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然伫立,不卑不亢,道,“并不是我要留下,是宇文邕让我留下。”

她身子微颤,长长睫尖立即凝了泪珠,终究露出凄然一笑,“原来如此。我又怎会不知呢?这么些年了,他心中始终不能忘了姐姐你。”

我凝望着她,一时心中百味杂阵。眼前这娴柔貌美的女子,剪水瞳眸,婉转娥眉,说不出的楚楚怜人。然而,我只要一望见她,便会想到惨死的陆允之,还有云妃娘娘。纵然其容颜秀丽端妍,然而内心,却并不似外表一般柔弱温婉。

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之,可如今,却不能不解心中疑虑。心念一动。我攫了她的手,轻声道,“颖儿,你应知,我与皇上已经缘尽,如今,你才是大周的皇后,才是他的结发妻子,而我,亦有了自己深爱之人。所以,我求求你,帮帮我好吗?帮我离开这里,帮我离开皇上身边。”

闻我此言,她立即摇头,“不行,若是姐姐走了,皇上一定会降罪于我。”

我淡然一笑,“咱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实说呢?相较于皇上的降罪,颖儿,此刻你心中最担心的,应是我这样的祸水女子留在皇上身边吧?”

她一愕,“姐姐倒是说得坦白。”她略微沉思片刻,展颜一笑,道,“但不知我要如何帮你?”

正文 第421章:当年错 5

我携了她的手,行至案桌前,抽出一张雪白笺纸平放于案台,凝眸望她,道,“颖儿,我只需有一纸皇上的亲笔手诏即可。”

窦颖脸色一变,“姐姐此话是何意?”

“数日前,我与皇上闲谈之时才得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尽心辅佐他治理国事。”

“那天,他赞你懿德温良、沉稳贤贞,言辞之间对你颇为嘉许。并言及,他初登帝位之时,曾经无心进取,朝中一应事宜俱废,那时,你甚至还曾代执御笔。”

我娓娓而说,却句句是在撒谎。由宇文邕告知我代执御笔之事,任窦颖再是伶俐聪敏,也疑心不到她人去。果然,她听我这般说,双手紧拽我胳臂,连声问道,“当真?他当真这样跟你说?”

“是。”

“他当真赞我懿德温良、沉稳手机看

贤贞?”窦颖神情欢喜,似有不信,却又渴望是真,睫尖上泪珠轻颤。她,终是爱他的,只要爱上了一个人,聪颖、智慧又如何?一样会失了条理分寸。我抑住心头怜惜,颔首道,“当真。”

又道,“颖儿,其实,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他一定会记在心里。他对你,亦是感激。”

“好,翎姐姐,我成全你。”窦颖莲步轻移,端砚执笔,呵开毫尖冻墨、提笔疾书。

我则侍立一侧,替她取来麒麟镇纸。

但凡学写行书者,必先学楷书,一笔一画,讲求先练好楷之端正、平稳、再渐至行之婀娜、婉媚。而宇文邕却不然。

因叱奴太后写得一笔好八分汉隶,在宇文邕年幼之时,太后就手把手的教他书写隶体。

故,宇文邕在年纪渐长之后,虽改写行书,练得一笔行气如虹、笔力遒劲的好书法,却终究不免受到宿习羁绊,难脱隶书之巢窠。

窦颖的字,应是自幼临摹王献之小楷,再循序渐进至读帖《兰亭》行书。

而她所摹仿宇文邕的笔迹,提按起主、中锋、铺毫、藏锋皆一致。

虽是女子,落笔挥毫之时,却能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

好虽是好,但若仔细一瞧,终究笔锋娟秀不够雄健,逊在女儿之身、腕力稍稍孱弱了一些。

窦颖数蘸朱墨,一纸诏书,几乎是一气呵成。

指尖轻颤,我伸手接过诏书,虽不动声色,身子却渐渐冰凉,一丝恸意涌上心头,终究缓缓笑了,抬眸道,“颖儿,你的字迹果真与皇上的一般无二。”

正文 第422章:当年错 6

今晨,我送萧飒离开时,宇文邕亲笔所书的那一纸手诏,字形宽扁,略同于汉隶;此时,窦颖所书,字体秀劲园润,分明有王献之小楷遗风;宇文邕行书内敛、不合常规又不失帝王庄重,喜左放右收;窦颖则是起笔藏锋,左收右放,越写至后,越为舒展灵动,大有酣畅淋漓之感。

若,不细细辩认,是断然瞧不出来的。恰如,当年我在沈娇奴处所看到的那一笔字迹,婀娜飘逸的仿兰亭行书体,如蛟龙出海、如白鹤掠翅。一字,一句,宛如铁杵凿心,一点点,一点点,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今生今世,我,亦不能忘。

心,痛如刀绞,原来,当年,竟是我错了。

凝望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我轻声道,“颖儿,若我要走?你可否送我一程?”

她笑道,“颖儿自然是要送姐姐的。”又问,“但不知姐姐要去哪儿?”

我轻声道,“洛阳。”

帐外,天空灰蒙,彤云低沉密布,浩风吹过时,旆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偌大的翠云谷周军依山结营、白帐连绵如海浪,不时有骑兵纵马往来,扬起阵阵烟尘。齐王宇文宪高高伫立于点将台上亲自练兵,远远望去,玄铠战甲的俊逸将军,高髻如墨,仪容威仪,竟,依稀似那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