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黄波波脚一崴,扭头翻我一眼,“切,我才懒得管你呢,不过你好歹也是我们S大出来的,活的太落魄丢我的人,所以你还是活得稍微体面点吧。”

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了,曾经躲在房子里孤独一个人的小鸡也有了被人关心的时候,我鼻子酸酸的,七年了,自从曾经关心我的人被伤害了以后,自从曾经关心我的人对我说,他们不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忘记了这种感觉,我开始害怕被人关心,因为我害怕他们被伤害。

而如今,包围在我身边的关心却让我不安,极度不安。

不知道从哪里天,每天下班到吕望狩家蹭饭吃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我坐在车上突然想到这一点,“我怎么成了每天去你家吃饭了?”

“这不你所向往的吗?”吕望狩道,“难道你喜欢自己在家吃?”

“不…”我才不要自己做呢,且不说做出来的能不能吃,就单是做完了要洗碗我就嫌烦。“不过…好像不对啊,交往的话不应该两人出去吃烛光晚餐的吗?怎么成了家庭聚餐了呢?”

“那可以啊。”吕望狩把车停了下来,“去吃烛光晚餐我也很愿意。”

“真的?”说实话他一般答应一个事情太快就会让我觉得很恐怖,但是我还是尝试性的打开了车门,脚没迈出去一步,某人笑道,“既然是在交往,那就AA制好了。”

我毫不犹豫地把鸡爪子缩了回来,重重的关上门,“家庭聚餐多有气氛啊,多和谐啊,多符合科学的发展观啊…哈哈哈…”

“你早这么想不就好了。”吕望狩浅笑,继续开车。

人生何处不纠结啊,我把头靠在窗户的玻璃上,说真话每天和吕望狩的家人说话倒让我觉得与长辈之间的沟通不是那么困难了,见了长辈也不再紧张了,而且…莫名的让我觉得一种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家庭的温暖在向我慢慢靠近,尤其是看见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斗嘴,而我竟然也能身在其中,我喃喃地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找到家的感觉?”

他瞥了我一眼,“一个人的反应迟钝到如此也确实不容易啊。”

我嘿嘿地傻笑了起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神听见了我之前说不想去家庭聚餐的话,竟然真的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不过有一点我明白,为什么我以前那么多愿望都不能实现,偏偏要实现这一个呢?

难道实现愿望就是在抽签筒里抽签,而我被抽中了,在此时。

黄书浪的电话,内容十分简短,爷爷心脏突然急速衰竭,现在控制住了,但是医生说时日不多。

时日不多。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愣很久,离家七年,我倔强的没回去过一天,而我父母也不求我回去,或者他们认为我根本就会自己回去的。

而爷爷我也七年没见,就连那天医院我也没有见到。

虽然在各个方面爷爷和他们是坚持同一个立场,让我做凤凰。

但是,此时,他却躺在医院里,慢慢的等着死亡的降临,我实在没有狠心责备已经这样的老人,尤其他还是我的爷爷。

我说,“我要去T市。”

他问,“怎么了?”

我说,“爷爷病重了。”

他一边调转车头一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此时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胃绞得生疼,可是我们谁都没开口,一直将车开到了T市的医院门前。

我打开车门,吕望狩说,“我在车上等你好了。”

我突然想到了上一次的尴尬,自己也缩回了脚,我说,“等他们走了我再进去好了。”

“稳定了吗?”他问,“要不你还是进去吧。”

我打了一通电话给黄书浪,说是路上正塞车,他说现在都稳定了,让我要是麻烦就明天再来好了。我挂了电话对吕望狩说,“我们一会再进去好了。”

吕望狩靠在座位上,开口说,“我有告诉过你那年除夕的事吗?”然后他并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自己说了起来,“那年除夕我做了两件错事,而事实上如果我如果待在家里,那么两个错事都不会发生。一是害你烧焦了头发,而我却没有回去,二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太奶奶突然心脏病发,我回去的时候只看见那闪着灯的救护车,而送到医院,人就走了,我没有看到最后一面,人的心,明明可以装那么多东西,可是却如此脆弱…”

“也许真是装了很多,所以才会疲惫吧。”我说。

“那我以后就装少一点吧。”他笑道,“不过还好是小鸡,不太大,要是凤凰估计就塞不进去了。”

我的心立刻跳得很快,这就是…表白?

