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给我听听。”

唉,果然生事…

大半夜背书,雅予也不敢驳,只好睁开眼睛,一字一句背起来,尽力发准音。

帐外是狂风暴雪,帐内是一支小烛,小烛中是她柔柔软软的语声。这意外的组合如此绝妙,赛罕听着,一时很是受用。只是这受用的时候太短,不一会儿她就一字不差地背完了。

“你觉着怎样?”

他反问过来,雅予不知该怎么答,想起前晌他对她的字那般不屑,此刻自己也不好说究竟背的怎样。

“单个的音都还过得去,只是这一连成篇,说成话,就不成了。”

“怎的不成?”

“你总是褪不净汉话的声调,拐在蒙语里,四不像。”

他这么一说,雅予自己虽不觉,可也觉得该是这么个理。

“依我看,你别急着背书,要先学话,学语气,找个你听过的女人的语气,仿着来。”

“听过的女人?”雅予轻轻咬了唇努力想着,谁呢?她见过的胡族女子本就寥寥,真正说过话,熟悉语气的只有两个。“诺海儿?”

“诺海儿不行,那还是个娃娃。”

“那还有一个,就是,就是托瓦的大妃了。”

“托瓦大妃?”赛罕一挑眉,“那粗壮的肥婆,那日寻死用了我三个兵士才摁住她。一日吃一头牛,那形状也得吃了两百多年了。

扑哧,雅予再屏不住笑出了声,想着那女人的模样实在是如他所述,这便掩了口吃吃笑个不住。

“瞧瞧,糟蹋旁人就能把你乐成这样?”

他懒懒一声,一如既往的沉、冷、不起波纹,越发添了趣儿,雅予藏在被中乐得涨红了脸,只看到被子颤颤的。

“我只认得这两个,再没了。你说怎么办?”

好半天平息,她才露了个小脸,这回倒是认真敢看他了。

“我说啊,你往后说话的时候就念着我。”

“念,念着你?”

“不是瞅我怎么都不顺眼么,念着我,语气自然硬。”

雅予又忍不住要笑,强屏了,“嗯。”

“扑”,灯烛灭了,帐中一片寂静…

他果然是火力壮,侧身躺着,热热的身暖拢着裹了被的她。两个人这么挨着,好暖和,绝非多添一床被就能有的温暖。其实,这么着也不尽是不冷了,像是…像是也不怕了,这么个人在身边,天就算是真榻了,也砸不着吧…

“鱼儿,”

“嗯,”

黑暗中,他的手指轻轻点住她的唇,“你吃过樱桃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狼崽儿和歪禾的雷雷!

第21章同榻难眠下

喀勒地处草原最北端,这一场暴风雪相与草原腹地来得凶猛异常,实属罕见。一夜之间,没腰的雪,原先牧民的小帐蓬有的被雪压塌,有的被风卷起刮得四分五散。即便是高大坚固的汗帐也埋在了雪中,帐帘封死,进不去出不来。

待到天明风势稍是减缓,雪却还在下,打在人脸上睁不开眼睛,刀割肉一般疼痛难忍。足足耗了一前晌,巴根才带人挖了一条道打开了汗帐。

暴雪来临之前,赛罕已是亲自督领各下属兵营做了周密妥善的安排。都是草原上生长的牧民之后,又是能征善战的勇士,懂得如何自救,如何在失去联络、各自封闭的情形之下独自存活。只是身为主帅看到如此大的风雪,赛罕心里怎么都放不下,几乎是一路爬着往各处勘察灾情,下令所有人不许离开营帐。喀勒营散,这白漫漫的一片混沌,哪怕就是在营地里都可能迷路被冻伤、冻死。

转回汗帐已是入夜,风势又猛了起来。几个时辰趟在冰雪中,任是他这般火壮的人也是冻得变了颜色。进到帐中,脱下满身是雪的外袍,对了一盆温凉的水泡洗着手脸,直到又泛了本色方才轻轻擦干。靴子裹在脚上似一个大冰陀,好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算褪了下来,又泡洗了腿脚,身上方慢慢回了暖。

