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虽然被擒,但依然傲然挺立,只是那眸子扫射道我的身上时,又是如何的凌厉。

“骠骑大将军,我濯傲敬你是一条好汉,有心放你一马,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硬闯,这可怪不得我了,看来是天都要助我。”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师傅的依然铮铮铁骨,那腰比任何时候都挺立,看着濯傲的目光带着刻骨的恨,恨不得要喝其血,啖其肉一般。

身后士兵猛地踢师傅的腿,却未能让那个他的膝盖稍软分毫。

濯傲只是笑着摇头,笑容满是讽刺与不屑。

“濯傲,我虽然不能亲自取你项上人头,但我相信连敖一定亲自割你首级于我面前,即使死了我也会在阴间笑着等你,笑着看连敖重夺政权,重登帝位。”师傅仰天长笑,声音极其豪迈畅快,似乎胜利已经在眼前,似乎大仇即将可报。

“现在鹿死谁手尚不知,将军你是否笑得太早?”濯傲看着战场面不改容。

“是否过早,我们拭目以待。”师傅脸上带着笑,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胜利就在眼前一样,此时的师傅不像一个战俘,而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将军你有恃无恐是因为银魄那六十万大军是吧。”听他这样一说,我心猛地一颤,难道他早已经知道?那样银狼岂不是危险,但不可能,他怎会知道?师傅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不错,连敖与银魄站同一条战线出乎我意料,我也不知道连敖给了他什么好处,银奕会有如此愚蠢的举动,但今天军报传来,翼国潜伏的十五万大军竟然给楚冰一夜拔掉,大军正赶来汇合,估计今天傍晚的时候会到达。”

“这的确让我震惊,我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银魄会背叛协定,是我棋差一着,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我置之死地,你未免太瞧不起我濯傲了。”

“不妨告诉你,我与翼王已经商议好,万一情况有变,他会不计后果倾尽翼国一兵一卒前来助我,因为他知道我存他的霸业在,我亡他也难逃倾覆灭国之命。”

“银魄大军长途跋涉,又经过昨夜的大战,而翼国毗邻我国,将士又在附近守候,养精蓄锐,先头部队四十五万大军明日下午到,后继部队三十万已经在途中,你说孰输孰赢?你猜最后谁才能伫立到最后?笑到最后?”

“你以为你的大军能熬到明日下午吗?”师傅的声音含着嘲讽。

“你以为连敖的大军能在一日一夜破城吗?”濯傲声音带着自信。

突然呼声大作,蹄声如雷,黄沙滚滚当中,楚军军旗遮天蔽日,濯傲脸色微变,他预算大军在今日傍晚才到,但如今才中午,已经大军催城。

师傅老练的皱纹舒展了开来,带血的嘴角抽了抽,定定看着下面,目光深邃遥远,带着欣慰,带着期盼,似乎是寂寞了等候了千年,终于等到心中渴求的舒心一笑,这让他那满是皱纹的脸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就算是看向我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濯傲大军一开始看见银魄大军到,还以为是援军,甚至还欢呼了起来,待他们看到这六十万大军竟然将刀子刺向他们的身体,与他们为敌之时,眼里的惊喜全变成了恐慌,战场上的大军已经乱成了一团。

“身在国在,身死国亡,我们死守,与城共存亡——”副将伍吏的气势不输他们主将分毫,依然在战场上指挥若定,他的话让军心稍稳。

“这濯国本属于我们连家,你们守的是何人的江山?你们护的是谁人的国?只要你们还活着,你们的国就在,只要你们肯归降,你们的命也在,你们只不过是帮乱臣贼子守国罢了,这么多年暴政你们还不够吗?非得愚蠢到为一个暴君,为一个乱臣贼子送命吗?”