心里装了东西会不会忘记我不知道,但是脑子却是最不负责的家伙,一到关键时刻名字都能丢了,直接出现一片空白状,而此症状一般出现我的嘴去勾搭它的同类的时候。

他轻轻地吻着,然后说,“我会带你走的。”

那一刻我哭了,对我来说,我不需要那些幸福的承诺,那些不现实的誓言,我只要一个人对我说,他可以带我走,不要一辈子,只是现在,就够了。

一个人走,太寂寞了。

我靠在座位上睡到迷糊的时候突然被人摇醒了,我揉了下眼睛,吕望狩对我说,“他们出来了。”我一看,医院门口确实走出来几个人来。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等他们走远,我和吕望狩才下了车,走了进去。

隔着病房的窗户,我看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人,犹豫了一下扭开门走了进去,吕望狩也跟了进去,站在一边。

曾经在电视上精神抖擞蘸墨挥笔的老人,如今也只能这般虚弱地躺着,点滴慢慢流进他干枯的手上,我想起这双手曾经扶在我的手上教我一笔一笔写字,那硬硬的老茧硌着我的手,非常的不舒服。

尽管更多的时候都是严厉的责骂,可是那手掌的温度,只有我知道。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然后转身离开,打开房门的时候病床上的人突然开了口,“是凤凰吗?”

我停下了脚步,折了回来,“恩。”吕望狩也折了回来,走回了病床。

“你要回来吗?”那虚弱的声音问我。

我弯上身子摇了摇头,“我只是回来看你的。”

他咳了一声,声音却很轻,“那你会和书浪在一起吗?”

“不。”我说,“我有男朋友了。”我说着把目光投向后面的吕望狩。

那双浑浊的眼睛望向吕望狩那双平静的眼睛,停了一会,他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说,而是扭头看我,艰难地说,“我死的时候你会来吗?”

“…”我一愣,“爷爷…你…”

“我问你,我死的时候你会来吗?”他艰难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眼睛湿湿的,“我会来的。”

他枯槁的手一把抓住我,“我死前会求你继承这个家的,你必须要来。”

“不,不可以…”我惊慌地挣开那双枯藤一样的手,我无法想像我的爷爷,在他离开人世的那个时候,用那最后的生命求我,我还会像以前,像现在这般坚定的拒绝吗?

“你记住。”他说,“那时候很多的人都会来,如果不想我死不瞑目,就答应我,不然…”

“不。”我嘶哑地说,“如果这样,我只有不回来。”我说着拉着吕望狩就向外跑,而那苍老无力的声音却如针一般扎进我的耳朵里,“你必须来,也必须答应我…”

回到家里的时候,我晕乎乎地就爬回了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那一夜,那双枯槁的手一直扯着我,死死的勒住我的手,任我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直到天亮起床我还是眼前发花,天旋地转,这才幡然醒悟,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吃,胃竟然也饿到麻木了。

脑子里却莫名想起了一首诗,完整的句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两句: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为力的…

就这么两句,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后面是什么,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找出半块面包啃了啃就跑去上班了。

我是给昨天的事折腾的整个人脸色差极了,黑眼圈加浮肿,再看看吕望狩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转想这家伙精力还是旺盛呢。几次开夜车都没什么事的样子,我把头搁在拖把上问,“你是不是O型血啊?”

“问这个做什么?”

“总见你精神好得很,精力旺盛啊。”我撇嘴,我要是一夜睡不好,第二天就满脸囧相了。

“我是AB型血。”吕望狩说着抬起头扫了我一眼,“不过,做脑力活的人,一般不容易觉得疲惫,做体力活的就比较…”

囧,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起这个话题呢,为什么为什么!如果这里没有人我一定COS马GG咆哮了,不过我怀疑我那小青筋能不能禁得起那那么激烈刺激…

等我洗完了拖把又回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从里面反锁了,我一愣,听见里面微微的说话声,丫的不就接了电话么,至于么,还怕我头偷听不成?

我接电话时他不听得挺欢的?

不过想想也许是怕别人不小心进去,心里稍稍平和了一下,撂下拖把和小李唠嗑去了。

晚上惯例在吕望狩家吃饭的时候,吕伯母突然说,“我觉得是不是见一下小鸡的父母呢?”

吕伯父停了下来点头,“好像也是啊,这也是礼节嘛。”

我赶紧说,“不不,还是不要见了。”

吕伯母笑道,“这早晚是要见的,又跑不了。”

我一时语塞,吕望狩道,“既然跑不了,那何必急这一时呢。她家最近有点事呢…”

“恩。”小月接了话,“小鸡,你爷爷病了吧?”

