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夏等了很久,周老爷子只是躺在那里,慢悠悠地晃着椅子。

  “爷爷?”周夏转过头来看向他。

  “嗯?”周老爷子拉长了声调,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您要是困了回屋子里睡啊?”

  “周夏啊,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秘书,陪陪我?”

  周老爷子这话把周夏给镇住了。

  他的秘书,和某个总监的秘书是不一样的。

  会接近集团的机密,还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可是……我不懂这些。我更喜欢研发……”

  “你放心,爷爷不会让那些人烦你。爷爷就想有人可以和我说话。”

  听到这里,周夏感觉到了来自这个老人心底深深的寂寞。

  一边是自己所真正热爱的事业,一边是自己的爷爷,周夏真的不好做选择。

  “等爷爷身体好了,你想回去,爷爷也不拦你。”

  “我想想。”

  周末晚上,周家的人都回来陪周老爷子吃饭。

  就连被周凌书派去出差的周扬尘也回来了。

  周扬尘一边和周老爷子说话,一边用眼睛偷看旁边的周夏。

  等到周夏去厨房看饭菜做好了没有,周扬尘就跟小尾巴似的,也跟了上去。

  看见刚出笼的粉蒸肉,周扬尘拿了筷子就要去戳,被周夏冷不丁拍了一下手背。

  “你洗了爪子没啊!”

  “用筷子吃饭,又不是用爪子吃饭……”

  忽然意识到自己承认自己的手是“爪子”,他生气了。

  “哎呀,你这爪子,是家禽类的?还是走兽类的?”周夏歪着脑袋问。

  她一笑,那两颗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周扬尘直接把她的脸摁开。

  “你的爪子是什么,我的就是什么的。”

  周夏笑了起来,然后故意弯下腰,从下面看周扬尘的脸。

  “我发现吧,你穿着西装,这个头发打理打理,正经起来还是挺帅的。”

  “那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出差去了,还轮得到你这个弱质女流来处理宫大哥的事。”

  “哟,你知道了?”

  “废话,”周扬尘走了两步,又绕了回来,“你真觉得我穿着西装很帅?”

  看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快夸奖我”的渴望,周夏在心里笑到发颤。

  “对啊。如果你能把你那辆进口跑车也换掉,就更帅了。”

  “为什么啊!我那辆进口车多拉风!”

  “什么拉风啊?睿帆的车很差吗?”

  周夏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睿帆的车不差……但……不高端嘛。”

  “高端不高端,难道不是看开车的人是谁吗?”

  周夏一笑,周扬尘就盯着看。

  “这就好像女孩子背着包一样。如果是一个大妈拎着名牌包去买菜,还把菜塞进包里,就算那上面印着LV的招牌,有人会相信那是一个真的LV吗?”

  “肯定假货啊。”

  “相反,你妈妈气质优雅,拿着一个几百块的手包,所有人都会猜测那是哪一个大品牌,甚至会争相效仿。”

  周扬尘沉默了,没有说话。

  “你是说,如果我变得优秀出色,我开着我们睿帆的汽车,其他人也会跟着开?”

  “难道不是这样?”周夏反问。

  趁着周夏不注意,周扬尘冷不丁夹了一大块儿粉蒸肉塞进嘴里,然后被烫到在厨房里到处找冷水喝。

  “哈哈哈哈,活该啊你!”周夏笑到肚子痛。

  吃晚饭的时候,周夏每次要夹什么菜,周扬尘就会故意把菜转到自己面前来。

  周夏忍不住了,一眼横过去:“你想怎样?”

  “没想怎样啊,我吃菜啊。”周扬尘一脸“我就这样”的表情。

  赵韵刚想要开口斥责周扬尘,周老就发话了:“周夏,你是姐姐。要多让着你弟弟。”

  “……哦,知道了。”

  周凌玥笑着对周夏说:“周夏啊,你平时在家里面,我大哥怎么叫你啊?不会也是‘周夏’这么叫吧?”

  周夏忍不住乐了:“我爸叫我‘小西瓜’。因为夏天是吃西瓜的时候,我一个人可以吃一个下去。”

  “小西瓜?”周扬尘忍不住乐了,“我买个给你,你吃下去给我看看?”

  周夏懒得理他。

  “那姑姑就叫你小夏吧。”周凌玥看向周老,“爸爸,明天是温总太太的生日,我想让小夏陪我去,正好也让小夏见见温家的人。爸爸觉得怎么样?”