一身的寒气暖了这半日退去不少,赛罕这才抬步走进内帐。高几上的灯烛已是燃去一半,烛泪流淌斑斑点点。一眼望去,榻上空空,四下里找,目光寻到角落里那熟睡的人。

走过去蹲下身想瞧瞧她的样子,怎奈她趴卧着,面也朝里,留给晚归人的只是个赌了气的背影。赛罕心道今儿是真真得罪下了,睡了地铺不说竟是还敢不朝着他!看是一定要看的,这便不得不越过她的身子撑了手臂,俯身下来方才看到。

哭狠了,平日那白净细嫩的脸庞有些泛肿,泪痕斑斑,眼睫周围都泛着湿红,真不知那眼睛里要红得怎样了。服了药昏昏睡在梦中,鼻息不匀,时不时就抽泣似地狠狠喘一下,连带着身子都跟着起伏。瞧这委屈的模样,今儿怕真是打疼她了…

中原来的女孩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的风雪,夜里迷迷糊糊睡不安稳,一早起来一见帐帘打不开立刻慌了,来来回回地在他周围打转,仿佛困在笼子里的小猎物,再不得一刻安生。

整整一前晌,眼见着她从惊到怕再到急得大乱分寸。待巴根挖开了门,这一出了帐,看着比她人还高的雪堆,狂风迷雾中倒塌的帐篷,那副景象落在她眼中想是比天塌地陷错不了多少,愣了一刻,这人便疯了,非要去找孩子。

平日赛罕训她一句立刻就噤声,真怕也好、敷衍也罢,到底不敢拗着。这一回什么都听不进,还一副勇敢撑事的小样子,裹了厚袄皮靴闷头就往雪里去。眼前这一场灾积下多少事,赛罕哪里还顾得多理会她?一时怒起,一把拖回来甩上肩头就扛回了帐。反扣在榻上,狠狠教训了一番。

诺海儿小的时候不听话就是这么收拾她,小屁股揍成八瓣有时还敢倔着小脑袋顶嘴。这一回,赛罕也在气头上,好给了她几巴掌。一开始她还扑腾着闹,拍了几下就没动静了。之后赛罕看也没看一眼,转身忙去了,临走只吩咐阿木尔如此这般。

此刻看着这哭乏了的人,早没了日里那副胡搅蛮缠的恼人样,蹙着眉,握着小拳,好是心不甘情不愿,直恨得可怜兮兮。这一天必是极难熬,原本想着带给她个好信儿,说孩子和诺海儿都安置得暖暖和和,谁知回来的晚,阿木尔已是依着吩咐给她吃了药,沉沉睡去。

睡便睡了,怎的还趴着?赛罕蹙蹙眉,难不成真的打重了?当初收拾诺海儿的时候不过是个六岁的娃娃,小筋小骨小屁股还真是不怕。她可是成人了,哪有娃娃的韧劲?再者那身子气虚瘦弱,一不当心拍着腰,就自己这力道,一巴掌拍残她也不是不能够,这要是真伤了内里,可糟了。

这么想着,赛罕不敢大意,赶紧搓搓手,先握了她的腕子把了把脉。还好,略有些气滞,这是生闷气生的,明日得着平安信自然就顺畅。放开她的手小心地摸进被中,大手抚着那身子轻轻掐捏。嗯,没伤着筋骨。只是…这腰身么,柔枝嫩条,盈盈曼曼,仿若一朵似开非开,含苞待绽的嫩骨朵儿。线条略是青涩,却已是起伏有致,好是柔软,软得有些不合常情。难不成堂堂肃王府养不起舞娘,竟是让这娇嫩的郡主殿下习过舞?眉一挑,微微一笑…

屁股么,还真是给打肿了,好在不伤筋骨不用揉。赛罕抽回手来,给她掖好被,借着烛光看到枕头上湿湿一片,泪还真多!规矩不立行么?平日装得倒像,一旦逢个意外便逞了脾气,若是在大营这还了得?只是今儿这教训的法子似有些不妥,伤了郡主面子了。若有一日她当真还了朝,不知要怎样记恨他。会不会为此引来两国交战?赛罕笑了,檄文中怎么写?“故瓦剌汗探马将军赛罕,慢侮天地,悖道逆理。徒手笞芳臀,是其逆天之大罪也。今治大军三十余万,一雪我大周郡主之耻。” 郡主被打屁股委屈着了,今儿咱们打回去。哈哈哈…

