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还要再逗留两天,你先回去吧。”

他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又飞快被按捺了下去,唇角轻轻一勾,“高长恭,任性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不是任性胡闹,我真的有事要去做,非做不可的事。”她抬眸直视着他的脸,耳边却似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忽然遁入了万籁俱静之中,只看得见他暗沉的幽黑眼眸,让人不由得想起无边的黑夜,以及在那样的夜里风花一般的绵绵飞雪。

“随你的便。”他忽然开了口,转身往门外走去,在出门的时候顿了顿,似乎又轻轻笑了起来,“反正你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

恒迦在生气,而且很生气。长恭非常清楚的知道了这一点,以往就算他再不高兴,也绝对不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唉,怎么办,只好等以后再和他解释了。

没过多久,就从楼下传来了马蹄声,长恭扑到窗子前一看,只见恒迦已经带着手下的人出发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下了楼吃了早饭立刻去破庙附近寻找郑远的下落。

刚吃完早饭,客栈的掌柜忽然叫住了她,“唐二公子,唐大公子怎么匆匆走了,是家里有事吗?”

长恭支吾着应了一声,忽听那掌柜又说道,“我看一定是大事吧,四更天的时候我见到唐大公子从外面回来,当时他的脸色可是差得很。”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四更天?恒迦这么晚才回客栈?

掌柜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不过唐大公子走得可真急,连房费都没有付,不过,有唐二公子在,一定没问题吧。”

看着掌柜的脸笑成一朵菊花,长恭的脑袋里却是嗡的一片,只有几个字在不停旋转,没付房费,没付房费……完蛋,她身边好像根本没有钱啊,平时的开支都是由恒迦掌管的,他又不可能不知道!

啊啊!这个可恶的狐狸!一定是故意的!

“当然-----没问题啊。”长恭讪讪一笑。

“那就请唐二公子先付帐吧。”掌柜笑咪咪的看着她。

诶?这么急?长恭一面想着对策,一面伸手入怀,忽听得外面有几个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面色惊慌不安。

“这位客官,发生什么事了?”掌柜惊讶的拉住了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叹了一口气,“掌柜的,你还不知道吗?皇上昨夜里驾崩了!”

“什么?”掌柜脸色大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当然不是乱说!乱说是要砍头的!这可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趁着他们一团乱糟糟,长恭瞅准了机会,兹溜一下闪出了客栈,当下疾步快走,在拐了好几个弯后,才停下来歇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然要是动起手来,只怕是更糟糕。

皇上驾崩了……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不知弥罗现在怎么样了?希望继位的那个什么四皇子能善待他……想到这里,她揉了揉自己发胀的脑袋,回想着昨天经过的路线,朝着那座破庙的方向走去。

扑朔迷离

到了那座破庙之后,长恭四下搜寻了一会儿,却不见一人。她留意到了角落里对方的破碗和破被子,猜测这里可是是郑远的窝,于是干脆躲到了神像背后,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由于长恭昨晚根本没睡,在等了一阵子后,不由乏意袭来,很快就昏昏欲睡了。等她一觉醒来,时光已晚,遥远的天际已经出现夕阳,不可多得的几片晚霞像破碎的胭脂东一块、西一块的晕染开去。

她探头朝神像外一看,一切事物照旧,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正想从那里出来,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她眯起眼睛仔细一打量,不由大喜,这个人不正是郑远吗!

这下可不能再让他溜了!

来不及再多想,她嗖的一下窜到了他的面前,伸手一把牢牢抓住了他的领口。郑远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几个脏馒头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一见馒头落地,他也顾不得害怕了,扁了扁嘴,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诶……长恭忽然感到有点头痛,她赶紧松开了手,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了好了,我帮你捡就是了。”

吸取上次的经验,她一边弯腰捡馒头,一边还拉着他的衣袖,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他逃得无影无踪。

当长恭把馒头递到他的面前时,他的脸说变就变,立刻喜笑颜开,接过馒头就咬。见他放松了警惕,长恭有意无意的问了他几句,他都是答非所问。

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居然成了这个样子,长恭心里也不免有些伤感,不过眼下她也没有时间感慨,比起这个,她最想知道的是在事发那天,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也吃!“他忽然将手里的馒头掰了半个给她,在他热情的目光中,长恭接过了馒头,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拿起来咬了一口。虽然馒头又脏又干,可是,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八岁那年从长安到邺城的路上,她吃过更肮脏的食物。所以,这些馒头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郑远顿时格格笑了起来,指着馒头,又指了指她,迸出了一句让长恭嘴角抽筋的话,“馒头哥哥……”

她只能暗暗庆幸,幸好他手里的是馒头,而不是馊饭烂菜……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顺手拿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只那么轻轻一划,郑远顿时吓得扔了馒头,抱着头躲到了案几下,一个劲的发着抖,喃喃道,“不要,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娘,不要……”

长恭脸色微变,也钻到了案几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告诉我,是谁要杀你们?”

