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鬼楼主人此战凶险了。”风天涯轻笑道。

两人照面,酆都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是在看蝉岳的时候,目光会透着一丝诡秘。刀首站稳,气沉身稳,不动如山。他背上一把长阔的朴实弯刀,藏锋于鞘。

四周静悄悄,围观人数众多,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酆都勾着尖锐的嘴角,“此战规矩,你懂了?”

蝉岳声音沉稳:“你胜,城池归还。我胜,将祭司与毒首交出。”

酆都轻轻地笑,笑得所有人心里发毛。

“我说的规矩,可不是赌注……”他细长的眼眸一丝冷光闪过,缓道:“我的规矩,指的是生死性命。”

“原来如此。”蝉岳道,“比武,自然是不能再战者为输家。”

酆都:“不不……”他悠闲地摆摆手,道:“不能再战不是输家,死了的,才是输家。”

蝉岳丝毫不意外酆都的话,他道:“即使有所赌注,比武仍然是技艺切磋,只需论出招式输赢即可,没有必要伤及性命。”

酆都:“这些话,你同你们那蛮主讲过没有。”

他语出不逊,蝉岳浓眉轻蹙,道:“不必再多言,动手吧。”

酆都又笑了,这一笑,让风天涯想起了在艳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他也曾这样笑过,在动了杀意想要杀掉她的时候……

风天涯微微愣神,眨眼一瞬,比武场上已是刀锋相对——!

没有任何征兆,酆都与蝉岳同时出刀,黄泉断开了秋日的冷风,刀刃呼啸,犹如地狱的嘶鸣——

而蝉岳依旧没有出刀,他的刀鞘死死抵着酆都的刀锋。第一招,两者拼力——酆都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是那种越是笑便越让人感到阴寒的笑意。

秋叶飘零,双眸染血,人,刀,皆如同艳楼之名——诡异凄厉,艳冠群芳。而蝉岳则是一招一式,朴实无华。但是,凡场外刀境入门之人,均知晓蝉岳这古朴招式的厉害。他的每一刀,皆做到最深一层,沉如华狱,让黄泉一时不得门路。

第二招,两者拼快——刀式图一快,黄泉精巧灵活,弯刀朴实大气。酆都主攻,蝉岳主守,依旧一时难分高下。

酆都越战越欢喜,手下招数也越来越凄厉。他的刀让人不忍直视——那种世间最残酷的刀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闻着伤怀,见者留命。

“一介杀手,做成这个样子,也算成精了……”风天涯喃喃自语。远处二人,刀法截然不同,但殊途同归,皆是从不一样的途径,走到了刀者的巅峰。风天涯压住心中的激动——是的,能见证如此的一场比武,她内心不可谓不激动。武者总是想要追求巅峰,不管是高猛大汉,还是一个小小的姑娘。

“哎呦……手痒了。”风天涯听着凌厉的刀锋声,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腰间。

“不行,要做正事了。”风天涯拍拍自己的脸,开始四下观察。

所有的人,目光全部聚集在比武场。风天涯爬上树,蹲在高处,整个比武的范围一览无遗。她圆圆的眼珠转来转去。

“出来哦,出来哦。”风天涯轻松地自语,眼睛却并没有注意那拥挤的人群,而是看向人烟稀少的林子里。忽然,风天涯眼神一眯,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就说,我找人很在行的。”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一处矮木林走过去。

琉璃夜自酆都出现时起,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除了恨,除了仇,还有什么让浪人兴奋如斯……

那黑琉璃已经在手中暗藏许久,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酆都之命,他誓必拿下。

就在琉璃夜寻找时机之际,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脖颈的地方,似乎有些冰凉的感觉。琉璃夜头不动,手已经猛然袭向后方!谁知动了一半不到,便被一只小手死死的扣住了。

琉璃片掉到地上,他却转不了头——因为来人另一只手,正紧紧掐着他的脖子。

“动,就杀了你哦。”

这个声音————琉璃夜拧着头,眼底看向后面的小姑娘。

“美人……你找死。”

风天涯笑笑,手上又使了一分力,琉璃夜脖筋爆出,眼睛满是血丝。

“现在到底是谁在找死。”她漠然道,“这场比试有天下人见证,是君子之争,你要做什么,以后再说。”

“哈……”琉璃夜不屑地冷言道,“君子之争,美人你好天真。此处是中原腹地,蝉岳深入敌穴,艳楼这帮朝廷的爪牙岂有放过他的道理。早在十日前,艳楼便得到酆都消息,高手倾巢而出——今日蝉岳不论输赢,都插翅难逃。”

“嗯?”