  周老想了想,看向周夏:“温家一直控股NW公司,负责我们的转向系统轴承生产。你就跟你姑姑一起去吧,算是代表我了,吃个饭就好。”

  “好。”

  周夏不喜欢应酬,但是爷爷说了代表他去,她也不好拒绝。

  谁知道周扬尘的眉毛却扬了起来。

  “为什么让周夏代表爷爷去啊!我不行吗?”

  “周扬尘,你胡说什么呢?”

  赵韵赶紧制止儿子继续胡言乱语。

  “不是……我姐那么如花似玉,要是被温彻那个小混蛋看上了怎么办?我是男的我不怕!”

  周扬尘那么一开口,他的父亲周凌书被饭噎的是吃不进吐不出。

  赵韵赶紧说:“扬尘是好意,担心他姐姐。”

  周凌玥立刻也笑了:“扬尘,看不出来你和小夏感情那么好了呢?刚才连块儿肉都要跟你姐抢。”

  “那不一样。这是我家的五花肉,只要是我们家的人吃了,我无所谓。但是周夏是周家的白菜,不能让外面的猪给拱了!”

  周凌书那口饭是彻底喷出来了。

  周凌玥也捂着肚子笑了。

  “谁是白菜,谁是猪啊!”

  周夏是真的要揍周扬尘了。

  “好好好,你不是白菜,你是猪,可以了吧!”

  周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凌玥,那你要照顾好周夏。温彻在外面的口碑是不好。”

  “当然了,有我这个姑姑在,温家那个混蛋小子能干什么啊。”

  晚饭之后,也没见周扬尘像从前一样立刻溜走,而是在那里摆弄着周夏拼好的模型

  。

  周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周扬尘一回头就看见周夏挤出一个丑炸天的鬼脸,吓得他差点把一排模型全撞倒。

  “你干什么啊!吓死人你赔得起吗!”

  周夏呵呵笑了,凑过去问:“你说实话,真觉得我如花似玉啊?”

  周扬尘嫌弃地直接推开她的脸。

  “只要是个母的,在温彻的眼里就是如花似玉了。”

  “哦。”周夏作势就要转身。

  周扬尘又把她给拉了回来,一本正经地说:“你明天不要化妆,随便穿点什么去就好。”

  “啊?那不礼貌吧?”

  “除了吃东西,什么也别说。最好吃满脸都是!”

  “你是有多讨厌我啊。”

  “我……你真的如花似玉好了吧?你好看的不得了行了吧。你就当给其他女人机会,遮掩一下自己的光芒,低调,低调可以了吧?”

  周扬尘那着急的样子,让周夏快要忍不住大笑出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感谢我在你的心里有着那么完美的形象!”

  但是到了第二天,周凌玥还是亲自来帮周夏打扮了,还带上了她的化妆师。

  “姑姑,要这样子吗?”

  周凌玥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当然要啊。其他人都化了妆,难道你素面朝天地过去啊。”

  周凌玥还特地跟化妆师说:“别给她画大浓妆,要自然一点。”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周夏站在镜子面前都差点认不出自己来。

  姑姑给她挑了一件黑色的小礼裙,看似深沉,但领口斜着的那片碎钻很别致,就像是被银河点缀的夜空一样。

  裙子后背露出了一小片肌肤,正好能隐隐看见周夏的肩胛骨。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被礼裙一衬,有一种引人遐思的美感。

  “姑姑,这个高跟鞋我真穿不来……”

  周夏看着那双鞋子就发怵。

  “没关系,稳着呢,不信你穿着试试。而且五公分都不到。”

  周夏被周凌玥扶着走了两圈,好像真的挺稳。

  “你看,放心了吧?”

  温太太的生日宴确实很简单,只是在一家餐厅的大包厢而已,赴宴的也都是温太太的姐妹朋友,大多都比较有涵养。

  周夏是被周凌玥牵着手带进去的,温太太与周凌玥寒暄了两句,目光就落在了周夏的身上。

  “这就是周老爷子的孙女周夏吧?真是可爱啊!”

  周夏不好意思地向温太太问好,表示自己是代爷爷来的,还将爷爷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亲手交给了对方。

  周夏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挽着一个身形高挑玲珑有致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海丽来了,这回总算带上男朋友了啊!”