银狼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乎不大,但偏偏压过战场上所有声音,清清楚楚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回音袅袅,不绝于耳,让耳膜震颤的同时,让心也震颤,战场上的打斗声似乎也停歇了一些。

“将士们,可否暂时停下来听我一言。”银狼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让人的心沉静了下来,刀剑声又弱了一些。

“将士们别中他的奸计,手中的兵器就是你的命,一停你们就会命丧黄泉,无法再与亲人团聚,我们宁可站着死,也不可跪着活,给朕杀——”濯傲的杀字极有力度,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有拿刀子往前冲的冲动,他就有这份气魄,他的声音一落,刀剑相碰的声音再次激烈起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皇上,这样打下去,我们的将士会全军覆灭,我们是打开城门派兵增援,抑或是开门将士兵放回来,保存实力。”身后将领低声征询濯傲。

“再拖一会。”濯傲冷冷的发话,两军就此厮杀道晚霞满天,即使我亲自上过战场,但依然没有见过如此残酷的战争,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尸体与鲜血,我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眼睛看着广袤的战场,看着那黑压压在拼死搏斗的一群人,但实际我的眸子只追随着那抹银白。

王权、霸业都是用尸体堆积而成,用鲜血浇灌而就,看着那成河的血,心沉重难过。

暮色渐浓,两军士兵亦已经疲劳,濯傲鸣金收兵,银狼也收兵,整个战场寂静了下来,站在城墙上,风很大,吹来一阵阵血的腥味,有些地方尸体累积如山,黑黝黝的一团,但银狼的大军只是稍稍后退,饮水吃东西,根本就没有离去的意思,似乎阴饱喝足继续攻城。

师傅的脸在黑暗中舒展,双眼发出亮光。

濯傲与众将商议着什么事情,声音很轻,我本应听到,但此时心乱成一团,什么都听不到,一批批的弓弩手在城墙上候命,突然有将士往城墙下面洒下一些黄色的液体,城墙上又洒了另一阵白色液体,这些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闻到任何异味。

做完这一切,无数火把次地燃起,让这个城墙亮如白昼。

当鼓号再次响起的时候,城墙上已经架起了一个大木架,木架下满是柴草,我不知道濯傲想干什么,只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我看了一眼师傅,师傅似乎也有感应看着我,就这一眼带着千言带着万语,我缩进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将他吊上去——”濯傲冷冷命令。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吊他上去?”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但声音还是颤抖得厉害。“他为了连敖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今日我就要他看看他所拥戴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拥戴的将是一代霸主明君,是濯国的真命天子,如果想留有一个全尸,最好你就弃城投降,兴许我会让你风光大葬,否则你一定会被乱刀砍死,死后无葬身之地。”师傅的声音阴狠,似乎真恨不得一脚将他踢进地狱,然后饱尝上刀山,下油锅的痛苦折磨。

“究竟是谁死无葬身之地你很快就知道,只要明日太阳升到最高空,两军会合之时,就是我取连敖的头颅的时候,我会让你彻底断了你们的妄想。”濯傲的唇角的冷酷让我心寒,全身冰冷如掉进冰窟里一般,心阵阵绞痛。

“连敖,你抬头看看这个是谁?”濯傲的声音将所有的锣鼓号角声压了下去,灯火中,银狼定定看着城墙这边,双眼在黑夜中发着慑人的寒光。

“濯傲,你绑着的是谁?我并不认识。”银狼冷冷地道,依然气定神闲看着这一切,似乎全天下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有所惊慌,城墙绑着的这个人也是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好小子,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师傅的笑容甚至欣慰,那皱纹更舒展,他嘴角咧得更开,我从来没有见师傅如此笑,笑得如此舒心,似乎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终于成型了一般。

“想不到这位所谓的天命所归的天子,竟然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个可是当年献出自己儿子,保存你的性命的骠骑大将军蒙鹰,如果你不认识,我真的很怀疑你的真实身份,莫非你只是盯着前朝皇子的身份做这种叛逆的事情?”

“上面的是不是骠骑大将军可不是你说了算,离得那么远,怎分真假?说不定只是找一个人来蒙骗所有人的目光而已。”

“如果这个不是骠骑大将军,请问今日如此重要的一役,骠骑大将军可在军中?要不我们谈一笔交易,我还你骠骑大将军,你给我退至五十里,我们明日再战可否?我也不过敬重骠骑大将军,不忍心他身首异处,但如果连你都不顾惜,我也何必枉做好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银狼的声音依然是冰冷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不答应?那就证明你连敖只是忘恩负义之辈,连自己的救命恩人的生死都可以随意丢弃,这样的人猪狗不如,这样的人值得你们追随吗?连恩人的性命都不顾惜,你们的性命他又怎会在乎?倒不如都归去安享太平日子,犯不着为这样的人送命。”