风天涯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烟雨坪。

“美人,你担心的是哪个。”

风天涯低眸,“用你管哦。”

“别这么不友善。”琉璃夜笑道,又是那副痞痞的表情。“说出你担心的那个,搞不好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风天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省省吧。”

琉璃夜双眼透亮,似是看穿一切。“美人,蝉岳身上有伤,你晓得吧。”

“晓得又如何。”

“呵。”琉璃夜哼笑一声道,“黄泉刀法天下无双,蝉岳刀不出鞘已落下风,现□上还带着伤,恐怕是——唔!”他话说一半,风天涯手指一掐,将他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截断。琉璃夜闷哼一声,双目更加赤红。

风天涯面无表情道:“你口口声声蝉岳如何,是想让我怎样。出手助他?”她看着远处战局,道:“你是想对酆都出手,对吧。”

琉璃夜也不隐瞒,“小爷的确要对他下手,美人,你既担心蝉岳,为何不与我合作。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站在这里乘凉便好,小爷保证那刀首毫发无伤。”

风天涯静了静,后又看向琉璃夜,道:“你可知道此战赌了什么。”

琉璃夜眯起眼睛道:“你什么意思。”他自然是知晓的,而且风天涯的消息还是他告知,这明知故问究竟是何用意。

风天涯看着他,觉得他这表情实在不是装出来的。她忍不住眉头轻蹙道:“你还是中原人么。”

琉璃夜听后一愣,反应过来后开始哈哈大笑。他脖子被风天涯掐着,本已喘息困难,现下一笑更是让脸上青筋显露,闷红无比。他虽难过至此,但风天涯手上却不见松。

琉璃夜并不在意,因为这话实在是太过好笑。

“那一城百姓的性命,在你眼里就如此好笑么。”

琉璃夜笑到轻喘,可笑意却一丝也没有传到眼底。他向上瞟着风天涯,脸上是说不出的嘲讽。他开口,声音慵懒而冷漠。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嗯……”风天涯看着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琉璃夜见她的笑容,有些疑惑,他皱起眉道:“你笑什么。”

风天涯:“怎么,只许你笑,不许我笑。”

琉璃夜:“……你不是该骂我一通么。”

风天涯奇道:“我骂你作甚。”

琉璃夜冷哼一声,“骂我背德叛国,罔顾性命。”风天涯摇摇头,“没哦。”

琉璃夜:“……”

风天涯:“就像你说的,你想如何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琉璃夜哑了哑,后道:“你这个人倒是有趣。”风天涯想起什么,对他道:“是不是做浪人这行都不愿管顾他人的性命。”

“哦?”琉璃夜挑眉,“听你的意思,你还认识其他的浪人。”

风天涯:“是认识一个。”

琉璃夜:“人与人不同,他人如何想,小爷不知,也不想知。”他望着远处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眼中露出一丝急迫,道:“美人,松开我可好。”

风天涯干脆地回绝:“不好。”

琉璃夜暗自咬牙,脸色阴沉无比。

风天涯见了,道:“怎样,受制于人感觉不好受是么。呵,你也不用太难过,反正不是第一次,全当是回顾一下好了。”

“嗯————!?”察觉不对,琉璃夜猛地向后出手欲寻机会脱身,风天涯早有准备,膝盖一沉一提,直接击在琉璃夜的腰身上,浪人来不及站起便又跪了回去。风天涯的指尖顶在浪人的脖脉处,真气汇聚,带着丝丝的寒意。

“我说了,动,就杀了你哦。”风天涯在浪人的耳边轻轻开口,竟将这威胁性命的一句话讲的如情话般温柔。

琉璃夜声音嘶哑:“你到底是谁!?”

风天涯:“路人。”

琉璃夜死撑着抬起头,风天涯哟哟地叫了两声,道:“你再抬就要把脖子弄断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琉璃夜:“你是艳楼的人?”

风天涯:“不是。”

琉璃夜:“那你从何得知我曾……曾——”他身子颤抖,脸上阴沉一片,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完。风天涯看出他的愤恨,笑道:“怎样了,你曾如何,就这般难以开口么。”

琉璃夜死死地咬着牙。此生唯一的惨败,一世最深的不甘,让他如何轻易开口——!

风天涯看着他倔强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从前在天涯峰上一心念着报仇的燕孤鸣。她轻叹一声,手指也微微卸力,让他能顺畅的呼吸。

“不要多想,我不是艳楼的人,也不是朝廷的人,至于我为何会知晓你的事,稍后我会告诉你。”风天涯松开手,琉璃夜捂着脖子干咳几声。

“至于现在。”风天涯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武场中的两人。“他事先压一压,要分胜负了。”

58第五十八章

“至于现在。”风天涯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武场中的两人。“他事先压一压,要分胜负了。”

风天涯看着场内,忽然转头,果不其然地看见琉璃夜暗器又一次上手。风天涯都不用顺着他的目光看,也知道他正盯着酆都。

“喂。”

琉璃夜眼神一转,带着戒备地看着风天涯。“美人,你再管我可要来不及了。”

风天涯:“不管你你就在背后放冷箭么。”

琉璃夜嘿嘿一笑,身子直起,抱着右臂悠闲道:“你对小爷的胃口,小爷愿意卖你一个面子。”他看向场内缠斗的两人。刀,越来越快。攻守来不及眨眼,酆都双目是疯狂的赤红,而刀首的额头上已有了薄薄的一层汗。“美人,不出十招,蝉岳必败。那时中原与番疆的赌注也已生效。然后你救你的,我杀我的,咱们互不干涉如何。”

风天涯笑道:“不行。”

琉璃夜狠道:“你便一定要碍小爷的事!”

