!”他的手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姐姐,你们在干嘛呀?”李三郎追了出来。
我扯着崔缇的衣袖说:“还愣着干嘛,快跑呀!难道你希望多一个邋遢的跟屁虫…”
(2)
恒安王府没有想象中的霸气,府内绿树如荫,池水荡漾,青草青青。
我和崔缇随着领路的仆人朝前走去,我不解地问:“你干嘛带我来这里?说好了今日要好好散心的,我可不想陪那个木讷的惠娘唠嗑,怪没意思的。”
崔缇说:“明日就放榜了,我想来总监考大人这里探点口风。你就当帮你夫君的忙好了。”
我瞪了他一眼,羞涩地说:“呸,自称夫君,脸皮真厚。”
仆人将我们领到花园里,只见一个华服丽人正端坐在华亭里,身边陪坐着两位贵妇,一中年男子正在替丽人绘画。
听到禀报,那男子回过头来,脸上漾满笑意,正是恒安王:“煅绿姑娘,崔…”
崔缇举手行礼:“学生崔缇。”
那丽人开腔了:“大隐士夏羽杨的义女人脉还很广嘛,竟然是清高的恒安王爷的座上客。”
声音悦耳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永远带着一股尖酸味儿,不是太平公主还能有谁?她身边陪着的两位贵妇,一位是已经见过了的木讷的郡主殿下惠娘,另一位…
第64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4)
阳光缓缓地流动在那中年女子的身上,她的肌肤雪白,头发茂密如瀑布,虽然年岁已长,可是风韵尤存,显然年轻时候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可惜她的眸子里流动着一层浓重的悲伤,身体也显然娇弱不堪。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我的内心油然生起一种特别亲近之感。
而那妇人一听到“煅绿”两字,不由地站起来,急急向我走来,因为步伐太快,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绊倒。她站在我面前,细细端详着我,眸子里有一层光晕闪耀。她一把抓住我的手,一迭声地问:“煅绿姑娘,你今年多大了,父母是何人,籍贯是哪里?”
我有些不知所措,奇怪,她怎么跟恒安王一样一见面就这么详细地查我户口?
恒安王咳嗽了一声,说:“这位是我的夫人。”
哦,原来是恒安王妃。
我腼腆地回答:“回王妃的话,民女今年16岁,是隐士夏羽杨收养的义女,至于父母,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吧!我是义父拣来的,籍贯也不知道是哪里,只是跟随义父一直在江南生活。”
一听到“拣来”两字,王妃浑身一颤,说:“你知道你义父是在哪里拣到你的吗?”
我抬起头来,迷惑地望着她:“这个…好像是树林里吧!可能我是被遗弃的。”
王妃还想再问,王爷打断了她的话:“夫人,公主在这里,可不要失礼于人。”
王妃望着我,欲言又止,手却还是紧紧抓着我不放。不知为什么,我也不反感她握着我的手,就好像…好像被母亲握着手一样。
王爷说:“公主,今日攸止有失水准,没有画好,请公主不要见笑。”他将画送给太平公主。原来恒安王爷擅长画画。
太平公主展画一看,面色不悦:“恒安王爷今日是因为家里要来贵客,所以无心替太平作画吧?”
王爷一脸讪讪,不知如何作答。我正想着要如何替老实的恒安王爷解围,崔缇已经挺身而出:“公主如果不嫌弃的话,崔缇愿意替公主作画。”
“你?”太平公主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寒酸但却气宇不凡的少年,“小小书生,竟然也敢替本公主绘画,你以为任何人都可以替本公主画像的吗?”
崔缇侃侃而谈:“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替高贵的公主画像,但是如果是一流的画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太平公主嗤笑了一声:“一流的画手?你就这么有本事?如果没有画好,你怎么受罚?”
崔缇傲然说:“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如果公主不满意,那就砍了我的头吧!”
