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无声翕动

似乎在说,忘记吧。

杰夫?

急忙打开窗户

外面空无一人。

极冷的冬夜街道上无人行走。

身后传来呻吟。

他所斟的酒

每一涓滴,都在我口中挣扎

似不甘被吞咽的命运

时时与舌纠缠

流连。

第十六日

在极度痛苦之后

我所爱过的人

迎来他应有的死亡

也听完那庸俗不堪的故事。

不值得写一本书的。

不值得占据小小一个章节。

杀人犯的女儿

与孤儿院院长的儿子

私奔的那个计划那么杂乱无章

是活该被人活活扼杀在开头处的

只是我不肯释怀

被抓住后接受日夜鞭挞与折磨

都不肯释怀

为什么抓我的人会知道

我腰间藏了一根红色丝带

生平第一次爱过的男子赠与的红色丝带

是那荒芜岁月唯一温暖的证明

而后化身为吸血的索引

指向赤裸裸的背叛。

离别并非不堪。

杰夫连你都误解我。

但上天给予我离别时

为什么还要先降临背叛。

是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被送到遥远的异域

卖为比奴隶更不如的娼妓

是眼前这男子。

他有浓密眉峰

宽阔额头

头发柔顺

嘴唇鲜红。

为他的影子在千百万人身上有投射

我便一一去爱那千百万人

为那爱总是毫不留情被践踏

我便去剿灭那千百万人。

始作俑者。

或者也是最后一个。

在吧台前,我慢慢饮下一杯水。

从今日起

戒酒了。

挪威的冬天还有很久

我想念充满浓重阳光的热带。

从明日起,离开吧。

水流进口里。

冰水。

我的舌与唇却突然生起剧烈疼痛

难以忍受的灼烫质感

滚油一般生生吞噬我

蔓延到咽喉,进入胸腔

转眼包围了躯体中全部内脏

任如何放开喉咙嘶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滚到地上,拼命爬动

到浴室中,躺在喷头下

水流直冲而下

淋湿我皮肤

而后在一瞬之间,竟蒸发为水汽

我睁大眼,自浴室镜中看到自己张开的口

布满黑色小小人形愉快舞蹈

脚下

我忆起那一日的深水炸弹

一样带来许多黑色人影隐现

杰夫后来说

那是你灵魂中所带的罪

原罪?想必人人都有。为何只有我得见。

因你将罪推委于他人。

以杀戮为解脱

热血做渲染。

每句他所说的话,都似乎早上等待蒸发的露水

一颗颗晶莹,无遮掩。

我语塞。良久向他微笑:“你又知道。”

他抚我额头,轻轻说:“一抹一抹鲜血都在这里,我看得见。”

我曾以为那些对话是戏言

可原罪之化身此时跗骨蛆

踏着蓝色火焰

是真实燃烧着的

正将我四肢百骸焦化灼干,吞食殆尽的火焰

黑色人形越来越多,我合不拢口

双手伸出向四周抓摸

不知道自己能寻到什么

不知道自己能等到什么

黑色人形从我口中跃出,围绕我四周

祭祀一般跳跃扭动

我不怀疑这已然是真正的地狱。

闭上眼。

痛苦每一秒钟便加倍。

死亡此刻亲切如传说中的母爱。

可以使我免除这炎烧的酷刑。

忽然额上有一只手轻轻覆盖过来。

清冽,镇定,安静。

我眼眶中立刻充满泪水。

杰夫。

杰夫。

那只手抚摸我的脸,经过眼睛与鼻梁,来到我的嘴。

压在嘴唇上的,似乎是有柔软血管的手腕。

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轻轻说

咬下去。

像一个梦幻中的咒语

虽柔和却不可抗拒

我张口咬下去

是盛夏季节的水蜜桃,饱满表皮在唇齿间爆裂的感觉

甜蜜浓稠的汁液涌出

淌过舌面,滴入食管,下到肠胃。

烧灼感在这汁液中消散殆尽,连最细微的余温都没有留存。

我贪婪地吸取着。

直到全身舒泰安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