“朕登基到现在轻赋税,减刑法,你们可见朕有滥杀无辜?朕建堤坝,开仓赈灾,你们可否见朕有沉迷声色,奢侈骄纵,置百姓于水深火热当中?既然没有,你们为何放在太平日子不过,放着明君不效忠,兴战乱,以致国库亏空,生灵涂炭?”濯傲的一番话铿锵有力,说得城下将士竟然窃窃私语。

“名不正言不顺何为明君?当初为抓武林盟主冷佚,你杀了无辜的游龙门上上下下八十一口,难道不是滥杀无辜?你父皇出卖兄弟,将我父皇的头颅悬挂在城门外,手段何其残忍,在登基前几年,他不一样勤于政事,但结果怎样?”

“坐稳了这个龙椅之后,重赋税重刑法,沉迷声色骄奢无道,残杀忠良,用童男童女炼长生不老之药,其罪可诛,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再过一两年你也会露出狐狸尾巴,这样的君王值得你们效忠吗?”

“你们不看看身后的银魄大军,就是因为替天行道,维护道义,才出手相助,你不看你们的大将军董武,不也已经降服了我军?良禽择木而栖,何必效忠下一个暴君?降服我者,必厚待之。”银狼这一番话不但稳定了军心,还动摇了濯傲的大军。

得民心者的天下,他们现在是谁得军心,谁就更有胜利的把握,但我的心一直悬着,看着正悬挂在高高柱子上的师傅,心更是揪得厉害,我真恨不得一跃冲天,斩开绑住他身上的绳索,还他自由。

“小子嘴巴还挺厉害,就是哄女人不行。”师傅居然在一旁笑着,我听着却更心酸。

“我是不是暴君还待臣民擦亮眼睛看,你是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现在百万大军都一起看着,要你恩人的命,退兵五十里,我们明日再战,否则——”

濯傲话刚说完,下面的柴火已经点燃,红红的火焰烘烤着我的心,让我受尽煎熬,但我的身体却冷得发抖,我想冲过去扑灭那些大伙,但师傅却朝我瞪了一眼,他不许我出去,他不许我暴露,他一定是想我保住银狼的孩子,心肝肠寸断,说不出的疼痛。

“濯傲你这个昏君,竟然为了给我加一条莫须有的罪名,滥杀无辜?”银狼的声音带着激愤,在这样的夜晚,即使其他人认不出柱子上的是何许人,但我知道他一定能认出,就像我能在千军万马中一眼认出他一样。

“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一试就知,今日你斩杀我国大将张梁是何等狠绝,如果这个不是你的骠骑大将军,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给我一箭穿心,其他人不行,但以你的武功这并不难。”

一箭穿心,我听到自己的心颤抖的声音,别——银狼别——我无声地喊着,濯傲在这一刻是何等狠绝残忍,他竟然要银狼亲手射杀师傅。

“晴儿,今天你站了一天也累了,现在下去休息,相信我这城一定会守住的。”濯傲叫人给我拉走,我挣脱了,我看着银狼,他正朝城墙上看来,我知道他此时心里一定是很矛盾。

“死小子,怎么变得那么婆妈,回到山上非敲肿他的头不可。”师傅低声地骂着,眼里带着焦急,但有意无意瞧了我一眼,竟是那样的慈爱,那一眼带着父亲对子女深沉的疼爱与包容。

此刻锣鼓声没有了,风吹黄沙的声音也没有了,士兵的窃窃私语也没有了,天地间一阵寂寥,似乎再等着这个男子一句话。

“好——”银狼的声音划过夜空的寂静,他的声音刚落,师傅笑了,濯傲的身体微微一颤,而我的心却抖得厉害,他果然狠心,这两个男子一个比一个狠,心肠一个比一个硬,也许帝王就是如此。

“好小子,不愧是我天狼老人的——”师傅笑了,这次是笑出声来,笑得是那样的酣畅淋漓,我的心就快要跳出来,挣脱侍卫的手,我不能让师傅死,我不能,我凝神静气,双眼紧盯着银狼,他将弓拉开,虽然遥远,但我还是感到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如我的心一样。