我一愣,哪有这么严重,干嘛吹这么大的牛冒这么大的险。
恒安王爷也赶紧圆场:“这么好的天气不适合砍人头的。”
太平公主却冷笑一声:“好,这可是你说的。本公主也好久没有见过杀人了。你画吧!”她挥一挥华丽的宽大的衣袖,又回到座位上安静地坐着。这么一个美艳的女人竟然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我的心里梗梗的很不是滋味。
崔缇却毫不在意地安慰我:“放心吧!”他淡定地拿起画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快速地画了起来。
太平公主恼怒地说:“你竟然不抬头看本公主一眼?你怎么作画?”
崔缇依然头也不抬地说:“一流的画手见貌不忘,无需抬头。”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不是不相信崔缇的画功,只是他惹恼了这个臭脾气的公主,要找一个借口砍他的头是多容易的事。我心里快速盘算着,如果等下公主真的要杀崔缇,我该怎么救他?见我一脸焦急的模样,恒安王妃柔声小声安慰:“放心吧,等下我和王爷都会替崔公子求情的。”她温柔地拉了她我的手,眼怔怔地望着我,满眼柔情。
第65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5)|.txteb.cn|txt电子书下載|
我只觉一股温暖的热流缓缓划过心间,一颗不安的心也定了下来。
不多会,崔缇收笔,看也不看画卷一眼,将手中的笔远远地抛了出去,说:“大功告成。”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这么快就画完了,你如果敢潦草应付,小心你的狗头。”
崔缇冷笑不语。
太平公主怒叱:“还愣着干嘛,呈上来!”
崔缇说:“墨迹未干,公主还是亲自下来瞧瞧吧!”
大家这下都呆了,小小书生竟然敢如此傲慢地对待不可一世的太平公主,他到底还想不想活命?深知崔缇高傲个性的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对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也耍起了态度。
太平公主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了,她腾地站起来,指着崔缇说:“反了,反了,画我也不看了,以下犯上,先给我抓起来。”
我连忙抓起画,冲到公主殿下面前,扮可爱说:“画手都有臭脾气的,公主殿下这么高贵,怎么会计较呢?公主殿下,您看看,满意不满意…”
我将画展示给她看,只见她脸上余怒未消,狠狠地瞪视着画,良久良久,她都忘记了说话…只直直地凝视着这幅画,脸上渐渐由红变白,由阴转晴。
我瞥了一眼画,哎呀我的娘呀,崔缇这画的,虽然是太平公主,却更像九天仙女下凡尘,美轮美奂,艳压群芳,不管是哪个女人看了都会嫉妒画中人的美貌的。
果然,太平公主扑哧一声笑了:“好你个小画郎,果然有几把刷子,才敢这么得意。你叫什么名字?”
崔缇不卑不亢地说:“在下崔缇,汨罗镇人士,刚参加完会试。”
太平公主嗤笑道:“会试算什么,考头名状元也就是一个七品。这样吧,你来太平府当一个画师,我保管你的饷银超过任何一个七品。”
崔缇一愣,摇头拒绝:“我是读书人,不是门客,也不会当画师。多谢公主的厚爱。”
恒安王爷赶紧又打圆场:“公主你有所不知,金榜题名是天下读书人毕生的心愿,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你喜欢崔缇的画,将他留在长安,以后随传随到就是。”
太平公主点点头:“也好。崔缇,本公主记下了。”
她让人拿了画,大摇大摆地离去,经过崔缇身边,偏过头看着他:“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来太平府找本公主。”她的衣袖拂过崔缇的身子,扬长而去。
看着她妖娆的背影,一种莫名其妙地滋味噬着我的心。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已经嫁过人了,还有孩子了,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纯情少男。
王妃说:“煅绿,留下来吃晚饭好吗?”
我害羞地说:“当然好了,不过,我连午饭也没有吃,可以提早开饭不?”
王妃笑道:“这傻孩子,怎么不早说呢!快快快,叫厨房马上备好酒菜,我们要陪着小煅绿吃饭呢!”
她牵着我的手,仿佛完全忘记了她那木讷的亲生女儿,崔缇则和王爷去了会客室。
王妃捧着一件绿罗裳走了出来:“煅绿,这是我亲手做的衣裳,来,试试看合身不?”
那绿罗裳做工分外精致,用料考究,拿在手里像拿着一捧轻纱。我惊讶地问:“您为何不送给惠娘呢?”
