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炉里插个香那是最简单的,腰带上挂个香囊是最普遍的。其他什么香笼香薰,真是各种讲究,还有合香,就和弈棋、插花一样,都是有专门讲究的。当然这东西也贵得很,不是普通人能玩的起的,刘灿自己平时最多也就是点根沉香稳稳神。现代一说起沉香都觉得特别高大上,其实那说的是能做成东西的大料,像粉末类的也不怎么贵,当然这东西也分等级。好的自然贵,普通的一般的价钱也能接受,何况不要说是在现代,就是刘灿现在点的沉香也不过是在一根香里稍稍添加了一些,并不全是,而且此时的沉香还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眼前这个帖子熏的并不是沉香,味道比沉香要清,也不知道是时间的关系,还是当初就是这么熏的,味道已经很淡了,若不是她拿着反复把玩,很可能就忽略过去了,但就是这样,这个帖子的造价恐怕也要耗费一两银子,若所有帖子都是这样,郭家这一次还真是不少花钱。

“这可和你英明神武艰苦朴素的形象不太符合。”刘灿这么想着,想要微笑,却发现嘴角怎么也勾不起来,相反,心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涩然。是的,她早就知道郭荣不会娶她,她也早就知道郭荣不是她的良配,但要说心中没有过想法,那真真是骗人的。

十五岁从军,二十四岁拜将,三十三岁称帝,打北汉打后蜀打南唐……北汉刘崇本看他不起,却被打的丢盔弃甲;后蜀本道路艰险,自古难克,却被他收复了四洲;三征南唐,打的偌大的江南帝国自去帝号,面北而拜……当他三十九岁去北征契丹的时候,燕云十六州望风而降,出师四十二天,兵不血刃的收下三关三州……这还是他在位仅仅不到六年,若他能在位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中国的历史又会如何?还会有靖康之耻吗?还会有莫须有之罪吗?

也许有人要说北宋文采风流,文化鼎盛,赵匡胤的确有些文人细胞,但郭荣也不只是个大老粗。后来雄伟的开封是他打下的底子,《通理》是他修的,《正乐》是他定的。宋朝对商人宽容,可这与其说是赵家的功劳,不如说是继承了柴荣的遗志。

五代第一明君!

这样的名号不知要完爆多少霸道总裁,何况这一位又如此俊秀如此温柔如此……想到这里她摇摇头,再怎么好,也是别人的了。

“灿儿,你想好了吗?”刘成突然开口,刘灿一怔,“什么?”

“你刚才说的,是你想好的吗?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现在是在选择你以后的、以后的道路,你明白吗?郭荣不算什么,没了他还有李荣张荣王荣,但你要说你就不甘心于后宅了,那可就是……”刘成的脸色晦涩莫名,最后有些费力的道,“难道你还要装一辈子男人?”

刘灿笑了起来:“阿耶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过要装一辈子男人啊。其实我穿男装更多的是因为方便,倒不是说就绝对不穿女装了。我也没有说以后就不嫁人了。只是我要嫁的,是一个能包容我理解我与我并肩而战的人!”

刘成看着她,说不出话。刘灿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总有一种组合到一起他就不明白的感觉。反而白钱没想那么多,当下道:“灿儿你说的不错,可这样的人又要上哪儿找啊。”

“这个嘛,不急。水到渠成就好。阿耶,二叔,人生的意义并不只是嫁人生子对吧,起码那不是我的人生。所以这件事你们真不必太过介意。阿耶你要是没意见,那我就开始准备了啊,说起来郭家阿兄这大婚的日子也没多少天了呢。”说完她就拿着帖子扇着风走了,刘成和白钱在后面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刘成恶狠狠的瞪了白钱一眼,“都是你,带了个好头,待到了郑州,我就让人好好与你说一门亲!”