“吖?”我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报纸啊。”小月说,“报纸上登的…”

“啊…”我点头,不过也是啊,我爷爷和不比我,他生病了怎么可能不成新闻,尤其还是病危,我突然心里一揪,脸色惨白。

“那我们要不要去探望?”吕伯父问,我还没有回答,吕望狩道,“还是不要去的好,也许,人家并不欢迎我们。”

我扭头看他,虽然那天确实是我的父母不对,可是我没想到吕望狩竟然这样说了出来,当着他父母的面,让我觉得十分尴尬,而他似乎却觉得不所谓。

回去的时候我说,“你怎么就说了呢,伯父伯母又不知道情况,你这样说…”

“难道这不是事实?”他反问我。

“是事实没错,可是…”

“是事实就行。”他说。

我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我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裂痕似乎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蔓延,细密而狰狞。

黄书浪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吕望狩一起吃中饭,我起身走到了厕所接了他的电话,他说爷爷让我回去。

我说,“我可以去看他,但是最后的时候,我不能回去。”那个最后的时候,他心软了我就自由了,我心软了我就输了。

而他不会心软。

而我,无法想像自己可以狠下心来。

“凤凰,汝…”

“黄书浪。”我叫了他一声,“你知道我爸和我妈的安排对吧。”

“恩。”他应了一声,我说,“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你可以接受?”

他沉默了一会,开了口,“凤凰,汝当知晓吾倾慕汝已久…”

“不。”我打断他,“你倾慕的是陆家的千金,不是我。”

“那你就相信他是真的喜欢陆小鸡?”黄书浪突然叫了起来,似乎是急了,“如果你不是陆凤凰,什么都不是,你相信他会喜欢你?我承认我喜欢你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家,可是这有什么不对,我可以连带着你的家一起喜欢。”

“我相信。”我只回了这三个字,挂上了电话。

走回来的时候,吕望狩正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我说,“可能下午要去医院看一次呢。”

他突然说,“你回去了就多待一阵子吧,那天不是说时间不多了吗…”

我动了动嘴唇说,“可是我不能,我要是回去了,就得做凤凰了。”我也没有了什么食欲,“如果我答应了他而没有做到,也许我一辈子都会愧疚的。”

“你还真守信啊。”他调侃地说。

“那当然。”我挑眉道,“我小鸡最讨厌不守承诺的人了。”说着我眯缝着眼睛看着他,“所以啊,你说过的话我可都记着呢,想跑我就把你宰咯!”

他嗤笑,喝了一口茶,“要我送你去吗?”

“算了。”我摆摆手,“我自己坐车去,你这个经理三天两头缺席万一扣了奖金怎么办?我还指着你继续负责我的下个月的饭呢。”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医院的时候,黄书浪站在医院门口,见了我迎了上来,“凤凰…”

“情况怎么样了?”我问道。

“稳定了。”黄书浪回答我。

“嘿…”我笑了起来,“你怎么不说古文了?”

“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他低声说。

我撇了下嘴,“我还不喜欢我爸呢,你能讨厌不?”

他低头不语,我也懒得与他说什么,直直向医院里走,病房里我爸妈正坐在床边上与爷爷说什么,我干咳了一声走了进去,“爷爷怎么样了?”

“你还记得这是你爷爷啊。”我爸冷笑了一声,我咬了下嘴唇说,“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或者说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一定要如此争锋相对吗?”

我爸扭头不看我,我妈说,“这话是他教你的?”

“他?”

“你那个男朋友啊。”我妈回道,“你原来可不敢这样同我们说话。”

我哼了一声,“我原来也不知道你们都是这样把罪名加在别人头上的,我不报考中文系就是我的同学挑唆的,就是他们教坏了我,我回你们一句就是我男朋友教的?你怎么不说是遗传好了?”我的嘴唇轻颤着,手心冒了一层汗,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吕望狩的那句话,他们不欢迎我们。

我爸抬眼看我,“遗传?你哪点遗传了我们陆家人?”

“那是。”我握紧了拳头回道,“我庆幸我没有遗传你们。”

“咳咳…”床上的爷爷突然咳了起来,我爸并没有回我的话,而是赶紧问爷爷哪里不舒服,爷爷伸了手指了指我,我赶紧凑了过去,他的脸比我上次看的时候更虚弱了,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嘴唇干裂起皮,我觉得嗓子里有点堵,“爷爷…你怎么样了?”

“凤凰…”他唤了一声,“记得那天我和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