王妃说:“她,她不合身的…来,煅绿,你穿上试试。”
我徐徐脱下衣裳,露出光洁的身体,她的目光投射在我胸口那颗绿色的痣上,“啊!”她惊呼了一声。
第66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6)
我低头看着那颗绿色的痣,羞怯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这颗痣是绿色的这么古怪…听义父说,他拣到我的时候,发现我身上还挂着一枚玉佩,上面写了一个煅字,所以他为我取名叫夏煅绿…王妃,王妃您怎么了…”王妃脸色发白,捧着胸口慢慢倒了下去…
我惊呼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王妃晕倒了…”
(3)
恒安王爷将我和崔缇送上马车,对我说:“煅绿姑娘,王妃身体抱恙无法远送,以后还请姑娘多多来往。”他挥挥手,从身后钻出来七八个人,人人手里都捧着礼物,直接往马车上放。
他又转头对崔缇说:“好好照顾好煅绿姑娘。”
不容我拒绝,他已经转身走进了王府。
坐在马车里,崔缇问:“你不是相王府的丫鬟吗?跟恒安王爷有什么瓜葛?我看他和王妃对你简直比对他们的亲生女儿还要更喜欢一些。还有,为什么太平公主说你是大隐士夏羽杨的义女?”
知道再也瞒不住他了,我如实告诉了他我的真名和身份。他吃了一惊,转而又笑道:“是我傻了,像你这样冰清玉洁聪明绝顶博学多才的女子,也只有夏先生那样的人才养得出来。我居然还真的以为你只是一个小丫鬟呢!不过,你们家跟恒安王是不是有什么交情呢?”
我暗想,跟相王府的窦王妃有交情倒是真的,难道义父年轻的时候很风流,跟恒安王妃也有过暧昧?怎么可能呢?义父那样专情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乱爱人的。我纳闷地摇头:“我也疑惑着呢!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算了,别管这事了,对了,你打听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没有?你是不是金榜题名了?”
崔缇说:“王爷是一个正派人,他无论如何不肯多透露,但是他很欣赏我的才华,我想他作为总监考,一定不会漏过任何一篇好文章。”
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总之明日就知道结果了。反正中不中都没有关系,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不过——”我狠命揪了他一下,“你跟太平公主眉来眼去的,当我是瞎子吗?”
他叫屈:“哪有!她比我大了好几岁呢,哪有你这么娇媚迷人?有了你一个,我哪还敢多看别人一眼。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别将天下人都看扁了,谁稀罕她那点银子去做她的专属奴才呀?”
我柳眉倒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总之你给我小心了,如果你敢偷腥,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崔缇笑起来:“小花猫吃醋起来真可爱。”
马车回到相王府,我们刚走下来,一个黑影子飞了过来,“砰”地一拳将崔缇打倒在地。
我扶起崔缇,看到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我对着那“打手”大喊:“李三郎,你疯了吗?除了打人你还会做什么?”
李三郎说:“我不许你跟绿乌龟出去,我讨厌他,讨厌他!”
我再也按捺不住,“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呆了,李三郎也呆了,崔缇也呆了。李三郎含着泪水怨恨地瞪着我:“姐姐,你竟然为了这个绿乌龟打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心里有淡淡的歉意浮了上来,可是看到他怨恨的眼神,心里又余怒未消,硬着心肠说:“你是一个傻瓜,白痴,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李三郎哭着嚷:“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他哭着奔了进去。
第67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7)
崔缇拉住我:“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反正这相王府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我摇摇头:“不告而别不是君子所为。反正我问心无愧,我现在就是讨厌他,谁叫他乱打人的,就算是郡王也不能随便打人呀!我们进去吧,反正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走进厅堂,两位王妃和李三郎都已经在那里了。看到哭丧着脸的李三郎,我心里哼了一声,白痴就是白痴,一定恶人先告状了。我打定主意,如果王妃责备我,我就马上告辞。
谁知道刘王妃却没有追究我打了李三郎的罪过,而是问:“煅绿,你今日怎么去了恒安王府?难道你忘记了相王和武家人是冤家对头了吗?”