他只是浑身颤抖着,“不要……不要,高夫人,不要让他们杀了我娘!”

高,夫,人!

一瞬间,长恭的大脑,轰然炸开,四处飞散的碎片回荡的全是同样的余音。

高夫人……高夫人……

“什么高夫人,你给我说清楚,给我说清楚!”她恶狠狠地扯住了他的衣襟,来回的将他摇晃,情绪几近失控,怒道,“快说!”

郑远见她忽然仿佛变成了恶鬼罗刹一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他说高夫人……他……”他语无伦次的说着,忽然又抓住了她的衣袖,“你帮我求求高夫人,让她不要杀了我们……”

长恭只觉得许多的疑问一股脑儿涌了上来,结成密密麻麻的网,看上去好像就要找到解开的线头,一眨眼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想要问个清楚,偏偏对方又是个疯子。

仿佛有什么梗在胸口,却又发泄不出来,懊恼之余,她扬手一劈,只听砰的一声,那尊神像居然被她的掌风给劈成了两半。

力道之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高夫人,到底是哪个高夫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王嫂说的话,心里又是一悸,虽然郑远是个疯子,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在事发当日受了极大的刺激,难道真如他所说,这场大火的起因另有蹊跷,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纵火者必定和那个什么高夫人有关……难道,这只是一场为了遮人耳目而放的大火?或者说,只是为了掩盖娘被掳去的事实?

可是,是谁和她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她握紧了手,似乎听到了指关节处传来的轻微的卡卡声,一个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念头犹如菟丝一般疯狂滋长着顺着血脉流转全身。

那个高夫人,难道是--------二娘?

如果真是她的话,那么娘……长恭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是二娘的话,一定恨不得娘死,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她掳走?

再说,二娘一个弱质女流,又怎么从邺城赶到长安?还在这里指挥放火杀人?似乎也不大可能。

越往深处想,她只觉得就如同踩进了一片沼泽,越陷越深,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邺城!

----------------------------

趁着城门还没有关,长恭飞也似的冲出了破庙,在临街处抢了一匹马就朝城门疾驰而去。城门口的守卫只见一位姿容绝世的少年策马而来,气势逼人,还来不及等他们盘问,凌厉的鞭子已经到了面前,就在他们一躲闪之间,少年已经扬鞭绝尘而去。

一出城,长恭更是快马加鞭往回赶,不知不觉中转入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山路。

由于山路狭窄,长恭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夜风掠过两边的树林,叶子与叶子之间相互摩擦,发出了沙沙声,听起来倒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簌的一声从林子里窜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拦在她面前,长恭只隐隐辨出是个人影,心里不由一惊,急忙勒住了马,这才借着月光看清那团人影居然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只见那个小女孩一脸惊慌失措的望着她,一双眼睛睁的老大,动了动嘴唇,居然就这么直直的一头栽到了地上。

长恭心里一惊,连忙翻身下马,走到了小女孩的身边,弯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唤道,“喂,喂,你没事吧?”

刚才还处于昏迷中的小女孩蓦的睁开了双眼,唇边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伸手对着长恭的脸轻轻一扬,当长恭意识到上当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味已经扑面袭来,接着,她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失去意识前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居然,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孩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长恭才悠悠醒转,她刚睁开眼,就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阵低笑,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总算醒了啊,我的美人。”

长恭大吃一惊,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清秀的眉宇间弥漫着的一丝邪气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男子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一道淡淡伤痕,“这不是上次你的马鞭留下的吗?我可是一直想你想得紧呢。”

长恭瞪起了眼睛,对了,这个男人,不就是上次那群山贼里的一个吗?好像是叫什么小仙来着,这个恶心的名字想要忘掉倒也不容易。当时自己的确是狠狠抽了他一鞭子,那么说来……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难道自己是在贼窝里?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更是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动手,却不料全身发软,好像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竟是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对了,忘了提醒你,中了我妹妹的软筋香的人,起码三天会浑身无力,任人为所欲为,”他露出了一丝淫笑,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本来我也不想用这招的,可又怕一不小心被你伤了就不好了。”

“我是男人!”长恭伸手想要推开他,无奈半点力气也用不上。

小仙笑得更是妩媚,“我喜欢的----就是男人。”他的手指轻轻滑过了她的脸颊,柔声道,“知不知道为了再遇见你,我可是每天都守在这山谷,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和你同行的那个人经过这里,我就有预感你一定也会跟上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其实,我是女人……长恭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下可如何是好?看这小仙一副急色的模样,再不想想办法恐怕难逃狼爪……

眼看他的狼爪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衣襟,她连忙开口道,“等一下!”