惊呼声之下,那白羽箭穿破夜空朝师傅的心脏射来,我正准备拔士兵的剑去挡,但师父那目光狠狠地看着我,带着怒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他不允许我暴露,他不允许,身体的力气在他那一记目光下消失,而就在这一瞬箭直插师傅的胸前,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攻城——”箭一射出,银狼大吼一声,大军如滚滚洪流咆哮而来,声势吓人,士兵竟然还在下面添柴,火猛地窜高,就快烧到他的脚,师傅的脸很安详,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不能让师傅就此烈火焚身。

我拔了一个士兵的刀,一跃而上,一刀砍下柱子上的绳索,然后抱着师傅盘旋而下,士兵震惊,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发出几声惊叫。

“给我射——”濯傲冷冷吩咐将士,然后才转过身子问我:

“晴儿,你要干什么?”濯傲的声音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冰冷,俊脸也冷若冰霜。

“你刚才骂连敖那一句忘恩负义骂得真好,我觉得像是在骂我一样,他与胡大夫解了我身上的蛊毒,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你说我是不是猪狗不如?还要中箭后烈火焚烧,何其残忍。”

“他们救你是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先是他们存心不良,你何需愧疚,他一个将军哪会什么医术,救你的人只不过是胡大夫。”

“胡大夫已死,我无从报恩,我不想受到良心的谴责,胡太医你都肯留全尸,为何他不肯?”我逼视着他,但同样带着哀求,他不再看我,转眼看着前方的战局,然后指挥士兵。

“既然一箭穿心,就将他交给我,如若身死,我厚葬他,毕竟他也是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如果他活着,那是他的命不该绝,放他走,我求心安。”我刚才抱着师傅下来的时候,发现他一息尚存。

“如果身死,我必厚葬,他曾为濯国立下赫赫战功,我敬重他,如果他活下来,拿他的命去皇宫换我母后与皇后的命,他活着比死去有用。”

他冷冷地说,并不看我,眼睛只盯着下面的攻城的士兵,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守城更重要,不知道什么原因,下面惨叫连连,但此时我无暇多想,只急着离开。

“好——”我咬牙应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身后的士兵抬着师傅往我的营帐走,下到城墙,我步伐如飞,身后的将士也都加快了脚步,师傅的血已经浸湿了胸前的大片衣服,让我恐慌。

回到营帐,我迅速拔箭敷药,箭拔出来的瞬间血喷涌而出,虽然我已经用上濯傲平时给我疗伤的最好药物,但是依然好一会才将血止住。

“师傅,你一定要挺住,没有你无量山就不再有笑声了,如果没有你丫头煮的饭不知道给谁吃,如果没有你——”我生硬哽咽,一滴滴泪落在师傅的脸上,但他的脸依然苍白无血色,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月光照进营帐,没有旖旎,只有凄切。

明天中午大军攻不进来,银狼就有危险了,看着依然没有醒来的师傅,想着正在下面厮杀的银狼,过去总总浮现在脑海,心中揪痛,不知道是不是有孩子了,两个人的痛比一个人的痛多了。

也已经很深,这个时候是人最困的时候,也是警惕性最薄弱的时候,我颤抖着手拿起那包粉色药粉,我曾经以为我不会用到它,我曾经以为我不会亲手将濯傲推到地狱,但现在实乃形势逼人,濯傲是我对不起你。

我回眸看了一眼那生死未卜的师傅,最后绝望地离开营帐。

给将士们供水的地方主要分布在东、西、北三个方向,此时军营当中,远没有城墙上面的灯火通明,走在路上,一墙之外响声震天的同时城楼之下,士兵们列成方阵,严阵以待。

将士摆着离魂阵、修罗阵等好几个阵法,当大军以为得胜冲入来,麻痹大意之时,肯定都陷入这些阵法之中,这些真我能破,银狼也能破,只是得耗一些时间,可能破阵之时,翼国大军已到,战机就会尽失。

抬头远处有一个搭起的高台,高台上蹲着几个士兵,他们正在拉弓搭箭,目光如鹰,我心中一慌,这几个士兵武功不一定厉害,但箭术一定了得,他们就等银狼破阵之前射杀他呢,想到这里全身冰冷,濯傲果然是——

