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次不行,只怕以后就再也杀不成那个男人了。

这时言豫津与萧景睿已经缓过神跑了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人。

“豫津,你们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我跟令尊有些事情要谈,不想被任何人所打扰。”梅长苏侧过头,平静地问道。

“有…后面画楼…”言豫津极是聪明,单看两人的表情,已隐隐察觉出不对,“请苏兄跟我来…”

梅长苏点点头,转向言阙:“侯爷请。”

言阙惨然一笑,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先生请。”

一行人默默地走着,连萧景睿也很知趣地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到了画楼,梅长苏与言阙进去,以目示意两个年轻人留在楼外。

画楼最里面是一间洁净的画室,家具简单,除了墙边满满的书架外,仅有一桌、一几、两椅,和靠窗一张长长的靠榻而已。

“侯爷,”等两人都在椅上坐定,梅长苏开门见山地道,“你把火药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吗?”

言阙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没有说话。

“侯爷当然可以不认,但这并不难查,只要我通知蒙挚,他会把整个祭台从里到外翻看一遍的。”梅长苏辞气森森,毫不放松地追问着,“我想,你求仙访道,只是为了不惹人注意地跟负责祭典的法师来往吧?这些法师当然都是你的同党,或者说,是你把自己的同党,全部都推成了法师。

是不是这样?”

言阙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过慧易夭,苏先生这么聪明,真的不怕折寿?”

“寿数由天定,何必自己过于操心。”梅长苏毫不在意地回视着他的目光,“倒是侯爷…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成功吗?”

“至少在你出现之前,一切都非常顺利。

我的法师们以演练为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火药全都埋好了,引信就在祭炉之中。

只要当天皇帝焚香拜天,点燃锡纸扔进祭炉后,整个祭台就会引爆。”

“果然是这样,”梅长苏叹道,“皇帝焚香之时,虽然诸皇子与大臣们都在台下九尺外跪候,可以幸免,但皇后却必须要在祭台上相伴…尽管你们失和多年,可到底还顾念一点兄妹之情,所以你想办法让她参加不了祭礼,对吗?”

“没错,”言阙坦然道,“虽然她一身罪孽,但终究是我妹妹,我也不想让她粉身碎骨…苏先生就是因为她病的奇怪,所以才查到我的吗?”

“也不尽然。

除了皇后病的蹊跷以外,豫津说的一句话,也曾让我心生疑窦。”

“豫津?”

“那晚他送了几筐岭南柑橘给我,说是官船运来的,很抢手,因为你去预定过,所以言府才分得到。”梅长苏瞟了一眼过来,眼锋如刀,“象你这样一个求仙访道,不问家事,连除夕之夜都不陪家人同度的人,会为了准备年货鲜果而特意去预定几筐橘子吗?你只是以此为借口,前去确定官船到港的日期罢了,这样才能让你的火药配合户部的火药同时入京,一旦有人察觉到异样,你便可以顺势把线索引向私炮坊,只要时间上吻合,自然很难被人识破。”

“可惜还是被你识破了。”言阙语带讥嘲,“苏先生如此大才,难怪谁都想把你抢到手。”

梅长苏并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仍是静静问道:“侯爷甘冒灭族之险,谋刺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言阙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是想让他死而已。

刺杀皇帝,就是我的终极目的。

因为他实在是该死,什么逆天而行,什么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杀掉他,我什么事都肯做。”

梅长苏的目光看向前方,低声道:“为了宸妃娘娘吗?”

言阙全身一震,霍然停住笑声,转头看他:“你…居然知道宸妃?”

“又不是特别久远,知道有什么奇怪。

当年皇长子祁王获罪赐死,生母宸妃也在宫中自杀,虽然现在没什么人提到他们了,但毕竟事情也只过去十二年而已…”

“十二年…”言阙的笑容极其悲怆,微含泪光的双眸灼热似火,“已经够长了,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记得她…”

梅长苏静默了片刻,淡淡道:“侯爷既然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当初为什么又会眼睁睁看着她入宫?”