帐外的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帐中两只炉子烧得旺旺的依然敌不过这偌大空旷的冷。

地铺阴,又只一床棉被,服了药闷闷睡在梦中仍是屏不住地哆嗦。赛罕本想借着机会给她好好揉揉脚,可瞧那小眉拧得紧、脑袋直往枕头下钻,心道这冷比病重了,还是先暖暖她再说。

赛罕起身连人带被将她抱到了榻上,自己也随着躺下,扯开另一床被将两人一并盖了,手臂一卷把人裹进怀中。宽大的胸怀拥紧将那棉花隔阻的温暖翻了倍地升起,怀中的小哆嗦一刻就平稳下来,头一歪竟是寻着那暖埋进他胸膛里。赛罕低头看看,得,明儿早起最好他先起,否则落在她眼里,羞了,恼了,不知又要算他个什么罪过。

她暖暖和和地睡实了,气息也匀,赛罕却已是捂出了汗,想放开她,谁知手臂略一松,那软软的身子竟是贴了过来。赛罕轻轻点点她的额,悄声自语道,“别给自己招祸啊。”往后错错身子,将两人分开些。

躺平正,又听到帐外呼啸的狂风,这一场白灾不知可殃及大营,牧民们的牛羊牲畜不知情形如何。这么惦记着,赛罕又想起了暴风雪前收到的一个小包裹,回手一摸,在榻边的匣子里拽了出来。

这是小妹丹彤写给他的信,厚厚一摞包在彩线的小包里,一个月里头总能收到几个。赛罕一手搂着酣睡的人,一手抽出一封,打开来。

一张纸上斗大的字写不了几个,却是这字都如她那惊惊乍乍的小性子,个个都带着语气生动。比如这一封,上来就是叫:“哎呀!六哥,六哥!三哥又要娶媳妇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那跳脚咆哮的小样子跃然纸上。赛罕不觉就露出了笑,小毛丫头!奶牙儿才换了几日倒搀和起这男女之事。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竟是认准了一人一个,不能少也不许多,最先就从自家人看起。旁的哥哥们倒还好,都是一个嫂嫂,惟独三哥多了些,这便好了,想破小脑袋也想不明白,成日介愤愤不平。

其实小丫头哪里懂得,一人一个不见得就是一心,一人多个也不见得就是心甘情愿,个中因由只有自己知道。三哥的女人们其实都是三嫂弄来的,他夫妻两个的事旁人都插不得嘴,却是大可不必担心三嫂会被夺了位,先不说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单是三哥心里若是还能挤进旁人半个影子那就真算是有了鬼了。还是个女鬼。

撂下这一封,又打开下一封。这里头是碎碎叨叨说三哥让她学汉话,分明就是刁难她,嚷嚷着“六哥快来救我!”撅了嘴儿的语气似是委屈的紧。小丫头不喜欢读书,脾气拗又娇惯,若是一日落到鱼儿这地步恐怕连她一半的忍耐和坚持都没有。指不定要哇哇哭成什么样子,要不就举着小刀跟人拼命去。想着那俊俏的人儿张牙舞爪,赛罕摇摇头。救她是不能够,不过春暖花开带着出来玩玩儿、住些日子倒不是不行。

放下这封又摸到一封,拿起来,嗯?“雅予亲启”?再仔细一瞅,这哪里是小丫头的字,分明是五哥的笔迹!赛罕一挑眉,想着那日信来的多,这是怎么混进来的?拈着信抬起手,烛光映照,里头一张薄薄的纸。

赛罕不免心觉蹊跷,五哥这些时的来信已是提过对她的医治和照料,还有什么话是他不能传非得亲自写给她的?再者,这么明目张胆地把“雅予”两个字写在封皮上,显见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那这是所为何来呢?