“……这又关我什么事啊!”白钱只有一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感觉。

对于刘灿的话刘成不是能非常理解,所以在纠结了一番后,他就找到了王氏:“本不想打扰母亲的,可她们到底是娘子,此事,怕还是要母亲出面。”

“什么事?”

“母亲。”刘成苦笑,“我一直觉得灿儿是个有成算的,却不想她的想法已经成这样了。这女子、女子到底……”

“你是想说女子到底不好抛头露面?”

“总是不太好。”

“那你早先需要灿儿为你周旋的时候为何不说?需要灿儿为你料理家务的时候为何不说?需要灿儿男装出面的时候为何不说?哦,现在你成节度了,用不到灿儿了,来个不方便。我看你这不是不方便,而是过河拆桥!”

刘成呆怔的看着王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劈头盖脸的来这么一通,王氏犹不罢休,继续道:“女子怎么了?女子有本事也不见得就做不出男子的事情!武皇之事也不是太远。”

“母亲!”刘成大惊失色,王氏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连忙又道,“当然了,我不是就说灿儿要往那个方向走,可她不想拘囿于后宅又有什么不对的?她若是个平常女子也就罢了,但我看比起一般的男子她都还要强些,为什么你还要勉强她做那些补衣做饭的事情?咱们家现在还缺这样的人吗?”

王氏的口气太坚定了,坚定到刘成简直怀疑自己错了,他怔了怔道:“可灿儿这样下去怎么成亲?”

“怎么就不能成了?知道灿儿是女子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你不用费那个心思,到时候自然就成了。你与其同我说这些,还不如多在菩萨前上两柱香,也好保佑你安康。”

刘成糊里糊涂的去上了两柱香就被打发出来了,出来后越想越不对劲儿,在他想来王氏就算支持刘灿男装也不该是这态度,这说出来的话好像是在理,可怎么就透着一种古怪。他不知道这几年刘灿经常同王氏说话本,一开始还说些神仙鬼怪的,后来什么《再生缘》、《笔生花》都说了出来。

其实她对这两本弹词小说都不是太了解,不过知道个大概。但这已经够了,无非就是男扮女装做下偌大的事业然后再回归家庭罢了,当然,这故事由她讲来免不了就要做些改动。刘灿知道自己的行动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只是早先她年纪小又碰上那么一个关口,就这么让她成了,待将来到了一定时候,总是个事儿,而她若想安然过关,王氏的支持很有必要。所以在讲这些小说的时候就加了不少私货。比如女主早先男装的时候在外面无限得意,待将来回归家庭立刻就各种憋屈。婆家让立规矩,丈夫让操心家务,眼见夫君在朝中受困,她帮忙策划却被训斥不守妇道,本来展翅遨游的凤凰,生生的被困成了一只锦鸡。

若王氏是一般的老太太,可能觉得这也没什么。但王氏这一生大半辈子过的困苦交加,本身带了几分王家的骄傲,又经历了这许多,思想也就和一般的老太太不太一样,评价这样的女主的时候就会说:“一生本领就这么废了,好好的孩子过的也特憋屈了些。我看她和那男子也没多少感情,不过是遵个规矩,却是可惜了。其实这人哪,第一是要能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第二要活的安心,那种愧对良心的事可千万不能做;这第三就要活个舒心。这什么规矩啊要求啊,很多都是做给人看的,要是为了给别人看弄个自己难受,就像这故事里的孩子似的,那才是真傻了呢!大丫头,你别忙着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给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放心吧,我不是那老糊涂!”

这些,刘成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思来想去了一番后就找到了赵方毅,当赵方毅听到刘灿是女子时,嘴巴很没有风度的长大了:“节、节度是来骗我的吧。”

“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我好好的作弄先生做什么?说起来早就要告知先生了,只是……唉,也是我们把这个事忽略了。”

赵方毅看了他许久,低头喝了一口茶,他那茶是才冲的,非常烫嘴,慢慢喝还没什么,这一急着喝立刻就烫着了,一口茶没喝到嘴里反而弄的哪儿都是:“失礼失礼,失态失态……指使、节度……唉,我真是上了贼船了啊!”