  一种女宾们都笑了起来。

  周凌玥靠在周夏的耳边说:“这位就是沃达森集团CEO高恒的首席秘书海丽。她身边的这位我倒是没有见过。”

  周夏的目光追随着这对出众的男女,男人微笑着替海丽拉开椅子,然后摁着胸前的领带坐了下去,落落大方地和海丽一起向温太太问好。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还对周夏说“我喜欢你”的洛衍之。

  那一刻,她愣住了。

  一种奇怪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浮上她的心头。

  她越是告诉自己别看,就越是忍不住去看他。

  周夏并不是第一次见洛衍之穿着西装的样子。

  上一次是他和高恒一起参加慈善晚宴,身姿挺拔周身上下流露出的是冷睿与持重。

  而今天的他,却温如良玉。

  一边照顾着身旁的海丽,一边与其他宾客们游刃有余地聊天。

  周夏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洛衍之是知道从他进来开始,她就看着他了。

  他万分坦荡地回视向周夏,笑了一下。

  很简单的一笑,却仿佛拨乱了一切。

  周夏是真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他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仿佛和海丽出双入对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周夏立刻转过了视线,和姑姑周凌玥聊天。

  他和谁在一起并不关你什么事。

  一句“我喜欢你”而已,本来就难辨真假。

  信了,她就傻了。

  但是那种失望的感觉,就像悄无声息决堤的潮水。

  心里面很涩,而喉咙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等到桌上的饭菜上上来,周夏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了。

  她只想这顿饭早点结束,她能早点回家。

  对面的洛衍之给海丽舀了一勺海参,海丽笑了,脑袋侧向洛衍之的肩头。

  周夏心里想到的是那句“秀恩爱,死得快”。

  周凌玥看向温太太:“诶,怎么没见温彻啊?妈妈过生日他也不现身?”

  “那个孩子不知道又去哪里野了……和我在一起哪里有自己玩有意思啊。”

  温太太表面上不在意,但是眼底的落寞却很明显。

  这时候旁边一位女宾夹菜的时候,芋圆滑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周夏的腿上。

  “哎呀,周小姐,真是对不起啊!”

  “没关系!我去擦一下就回来!”

  周夏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虽然脚上的鞋跟并不高,但还是需要保持平衡,周夏缓慢地走向这间包厢的洗手间。

  明明是小心和紧张,但是看在温太太的眼里却变成了娴熟优雅。

  “还是周家的女孩儿有仪态。”

  温太太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会意,立刻跟着一起称赞周夏。

  什么学识高、见闻广、优雅知性之类。

  洛衍之却在心底一阵轻笑。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刚才周夏有多紧张和害怕会摔倒。

  她一点都不喜欢束缚,宽大的衬衫和永远不用担心跌倒的球鞋更适合她。

  此时的她微微握紧的手指,比平日里更加拘谨的步伐,以及……

  当洛衍之的视线撞上她后背那一小片雪白。

  整个空间骤然坍缩一般,他的视线被牵引着根本无法挪开。

  他的喉间仿佛噎着一根烟,明明灭灭,将熄不熄。

  他想要将它咽下去,却没想到连肺都跟着烫起来。

  他抬起手,扣住自己的领带,食指伸进去想要一把将它拽下来,但是这样的场合不可以。

  她已经侧过身,走进洗手间了。

  洛衍之面前的酒杯里盛着小半杯水,他要开车所以不饮酒。

  当洗手间的关门声响起,他的旖念戛然而止,可是抬起手来咽进喉咙里的冰水却像是酒精一般,沿着咽喉一路挥发,不过是一口灼热的呼吸,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起来。

  他对着每一个与他交谈的人微笑,但是脑海却完全放空,有的只是她纤细的后颈一路蔓延而下的纯净的雪白,仿佛在等待他留下印记。

  这时候,宴厅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机车夹克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发丝有点凌乱,右手抱着一大束的花,嘴上噙着一丝任性和不羁的笑。

  “妈——生日快乐!”

  宾客们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温彻来了!”

  “快快快坐下!坐你妈妈身边来!”

  这时候,周夏推开门,一走出来就撞上了迈开大步走进来的温彻。

  温彻下意识就用肩膀顶开靠近自己的人。

  周夏的鞋跟一歪,瞬间就跌坐下去。

  “哎哟!周小姐!”

