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洛阳,扶老搀幼举家避难的人就越多,有人说周军已兵出函谷,有人说周军已兵至弘农,有人说北周大军已屯于邙山,有人甚至说洛阳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我们三人居然要在这时候去洛阳,来者无不劝说我们返还。我不过淡然一笑;萧飒却是少年意气,一听大仗在即,一腔热血恨不能即时挥洒,双眸更是生出熠熠光辉;秀秀则是一意孤行的,总之是我与萧飒在哪儿,她都誓要跟随到底的。

齐武成帝河清三年九月初二。我、秀秀、萧飒三人,从邺城到了洛阳。

与我们同日抵达的,还有北周的军队。

一眼望不见边际的玄铁黑甲兵士扬尘而行,旗幡招展,戈戟重重,有如穿行于黄尘沙雾中的黑龙。北周延袭西魏府兵军制,不过十数年,兵马愈盛,当年高欢与宇文泰均力抗衡,如今看来,宇文氏后裔却要略胜一筹了。

“哇,好多人……”秀秀睁大着眼睛,忍不住要感叹,却被萧飒一把捂在唇上,“大丫,不想活命啦?”秀秀‘唔唔’点头,连连表示再不吭声,萧飒这才松手。

我们静静伏身在灌木丛生的的崖边,望着这支军队从谷底蜿蜒穿行而过。“这应是先锋大将尉迟迥的军队,约有五万之众。”萧飒压低声道。我点点头,“先锋先至,大军押后,想来,数十万大军很快就能全部抵达了。”

一名年轻小将纵马持槊而来,马蹄扬尘,‘炀’字旗下,露出他清俊的容颜,是剑气的磨砺?是铠甲的光华?紧抿的唇,跳脱的眉,眸光流转如蕴宝光,竟,依稀似那人模样。

“那一定是雍州牧齐炀王宇文宪。”萧飒兴奋道。

秀秀道,“齐炀王,我听说过,是北周皇帝的五弟吧?”

萧飒点头,“正是,据说战功卓勋、骁勇好战,想不到竟这么年轻!”又道,“北周皇帝也很年轻,只不知他此次是否会亲征呢?”

“萧飒,秀秀,走吧,我们抄小路,一定要在黄昏前抵达洛阳城。”我淡然起身。

伫立在这座山崖上,已经能远望崇山峻岭外那座熟悉的城池。风,轻柔吹拂,心中却生出一种万水千山走遍的沧桑。

五年前,我在千年后的洛阳,被一阵飓风带至这个陌生的世界;四年前,我被宇文邕伤透了心,怀着另一番憧憬前往洛阳。

在洛阳,从军三年,也曾莞尔笑,也曾浩然歌,也曾鲜衣怒马正少年。

洛阳,如今,我却只余一颗疲惫失落的心,再一次回来你身边。

正文 第387章:战洛阳 1

北齐河清三年的秋天,似乎过得特别快,睐眸仰首之际,秋日炽阳已从指缝间悄然消逝,萧瑟的北风又起。

洛阳城被围已过三旬(注1)。

其间,北周晋国公宇文护屯兵于弘农;雍州牧宇文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屯兵于邙山;前锋大将尉迟炯则连营十数里,将洛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是初冬了,寒风起时,薄衣内渗入一阵阵的寒意。

无数次,我伫立于洛阳高高的城墙,痴痴遥望着北方。

心,在盼望着一个人的到来。

洛阳之北,北邙山东西绵亘数百里,丘陵山势,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将洛阳城环抱。

亦,阻隔了我怅然痴望的视线。

因洛阳久攻不下,如今,周军主帅已派兵切断了至河阳的通道,阻止北齐援军从晋阳北下。

诺大的洛阳城,犹如一座孤城。四方援军皆不得入。

但,洛阳毕竟是洛阳,四塞险峻、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形势甲于天下。

洛州刺史段思文性情沉敏和正、涉猎经史,能处险势而不惊;又兼之躬履素俭、爱民如子,善于抚御人心,任刺史多年,在洛阳百姓心目中威望颇高。

洛阳被围三旬,年近五旬(注2)的段思文大人与百姓一起食菽麦盐菜,战时亦擐甲执锐上阵,由此,百姓将士共同投入战争,莫不抱有与洛阳城共存亡之心。

是啊,谁人能放弃洛阳城?谁人又能得到洛阳城?

这座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称的城池,南临洛水、北靠邙山,自古建都,王畿之内,聚天地之所合,是一处河山拱戴、天成帝居的宝地。正是在这儿,河洛图出,发祥了灿烂的华夏文明,悠悠历史可追溯中华上下五千年,甚至更为久远的史前。

然而,断垣残壁、弓戈箭戟、多少嘶杀的身影、多么辉煌的过往,皆会被黄沙尘土掩去,掩不去的,却是那深入骨髓的痴缠缱绻。

哪怕,时光荏苒,数千年,不过是在弹指一挥间。

为何?只要在洛阳,我就会心生一种熟悉眷恋的感觉?

临风远眺时,总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固执,深信,相信长恭他会来洛阳,一定会。

“翎姐姐。”萧飒一袭戎装铠甲远远走来,身姿飒然,笑容明俊,“你们又来给将士们送吃食了?”

我含笑点点头,“秀秀在那边,正四处找你呢。”

当日,洛阳闭城,所幸萧飒的朋友田纪竟是洛阳城中一方富甲,于是,我们得以通融入城。

自九月初八洛阳被围城之日起,展眼,已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