我一愣,辩解说:“恒安王和梁王他们不像一伙人…”
“煅绿,你还小,你不懂,他姓武,不是像不像,而是本身就是一伙的。他知道你在相王府的身份和地位,一定是有所图,他是想利用你,你明白不明白?”
哪有这么复杂?恒安王可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过一句相王府的人的坏话。
窦王妃也添油加醋地说:“恒安王送了你许多贵重的礼物,如果不是有所图,他为什么要拉拢你一个小女孩呢?那些东西我已经让人送回去了。煅绿,武家的人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我是为你好,以后别跟武家的人有任何来往了,知道吗?你义父将你托付给我,如果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被人利用被人伤害,我怎么对你义父交代呢?”
我默然,懒得辩解了,反正我也不稀罕那些金银珠宝,退了就退了吧!
告辞的时候,我瞥了眼李三郎,他依然气哼哼地避开眼不看我,像小孩子一样在赌气。算了,等他气消了再去哄哄他吧!
(4)
早上一醒来,眼皮子就在不停地跳,我翻身起来,算了一卦,显示为下签。我的心一沉,今日是揭榜的日子,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我拉开门,只见崔缇已经喜气洋洋地站在那里了。
“这么早,我陪你一起去看榜吧!”我笑着说道。
来到放榜的地方,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中了的又笑又跳像疯子,没有中的垂足顿胸痛不欲生也像疯子。我牵着崔缇的手,挤进人群,站在最前面,仔细地盯着上面每一个名字。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没有!没有崔缇的名字。
我可以感觉到我握的那双手,逐渐由火热变得冰凉。
良久,他放开我的手,呆呆地朝外走去。
我急忙追了上去,安慰着他:“不要紧,下次再来应试…”
他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满是泪水:“煅绿,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十年寒窗苦读,为什么换来的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如此折磨我崔缇?”
我的心里也很难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天下读书人这么多,可是能中的能有几人?人人都想那顶乌纱帽,可是能戴在头上的又有几个?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心也碎成了一片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崔缇才华出众但是出身寒微,也许应试是他唯一的出路,我能明白那张小小的金榜寄托了他全部的梦想,可是人生并不是美梦一场,更多时候它像是噩梦,带给你的痛苦与悲伤永远要比快乐和欢笑多很多。
我低声说:“崔缇,我们成婚吧!”
第68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8)
他停住了哭泣,慢慢抬起头来,泪花还在眼角闪烁:“你,你说什么?”
我克制自己少女天然的羞怯,大着胆子说:“我说,我们成婚吧!”
“傻丫头,我现在一无所有,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呢?”
“我就是傻啊,傻瓜才跟穷鬼最般配。”
我扶起他,说:“你跟我回江南去找义父吧,我们在江南的小屋,青瓦石墙,小桥流水,西风夕阳,院子里种满了兰花,适合读书,也适合画画。这一辈子就算你考不上,能平平淡淡在那里生活也会很快乐的。”
崔缇的眼里慢慢渗透出柔情的光芒:“你真的愿意跟我平平淡淡过一生?”
我毅然点头:“是的。对于我来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他握紧我的手:“好!我们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开。”
我们朝相王府走去,不再理睬身边那群又哭又笑的人,当这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富贵荣华说到底来自人心的欲望,只要无所求,自然可得心安,可得宁静。
晚上,相王府替我们设了饯行宴,因为还在赌气,三郎没有来吃饭,相王府也将我即将离开的消息瞒了他,怕他再闹得天翻地覆。
刘王妃惋惜地问:“崔公子你难道真的要走吗?以你的才华,不用应试也可以出人头地的,为什么不考虑留在长安?”
崔缇摇摇头:“既然落榜了,留在长安也没有光彩,我和煅绿决定回江南,我读书,她种花,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窦王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强忍住了。只对我说:“煅绿,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问问你的义父,让他替你做主。”
我应了一声,埋下头吃饭。虽然对美好的未来心里充满了憧憬,但这段日子与相王府的人交情日深,乍一离开,心里多少有些不舍。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或许,这次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候。
两位王妃替我倒了很多酒,说是长辈祝福的酒,嘱咐我多喝一些。却之不恭,我只好全喝了。我酒量不大,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了。
崔缇将我扶进房间,送到床上,他打趣地说:“真想留下来不走了。”
“去你的。”我用力推着他,“别想干坏事,我夏煅绿可是需要明媒正娶做夫人的。我…我才不要偷偷摸摸呢!”
