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儿似乎也发现了蝉岳的异常。

她看着他的眼睛,刀首座的有一双朴实的眼睛,同一般的庄稼汉子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如果仔细看,看到他双眸最深处,就会察觉出一丝冰冷的战意。

山洞的顶部一滴一滴地掉着水。

圆儿似乎明白了什么。

蝉岳:“你为何而来呢。”

圆儿笑了。

她脸圆圆的,眼睛不大,一笑便眯成了一道缝。

“为了大少爷!”

小姑娘一字一句,声音清脆,没有片刻犹豫。

蝉岳看她天真的模样,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却含了一份难以明说的悲凉。

“还有什么愿望么。”

圆儿拿起手边的水袋,递给蝉岳。

“喝水。”

蝉岳接过,将水袋中清凉的山泉一饮而尽。

“还有什么愿望。”

圆儿摇摇头,“没有了。”

她说完,把头高高仰起,细嫩的脖子展现在蝉岳面前。

“没有愿望了么。”

圆儿摇摇头,她眼角滑下眼泪,却因为高扬的头颅,没有让蝉岳看见。

蝉岳放下水袋。

“没有愿望了么……”

明知道不会有答案,明知道改变不了结局,蝉岳依旧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在这条无解的路上,每一次开口,都是不忍。

圆儿忽然垂下头,直直地看向蝉岳,她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水。

“刀首,你是好人,圆儿不想你为难。”她说完,手中已现一把利刃,直抹脖颈。

鲜血在一瞬间挥洒下来。

这样的味道,蝉岳闻过许多。这一次,却格外浓烈。

他将圆儿抱在怀中。此时,圆儿还没有断气,她睁着眼睛身子一颤一颤,脖颈处的血不停地流着。

她抬头看着洞顶,似乎透过山壁看到了另外的情景。繁华的京城,静谧的庭院,当红的日头下,练武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

“圆儿为……为大少爷而来,生死……生死不悔……”

蝉岳闭上眼睛,静默之中,少女的尸体渐渐冰冷。

他没有问圆儿谁是她的大少爷,他也没有问她和大少爷有何种的际遇,能让她如此从容地赴死。

他只知道,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再没了未来。

第二十六章

翌日清晨,风天涯难得睡了个懒觉。

府中有些热闹。

叶淮山平安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好友纷纷前来祝贺。叶淮山脾气好,官大却没架子,朋友众多。

今日来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年轻公子,因为年纪相近,大家在一起放得开,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户部侍郎之子姚令生与叶淮山关系最为要好,他与另外两名好友一同坐在叶淮山的书房中喝茶闲聊。

姚令生:“瑾禾,我已经听说了,你这次可真是拿命来玩了。”

另外一人附和道:“是啊,听说你与番疆毒首正面对决,那毒虫可是出了名的阴险。不过幸好老天有眼,让瑾禾平安归来。”

叶淮山将丫鬟准备的糕点盘放到桌子上,笑道:“哪里,我只是运气好,得贵人相助罢了。”

姚令生从盘子里拿了块茶糕,一口吞下,嘟囔道:“对了,听说你带回了救命恩人,在哪里,也让我们见一见。”

叶淮山摇头,“不行。”

另外一人笑道:“怎么不给看,难道是黄花闺女。”

叶淮山低着头摆弄茶碗,不说话。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跟叶淮山一起长大的,关系好得不能再好,相互之间了解非常,光看叶淮山的神情也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了。

“哎呦呦。”姚令生拍了拍手里的碎屑,站起身,“了不得了,还真是姑娘!”

叶淮山脸上微红,“你们莫要这般胡闹。”

屋里人皆是了然地笑着,叶淮山脸上更红了。

姚令生戏谑道:“怎么,给救命恩人领回家,这是无以为报打算以身相许了?”

叶淮山:“……”

姚令生凑到叶淮山跟前,小声道:“来,带我们见见她,我们也好帮帮你。”

叶淮山嫌弃地看看他,“你们能帮我什么?”

姚令生郎当地站在书房中间,双手掐腰,挺着腰板,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是什么人。”他向后摆摆手,坐着的三个也跟着起哄。姚令生吊着眼梢看叶淮山,畅然道,“爷几个可谓是京城四支花,什么硬场没去过,什么姑娘没见过,哪是你这种边关野夫可以比的。”

叶淮山:“你这般说辞我要在姚大人面前重复一遍,你可真就是京城一枝花了。”

“哎哎哎……”姚令生听他要告状,腰上一下子就软了,“好将军,你莫要吓唬我。”

身后一人道:“瑾禾,带我们见见她吧,不管怎样她救了你的命,我们几个做兄弟的也该当面感谢她。”

“就是就是,今日怎么这般婆妈,不像你了。”

叶淮山:“……”

想了想,叶淮山觉得自己也很想去见风天涯,而且自己独去的话保不齐还会尴尬,有这几个人陪着也不会冷了场。

“好吧,我带你们去见她,但是你们不准胡来。”

“放心。”姚令生拍拍叶淮山的肩膀,“兄弟们一定帮你们把面子做足了。”

