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了眼睛的惊怔落在他眼中好是羞辱!他一把想甩开她,谁知这一回那软绵绵的人竟仿佛缠在了他手上,紧紧裹着他的手臂,追问道,“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骨节攥得咯嘣响,他仿佛被当众戳断了脊梁…

她颤抖的声音轻声又唤,“赛罕…”

“…是北山。”一声应下,满面颓色,男人的脊梁都似被压弯…“力竭,精气全无。”

脑子里轰的一声,雅予整个人僵住…

感觉她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臂,赛罕的心随之一紧,难道她当真…

“…就是为了这个,所以…逼我走?”

看着那冰塑似的人像是一点点冷下了心肠,赛罕正是惊心恐怕自己算计失误,听到了她喃喃的问话,赶紧又压沉了声音道,“我…要不起你了。”

“既是…北山就出了事,该早就要不起了,为何候到今日?”

“原当你我两个不必在意旁的许多,后来瞧你整日念着孩子,我实在是…不想委屈了你。”

“所以…你就想尽办法作践我,作践我的六郎,作践我的小孟和…”目光怔怔的,她仿佛梦中呓语一般。

赛罕皱了皱眉,“我知道你若晓得实情必不肯走。”

她闻言眉轻轻一挣,“既如此,你为何又要告诉我?”

“谁能想到你如此大气性,气滞昏厥,当真要要了命?”

“哼,”疯狂的红晕后小脸越显煞白,嘴角牵起一丝笑,惨惨的,“你才知道会要了我的命?六将军这么能谋划,就没有算计到会要了我的命?”

“鱼儿,”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小,又总念着中原那些诗,我怕你自己误会了自己,为个什么看不着的海枯石烂,误了终身。”

“你,你混帐!!”这一声歇斯底里,虚乏的身体却莫名地突然充满了力气,“混账混账!你强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终身?众目睽睽你抱了我就走可曾想过我的终身?!如今,如今你都把我嚼碎了,弄得我离不了,活不得…竟,竟开始念我的终身?!禽兽你都不如!我,我恨你…一辈子!生生世世!你滚!滚!滚!!”

小拳头、小巴掌,劈头盖脸落下来,赛罕躲都不敢躲,疼倒还好,只是乱七八糟实在不好招架,忍了又忍,鼻子酸,眼睛涩,只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鱼儿,鱼儿!”

被他牢牢裹在怀中,温暖忽地就迷了眼,雅予痛痛哭出了声,“你混账…你混账…这世上…我只有你…我只跟你!…你说不要我,你说你不要我…”泪从干涸的心底涌上来,如此放肆,仿佛解了冻的春//水在冰冷的身体里暖暖融融地流淌。人一热,心痛更加难耐,明明是伤心得像是要死去,却又为着那失而复得、死而复生亢奋不已。贴在他怀里,手臂死死将他勒住,口中还在念着什么早已不知觉,“说是为的疼我…统统都是骗人…你若丢了我,我再不活着…不去投胎,再不转世,灰飞烟灭,你,你再寻不着…”

那泪像是决了堤,在他胸前湿乎乎地映了一片,她哭着乱钻乱蹭,头巾歪了,头发不老实地黏了泪贴在脸颊上,那将将复了些血色的脸庞越发小得可怜。赛罕低头看着,心里疼,脸上悄悄露了笑,小鱼儿终于彻底上套了…

那一日在她房中无意发现她的手记,仔仔细细地记录了她每日的就医用药,不单是药,还有针灸,他这才想起缠绵之时那雪白肌肤上的乌青是从何而来!最让人惊心是那匣子底藏着的一道符,并非只是压身保护,那是一道鬼神咒符,究竟要怎样辖制她全看那法师的掌握!当时他就惊得一身冷汗,如此下去,早晚这求子的魔怔要毁了她!心病要心来医,可他如何开口告诉她今生再也做不得娘?他怕他的小鱼儿伤心死,更怕她万念俱灰离了他。万般无奈出此下策,赌得不过是她心软舍不得他,岂料,他竟然是她的命…

赛罕低头,轻轻贴着那乱糟糟起伏的小头巾,“好了,不哭了。”

“你说不要我…你说不要我…”她像个受了气的孩子,反反复复地纠结他将才伤她的每一句话,嗓子都哭哑了。

“我是怕你往后…”

“何时成亲,我们何时成亲?”