看不看?犹豫还不及一眨眼的功夫长,信封已是撕开来。

五哥的字好是熟悉,只是这一封不知哪里出了差,软软的别扭。赛罕一字一句读着,先是蹙眉,后是乐,最后竟是笑出了声。哎哟,我的五哥啊,几句客套话,你瞧你说的这个咬文嚼字,这个腻里腻歪!这是做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待诺珠知道,你还不得被活活粘死?弄不好还得捎带了我的鱼儿。

被兄长和小妹的信逗得好是乐了一番,赛罕也乏了,随手把包裹丢在地上,转过身。

怀中的人酣酣地睡着,额头贴着他的胸膛暖出了簿薄一层细汗。点起她的额抹了一把,她皱了皱眉又安然睡去,烛光里白皙的小脸泪痕斑斑,扑扑着红晕,唇色暖了过来,嫩嫩的…

昨夜曾问她吃过樱桃么,她说吃过,还仔细跟他讲江南山中野生的小樱桃是如何又酸又甜,不过怎样都不及一次路过山东,在一个小村里见过的那一片樱树林。那里的樱桃,玛瑙凝脂一般,晶莹剔透。她的语声娇娇软软,清甜可口,不知道黑暗中,他微笑的眼睛里仿若已然品在口中。

低头,轻轻啄在那粉粉的小樱桃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镜子的火箭炮!╭(╯3╰)╮╭(╯3╰)╮╭(╯3╰)╮

第22章如此祝福

暴风雪过后,天上的乌云似都下尽,透亮亮的晴,近近的暖日头,不消几日,雪灾肆虐的痕迹便被缓去许多。清理了损毁的帐蓬,挖通了路,驻扎在外的兵士们盼来了查干萨日,草原上最盛大的白节,实则就是中原的过大年。

没了爹爹娘亲,又离乡背景,如今困在这天边一样的地方不知前途,不知今往,孤苦伶丁与这年节相映,雅予怎能不触景伤情?只是她这心还不及伤、泪还不及落便被每日忙碌不停的喜庆、礼节占去所有精神。

腊月二十四祭火神,圣火整整燃了三天。熊熊的火光照亮了皑皑雪覆的营地,欢腾中,人们似乎已是忘了不久前大雪的灾难,此刻这雪覆帐顶又成了来年丰收的喜兆。这其间所有的人几乎都不曾睡过,严格复杂的祭祀仪式、一日两次往火中投祭,爆竹震天,大口肉,大碗酒,又唱又跳。雅予是女人,祭仪中不得靠前,可这之后的热闹一直被“主人”拖在身边,一刻都躲不开。一面被吵得头昏脑胀,一面也不得不惊于草原族人这旺盛到近乎疯狂的精力。

待到进了正月,他们叫白月,所有的人都穿起了白色的吉服,一时间,营地里一片净色。雅予虽身为奴隶却也分得了崭新的银白袍子、银白头巾。这么一打扮,铜镜中仿佛着了孝一般,颇有些不适。

蒙族人尚白,是以为纯洁、吉祥;中原人尚红,红为瑞色,兴盛、喜气。两边似水火难融,其实,《史记殷本纪》中说商汤之时以游牧渔猎为生,尚天地,遂“易服色,上白”,白服是国服,不过因着总以白祭祀,久而久之与“祭” 、“丧”相连,反倒不祥了。

一路传承难以追溯,只如今入乡随俗,圣洁的哈达,圣洁的装束,配着人们脸上红润润的笑容,雅予的眼中也看出了喜庆,更况,这干干净净的白也着实与她此刻想有的心境相符,便也欢喜起来。

每个人都换,这其中自是也包括了那“主人”。年初一是拜天的日子,一大早雅予便起身伺候他更衣。一身白狐皮袍是他衣裳里最厚的,一顶白狐皮的帽子,微褐的肤色,高挑的鼻梁,浓眉深眸,阔肩束腰,一身雪白站在清凉素净的雪景中,高大英拔,萧萧肃肃。只是,这白净把那眼睛里的颜色更显了出来,凛然英锐之中,一股说不出的慑人阴寒,仿佛时刻准备扑向猎物的狼,暗中蕴含着强大危险的力量,让人从心里发冷…

朝夕相伴依然不敢有半刻松懈,生怕哪一日他狼性突显咬断她的脖子。只是雅予在心里一直藏了个疑问,胡人多是阔面、细眼,颧骨突,鼻根低矮,身型粗壮,他如此高挑不说,这面上棱角如刀刻斧凿,俊美二字有些软,英挺二字又不够他好看,再有深不见底的眸、颇有些诡异的幽蓝色,让她忍不住悄悄怀疑他祖上究竟是哪里?