我快步往偏西一角走去,士兵的饮用水是从洛溪挑回来,然后经过层层检查试毒,摆放在不同的三个地方,将士就近装水喝,这样既方便了士兵,同时也加强了防范,毁了一个还有两个。

偏东这边是濯军铁骑和箭营喝水的地方,兵力最强,这几个营毁了,就已经溃不成军了,而选择偏西方向河水的兵力最弱,所以朝西边走去,去试探一下。

士兵见我进来,用刀将我拦住。

“晴妃请留步,如果要喝水,我们亲自帮晴妃装。”他们的声音恭敬,但眸子却异常坚定。

“我不喜欢假手于人,你们我不放心,我要亲自装。”我斩钉截铁地说。

“皇上说了,水池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否则格杀勿论,如果晴妃信不过我们,可以用银针试过再喝。”他们虽然对我的态度很恭敬,但那双眼确是极为森冷,根本就不会放我进去的样子。

看到这样,我知道硬闯是不行了,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到偏南方向的时候,我笑着递给他们一个水葫芦,请他们进去帮我装水,就在这时我让自己身上的真气逆流,不一会自己的脸已经变得酱紫,全身滚烫,嘴唇干裂。

“水——水——我要喝水——”我倒于地上,不停地说要喝水。

“快扶晴妃进去,快——”士兵扶了我进去,显得比较慌张。

“小六,小四,你赶紧去请太医,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们也难逃一死。”我冠宠后宫,这似乎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话音一落两人匆匆,此时有人马上将水喂进我的嘴里,而我一把将他们送来的水扔开。

“我不要你们的水,我自己装,谁拦我叫皇上处死。”我挣扎着起来,他们果然不敢拦截,但却寸步不离的跟着我,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根本就无法动手。

“哎呀——好热——好热——”我额头的汗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唇变得更加刚裂,一边叫一边扯开衣服,似乎已经热得受不了,不一会已经衣襟凌乱,胸口处未开。

“你们——你们——你们帮我脱衣服——”我迷乱地喊着,他们一听不但低下头,还往外闪,帮我脱下衣服,他们还能有活命?就在他们低头离开的瞬间,我已经出手,粉末一入水即可与睡融化在一起,消失不见。

“晴妃请自重。”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兵脸红得如鸡冠,我整理了一下衣裳,羞愧不已地说:“本皇妃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如鬼魂上身了,如此不堪之事,万望各位兄弟不要说出去,否则不但我被皇上责备,你们也会因此丢了性命。”

“是,我等绝不声张,王妃放心。”听到这话我低着头离开,似乎还羞愧难当,刚踏出去,太医就远远赶来了,我对他说已经无大碍,他才放心离去。

外面打斗激烈,我里面却安静得很,抬头看天,又是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军营里面的灯火隐约,而我的心却异常沉重,双脚似乎也有点迈不开一样,我这双手今夜似乎没有沾一滴血,但其实已经满手血污与冤魂。

就在这时有刺客的声音响起,南边几个营帐火光冲天,起火的地方还有粮仓,军营里开始乱,但却没有我想象中的乱,列阵的队伍依然坐着纹丝不动,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自己坚守的位置,高台上那几个人依然双目盯着前方,等待那一抹银色出现立刻射杀。

我故意在他们身后玩弄着石块,不时发出声音,前方列阵的士兵刚开始还回眸看我,眼神带着鄙视,在这样一个国难当头的晚上,我身为贵妃,居然在这里玩石块,还面带笑容,任哪个士兵看到都恨不得一刀砍了我。

高台上的士兵那如鹰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继续注视着前方,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眼里都带着鄙夷,我让他们已经习惯身后有声音的时候,退到他们的身后,瞄准身后无人的瞬间,踏着木板迅速掠了上去,迅猛出手,一连封了他们身上几处穴道,然后迅速跳了下去,这一切都在火光一现之间完成,一气呵成,无人发现。