崔缇笑着说:“知道了,我的老婆大人,你是天下第一冰清玉洁的女子。快睡吧!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
他低下头,在我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满怀着幸福的感觉,我慢慢进入了梦想。在梦里,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嘀咕:“死人了…死人了…”
呸,要死了,谁在咒我?
我梦地睁开眼来,只见“美人”在床边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死人了…死人了…”
“又是你这只臭鸟,走开,走开啦!”我轰赶着它。
它却歪着脑袋,眼神悲哀地看着我,继续不停地念叨:“三郎…死了…死了…”
我一惊,冷汗流了出来:“你说什么?三郎是不是出事了?”等不到它的回答,我就跳了起来,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急忙冲了出去。
三郎,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不然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飞奔到三郎的房间里,推开门,一股酒气就扑了过来,呛得我直流眼泪。房间里东倒西歪放倒了很多酒坛子,李三郎趴在桌子上,在用酒浇着自己。
第69节:我爱的人呐,请相信我如莲般的清白(9)
“傻瓜,你干什么?”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厉声说。
他抬起头来,眼神已经迷糊了:“姐姐,你不要我了,你找你的绿乌龟去,我死了算了,反正姐姐讨厌我,不要我了。”
“谁说我不要你,姐姐不讨厌你,姐姐最喜欢三郎了,三郎,乖,别喝酒了,听话,上床睡觉去。你看看你,跟谁学的喜欢上酗酒了,真的是好东西学不来,坏东西一学就上瘾。”我用力扶起他,朝床边上走去。
三郎仰面躺倒在床上,双手一用力,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我顿时羞红了脸,想逃却挣脱不了。
“姐姐,你别离开我…三郎怕,三郎离不开姐姐…”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我的心软了,心想这时候的三郎不过只有几岁孩童的智商,我不可以当他是成年人那样看待。
“好了,姐姐不离开,不过你要松手。”
他听话地松掉手,我立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衣着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姐姐,你生病了。母亲说,生病了就要睡在被子里,姐姐,我们一起睡吧!”李三郎张开被子将我裹了进去。
“喂喂喂,你干嘛呀,哎呀,你别乱动,别乱摸…讨厌,别动…”我在被子里对李三郎吼着。他的手却死死地抱住了我,我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躺到了温暖干净的床上。
“姐姐,我们一起睡吧!”三郎对我温柔地说了这句话,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睡意袭了上来,我的眼睛也睁不开了。罢了,明日就要离开这个小冤家了,今日就在这里陪陪他吧,也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么一想,我也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门,不知不觉地关上了。
这一夜,我们都睡得好沉,好沉…
光线为什么这么刺眼呢?
我睁开眼来,惊得翻身而起,怎么这么多人在房间里?
两位王妃、仆人丫鬟,还有…崔缇?
崔缇满面怒容,愤怒地瞪着我,因为心情激动嘴唇颤抖着:“夏煅绿,你对得起我吗?”
我懵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出什么…”
被子被掀开了,三郎揉着眼睛嚷着:“吵什么吵,我要睡觉啦!”
咦,他怎么在我身边?居然还跟我一个被窝?居然…我低下头看看自己,顿时爆发出尖叫…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全身光裸,李三郎也是,露出白嫩嫩的身子。我赶紧拿被子盖住身体,忍住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大声说:“崔缇,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眼睛看到的这样,你听我解释…”
他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可笑啊可笑,可笑我崔缇竟然差点娶了一个荡妇淫娃,我竟然将一个荡妇淫娃当成了冰清玉洁的宝贝…”
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因为站立不稳,在跨越门槛的时候身形一晃跌倒在地,可是他不顾疼痛,爬起来就走,又跌倒了在地…
我心痛地大叫:“崔缇,你听我说…”
我想跳下床,瞥到衣裳,抓起来,对李三郎凶狠地说:“背过脸去。”
我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推开两位嘴角带着神秘微笑的王妃,疯了一样追着崔缇而去…
我爱的人呐,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