他挑挑眉,强屏着心里的乐,面上是男人的尴尬、艰难的颜色。

“何时成亲??”她抬起头,鼻涕眼泪的,极是嚣张地逼他。

“鱼儿,你可当真想好了?跟了我,可就…”

她一把握住他的嘴,横道,“明日就成亲!”

赛罕握了她的小手用力捏了捏啄在唇边,“明儿不行,我得跟着绍布去打猎。”

“啊?那,那什么时候回来?”

“五六天吧。…等我回来?”

“嗯。”

她听话地点点头,窝进他怀里,手臂越加紧。

他轻轻啄了一口,“鱼儿,当真,不悔?”

“…你悔的时候,我再悔。”

他的心一下软得无从防备,咬了咬牙,“等我回来咱们给兄嫂们行个礼就走。”

“走?就算出狱了么?”

“嗯,此番狩猎原本也是个讲和的意思,若不出意外,回来便算了了。”

“那咱们要去哪儿?我,我不去中军大营!”

“呵呵,”他笑着将她抱紧,“带着你去个乐不思蜀之处。”

“真的?”泪水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急问道,“在哪儿?”

“现下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看看你和小恩和,哪个更欢喜。”

她笑了,痴痴地看着他,还是那个铮铮铁骨、情深义重的男人,她的男人…

“六郎,”

“嗯,”

“谁说咱们命里无子?”

“嗯?”赛罕心一提,“你又要做什么?”

“我问你,小恩和是谁?”

泪痕的小脸上满是笑容,赛罕看着一时不得解,这是她第一次称景同为恩和,他不敢去细想那深里头的意思…

“嫡长子恩和,如今是嫡子恩和。往后长大了,他要继承六将军家所有!”

“…咱们不是合计着待他大些、局势稳定便送他回去认祖归宗?”

“没有你,他早就没了命。景同已经随着那一场血难跟着哥哥嫂子去了。如今,是你的儿子,季家的血脉,你的骨头。谁说老天不曾怜悯?已然保我合家团圆…”

“鱼儿!”赛罕一把将她扣在心口,这可实在是太意外!原本只是想一击重击永绝后患,让她再也不去作贱自己的身子,谁曾想竟然为他留下了儿子!早就父子连心,他实在不敢想有朝一日的分离,可他知道她的心,从不敢问,此刻于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知紧紧抱着怀里,抑不住竟是有些抖,“多谢…多谢!”

“六郎…”被他勒得窒息,她不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之前他哄她、哄景同一般…

家国大义,儿女情深,如今俱是拱手相送,赛罕实在难抑心潮,语无伦次,“鱼儿,鱼儿,我定会好好抚养景同成人,定会让他承袭肃王之风!…跟着我,实在,实在是委屈你了…”

抚摸着她的男人,雅予仔细琢磨他的话,心又是酸楚,想他曾经在床上是多么猛健,如今再不得那*的滋味,做不得男人,却又怕委屈了妻,听得她好是心疼。抬头,轻轻掩了他的唇,“别胡说。今生能抱着已是求之不得,至于旁的…”她略略低了些声,“有那一年,就足够了。”

“嗯?”

“当初…都是为的你,我,我实则并非…多想要…”

“不想要什么??”

赛罕满头雾水,正是要问个明白,丫头竟是住了口,安安稳稳地贴在怀里,小手一下一下摸着他,眼中悲悯,好是体贴,好是温存。他看着看着,突然大悟!王八犊子!她是当他不是男人,再也行不得事了!“你胡说什么?!”

野兽惊乍般的咆哮吓了雅予一跳,看那突然间就涨红的脸,只当伤了他男人的脸面,赶紧改口,“不不,不提了,啊?往后再不提了…”

“季雅予!!”赛罕恨得咬牙,他的女人居然当他不是男人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赛罕,你,你怎的生这么大气,我…”

再听不得一个字,大手握着她的腰往下一拖,整个人摔在榻上,赛罕一把拽开自己的袍子。

看着他,雅予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直到自己被剥了个精光,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下来,一点温存都不见,直直被他挺入,干涩的身体撕裂了一般,疼得她眼泪不待聚就流了出来。他看在眼中依旧咬牙,丝毫不肯给她半分怜惜,一手握着她的脖颈,一手托着她的腰肢,疯了一样的撞她。

“还不敢不敢了?嗯?!”