“为什么?”言阙咬紧了牙根,“就因为那个人是皇帝。

是我们当初拼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帝。

当我们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习文,一起共平大梁危局时,大家还算是朋友,可是一旦他成为皇帝,世上就只有君臣二字了。

我们三个人…曾经在一起发过多少次誓言,要同患难共富贵,要生死扶持永不相负,他最终一条也没有兑现过。

登基第二年,他就夺走了乐瑶,虽然明知我们已心心相许,他下手还是毫不迟疑。

林大哥劝我忍,我似乎也只能忍,当景禹出世,乐瑶被封宸妃时,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手,只要他对她好就行…可是结果呢?景禹死了,乐瑶死了,连林大哥…他也能狠心连根给拔了,如果我不是心灰意冷远遁红尘,他也不会在乎多添我一条命…这样凉薄的皇帝,你觉得他不该死吗?”

“所以你筹谋多年,就只是想杀了他,”梅长苏凝视着言阙有些苍老的眼眸,“可是杀了之后呢?祭台上皇帝灰飞烟灭,留下一片乱局,太子和誉王两相内斗,必致朝政不稳,边境难安,最后遭殃的是谁,得利的又是谁?你所看重的那些人身上的污名,依然烙在他们的身上,毫无昭雪的可能,祁王仍是逆子,林家仍是叛臣,宸妃依然孤魂在外,无牌无位无陵!你闹得天翻地覆举国难宁,最终也不过只是杀了一个人!”

梅长苏扶病而来,一是因为时间确实太紧急,二来也是为了保全言侯,此时厉声责备,心中渐渐动了真气,声音愈转激昂,面上也涌起了浅浅的潮红,“言侯爷,你以为你是在报仇吗?不是,真正的复仇不是你这样的,你只是在泄私愤而已,为了出一口气你还会把更多的人全都搭进去。

悬镜司是设来吃素的吗?皇帝被刺他们岂有不全力追查之理?既然我能在事先查到你,他们就能在事后查到你!你也许觉得生而无趣死也无妨,可是豫津何其无辜要受你连累?就算他不是你心爱之人所生,他也依然是你的亲生儿子,从小没有你的呵宠关爱倒也罢了,这么年轻就要因为你身负大逆之罪被诛连杀头,你又怎么忍得下这份心肠?你口口声声说皇帝心性凉薄,试问你如此作为又比他多情几分?”

他句句严词如刺肌肤,言阙的嘴唇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伸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喃喃道:“我知道对不起豫津…他今生不幸当了我的儿子…也许就是他的命吧…”

梅长苏冷笑一声:“你现在已无成功指望,若还对豫津有半分愧疚之心,何不早日回头?”

“回头?”言阙惨然而笑,“箭已上弦,如何回头?”

“祭礼还没有开始,皇帝的火纸也没有丢入祭炉,为何不能回头?”梅长苏目光沉稳,面色肃然地道,“你怎么把火药埋进去的,就怎么取出来,之后运到私炮坊附近,我会派人接手。”

言阙抬头看他,目光惊诧万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淌这趟混水?”

“因为我在为誉王效力,你犯了谋逆之罪皇后也难免受牵连。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选择。”梅长苏淡淡道,“如果我不是为了要给你善后,何苦跑这一趟跟你静室密谈,直接到悬镜司告发不就行了?”

“你…”言阙目光闪动,狐疑地看了这个文弱书生半晌,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渐渐由激动变成阴冷,“你要放过我当然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就算你这次网开一面,就算你手里握住我这个把柄,我还是绝对不会为你的主上效力的。”

梅长苏一笑道:“我也没打算让你为誉王效力,侯爷只要安安生生地继续求仙访道就好了。

朝廷的事,请你静观其变。”

言阙用难以置静地眼神看着他,摇头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放过我却又不图回报,到底有何用心?”

梅长苏目光幽幽,面上浮起有些苍凉的笑容:“侯爷不忘宸妃,是为有情,不忘林帅,是为有义,这世上还在心中留有情义的人实在太少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只望侯爷记得我今日良言相劝,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言阙深深凝视了他半晌,长吸一口气,朗声笑道:“好!既然苏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气魄,我也不再妄加揣测。

祭台下的火药我会想办法移走,不过祭礼日近,防卫也日严,若我不幸失手露了行迹,还望先生念在与小儿一番交往的份上,救他性命。”