穿戴齐整,出得帐来,兵士早已集结成队,在主帅的引领下,面向日出的方向磕头、拜天,向长生天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安康。雅予随在角落里也诚心叩拜,不论是何方的神、哪里的天,能应下这非富非贵的祈祷,方为人间最诚、最大的福。

草原族人许多行事做派在讲究儒学中庸的中原人看来都过于张扬、激烈,不留退路。雅予初时也处处不适,如今竟是从心里觉得畅快。校场练兵,他们都做真正的战场,撕杀狠厉,不吝血汗;一个年节,又是如此狂热的喜庆欢腾。她身在其中,虽是跟不上,却也为这热烈所浸染,再没有空闲悲及曾经的伤痛,只为明日祈福。

拜完天,按着俗礼晚辈要向长辈献哈达、奶茶。整个营地自是大将军最尊贵,雪中端坐在帅旗之下,威风凛凛,一一接受敬献。兵士们屈下单膝,虔诚地献上哈达,赛罕微笑着接过,对于身负有伤的兵士更会低头亲吻前额。雅予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亲吻礼好是新鲜。但见一个个兴奋得满面红光,仿佛福气已然降临,相与中原老祖们高高在上、子孙僵硬地叩拜似当真要亲近随和得多。

所有仪式结束,营地里又是热闹。人们赛马夺羊、歌舞齐欢,眼见着大男人们说笑着相互抱吻祝福,雅予惊得目瞪口呆。忽见赛罕转身,她正是无措,双臂一架就被抱了起来。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拎,还没来得及躲,额头上就被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雅予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他却哈哈大笑。

那一整天,她一直低着头藏在他身后,好在再没人留意到她、来找她“祝福”,否则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正月过半,虽偶尔飘点雪花,到底再不能成势,天气一日比一日和暖起来。

这日雅予早早起来收拾好了帐子、写好了蒙语功课,此刻忙碌着在小矮几上摆放着盛了各色点心的小碟。面色红润润的,透着心里掩不住的高兴。过年到底和往日不同,虽说兵士们一直都在走校场,可每日收兵却早了许多,营里依然热热闹闹地庆着年节。许是每个人都得了益,那狼主人也因此应了雅予的求,允许诺海儿每日带着小景同过来玩玩。

其实他之所以应下不全为着体谅她娘儿俩不得见的苦,只因如今一个是奴隶,一个是小狼孩儿,营地中这身份已然稳固,如今再往一起凑绝不会惹人生疑。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小诺海儿。小丫头虽有时也叫赛罕主人,可她不是奴隶,在人们眼中,她更像他的养女。诺海儿是通兽灵之人,与狼同窝,无论做出什么奇异举动,大家似都习以为常,哪怕就是一日她说自己是狼要寻了狼族去,怕是也不会有人惊奇。遂这些日子她怀里揣着个娃娃到处走,营里起初也有惊讶,后来听说是小丫头放狼时窝里扒来的,都逗一逗便欣然接受。

如今已过了百日的小景同养得白白胖胖好是喜人,看在眼中雅予又是心酸又是乐,奴隶也好,狼孩儿也罢,只有先保得平安,方期重见天日。初一那天雅予悄悄给小景同包了个小红包,孩子头一个年,讨个吉利,许下个天大的愿望…

正一个人出神,听得身后帐帘响,当是诺海儿,雅予赶紧回头,原来竟是一早就往校场去了的赛罕。起身迎了他去,双膝还未沾地就被拖了起来,拉进怀中。

他低头,雅予乖乖仰起脸,接到那毫无意外的一啄。

他松了手走进内帐,雅予站在当地,看着那背影很是无奈。这回又换鼻尖了么?可见是这脸上都亲遍,实在没地儿了。

草原族人怎么疯着贺新年都好,只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适应!长辈的亲吻是祝福,亲吻越多,祝福越多。主人亲吻奴隶,又是多重的福份?只是,只是主人光顾了慷慨地给,也不管这奴隶有没有命消受!