“不,不敢了,赛罕,六郎…”在他身下哭得呜呜咽咽,雅予脑子里昏昏的,想也想不明白,求饶不行,想亲亲他讨好也不行,只得抱了他,努力依着他。

他恨得狠,根本不肯罢休,眯着眼,看身下的人儿仿佛一小片狂风中的叶子,荡漾得那么可怜,那么迷人…

浑身要散了架一般,雅予哑着嗓子哭也哭不出声,迷迷糊糊的神智只存着一个问,却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再开口:男人不能生究竟是怎么个不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滴c,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小白,雷雷收到!

谢谢亲爱滴小宇,雷雷收到!

Everybody, MUA!

第80章

“恩和!进来!”

雅予冲着靠在门口、一身脏兮兮的小家伙厉声喊道。将才在公主府中那一团忙乱、哭喊和着浓重的药气仿佛都刻印在了脑子里,此刻她努力端坐在椅中,眼前鼻中依旧挥散不尽,只觉头晕目眩、腿脚虚软。

难遏的怒火带着绝望的哭腔,语声颤抖深深发自胸口,从未见雅予如此动怒的下人们都惊得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可那靠在门边的始作俑者却安安静静地眨巴着小眼睛瞅着,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瓜葛,让那重压下来的气势落得轻飘飘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家伙乖乖抬腿迈进来,小袍子撕扯得歪七扭八,拖拖拉拉缠着脚步,小箭筒歪到了屁股后敲打着靴子后跟,每走一步都吧嗒吧嗒的。

眼前这张酷似自家兄长的小脸平日只觉贴心亲近,此刻看那一副不知所为的模样竟好是无赖,雅予生气之余更觉伤心,强稳了语声道,“告诉额吉,是谁把巴图哥哥打成那个样子的?”

景同应声抬起了小手,眼看着就往嘴边送去,雅予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腕子。不知可是小时候嘬惯了他阿爸,小东西最喜欢咬拇指尖,每次瞧着就觉得可怜见儿的招得人心疼、心软,却怎奈祸起闯来一接一个!起先雅予怎么都不能信、千方百计为他找藉口,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她这做娘的心便已然为着他处处愧疚起来,因恨道,“往后再不许吃手!说,巴图哥哥是哪个打的?”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腕子动不了,指头一转指向自己的小鼻尖,“恩和。”

“你…你!”明明知道就是他,可这么一认,顿时让雅予那唯剩的一点点开解的希望都破碎。想起巴图鼻梁上那高高肿起的伤口淤着黑红的血,与眼珠子不过半个指肚大的距离,雅予心颤不已。再瞧自家这豆子大的小魔王,如此清澈的眼睛,如此平静的神态,看不到一丝的不忍与害怕,顿觉曾经老父亲所言的仁心慈和、德善从行都失了根本,她竟是不知该从何处开口教训,“那么重的伤…那么重的伤,你哪来的力气下这么重的手?!”

小家伙闻言低头用另一只闲着的小手伸到怀里去摸,小心翼翼、好宝贝地掏出一只三角的小玩意儿举到雅予面前,咧嘴儿笑露出一排小奶牙,“这个!”

雅予接在手中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东西叫射,可弹射弹丸、毒镖,莫看小得不起眼,若是打得精与弓的射程不相上下,且目标小、威力大,所谓四两拨千斤,是刺探、联络的兵士们随身必备之物。手掌中的这一个,物件虽小却是五脏俱全,骨架与弦绷皆用的是真正的牛角和牛筋精心而制。这分明就是杀人的凶器,哪里还是小孩子的玩物??

“这,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将是破春时节,草原上冰雪未尽已是呼呼的大风天气,小家伙在外头吹了一天,一暖在房中很快就熏出了小鼻涕,这一会儿小脑袋凑在雅予跟前儿边瞧着那物件儿得意不已边时不时吸溜着鼻子,“阿爸,是阿爸。”

一听到那意料之中的两个字,雅予的愧疚和伤心立刻蹿成了心火!早该料到是那狼东西!自己都兽性难驯,能教出什么好孩子!也怪她自己不省事,先是为着孩子的身世和安全,如今又一心只念他父子情深,放手放到今日,眼看着就要三岁了!三岁,据说兄长当年早已能识千字、做文章,如今他亲亲的儿子大字不识一个,倒是跟着那狼阿爸常做些旁人根本弄不明白的训练,泥盘地形,一摆就是一天,动都不动!弄得小东西话到今日都说不清楚多少,言语中倒是常蹦出些雅予都听不懂的战术之语。早早学会了使那开了刃、锃亮的靴刀,又跟着熬鹰、夺羊、猎兔,血溅一身眼都不眨!如今豆大的小人就敢闯出这么险的祸,实在不敢想离那杀人上战场的日子还有多远!