他们依然拿着弓,但双手已经不会动,嘴也不会说话,如雕像一般。

做完这一切,我往自己的营帐里赶,师傅依然一动不动,我慌乱地探了一下他的气息,手颤抖了,心不会跳动了,师傅居然已经全无气息与脉搏,心慌心痛,我终于忍不住匍匐在上面痛哭。“丫头,不枉费师傅养你这么多年,肯为师傅滴几滴眼泪。”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我又怒又喜,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我想狠狠给他一拳,又怕他受不了。

“放心,寻常人这样一箭不可能有活命,但你师傅可不是寻常人,并且银狼这一箭并不是正中心脏,偏了一点,这小子箭法了得。”虽然他活了过来,但却十分虚弱,声音就要断了一般。

“丫头,我就知道这事只有你才能成功。”他有点得意地笑了。

“师傅,你被濯傲活捉就是为了让我出手?”我的声音颤抖了。

“是,师傅说过你不出手我会逼你出手,这次师傅是用自己的命来逼你,只有在关键的时刻,只有看着师傅惨死,丫头你才狠的下心,师傅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最后师傅赌赢了。”

他笑了,苍白的脸上绽放着绚烂的笑容,我哭了,泪水朦胧了双眼,沿着脸颊滑下来,冰凉冰凉的,但不知道哭什么。是被作为棋子的不甘?是内心的愧疚?是双手沾满鲜血的疼痛?抑或是胜利的喜悦?能助银狼一臂之力的心安?

我说不清楚,似乎我也只能如此?似乎我也应该如此?

也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苏、,.txt.

068 不再遗憾

“丫头,难为你了,师傅不得不这样,而你也应该如此,人总是面对选择与舍弃,选择了就别后悔,要不你痛苦一生。”师傅闭上眼睛,脸色依然惨白,那历尽风霜的脸此刻竟是那样的平静,只是脸上的皱纹更深,如刀刻一般。

师傅你可曾后悔用自己儿子的鲜血换银狼活着?你可曾后悔这戎马半生最后孤独无依?但我没有去问,也许这些都已经随风逝去了,都坚守了那么多年,何以言悔?

师傅伤的不轻,银狼那一箭几乎夺了他的性命,但他始终无怨无恨,也许这个世界上他觉得有很多东西都比性命来得更重要吧,但人死如烟灭,也许银狼的父母只希望他快乐而平静的过一生,并不希望他背负血海深仇,不希望他如此忍辱负重地活着。

我宁愿银狼不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只求他活着,我宁愿他只站在平原,而不是独立高峰,我只求他快乐。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里的孩子,见过了皇宫的阴暗,冷眼看着国与国的蚕食斗争,为一寸领土洒尽将士的鲜血,帝王不得不狠心,国家不得不雄起,否则只会受欺凌,但此刻我不愿意我的孩子生在帝王家。

我宁愿他活在与世隔绝的无量山,闻着桂花香奔跑,我宁愿他长伴牛羊,策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一生自由自在,快乐无忧,没有社稷的重责,没有皇权的牵挂,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

突然我对这一切很厌倦,深深的厌倦。

我不再与师傅说话,也许一切本该如此,我也没有后悔过,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会这样做,只是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为了不影响师傅休息,我不再说话,其实我好想师傅现在能飞檐走壁,这样他就可以离去了,而我也放心了,但现在人是救回来了,我却有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不知道是否能将他的命真正保住。

而我也再没有勇气走上那城墙,看着两军厮杀,看着两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我静静地坐在帐中,看着曙光再现人间,经过一夜的战斗,外面依然人叫马嘶,我不知道濯傲是否安全,我不知道银狼是否活着?但我却知道一定死了好多好多的人,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王朝的诞生也是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无人能改变。

即使不揭开帘子,营帐还是慢慢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又拉开了序幕,但我知道外面还有很多将士已经无法看到今日的日出,即使再绚烂。

我吃了一点干粮,送过来水我没喝,我要保持着体力,我要活着,我也要师傅活着,当濯傲冲回营帐握住我的手时,我浑身颤抖,因为他的手第一次如此冰冷。

“晴儿,情况有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骑兵全身软绵绵连上马的力都没,弓弩手也无法拉弓搭箭,翼国军队现在还无法抵达,这城虽然他们还没有攻过来,但我估计受不住,我现在立刻派人护送你回去,你帮我做一件事,拿他的命去救母后与皇后一命,然后与她们从密室逃生去,密道尽头我已经安排人接应,现在没有王权的争夺,兴许能与她做一对寻常的母子。”