“说起来是我们的不是,倒不是故意瞒着先生,只是不怕先生笑话,那丫头天天穿着男装,又是这么一副做派,都把我弄糊涂了,若不是这一次要搬到郑州,我说不定还会被她糊弄下去。”郭荣的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他也就隐了下来,“此事过后,我必让她给先生敬茶。”

赵方毅此时已经稍稍冷静了一些,当下摆手道:“茶不茶的倒无所谓,而是……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好,甚至节度这个位置,都有危险啊!”

第98章 决策(下)

刘成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当下一怔:“先生为何这么说?”

赵方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起身来回走了两趟:“节度稍候,我先进屋换件衣服。”

他的衣服湿了两块,不过并不明显。此时已经是深秋,哪怕屋里点着火盆,也要多穿两件御寒,这小小的水渍怎么也不会湿透衣服的,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整理情绪,刘成也知道这点,慢慢的点了下头,现在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对了。

过了片刻,赵方毅从屋里出来:“节度,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没有作假?”

“先生,我怎么会拿此事作假。”

“那么,知道大郎君是女儿身的外人有多少?”他特意突出了外人两个字,本以为刘成要思忖一番,谁知道他毫不迟疑道,“很多。”

“很多?”

“嗯,灿儿九岁之前都是女装打扮,所以管城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

赵方毅不由一呆:“那这些年可有一个人拿此事说话吗?”

“说什么?说灿儿是女子吗?应该没有吧,否则先生你也该知道啊。”

“这倒真是没想到。我本以为知道此事的人非常少。”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刘成,其实他还有一句没说出来,那就是他本以为这是刘成故意为之的,毕竟刘柱年龄太小,撑不起来,就把长女当长子养了,可是现在想想还真不太对,早先刘成不过是一个都头,还是一个不怎么风光的都头,真没必要让自己的女儿做男装。所以,这一切还真就是个误会了?可是怎么就会出现这样的误会呢?这些年怎么就每一个人说破这件事呢?要说刘家暗中行事,看起来还真不像。

其实这事还真有几分巧合。这第一个就是刘灿行事实在是太豪气、太霸气了,所以像阿段、阿赵这种明明知道她是女子的,也在有意无意中忽略了;第二个则是刘灿换男装的时候正是刘家飞黄腾达的时候,他们搬离了过去的住所,身边的人也和早先大不一样,这没了过去的对照,在很多人眼中,刘灿就是个男子;第三则是,那时候管城也正是经历大变的时候,刚刚经过一场匪祸,能活下来就是万幸,谁还去留意一个小女孩穿什么衣服?等到刘灿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就算有些人有些狐疑,大多也都忽略了。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有心人士如石守信之流帮着掩盖。

就这么机缘巧合下,刘灿是女子这事竟一直没被叫破,弄得赵方毅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竟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事、这事……”

赵方毅来回在屋里走着,刘成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不由道:“先生,此事看起来非常为难?”

赵方毅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节度,你真是灯下黑啊。白公去前,为何各方动荡?说句诛心的,若白公早年的长子在,又怎么有节度今日?”

刘成一怔。既然话说开了,赵方毅也不再来回走了,坐下来拱了拱手:“我下面的话,恐怕不太好听,还望节度不要在意。”

“先生请说。”

“节度也是知道历史的,早年玄武之变起祸于太祖在位之时,这其中固然有种种原因,说到底却是几个孩子都太能干了。下面的孩子英勇不凡固然有萧墙之祸,可若太祖下面没有孩子呢?若没有太宗会如何?没有建成太子会如何?或者说若这些孩子都太年幼又会如何?”