越想越气,连带着对赛罕的火,雅予再也压不住语气,“阿爸,又是你阿爸!给你这东西,他是如何教你的?让你拿着去闯祸、打人、还是即刻就去夺营拔寨??”

小景同瞪着眼睛瞧雅予,这一大串话只一句听懂了,老老实实答道,“阿爸说:打准。”

“打准??打谁打准?你的亲兄弟?!你才多大个东西,小娃娃们一起玩耍而已,巴图哥哥比你高那么些、那么有力气,知道为何此刻躺在榻上的是他不是你??”

额吉生气了…小景同觉得有些害怕,记起来阿爸走的时候说:不许惹额吉生气,额吉要是生气了,回来阿爸要生气,遂小脑袋努力地想清楚才又开口,“哥哥…打得不准?”

“你,你放肆!!那是你的亲兄长,若是他当真与你较劲,你如何逞得半点能耐?!血脉相连,他懂,你却不懂!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血冷!”气极之处,言语只管重。小土匪坯子的话都到了口边,雅予这才噎住,看着这不成器的小东西,更恨自己,一时愧对先父先兄的悲然伤感统统涌了上来,“不教训你如何了得!拉嘎!!”

“奴,奴下在,主人…”

“呈家法来!”

“家,家法?”

拉嘎哆哆嗦嗦一问,雅予才觉自己是气糊涂了。异地他乡,无根无基,尚未成家哪来的家法?无奈情势之下,一眼瞧见小家伙背后的那把小弓,顺手就摘了下来。

“啊!”景同立刻急了,跳起来去夺,雅予站起身一把拦住。小东西发了狠死死扒着她的手臂,相比那深深掐进肉里的力量,眼中那单纯的狠更让雅予心惊不已,指着眼前的椅子厉声喝道,“趴下!”

咬着牙,小唇屏得薄薄的,小家伙皱着眉头盯了雅予好一刻终是松了手,弯腰趴下。

椅子高,两只小手努力把着,脚尖勉强点地。小屁股撅起,折弯了小小的身躯。不叫也不闹,安静地低了头,悄悄嘬着拇指…

雅予那气得颤抖的手高高举起,僵在了半空中…

忽觉小弓的另一头一沉,雅予回神,眼前一张微笑的脸,竟是那钦。他向来最知避讳,北山归来从不曾来看过她,此刻竟是独自踏入后院让人不得不诧异。雅予正是惊讶,却见他未出声,只是微笑着要接过“家法”,雅予犹豫了一下放开手。

“兄长,这孩子实在是…啊…”解释的话未全,只见那小弓箭已经狠狠落了下去。苏赫所赠之物也都是真材实料,木头弓背和木头椅子夹着那瘦瘦的小屁股发出闷闷的一声响,仿佛抽在了雅予心头,疼得她立刻眼泪汪汪。

一起一落,那小小的身子像是长在了椅子上,随着那力道推着厚重的椅子吱嘎作响。小人儿死不出声,一动不动。

打了几下,那钦终于住了手,单膝着地,低头瞧着景同,轻轻从那小嘴里拨出他的拇指,“疼不疼?”

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景同眨眨眼睛,安静地摇摇头。

“知错了吗?”

小家伙吸溜了吸溜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哈哈…”那钦仰头大笑,随即站起身招手叫随从,“快去,赶紧抱去上药。”

“是!”