另一边,风天涯刚刚起身。

青儿已经准备好水盆和清茶,恭敬地等在门外。听见声响,她轻声开口道:

“姑娘可是起了。”

风天涯睡了个饱觉,人还有些迷糊。

“嗯……”

青儿:“那奴婢服侍姑娘起身。”

她进屋,将水盆和手巾放到床边木架上,先递给风天涯一杯茶。

“姑娘请用。”

风天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端起茶碗,将本是漱口的茶水一饮而尽。

“谢谢啦。”

“呵……”青儿和另外一名站在后面的侍女对视一眼,将嘲讽藏在心底。

风天涯毫不察觉,她把衣服穿好,头发随意扎在一起。

“叶淮山呢。”她刚一张嘴,就想起了什么,连忙改口,“哦,不对,叶将军呢……”

青儿:“将军公事繁忙,无暇他顾,还请姑娘见谅。”

风天涯疑惑地眨眨眼,“公事繁忙?昨日还说要逛庙会来着。”

青儿顿了顿,心想昨日一回来风天涯就待在院子里,何曾同将军讲过话,八成是在胡说。她笑了笑,轻道:“今日是庆平节,京城晚上会有庙会,热闹的很,将军会抽空同表小姐一起去的。”

风天涯想了想,长长地哦了一声。

青儿:“姑娘,可要传早膳。”

风天涯摇摇头,“不,等下我要出去,你们自己吃哦。”

青儿:“姑娘要去何——”

就在青儿询问到一半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声响,风天涯早早就已经察觉到来人,晃悠悠地走出屋子。

叶淮山一行四人来到院落中,一进来便看见风天涯背着手站在屋门口。

风天涯也看到了他,她摆了摆手。

“叶大将军!睡得可好。”

叶淮山:“……”

风天涯一句叶大将军,让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姚令生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女,心里不可谓不吃惊。想不到救了当朝大将军的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而且观其神貌,像是天真未失,依旧是赤子丹心,一双笑眼让人看了心中平添愉悦。

她没有闺阁女子的那种清雅婉约,而是爽朗大声地同叶淮山说话。相对起来,现在僵着脸吞吞吐吐一个字说不出来的叶淮山反而更像姑娘了。

姚令生向风天涯拱手道:“在下姚令生,是瑾禾好友,听闻姑娘日前救了瑾禾一命,今日特来感谢。”

风天涯:“举手之劳。”

姚令生冲她眨眨眼,“呵,姑娘举个手便救下了‘叶大将军’,力可擎天哦。”

叶淮山瞪目:“你!”

风天涯:“哈哈。”

她两步踏到姚令生面前,“趣味,我喜欢。”

叶淮山:“?!”

姚令生大笑两声,“在下姚令生,与姑娘一见如故,敢问姑娘芳名。”

风天涯:“我叫风天涯。”

姚令生微鞠一躬,“风姑娘有礼了。”

眼见着姚令生与风天涯聊得开心,叶淮山干张了嘴,“风……风姑娘……”

风天涯转过身看他,“怎样了。”

叶淮山:“今晚……今晚庙会……”

风天涯移开目光,看向后面站着的青儿。

“等下我要出去,天黑再见。”

青儿:“……”

叶淮山听风天涯说要出去,连忙道:“风姑娘要去哪里?”

风天涯摆摆手,“晚上见晚上见。”

风天涯心里有事,不欲多留,叶淮山也看了出来,他左右使了个眼色,候在一旁的小厮捧来一个精致的小布袋。

叶淮山拿来布袋递给风天涯。

风天涯:“什么。”

叶淮山:“一点碎银,风姑娘出门也方便。”

风天涯不推拒,拿来布袋掂量掂量,放到怀里。

“我走了。”

风天涯离开后,姚令生拍拍叶淮山的肩膀。

“好个烂漫的小人儿,叶兄任重道远了。”

叶淮山:“……”

青儿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惊疑不定。

难道将军对那个女人……

再说风天涯,她离开将军府往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刚过了个拐角,风天涯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靠在路边的墙壁上。

燕孤鸣左手搭在衣怀中,眼睛闭着,站在黑漆漆的阴影中,就像睡着了一样。在这样一条热闹的街道上,燕孤鸣一袭黑衣如同一块冷森森的石头,与周围格格不入。

风天涯走过去。

“喂。”

燕孤鸣没出声。

风天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燕孤鸣的胸口。

“蠢燕,师傅跟你说话呢。”

燕孤鸣可算是睁开眼,大爷赏脸一般瞟向风天涯。

“事情办完了?”

风天涯:“啥事情。”

燕孤鸣站直身。

他体格实在太过高大,显得动作都缓慢起来,就好似一头草原上的公狮,在午后懒洋洋地打着酣。

“办完了我们就走。”

风天涯:“没办完。”

燕孤鸣:“都一天了还没办完。”

“……”风天涯无奈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燕孤鸣:“不知道。”

风天涯拉着燕孤鸣的衣袖,“走了走了,边走边说。”

燕孤鸣被她小手拉着,在街上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