梅长苏羽眉轻展,莞尔道:“言侯爷与蒙大统领也不是没有旧交,这年关好日子,只怕他也没什么心思认真抓人,所以侯爷只要小心谨慎,当无大碍。”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言阙拱手为礼,微微一笑,竟已然完全恢复了镇定。

经过如此一场惊心动魄生死相关的谈话,陡然终止了他筹谋多年的计划,他却能如此快地调节好自己的心绪,短短时间内便安稳如常,可见确实胆色过人,不由得梅长苏不心下暗赞。

话已至此,再多说便是赘言。

两人甚有默契地一同起身,走出了画楼。

门刚一开,言豫津便冲了过来,叫道:“爹,苏兄,你们…”问到这里,他又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中途梗住。

“我已经跟令尊大人说好了,今年除夕祭完祖,你们父子一同守岁。”梅长苏微笑道,“至于飞流,只好麻烦你另外找时间带他去玩了。”

言豫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知画楼密谈的内容当然不会是这么可笑,不过他是心思聪敏,嬉笑之下有大智的人,只愣了片刻,便按捺住了满腹疑团,露出明亮的笑容,点头应道:“好啊!”

梅长苏也随之一笑,左右看看,“景睿呢?”

“他卓家爹娘今晚会到,必须要去迎候,所以我叫他回去了。”

“卓鼎风到了啊…”梅长苏眉睫轻动,“他们年年都来吗?”

“两年一次吧。

有时也会连续几年都来,因为谢伯父身居要职,不能擅离王都,所以只好卓家来勤一点了。”

“哦。”梅长苏微微颔首,感觉到言阙的目光在探究着他,却不加理会,径自遥遥看向天际。

日晚,暮云四合,余辉已尽。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要接近尾声,不知明日,还会不会再有意外的波澜?

“豫津,去把苏先生的轿子叫进二门来,入夜起风,少走几步路也好。”言阙平静地吩咐儿子,待他领命转身去后,方把视线又转回到梅长苏的身上,沉声问道:“我刚才又想了一下,先生这次为我瞒罪,只怕不是誉王的意思吧?”

“誉王根本不知道。”梅长苏坦白地回答,“其实来见侯爷之前,我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言阙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叹道:“誉王何德何能,竟得了先生这般人物。

只怕将来的天下,已经是他的了…”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侯爷与皇后毕竟兄妹,誉王得了江山,又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言阙斑白的双鬓在夜色幽光下闪动着,清削的脸颊如同抹上了一层寒霜,“都是一般的刻薄狠毒,一般的寒石心肠,是此是彼,根本毫无区别。

我如今已失了红颜,亡了知己,苟延残喘至今,却无力还他们清名公道。

此生既已颓然至此,还会在意谁得天下吗?”

梅长苏眸中亮光微闪,问道:“侯爷既知我是誉王的人,说这些话不怕有什么关碍吗?”

“我的这些想法誉王早就知道,只是见我不涉朝政,皇后又命他不要理会我,才有如今两不相关的局面。”言阙冷冷一笑,“以先生珠玉之才,要毁我容易,要想为誉王控制我驾驭我,还请勿生此想。”

“侯爷多心了,苏某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梅长苏容色淡淡,神情宁情,“只要侯爷今后没有异动,苏某就绝不会再以此事相胁惊扰。

至于誉王那边,更是早就没存着能得侯爷相助的奢望了。”

言阙负手而立,眸色深远,也不知梅长苏的这个保证,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是一直到言豫津叫来了苏哲的暖轿,他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仰首立于寒露霜阶之上,静默无言。

唯有在轿身轻晃起步的那一刹那间,梅长苏才听到了这位昔日英杰的一声长长叹息。

叹息声幽幽远远,仿佛已将满腔的怀念,叹到了时光的那一边。

第六十六章 年宴

回到自己的宅院时,梅长苏已觉得全身发寒,气力不支,勉强撑着,又安排了人随时关注言阙的行动,这才放松下来,昏沉沉躺回到床上,向晏大夫说对不起。

对于他的道歉,老大夫是理也不理,为病人施针时也仍然沉着一张锅底似的面孔,颇让一旁的黎纲担心他会不会把手中银针扎到其他不该扎的地方出出气。

就这样卧床休养了三天,梅长苏的精神方渐渐恢复了一些。

也许是下属们刻意不敢惊扰,也许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三天京中局势甚是平静,只有皇帝下了一道诏书,称皇后患病,年尾祭典由许淑妃代执礼仪。