躲是不好躲的,可他每次眼中深藏的笑意总让她怀疑这祝福是醉翁之酒。她就从不记得兄长这么讲过!可,可她也确曾见到兵士们相互之间的吻礼,想问阿木尔,又不知如何开口。若当真是礼俗,她这岂不像是故意污他?大过年的,这几日他很是舒心,一旦惹恼了,坏了营里的喜庆不说,再要是罚她不许见景同可就遭了。

如今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歹挨过这个年节,打死也不能说我不要这祝福。可是,可是…雅予轻轻咬了唇,这不论一天几趟,走的时候要祝福,回来也要祝福;早起要祝福,睡前还要祝福,连眼睑、鼻尖都祝福过了还能祝福到哪里去啊?

入乡随俗,好厌…

赛罕从内帐取了东西出来这才看见矮几上的点心,“怎的?一会儿诺海儿过来?”

“嗯。”

赛罕没再说什么,往帐外去。雅予赶紧跟了,边走边大着胆子道,“主人,我,我想留小景同住几日。”

“嗯?”他果然意外,停了脚步。

被他的眼神一问,雅予口中立刻有些打结,“我,我是想着诺海儿带了这么久,过年也该让她歇歇。更况,她这些日子到各营里去玩,总带着孩子也不便,不如,不如我带几日。”

“你带?”

“我带着他睡地铺。”雅予早想到那一张榻上三个人不妥。

“不行。”

“诺海儿说他如今一觉到天亮,不哭夜了。” 被扔出去的那一晚也万万不能不记得。

“不行。”

他应得毫无余地,抬步就走。雅予一路跟着求,“怎的不行啊?求你了,主人…”

未到门口,帐帘已是挑起,走进来裹得胖嘟嘟一个抱着一个。

“将军!”

“嗯。”

眼见他边应着边在诺海儿前额吻了一下,又就势在厚厚的斗篷帽沿儿上吻了景同。

“崽子,叫将军,叫将军。”诺海儿解开小帽子,托起那胖娃娃教育着。

赛罕伸手掐了掐红扑扑的小胖咕嘟腮,叹道,“总算长出个人样子来了。”

怎么这么说??雅予在背后狠狠剜了他一眼,伤了孩子心了!正是想顶他一句,却瞅见那小东西毫不计较,挥动着四只小蹄儿“咿咿呀呀”直向他扑,那流着口水腆着脸的小样儿很是没出息!雅予心里正恨,不知他又要怎样显摆,谁知人家看都没看小胖子,扭头走了。

哼!岂有此理!

恨归恨,这一来,雅予也泄了气,不再惦记着留宿小景同的事,却是更舍不得眼前娘儿俩在一起的光景,抱过来再不肯撒手。

诺海儿在一旁看着雅予只管亲近小的,也顾不及理会她,闲待了一会儿就独自往营里去玩儿。

诺海儿走后,雅予更无顾忌地把孩子抱紧在怀里,低头亲亲那啃小手啃得口水直流、仿佛世间最美味就是他的小胖蹄儿的小娃娃,义正言辞地呵斥道,“季景同!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看不出人家不待见你么?总上赶着他做什么?不要理他,往后都不要理他!等姑姑带你回了中原,动得千军万马抓了他做俘虏!”说着,抓着湿乎乎的小胖手握了小拳挥舞着,“好好教训他!狠狠教训他!”

这么演着,仿佛已然在报仇雪恨,雅予一时觉得舒心很多。这便得了趣儿,抱着小胖子在帐里又是念诗又是讲故事,诗是老爹爹当年随先皇亲征所作,气势慷慨,读起来整个汗帐都铮铮作响;故事么,是自己编自己想,一条线就是讨伐贼人!里头汇集了历朝历代、官中草莽的各路英雄,而贼人么却只有一个名字:狼贼小六子!!

一天的功夫转眼就过去,雅予和小胖子玩得不亦乐乎,诺海儿在后营也玩儿得不亦乐乎。待到晚饭时分,才又相聚。

“来,多吃点。”

雅予一手抱着已经吃到撑的小景同,一手不停地给诺海儿夹肉。

“鱼儿我吃不下了!刚才在后营已经跟他们吃了大半个小羊腿了。”

“这是牛肉,是清炖的,我特意嘱咐灶上少放盐,来,少来些。”

“不行了不行了,”小诺海尔皱了眉直摆手,“咸的,淡的都塞不进去了!”

看那果然苦兮兮的小样子,雅予掩嘴儿笑,“你也有当真吃不动肉的时候?”