“你呢?”我看着一脸坚毅的他着急的问。

“我还有离魂修罗两个法阵倚靠,我要死守到翼国的军队来,如果我离去,军心一散,这个国就没了,真正没了,我不甘心。”

“不,要走一起走,城破你必死,我不知道如何开启密道之门,我需要你在身旁,我害怕。”其实我知道我不会离开皇宫,我会在那里等这银狼回来,因为那是他曾经的家。

“你是知道如何开启密道,要不你岂会放弃晚晚潜伏我母后的寝宫?”原来我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就从不怀疑我,也许不是他不怀疑,而是不敢去怀疑。

“别担心我,我会安全的,如果这城实在守不住,我会去找你的,记住活着等我,趁现在城还没有攻破,马上离开。”此时我听到大柱撞击着城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沉重而压抑。

“濯傲你记住要活着,我在宫外等着你。”即使是虚假的话,能换他活着我说。

“我就知道无论多少人负我,晴儿绝对不会负我,无论多少人背叛我,晴儿都不会背叛我,只要晴儿在,我就会活下去,因为有你等着我归家。”他死死地抱着我,这一抱包含着信任,包含着同甘共苦,生死追随,泪在我的脸上无声滑过。

我居然说无论多少人负他,我都不负他,如果他知道将他推往地狱的人是我,那时多讽刺,多残忍,我相信这种痛,绝对不亚于一般尖刀刺入心脏时的痛,所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让他知道。

他用手擦去我眼里的泪。

“是傲不好,本想让你看到我将他们一网成擒,没想到却让你看到我如此落魄,但无论如何我会用我的命扞卫着你,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还是与我亡命江湖被人到处追杀,有我濯傲的一天,我都会护着你。”

“晴妃的命令就是朕的命令,即使是太后的命令你们都不用执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给朕保住晴妃的性命听到了没有?”濯傲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力量。

“是——”他们齐声应答,神色肃穆。

他朝唇边轻轻吻来,如蜻蜓点水一般,但他突然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唇破了,血流了,满嘴是他与我的血腥。

“记住等我——”说完转身离去。

我解开帘子回眸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只是唇角依然流着血,兴许此时的他已经站在城墙高处,继续阻挡银狼大军的疯狂进攻,兴许他在高墙回眸,深情而忧虑。

到这生死存亡的一刻,他依然想到的是我,在他人生也许最得意的时候,我却给了他锋利的一刀,叫我如何能坦然?叫我如何不愧?

马车疯狂的驶离军营,往皇宫奔回去,往昔热闹的大街变得死一般寂静,听不到叫卖的声音,听不到酒楼豪爽的拼酒声,所有的商铺都已经关上了门,街道很暗,见不到一丝亮光,今夜的星光太淡,今夜月亮无华,偶尔见到一个人,都脸带慌张,似乎就要大难临头一般。

当大军直驱而入之时,这里就不会再寂静。

“师傅,现在皇宫还有濯傲的将士,你现在身体这样,进皇宫有危险,我现在下车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疗伤?等师兄的大军过来你才入宫。”

“不,我要在皇宫之中迎接小子回来,十几年了,我终于回来了,我要站在皇宫的城墙上等他回来。”师傅的声音带着沧桑,眼里竟然流出两行浊泪,这一天他等了十几年了吧。

我不再说话,这个皇宫对他来说并不是简单一个皇宫,因为在这里他心爱的妻子别人强暴而死,就在这里他的儿子被人砍成几块,在这里他见证了一个王朝的覆灭,也许他要回去看望他的妻儿,也许他也会去迎接一个新的王朝诞生。

回到宫中的时候是深夜,里面一片凌乱,有些地方被烧的乌黑,昔日的华美平静不再,过去的浮华也只不过是一场梦。

地上到处可见的是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也有受伤的侍卫倒在地上痛苦的吟叫,但今日无人救治,也无人怜悯。