据宫中传说,皇帝原本还是属意越妃代礼的,不过越妃本人却亲自上书,称位份在后,代之不恭,并提议按品级和入宫年限为准,推许淑妃执礼。

这份上书实在写得理情兼备,彰显气度,令梁帝大为赞赏,亲赐新裳珠钗,以为嘉奖。

消息传出,委实让誉王气闷。

不过气闷归气闷,这也是夺嫡之争来回攻防时常会有的事情,一方并非大胜,另一方也没什么实质损失,年关当前,事务繁多,双方都没有再深入纠缠,更多撕咬。

苏宅中当然也要准备过年,这个不是梅长苏要操心的事情,且不说黎纲是内务好手,十三先生那边也有宫羽周周全全地打点了几车的年货过来,大部分时下流行新巧的玩意儿都是全的,使得飞流基本上要每天从早忙到晚,忙着玩个不停。

其他诸如穆王府、誉王府、言府、谢府、统领府等等有来往的府第也有年礼送上门,连靖王也派了府中长史登门问安,送来些例礼。

所有的礼物梅长苏大多只是看看礼单,便让黎纲自己处理,连回礼都由黎纲一手安排,他根本不闻不问。

不过这其中却有让飞流大爱的一样物事,便是穆王府所送的七箱烟花,个个筒身都有小儿臂粗,放出来绚丽异常,飞流每晚必放上半个时辰,结果还没到除夕当天,就放了个干干净净,黎纲派人出去重新买,才发现人家穆王府送的是宫制烟花,市面上一概买不到的。

为了安抚飞流,大病初愈的麒麟才子离开床榻后提笔写的第一封信,竟然是给霓凰让她再代为多买十箱烟花的。

信送出后只有一天,拉运烟花的马车就来到了苏宅后门。

飞流大为欢喜,梅长苏心中也甚是欣悦。

因为他写信给霓凰,就真的只有穆王府再次送了烟花,并没有誉王之类其他府第闻讯跟着顺势讨好,这说明霓凰确是治府严谨,不相干的消息不会到处乱飞。

除夕很快就到了。

那场万众瞩目的祭典,在事前明里暗里、朝上宫中引发了那么多的争斗与风波,但在举行的当天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变奏,除了皇后缺席,越妃降位外,跟往年的祭典没什么大的区别。

祭礼之后,皇帝回宫,开始赐礼分烛,皇子宗室、亲贵重臣都在引安门外跪领了恩赏。

按照往年的惯例,御赐的级别当以太子为尊,誉王次之,其余诸皇子再次,其他宗室大臣们则按品级不一而同。

今年这个大规矩也没怎么变动,只是靖王在领受到与其他皇子同样的年赐后,多得了一领圆罗银铠。

不过他最近的表现确实非常好,多出的这一点恩赏比起誉王所得的丰厚来说有珠米之别,因此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关注。

当晚咸安殿排开年宴,皇帝先去慈安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后,再回殿中与嫔妃、皇子、宗亲们一起饮乐守岁,并将宴席上的部分菜品指送到重要的大臣府中。

能在除夕之夜得到皇帝指赐的菜品,对朝臣们而言一向是无上的恩宠,不是圣眷正隆的人,一般都无此殊荣。

只是没有人能够想到,“赐菜”这项每年例行的恩泽,竟然也会引发不小的事件。

新年的京城之夜,,炮竹喧天,花纸满地,家家守岁,满城灯火。

热闹虽然热闹,但毕竟与元宵灯节不同,人人都呆在家里与亲人团聚,街面上除了小巷内有孩童们在自家门口点放小炮竹外,基本没有行人踪迹。

宫城内“赐菜”的内监,身着黄衫,五人一队疾驰而出,在无人的街面上打马飞奔,奔向散座在皇城四面八方的那些备受荣宠的目的地。

除了中间一名拿有食盒的内监外,前后围绕着他的另四名同伴都手执明亮绚目的宫制琉璃灯,环绕宫城的主道两边也都挑着明晃晃的大红灯笼。

不过比起白昼那无孔不入的光线来说,这些夜间的灯火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照得清楚,高高的宫城城墙沉沉压下来的,仍然是大片大片幽黑的阴影。