刘成脸色莫名,他虽是个武将,但不说早年王氏的言传身教,就是这些年也没少跟着赵方毅等人学习。唐朝离现在还没多少年,很多事野史传说都传下来不少。说到唐高祖李渊,固然能想到很多事,但最引人注目的,恐怕还真是那场玄武门之变,虽然在那个场景里他并没有出席,可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他退位了。

其中的是非不用去说,但三子互相残杀的确令人心痛,而今天赵方毅把此事反过来说,则更令人震惊。是的,若没有李世民还会有李渊的江山吗?若没有李建成,还会有那么多文臣武将降服吗?而联想到自身,若没有刘灿……

刘成是一个聪明人,也许不十分聪明,但绝对不笨,当赵方毅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那些手下固然有很多是被他降服的,可若没有刘灿,他们也不见得会像现在这么忠心耿耿,包括眼前的赵方毅。传承这个事他早先没有想过,但今天赵方毅把这事点破了,他也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刘灿一直男装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有些人知道她是女子,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她都是男子,而且是能继承他位置的嫡长子,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为他效率,他们非常明白,哪怕他有个好歹,他的位置也有人继承,他们的地位权势未来不会有什么变化。而若没有刘灿,这就不一定成什么样了。固然,他也是有儿子的,可先不说刘柱的才能,只是年龄就令人疑虑。

“此事,大郎君是什么意思?”

“灿儿?她自然是不想换回女装的,我听她那意思,甚至想就这么下去……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找先生了。”

赵方毅一脸黑线,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要怎么评价刘家人的感觉,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此事,我还要找大郎君谈谈,这真是、真是……唉!”

赵方毅找刘灿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之后,刘柱就开始慢慢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早先刘柱跟在王氏身前,王氏再是不凡,对这个唯一的孙子也不免有几分溺爱,好在有刘灿看着,也没有养歪,就是性格跳脱了些。去年刘灿给他找了个先生启蒙,也是半学半玩,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份,自己也不知道努力,只能说是个平平。

而在这之后不久,赵方毅就正式的收他为徒,拜师仪式虽然搞的不盛大,却很正式。再之后,刘家就经常传出刘柱虽然年幼,却非常聪慧,于经典著作上一点就透之类的话,这话在很多人看来像是拍刘成的马屁,更有些人听过也就听过了,但也有少部分明眼人心存诧异。阿杜就同赵弘殷道:“这刘家做事怎么这么让人捉摸不透,你说大郎君有哪点不好,这时候为什么又要抬出三郎君?”

“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做什么?”

“这可和咱们息息相关!不为别的,我也要为咱家大郎考虑啊,咱家大郎可是大郎君的人,若将来这节度的位置跑到三郎君那里了,咱家大郎怎么办?”

“你想什么呢,这节度的位置怎么会由三郎君继承?三郎君现在才多大?等他长大了,大郎君的孩子都出来了。”

“可不就是啊。大郎君又能干又聪明,对人又好,叫我说就再没这么好的上峰了,咱家大郎跟着他也长本事。”想起儿子前两天回家帮她洗脚,阿杜的脸几乎笑出花来,“还比早先懂事了许多。别说现在的节度,就算将来有个什么更大的东西,那也该由大郎君继承啊。可现在你听听这些传言,我就不信你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赵弘殷沉吟了片刻:“只是一些传言,也当不了什么。”

“好,就算传言不算什么,那拜赵先生为师又怎么说?这刘家上下,文人里面还有哪个能同赵先生相比吗?他收了三郎君,又把大郎君放到哪儿了?我说你别光不做声啊,想办法打听打听呀。虽说现在三郎君还小,节度也还年富力强,可这以后的事可难说的很!”