  洛衍之一惊,摁下酒杯就要起身,但是却被一同起身的海丽给挡住了。

  温彻的反应很快,立刻伸手一捞,就扣住了周夏的腰。

  他的个子高,手臂向上一抬,几乎把周夏给抱了起来。

  周夏的脚尖踮着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还在惊恐中没有回过神来。

  温彻心里还想谁家来的女人走路都不看道,低下头来正好对上周夏的眼睛,那句话就梗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这个女孩儿和他见过的那些骄矜的小姐们不同。

  她的眼睛明澈,哪怕是受到了惊吓,在惊恐之后,逐渐浮现出坦然。

  她的脸很小,有点孩子气的圆,鼻尖也是小小的。

  “谢谢。”

  女孩儿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温彻放开了对方。

  然后他发觉,抱着她和放开她的重量是差不多的,只是臂弯之间变得空了。

  大家都在询问周夏是不是没事,周夏低着头谢谢大家,然后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的脚踝很疼,疼的要命。

  被温彻撞的那瞬间,她崴到了。

  大家纷纷坐了下来,洛衍之看向对面的周夏,她低着头抿着嘴。

  洛衍之知道,她崴到了,肯定很疼。

  你穿着白色的平底鞋很好看。

  如果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不让你穿不舒服的鞋子。

  不用在乎别人是否觉得你优雅,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无所顾忌地笑。

  “妈——生日快乐!我特地给你选的,每一支都是最完美的!”

  温彻低下头来在温太太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温太太的笑容立刻明丽了起来,抱着那束花看了很久。

  温彻大剌剌在所有人的身边坐下,右手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等着服务员把餐具上上来。

  “你还说温彻不知道去哪里玩去了,明明是给你选花去了,真是有心的孩子!”

  虽然明明知道买束花可能就是顺带的,但是被人这么说,温太太还是很高兴。

  “温彻是长大了,前段时间我家那位五十岁大寿,温彻就找人去给我们家送了副陈年遥大师的荷叶戏虾图!”

  说话的是蒙太太,她的丈夫是国内知名安全气囊生产企业凌和制造的首席财务官蒙伟。

  “是吗?陈大师的画作?”

  “是啊,挂在我家那位的书房里。我给拍下来了,你们看看。”蒙太太将手机递了出去。

  总所周知蒙伟在艺术上品味一流,收藏了很多名家名作,他最喜欢的就是陈年遥大师的画作。

  在场的人都接过了蒙太太的手机,一边欣赏一边称赞大师的笔法如何飘逸灵动。

  手机传到了洛衍之和海丽那里。

  海丽端着手机,靠向洛衍之:“一起欣赏一下。”

  当海丽将手机画面放大,洛衍之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抬眉稍。

  “中国的水墨画就是很有灵韵。”

  洛衍之轻笑着向海丽点了点头,然后他将视线随意地瞥向对面。

  周夏正侧着脸和周凌玥说话,颈部的线条拉起,形成一道似乎等着被人咬断的线条。

  她领口那一片碎星,随着她说话时的颤动而闪烁,无形之中蕴生出一股力量,牵扯着他的视觉神经。

  但是洛衍之的视线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看向温太太,停留在了温彻的身上。

  温彻没有抬筷子夹菜,对身边人的说的话也是随口敷衍,只有温太太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会笑着看向对方回答两句。

  在谈话的间隙间,他低着头,目光却瞥向了周夏的方向。

  她正在笑,原本圆圆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带着孩子气的烂漫,和这张桌上坐着的所有人似乎都不一样。

  鲜活而灵动,却比陈年遥的水墨画更色彩明亮。

  一开始温彻只是瞥她两眼,当温太太和其他女宾闲话家常的时候,温彻的视线就直接毫不掩饰地看着周夏。

  洛衍之侧过脸,嘴角扯起冷厉的笑意,手指滑过酒杯的边缘。

  他太了解当一个男人那样看着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冲动涌上头顶,蓄势待发的前兆。

  “衍之,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洛衍之淡淡地回答。

  温彻靠向自己的母亲,小声说:“妈,你不是说周老爷子的孙女也会来吗?”

  “来了啊,你刚才不是撞到人家了吗?我很喜欢那个女孩,看起来多乖巧?”

  对于温彻来说,让他感兴趣的并不是周夏看起来的那温顺脾气好的样子,所谓乖巧的女人他已经碰过很多个了。

  所有的“乖巧”背后,都有她们的企图。

  要么物质,要么面子。

  但是当周夏撞上他的时候,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