惊变就来自于这些黑暗,快的犹如无影的旋风,甚至连受害人自己也没有看清楚那夺命的寒光是何时闪起,又悄然地收归何处。

人体重重地落下,坐骑仍然疾奔向前,血液在冬日的夜里转瞬即凉,微弱的惨叫声也被连绵不断的“噼啪”炮竹声所掩盖,无人得闻。

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其时,已近午夜,新旧年之交的时刻,连巡夜的官兵也停下了脚步,仰望夜空中那盛开的朵朵艳丽,全城的炮竹鼎沸,即将达到最高点。

梅长苏拿着一支长香,亲自点燃了一个飞流特意为他留下来的最大的烟花,冲天而起的光弹在黑幕中划过一道焰痕,直窜入夜色深处,攸地爆裂开来,化为一幅几乎可是炫亮半个天空的流云飞瀑。

“过年了!过年了!”苏府上下齐声喧闹,连一向沉稳的黎纲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琐呐,呜啦啦地吹起了喜调。

几个年轻的护卫则开始敲锣打鼓,满院乱跑。

“还是你们应景,这时候就该吹这个敲这个,要是抚起琴来,反而煞了风景。”梅长苏一面笑着,一面回身到廊下软椅上坐了,拈了几颗栗子慢慢剥着,继续观赏满天的烟花。

午夜的钟漏终于嘀哒翻转,全院上上下下已经集齐,连吉婶也丢开厨房的大勺走了出来,大家由黎纲带着挨个儿到自家宗主面前磕头拜年,领了重重的一个红包,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跟随梅长苏多年的贴身护卫,但也有那么两三个是一直呆在京城内从未在宗主手里直接拿过东西的,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被前辈们揉着头好一阵嘲笑,大家闹成一团,欢快无比。

飞流按照在廊州时养成的习惯,排在了最后面走过来(因为他最小),踢开拜毯,直接在青砖地上一跪,大声道:“拜年!”

“今年也要乖哦!”梅长苏笑着说了一句,也拿了个红包放在他手里。

虽然飞流不知道这个包得红通通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但却知道每年大家拿了它都那么开心,于是也很应景地露出一个笑脸。

这边拜完年,梅长苏起身到晏大夫面前,也向他行礼恭贺,老大夫好象还在生他的气,绷了绷脸,但怎么也绷不过这个新春的气氛,最终还是吹着胡子笑了笑,朝梅长苏肩上拍了拍,道:“别光说别人,你今年也要乖哦!”

“是。”梅长苏忍着笑,转头看向院子里,大家早就你跟我拜我跟你拜乱得一塌糊涂。

“吃饺子了!小伙子们都过来端!”吉婶在院门口一声召唤,人流立即向她涌去。

梅长苏拉了晏大夫的手臂,带着飞流三人一起先进了室内,这里早就拼好了几张大桌,上面果馔酒菜齐备,热腾腾的饺子流水般一盘盘被端上桌,冒着氤氤的白气,香味四溢。

吉婶准备好了细葱姜醋的小碟给大家蘸饺子吃,但小伙子们全都把小碟抛开,一人手里拿着个大碗,飞流睁大眼睛看了,也跟着换成一个大碗。

“看来只有我们两个老人家斯文,”梅长苏悄悄跟晏大夫说了一句玩笑,被一指点在腰间,笑喘了一阵,提起筷子先在盘上沾了沾,众人这才呼地一下扑上前,很快就把第一轮饺子抢得干干净净。

“抢什么抢?投胎呢?”吉婶虽然骂着,但眼看自己做的饺子这么受欢迎,眼睛早笑成了一条缝儿,直接就把刚刚煮好的第二轮饺子连锅端了进来,朝空盘子里补。

一口直径两尺的大铁锅,满盛着滚烫的开水和白生生的饺子,她空手端来端去毫不费力,要换一个场合早让人惊诧地合不拢嘴了,可此时这间屋子里都没人多看她一眼,大家眼睛里都装满了饺子,抢的时候有人拿着筷子连剑法都使上了。

“幸好他们还知道照顾老人家。”晏大夫看着这一群如狼似虎,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