当我们现身,一大批御前侍卫冲了出来,见是我,都将刀剑放了下来。

“皇城守不住了,这个皇宫也守不住了,你们各自逃命去吧。”我挥手叫他们离去。“我们是禁卫,我等的命是属于皇上的,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一定要与皇上与这个皇宫同生死共存亡。”我想不到他们竟然忠心如此,看来濯傲这些年来的确培植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亲信。

我不再说什么,而他们也退后去把守着这座满是血腥的皇宫,滴尽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人的心里总有他想扞卫的东西,谁也没有资格改变谁。

宫人此时我已经看不到,估计逃命的逃命,躲起来的躲起来,上次皇宫易主,就是屠杀一空,血浸皇宫,想要活命的此时已经逃了,也见一些贪心的宫奴,抱着珍贵的古玩离开,走得跌跌撞撞,此时性命不比这些重要?

听说太后与皇后被转移到御花园,我匆忙赶去,御花园里面花草众多,树木也繁茂,对付弓弩手的确比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好。

师傅虽然身体还是虚弱,但以他的武功底子,并加上一天的半夜的修养,现在已经可以行走,只是脸色依然没有血色,他说要去看师姐,我想阻止,但他却执拗异常。

但去到御花园,一片狼藉,碎叶残花,血迹斑斑,尸体倒于地而无人收拾,我没有看到师姐,也没有看到太后,但我却看到穿着一身火红的妖冶虞妃,她倒在血泊里,身上满是箭,触目惊心,但最骇人的是胸口被刺了一刀,鲜血正汩汩流淌出来,滚烫而鲜红。

“虞姬——”师傅蹲了下来颤抖地扶起她,想不到她竟然睁大了眼睛,那眼睛竟然满是神采,连苍白的脸庞也依然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此时她脸上竟然浮现一抹粉红,似乎是一个羞涩的少女约会情郎时一般,她扫了一眼御花园,那脸上的红晕竟然慢慢消散,那炫目的光芒也渐渐散失不见。

“将军,门主呢?他不跟你一起回来吗?”她声音带着失望,在生命弥留这一刻,她惦记着一个不属于她的男人。

“他正来着,就要到了,你等等。”师傅的声音很柔,竟然轻轻轻摸着她那头柔软的发丝,如一个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般。

“将军,你也会医术是吧,你快帮我医治,我想等到门主来看我。”她的目光重新散发着神采,脸上带着异常的嫣红,让此时的她美艳至极,就如一朵带血的花。

“好——”师傅塞了一颗药丸给她,看着此时的她,我知道她就快不行了。

“将军,你又骗我?我知道我不行了,我始终是等不到见他一面了,你说他还记得我吗?”她突然猛咳了一口,吐了一口鲜血,她闭上了眼睛,脸如纸白,好一会她才重新睁开眼睛,只是双眼已经黯淡再无神采。

“记得,一定记得。”师傅笑着对她说,但眼里确实悲痛。

“将军,待虞姬转告门主,我一直爱着他,爱了很久很久,我——我——”她始终没有将话说完,她临死的时候将眼睛望向远方,如一个深情的妻子等待夫君的归家,直到死她的双眼依然没有闭上,带着她这一生的遗憾,带着未了的心愿,嘴角微翘,也带着最后的微笑。

我呆呆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说什么,身后的侍卫看着师傅,眼里的杀意尽现。

“帮我好好护着他,暂时不要杀他,他的命留着对我们有用。”

“是——”听到我这样说,他们才将手中的剑放下,但眼里依然是敌意。

我们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侍卫紧随而上。

“晴妃,皇上吩咐了,回宫后不管是否救人成功,都要立刻下密道逃生,请跟卑职等离开,叛军就要杀来,我等的职责就是保护晴妃,晴妃活我们活,晴妃死我们死。”他们眼神竟然是那样的坚定,似乎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想去后院看看,不知道那里的花草是不是比当年的繁茂,老了那么多,她是否还记得我?会不会掀起我的皱纹?”师傅此时的声音满是凄凉,那里应该是师母死去的地方吧。

“我想去看看那口枯井,不知道如今是否还能听到浩儿的声音。”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那里即使能听到声音,兴许也只能是惨叫罢了。

“你们跟上去护着他,他的性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切莫被人伤了。”我的话没有人执行,他们纹丝不动的站在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