“嗯,就想喝口热汤。”

“那好,给你吃这个。”

雅予说着把自己那碗黄油粥推给了诺海儿…

作者有话要说:

雅予的黄油粥…亲们都知道哈!

多谢亲爱的C,火箭炮啊,大热天炸得一身一身汗。o(≧v≦)o~~o(≧v≦)o~~o(≧v≦)o~~

另外:我能再吆喝一声收藏么?收啊,表只看不收啊!捶地!!!再不收各种虐,各种BE!!!(这绝对不是红果果的威胁啊!)╭(╯^╰)╮╭(╯^╰)╮╭(╯^╰)╮

第23章榻上交易

今夜坳口无风,雪覆清凉,皑皑掩着营地,天籁寂静。

偌大的汗帐只燃了一只烛灯,橘黄的光都掩在了厚重的玉屏风后,外帐漆黑,冷冷一片空旷;内帐中,一捧暖晕笼在榻上,只把那棉花垒砌的小窝照得暖暖和和。

冰雪尚在,春意已浓,赛罕一日里的水袋都要换过一次,因此上只一身薄中衣便再盖不得什么。此刻靠坐在床头,高几上摊开纸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两手轻轻揉捏着一对白嫩嫩的小脚,专注的目光只在纸上,偶尔抬起手翻过一页。

夜好静,“咔嚓”轻轻一声冰柱融断,扑在雪中轻微的声响。

自鞑靼突袭了衍州,边疆两月之内屯兵数十万,战事一触即发。为了不让瓦剌的主战势力趁机与鞑靼勾结,三哥一直暗中斡旋,随时把点滴进展快马飞书传给他。可一个月前书信突然减少,暴风雪过后更无音信。大营据此数百里,并未遭到雪灾,怎的会忽地没了消息?多年征战,赛罕心中明白,两军对峙有时求的就是悄无声息的消磨,可此时的静不知为何让他有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庞德佑,此人此刻究竟想要什么?

兄弟六人起势之时是得了中原的暗中佐助,而那幕后之人便是中原朝堂新起之势:威远大将军庞德佑。几朝几代的纷争,两边视同水火,庞德佑竟是剑走偏锋主动找到他兄弟商议大计。即便在他们尚未得势之时,庞德佑也曾顶着中原清流一派辱国苟且的指责,相信乌恩卜脱,力主和谈!这些年兄弟们把握了瓦剌大权,力保边疆和平,三哥与庞德佑可算得是多年的盟友。只是,此人老谋深算、深不可测,三哥从不敢一刻松懈警惕。

衍州一战,事已明了,并非瓦剌有异,甚而也不是鞑靼主战,庞德佑该不会不体谅。也许,自己真的多虑了…

眼睛看着旧信,一字一行早已不进,目光静,神思深去。只是手中的揉捏轻重有序,一刻都不曾停。

藏在厚厚的棉被中,雅予早已是闷出了一头的汗,气息长屏短出,一动不敢动,心里翻江倒海。

今儿诺海儿那强睁不开眼、东倒西歪的形状跟自己平日一入夜一模一样!雅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困倦,一直当是他人奇、药方子也怪,醉了酒一般都是那治病的疗效。谁知待把诺海儿安置睡下,小东西迷迷糊糊忘了遮拦,竟道,“你怎的…怎的又在饭里给我下药?”

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堂堂大将军怎的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一肚子委屈、满腔羞愤!一晚上雅予在帐中仿佛一头乍惊了的小牛犊,燥得再不得安生,一时来来回回走动,一时手握小拳念念叨叨。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一番可杀不可辱的贞烈反反复复在心里演。好容易挨到夜里,赶紧假装昏睡过去,只等那狼贼回来,凭他所为何来,今夜定要人赃俱获质问他!质问他大丈夫行径,质问他两国之大体、人之脸面羞耻!跟他,跟他拼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什么无耻驳辩都替他想好了,谁知竟会碰到这样的情境…

当那双大手在被中轻轻摸到她,她立刻想叫、想踢、想打,想跳起来狠狠甩他一记大耳光!可怒火中的人还未及发作,已是感觉到裸着的脚摁上了软软的指肚,却并非那胡思乱想中的作为,力道轻重不一,或捻,或揉,酸酸的痛麻从不知名的穴点中慢慢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