看着景同被抱走,小袍子都破得露出了棉花,雅予一时更收留不住眼中的泪。身边的那钦一同瞧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她道,“这跟老六一样的骨头,教不出、打不服的。”

“…让兄长见笑了。”

那钦笑了,“旁人也罢了,我若要笑,二十年前笑到今日,早笑哭了。”

这话揶揄的就是自家男人,雅予想陪着笑却笑不出,在那钦面前也不避,只管伤心地抹泪。

“好了,”那钦柔声劝道,“自打见了这孩子,一旁瞧着,早就知道他随老六。私下还跟兄长们说笑,说这哪里是捡来的,八成是…”本想说八成是老六亲生的种,可想想眼前的人这玩话实在不妥,便咽了回去。“你也莫急,这孩子若真像老六,娘胎里就带了主意来,谁也左右不了。往后就给老六教吧,我没把他打服,看他能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教出来。”

“嗯,我知道了。多谢兄长。”

“嗯。”

孩子的事说完,两人都不再言语。雅予伤心了一刻方觉失礼,赶紧擦了擦泪,请那钦落座。

“不必多礼。”那钦摆摆手,站着没动,“我今儿来一是为着恩和,恐怕你只知大的不知小的,徒生闲气;二来么,你们的亲事就在这几日,老六虽是说只行个家礼便要起行,可毕竟是他终身之事,兄嫂们都看得重,我自是也备了一份贺礼。其中有一样是原先说给你的那把琴,不便呈在公中,今儿先送过来。”

他语声平和,面上的笑容疏远有礼,雅予却好是怔了一怔。想起这所有的一切开始之前,烛灯下分食一盒远道而来的点心,说起他明日要往中军大营去办差,顺便请一位懂中原乐器的琴师回来,好将那藏在远处的琴搬回她帐中。彼时相对而笑,亲近的感觉好似那一盒家乡来的点心,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了…

“那是稀罕物,…兄长也是爱乐之人,雅予如何当得起?”

那钦笑笑,“不妨。那琴,原本就是给你的。”

闻言雅予并未再言谢,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六那儿我自会知会他。”

“嗯。”

“不早了,张罗给恩和弄些吃的吧,清淡些。我先走了。”

“多谢兄长关照,您慢走。”

“嗯。”

两人一起步向门口,几步的距离,好是安静。

“巴图的伤不妨事,四哥四嫂都是自家人,你不必搁在心里太过不去。”

“…嗯,知道了。”

夜幕初降,大步而去的背影在昏昏的暮色中很快就消失不见。雅予立在门边,寡落落的,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没了,却怎么都不记得了…

入夜,窗外又起了风,呼呼的;外间拢着一只暖炉,卧房里冷热适宜,高几上的烛灯照着床帏里依偎着的娘儿两个。

叠着双臂趴在枕上,小景同已然熟睡。雅予轻轻抚摸着裹在被中的小身子,一时挂念那野外狩猎之人,一时心疼那肿得高高的小屁股,再也合不得眼…

人们都说老六的儿子跟他脱了个模子,原先于这恭维似的客套雅予从未放在心上,景同的模样一板一眼地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与赛罕那带了异域之风的长相根本就没有半点相合,谁曾想,真正朝夕相伴她才惊觉这话中的意思。

她喜欢景同像他,觉得这是上天于他们的偿补,可如今这惊人的相像却有些让她忧心。赛罕狠,人情淡薄,狼一样的机智与残忍成就了他的今天。虽说也像那钦所言秉性多是娘胎里带来的,可雅予知道这与他那沙漠中的生死之行分不开。在那之前,他是阿爸选中的医术传承之人,性情淡薄,行医救人。而景同像的是今日的赛罕,若是只有了他的狠与无赖,却没有他的本事,往后岂非要成了个祸害…

“额吉…”

雅予回神,见小家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她。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小脸,“还疼吧?”

“不疼。”

“傻孩子,怎么能不疼呢。”雅予叹了口气,重给他掖了掖被,“今日跟五伯说的,你可是当真知错了?”

景同抿抿干干的小唇,想了想才道,“我和哥哥打仗。他是他阿爸,我是我阿爸。”

“所以,为着你阿爸赢,你就狠了手打哥哥?”

“我打不过哥哥。我,我藏在草窠子里。哥哥倒了,我骑着,打。”

“哥哥怎么倒的?”

“绊了我的石头!”小嘴一咧,眼睛亮亮的。

“你!”

难怪能伤那么重,原来巴图是先被小坏蛋绊倒骑在身上打的!雅予那将将软下来的心又是恨,这还了得!他阿爸的正经本事没学来,那不走正道、偷袭的伎俩倒是先会了,哪里有半点季氏家族的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