赵弘殷没有说话,但第二天就找了个机会同白钱打探了起来。白钱是得过叮嘱的,一听他的话音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要在过去他说不定顺嘴就把刘灿是女子的话说出来了,但现在他也知道,这事虽不是什么秘密,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刘柱长成前一直含糊下去,因此面对赵弘殷的疑问,他只有表示他多想了,肯定决定一定没有其他意思。至于说为什么刘柱拜赵方毅为师,白钱的说法就是,刘灿虽然英明神武,机敏出色,毕竟还是在马上的时间多,于文事上到底有点欠缺,而且她杂事缠身,也还真抽不出时间,反而是刘柱一来没什么事,二来刚刚启蒙,正好教育。

这倒也是个理由,赵弘殷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妥,毕竟刘灿和刘柱是一个母亲,而且阿张也早就去世了,并不存在于什么某个新上位得宠的想抬自己儿子的可能。所以到最后赵弘殷也只能认为这件事是刘家处理粗糙了,要是细致一些怎么也不至于就令人多想了。不禁他这么想,其他人最后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最多也不过是私下议论一番,然后就转到其他事情上了,此时还真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演武场扩招!

演武场的人数比早先多,却比早先更难进,这个难进的标准就是束脩一年比一年高。如果说第一年的只是让普通人家为难的话,第二年就是富裕人家也有些小肉疼,第三年涨幅不大,而今年却直接跳了三跳,让收到消息的人都怀疑是不是弄错了数字,看看这上面说的,一年六十金!

第99章 布置(上)

六十金听起来不多,早先流行的波斯骡子黛,一颗就要十金,妇人画眉的东西尚要这些钱,一年的学费乘以十好像也不过分。但这是富贵人家的奢侈行为,对于普通百姓,六十金是一个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要知道此时一斗米也不过九十文,而一金就可以兑换六千文了,而此时一个壮男敞开了吃,一个月也不过就六斗米。这也就是说按照伙食标准来算,刘家的收费起码超出了七十倍!

“六十金?刘家还真敢要。”听到这个数字连开国伯郑永齐都不由得摇头。

“阿耶,我看刘家会开出这么一个条件,估摸着也是怕其他人往他们演武场里安插人。”郑开亮道,“但我觉得这个办法实属不智,六十金虽多,但那不过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像咱们这样的家里,六十金也不算什么。刘家开出这么一个条件,不过是阻了有心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小家族,反而是坏了自己的事。”

郑永齐看了他一眼:“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不敢,还要阿耶指点。”

“现在来看,的确是这样。就看刘家还有没有其他后手了,对了,刘家只说了要六十金,就没有再说别的?”

“哦,还有一条说明,说这六十金是怎么用的。大概就是,进他们演武场的,每人都会得一匹马,长短两件兵器。每日都有鸡腿或鸭腿一支,蛋类一枚,饭食管够,衣物统一发放,后面还列了标价,算起来只是这些东西也要四十金了。我刚才大概算了一下,刘家这还真没说谎,只是一匹马,在外面也要二十金呢。”

郑永齐皱起了眉:“那通告你有带来吗?”

“那通告是贴在刘家墙外的的,我让人抄了一份过来。”郑开亮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郑永齐接了看了一遍,最后叹道,“这上面写的,这些年刘家可有做到吗?”

“好像是都做到了。就是这马,新入学的学员是分不到的,要一年之后才开始练习。第二年的时候是两三个人一匹马,然后根据情况分批拥有,不过只要不是太差,第三年的时候每人都能得一匹。”郑开亮也是做过研究的,说起来竟是分毫不差。

郑永齐叹了口气:“老大啊老大,你还是差了一点。”

郑开亮一怔:“还请阿耶指点。”

“你以为这个通告是他们用来招生的吗?”

郑开亮皱了下眉,犹疑道:“阿耶的意思是……”

“也不能说这不是用来招生的,不过更大的作用,这是用来示恩的!”

说到这里郑永齐看了郑开亮一眼,后者突然反应了过来:“阿耶的意思是说,这封通告主要是告诉早先的那些学生刘家在他们身上投入了多少吗?”