风天涯歪着脖子看他。

琉璃夜:“美人,你若真的这样不上道,那小爷也不用给你留脸了。”说着,他手指一动,黑色琉璃片在手中打了个转。风天涯看着他修长的指节,道:“你行走江湖,身上一定带着可以扰人眼神的物件吧。”

琉璃夜:“你要作甚。”

风天涯看着他道:“借我使使。”

琉璃夜匪夷所思地瞪着她,心想这女人莫不是脑袋有问题。风天涯的目光坦坦荡荡,她往前走了几步,琉璃夜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却被风天涯拉住了腰带。

小姑娘的动作不带一丝戾气,让琉璃夜呆愣着竟一时忘记反抗。他比风天涯高不少,风天涯拉着他的腰带,让他弯下腰。她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开口道:

“从这里离开,朝山下走,你会看到一条小河。顺着河道往上游走,我会在那里找你。”

琉璃夜:“你到底在说什么!?”

风天涯后退一步,背对着他,琉璃夜猛然察觉到自己藏在怀中的烟雾丸不见了。

“你——!?”

他手掌一翻就要动手!

风天涯侧过头,吊着眼梢瞧浪人。琉璃夜看到她纤细的嘴角。

风天涯只说了一句话——

“救你的人还没死。”

“什——”

与此同时,武场中的对决也有了结果。蝉岳身上不见伤,可地上已淋了浓热的血。黑衣难见伤处,只有那些眼尖的人看出他的肩膀已不能再撑。

而酆都,自然也知晓。

从刚刚起,黄泉便一直直逼对手的肩处。几刀下去,蝉岳握刀的手臂便开始轻轻颤抖。这种力道,他渐渐撑不住了。

又是一刀劈下,蝉岳脚下一晃,那一瞬他已知不妙,再抬眼,黄泉果然逼命而来!酆都咧着尖锐的嘴,手上刀式一转,刹那间,黄泉刀锋已经抵在蝉岳的脖颈处了。

烟雨坪静了一瞬——而后整个人群沸腾起来!

“赢了赢了,中原赢了!”

“好刀法!艳楼主人真是好刀法!”

“胜的好哇!!那北城的百姓有救了——!”

“————”

或许有那么一刻,在场的江湖人均忘记了酆都的身份——那永远不被江湖接受的,王朝的打手。

艳楼,或者该称它原来的名字——锦兹楼。一直以来都处在江湖与朝廷的边缘地界。江湖人不愿接受它,而朝廷也不愿承认它。众人只道它是一个组织——一个为朝廷做事,在江湖游走的组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组织,一个杀人不犯法的组织。或许今日过后,还要加上一条——

一个拥有刀冠绝艺的楼主的组织。

人总是敬畏强者,尤其是江湖。这个快意恩仇的地方,其实最为势力。艳楼狠绝么,自然;嗜血么,自然。可在这一刻没有人在意。

酆都的霸道,黄泉的强势,斩断了所有的闲言碎语。

在场众人心中激动,吵闹异常。可场上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酆都的刀抵在蝉岳的脖子上,压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轻笑着,因为这一战消耗太多的真气,所以他的笑显得有些狰狞。

蝉岳脸色苍白,目光沉重。

“是我输了。”低沉的话语,还带着疲惫的喘息。

酆都:“你到最后,也没有拔刀。”

蝉岳静默。

酆都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现在是何种心情。”他身子稍稍向前,舀刀的手依旧纹丝不动。酆都凑到蝉岳身前,与他贴的很近很近。

“如果你觉得,我会因你的刀不出鞘而觉得此战胜之不武,那你错了。你是武者,你求的是最终的武道,证的是刀中的真理,所以我大概可以猜到你封刀的理由。”

蝉岳:“……”

“但是——”酆都话锋一转,疯癫似地抽笑两声。“我不是武者,我是杀手……杀手的眼里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他的刀轻轻逼近,那一道血痕已越发的明显。

“现在,我的刀能感受到你的脉搏,刀首。”

知晓命不久矣,蝉岳依旧平静无波。

“刀者没有这样想,你多虑了。”

“呵。”酆都沉声笑了,“我不评价你刀中的对错。你败了,仅此而已。”

蝉岳:“……是。”

酆都反手握住刀,眼梢冰冷无比。他轻轻道:“让我看一看,你的血,能不能证你的道。”

蝉岳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

酆都开路,黄泉送行。

话音一落,酆都刀走艳丽,却是一瞬劈向了旁边——!刀尖斩开一颗小小的灰色团子,一瞬间,烟雾弥漫整个比武场!

“嗯——!?”酆都眯起眼睛,杀手的本能让他刹那间伸手抓向身前的对手。手未来得及伸到,右侧一道凌厉剑风已至,酆都不敢大意,提刀回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