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飒说了,黄昏前一定可以扎够五千个,如果每个草人能得二百枝箭,那么一百万枝箭,很快就能得手了。”“嗯。”我微笑颔首,起身抱过一捆新柴,笑道,“得与不得,明晨便可知分晓。”

这夜,我依然是睡意沉沉。秀秀睡眠却浅,几次三番蹑手蹑脚下床,推开窗棂,仔细去聆听远处的动静。我被惊醒后,睡意惺忪,道,“秀秀,哪里就听得到呢?”

“翎姐姐,吵醒你了?”秀秀整个人缩回被窝里,冰冷的身子挨着我,笑道,“上回周军夜袭南门,我们不是也听到了声音吗?”我渥着她的手,笑道,“睡吧,这夜半冻人,你还如此折腾,仔细冻着。”秀秀轻声道,“我睡不着,好担心萧飒,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不会有事的。你呀,整天萧飒长、萧飒短的挂在嘴边,真真是不害臊的小丫头。”我取笑她着。

秀秀不依了,“我不小了。过了年就十五了,在我家乡,女娃到这个年纪都已经要许人家了。”

我轻笑道,“原来是小丫头思嫁了。”

秀秀嗤嗤笑着,亦不否认,又仰首问道,“翎姐姐,你咋没嫁人呢?”

“我嫁不掉了。”我淡然一笑,道,“没人要我。”

“胡说,怎会没人要你?”秀秀眸光水灵,迅速摇头道“姐姐,你都不知道,洛阳城有多少男子在跟萧飒偷偷打听你呢。”又撑起手肘,疑惑道,“对了,刺史段大人也问起过你呢。”

“段思文大人?”

“是的。他问萧飒,你可有兄弟姊妹?”

我沉默不语,段大人觉得我眼熟并不奇怪。毕竟,木兰与郑翎的模样肖似,而我又曾在洛阳军中三年。当初,还是段大人亲手将‘轻尘’赠于我。如今,我的‘轻尘’却永远只能留在茫茫塞外大草原上了。

正文 第391章:困邙山 1

次日一早,我就被秀秀拉起来。我们刚行至城门,便望见墙下一堆堆竹箭。箭镞锐利,尾羽轻颤。仍有战士抱着捆捆竹箭从马道奔下,每个人脸上均是喜孜孜的。

我与秀秀不禁相视一笑,看来,计划成功了。萧飒从城上探头下来,望见是我们,立即三步并两步从马道奔下,秀秀捂嘴笑道,“这人,最没个正形,若是他三叔见了,又该摇头晃脑训他,当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枉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说话间,萧飒已至面前,笑得阳光灿烂,“秀秀,翎儿,你们是没瞧见,昨夜,我们给草人穿上黑衣,从城墙上缓缓吊下,尉迟迥果然中计,以为我军夜袭,夜色太黑,他们又怕中了埋伏,一时之间箭如急雨,我们将草人吊在半空中任由他们射箭,待填满后,拉回来取完箭,依旧又放下去,如此三番,待到他们发现中计时,段大人已经让我们在城墙上点亮火把,数万人高呼,‘多谢尉迟将军赠箭。’哈哈,可算没把尉迟迥气得哇哇直叫,一直在城下骂了大半夜,这会子乏了才率军回营去了。”

萧飒说得眉飞色舞,秀秀乐得哈哈大笑,拍手道,“尉迟迥大笨蛋。”

“这可多亏得翎姐姐的好计谋。”萧飒虽比我还年幼,却一向以兄长自诩,再不肯随秀秀唤我一声姐姐的,今儿倒随口改了。秀秀亦揽着我的颈呵呵直乐,“当然,我翎姐姐是最聪明的。”

我一笑,“诡谲小计罢了,当年诸葛先生亦用过的。”又问,“萧飒,今晚你们当真要走吗?”

“是啊。洛阳如今宛如孤城、四方道路皆被封锁,消息进不来又出不去。城中粮食已经愈来愈少,晋阳邺城援军若再不到,城中险势与日俱增。我们如不乘这大好机会走,只怕往后就更难了。”

“但是,邙山屯有重兵,纵然出了城,你们又要如何过北邙呢?”

“有人识得一条小道,可以带我们穿过。”

见我沉思,萧飒问道,“翎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迟疑道,“昨晚之计虽一时能瞒骗过尉迟炯,但北周军中并非无能人,我总有几分担心。”

“翎姐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兵行险招,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去试。”萧飒虽才十九岁,脾性朝气,行事却稳重,这件事,他们应也是深思而后行之。

在来洛阳之前,我与萧飒亦不过是见过数次面的路人,然而,从邺城至洛阳这一路走来,萧飒却对我和秀秀百般照顾。在离开长恭的这段日子,是他和秀秀有如我的亲弟妹一样,带给我无数的快乐。若不是他们,只怕,清冷如我,亦会撑不下去。

每一份真挚的感情我都珍惜,正因为珍惜,才会那么害怕失去。

正文 第392章:困邙山 2

萧飒很少谈家中之事。只知他家中世代经商、堪称陶朱之富,看他平日衣着谈吐,亦知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儿。他又是家中独子,父母原想给他捐个文官,做个斯文读书人,可他偏偏自幼喜好舞刀弄棒,偷偷跟着家中的护院武师习武,练得一付好身手,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于疆场。

在南北朝这个尚武的乱世,不再似魏晋时讲究门阀世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白衣出身又如何?王侯将相并无种,人人皆可凭手中利刃,在舔血的疆场,为自己求个青史留名。

而萧飒便是这种热血男儿。此次他从家中前往邺城,又从邺城辗转来至洛阳,哪里是为了学做生意呢?不过是想实现自己的一腔报负罢了。所以,一到洛阳,他便立即从军,几场作战杀伐之中,他确也表现骁勇,兼之又是书生出身,词采遒丽迥然于一般武夫,很快,便得到了刺史段大人的赏识,从一无名小卒,迅速提为奉骑都尉。

这晚,萧飒临行之前,仍匆匆赶来田府辞行。他已换了一身重铠,手抱盔胄立于庭院中,秀颀清好的少年变成了英姿飒然的战士。凝望着他,好似,望见了当年从军时的我,抑住满心不舍,我如亲姊一样絮絮嘱咐,“萧飒,如当真与周军狭路相逢,你们返回便是,切记不要硬闯。”

“好。”

“一路上要当心。”

“好。”

“我和秀秀会等你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