“都说刘家演武场的条件好,可好到什么程度,恐怕就是那些学员也不是太清楚。就算他们一开始惊叹感恩,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而刘家又不好直接告诉他们花了多少钱,这封通告,也算是个告知书了。这些人但凡没什么重大变故,那是怎么也不会离开刘家了。”

语气里充满了赞叹,郑开亮有些不服:“但那是过去的学员,以后的学员恐怕就不会对刘家有这么深的感情了,这刘家就靠以前的学员支撑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以后招收的学生和早先的应该大不一样。刘家又不是傻的,明知道这再进去的学生大多是各家塞进去的,又怎么会教给他们真本事?八十多人?嘿,这八十多人用好了,就是八十多个都头!八十多个猛士!刘家现在,有这八十多人已经足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家的十七……”

“让他去,咱们家又不差这些钱,我倒要看看他能学出个什么。”

郑永齐不再说什么,反正小十七不过是偏支里的,对嫡支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毁在了刘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抱着这种想法的并不只是郑家一个,在刘成成为郑州节度后,郑州上下不少乡绅大家都有往里面塞子弟的打算。这其中固然有真心想抱刘家大腿的,但大多都是有点别的心思的。当然,也不是说他们就一门心思要给刘家使坏,更多的,还是想进到刘家内部看看是怎么回事。而且大家族往往有让子弟投入不同势力的习惯,刘家虽然只是个新生力量,但毕竟就在郑州境内,找一个偏支子弟塞进去,也是示好的象征。所以虽然六十金吓退了一部分人,可还有不少人家挥舞着金子,就等着传说中的报名日到来了,不过还没等到这一天,刘家就又贴出了一份告示,这一次,是免部分学杂费入学的,在这份告示里,这一部分学生刘家会包他们的食宿,但老师的束脩还是器具就要由他们自己负担,学费是三年四十金,可以一下子交清也可以分三年交清,若是分批交付的话,就要再多交三金的利钱。当然,这一部分学员是要能通过考核的,考核的内容刘家也贴出来了,就是文武两方面,两方面有任何一方面满六分就能进入。

这个告示一出来,不知道多少早先逗鸟遛狗使婢差奴被逼着刻苦用功,虽然对于大家族来说六十金或者一百八十金都不算什么,可能省一点总是省一点的好,而且还有不少人觉得出六十金进去的和出四十金进去的待遇是不一样的。郑十七就先被郑永齐叫去做了一番思想教育,之后又被自己的父亲叫了过去。

“大爷对我说,这段日子要努力用功,争取考进去,不给郑家抹黑。”郑十七老老实实的转述着郑永齐的话,他父亲点点头,“你大爷说的没错,不过,十七,我还要对你说,这是一个机会,你明白吗?你能给郑家带来的越多,郑家就能给你的越多。你阿耶这一辈子就这个样了,你要比你阿耶强!”

郑十七今年不过十一,但已经知道很多了。他知道他虽然是郑家的郎君,但在有些人眼中甚至比不上嫡支那边得势的仆奴。他们一家在外面来看,日子算是过的不错,吃的饱穿的暖,他还有一个随从伴当,但他阿耶不过是一家绸缎铺的掌柜,每年祭祖的时候都是要站到最后面的那几排。若是没有意外,再过两年他也会进绸缎铺跟着学习打理生意,然后在将来接手那家铺子。这是很多郑家子弟的命运,嫡支的就能有数不尽的机会,偏支的,能有一个铺子打理就是幸运,像比他小两岁的十九弟,别说随从了,连饭都吃不饱,他娘还要经常带着他来打饥荒。而他们家的这一切都是早年他阿耶拼死挣来的,是他阿耶早年为大爷挡了一箭,才有了他们家今天这样的日子,而现在,轮到他了!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他父亲非常满意:“你从小就学字认数,我看文科的把握更大一些,明日我就再问你找一位先生,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家用功。”

“阿耶放心,我一定努力。”

像郑十七这样的事,在不少家里都大同小异的演绎着。有的是为了家族,有的是为了某个亲人,有的是为了自己。

郑开亮躺在床上,他的上半身被垫的高高的,一个小丫头轻轻的给他垂着腿,房间的香笼里袅袅的飘着清雅的香气,而他的眉却是皱着的。刘家,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在一开始他以为刘家是却不过面子才发出的那个重金告示,可现在看来又不太像,但要说刘家会诚心诚意的教导新收上来的学生,他又觉得不可能,毕竟泥瓦匠的手艺还要好好藏着呢,更不要说领兵打仗的本事了。

其实不仅他有这方面的疑虑,就是刘成在最初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他本来不想刘灿管这些事了,但后来发现刘灿的男装不仅是她个人的选择,还和刘家联系到了一起,也只有先这么着了。

演武场一直是刘灿打理的,张阳的事自然也要告诉她,而且除了张阳外,也的确有其他人试探着想安插子弟进演武场。对于他们这种行为,刘成真是深恶痛绝。这一年他已经清楚的看到演武场那些学员的能力,虽然说第二批比第一批的差些,但第一批是刘灿亲手带出来的,自然要有些不同,而且这第二批整体来看也没差多少。照着这个趋势发展,刘成有信心在五年后得到一支强军。可是现在其他人的手伸了过来,就算他把这些人练出来,这些人本身不会为他效力不说,更有可能拉走其他学员。所以他甚至考虑干脆就把演武场关了拉到,八十人虽然少了些,可是再培养两年,也够用了。

不过刘灿听了却笑了起来:“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嘛,不过像张伯父这样的人不缺钱,所以这束脩不妨就定的高一些,也正好能给咱们做个补充。”

“这样好吗?”赵方毅皱着眉道。

“有什么不好的,是他们要来的,若是嫌贵,大可不来啊。这束脩就定为一年六十金吧,其实算上咱们发的东西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一个学员,咱们三年才赚一百二十金,也不是太多。”

“这束脩倒无所谓,而是咱们收了这些钱若教不好,恐怕于指使的名声有碍。”

赵方毅很快就同郑永齐想到了一起,而刘灿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她就笑了:“先生想错了,我并没有想只收钱,不办事。”

第100章 布置(中)

刘灿这话一出,不说赵方毅,就是刘成都怔住了。刘灿最开始捣鼓演武场的时候,他只以为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后来他察觉出演武场的不同,也没有想太多,直到这一年赵匡胤等人毕业,又被刘灿带着剿了几次匪,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不知不觉中已经帮他带出了一批兵种!

刘成并不知道什么教导团,但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他知道基层军官的重要。真发生战争的时候,指使、节度在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标杆性的人物,真正被士兵看在眼里的还是下面的都头、队正,只要他们能稳住,那最最起码,这只队伍不会溃散。

演武场毕业的每个学员都会骑马,都会使用两种兵器,而且都对刘家有很深的感情,这样的学员进入军队,不用任何人说,刘成都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而现在,别人的手伸进来了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把那些手剁掉也就罢了,还要真给他们练兵?虽说练出来的都是大晋的兵,刘成心中也是不愿的。

“阿耶放心,咱们练兵的法子他们是学不去的。”

“灿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早先他们学不去,你都教给他们了,他们还学不会?”

“不是学不会,而是学不去。阿耶觉得,演武场比起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刘成一怔:“这不同的地方多了,他们吃的、用的都和别人不一样,还有专门的老师教。”

“那么这些不同的地方我们可有保密过?可曾对学员下过封口令?可曾令教官不对外宣传?甚至就是我们自己,一些训练也是公开进行的,在这种情况下,阿耶觉得若是有哪个人想学,会搜集不全资料吗?”

“不是搜集不到,而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演武场学员的不同。你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往这里面挤,但很大一部分都是想同咱们搭上关系拿这个当突破口的,还有一些是别有用心的。等他们觉得咱们演武场学员不一样的时候,这些塞进来的人就有大用了。灿儿,你不要觉得你练兵的方法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知道,能练出好兵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阿耶觉得我的方法好?”

“自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