他的手一滞,嘻嘻一笑,“不用怕,我林小仙会怜香惜玉的,放心,我保证你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喜欢女人了。”

长恭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放我了?“

“那是自然,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能轻易放手,”他暧昧地笑着,慢慢低下头去,想去寻找她的嘴唇。

“小仙……我……”他忽然听得她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抬眸望去,只见少年轻蹙着眉,眼中波光流转,姿容鲜艳绝丽,不由心神一荡,一时间,仿佛连魂魄都被她勾了去。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他微微侧过了耳,想要听清她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迟疑,左耳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立刻捂着耳朵跳了起来,鲜血立刻从他的指缝里涌了出来。

“你,你!!”他虽是气极,却偏偏又舍不得出手伤她。

长恭伸出手指,抹去了唇边的血迹,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小爷我的牙齿可没中软筋香,我最看不上就是你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有本事你让我心甘情愿的跟了你,那才让我佩服!别说是一时快活,就算让我陪你一辈子也行!”

林小仙愣在了那里,也顾不得疼痛,忙问道,“此话可当真?只要我让你心甘情愿从了我,你愿意跟我一辈子?”

长恭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反正她又不是君子,再说了,只要她一天不情愿,他就拿她没办法,虽然不知能拖多久,暂时权当是缓兵之计也好。

见他欣喜若狂的点了点头,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门口,此时的他似乎满面怒容,水蓝色的眼眸内涌动着极度不爽的眼神。

“大,大哥……”林小仙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喊了一声。

“林小仙,你还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居然敢一个人去打劫?好打不打居然还打劫回了一个男人!”那位大哥上前来对着他就是一顿臭骂。

“阿景哥哥,我哥哥也是色迷心窍,看在小铁的份上,你就别和他计较了吧。”从他身后蓦的闪出了那个小女孩。

长恭一见这女孩顿时就来了气,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女孩察觉到了她的杀气,又瞥了一眼耳朵还在流血的林小仙,不由捂嘴直笑。

“林小铁!”林小仙怒吼一声,“为什么把这事告诉大哥!”

长恭的嘴角一抽,这兄妹俩的名字还真够怪的。她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个叫作阿景的大哥,与此同时,他也正打量着她,似乎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原来是你的神情。

林小铁格格一笑,吐了吐舌头,“哥,我不小心说出来了。”

“那个……”长恭忍不住出了声,“留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就放我走吧。”

阿景走到了长恭的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兄弟,在我们这里有个规矩,既然是他抢了你,那你就是他的东西了。”

诶---长恭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果然是强盗有理也说不清。

“不对吧,”她转了转眼珠,“明明打劫我的人是这个小姑娘,照你们的规矩,我是她的人才对。”说着,她还不忘对小铁抛了一个媚眼。

小铁也愣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长恭勾起了嘴角,微眯着眼睛,轻轻扬起了嘴角,“现在你是小了点,不过我可以等你长大的。”

小铁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只觉得长恭那若有若无的笑容,犹如暮春时节的桃花,似坠未坠,诱惑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有种微醺的头晕目眩。

“好,这个男人我要了!”小铁果然不愧是山贼堆里混出来的,不说则已,一说惊人。

小仙的脸色大变,“小铁,他是我的……”

“是我打劫了他,所以现在开始他是我的人了!”小铁叉起腰,瞪了他一眼,”哥哥,我警告你哦,以后不许打他的主意!”说完,她又朝着长恭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美人哥哥,你和我住一个房间吧。”

“你这个不知羞的臭丫头,我可不能让个男人整天到晚跟着你!”小仙也恼羞成怒了。

“那不然怎么办,难道和你一个房间吗?我可不放心!”

“你!”

“行了!你们两兄妹别闹了!”阿景皱了皱眉,“这小子跟我一个房间,行了吧!”

小铁立刻点头赞成,“好啊,有阿景哥哥在,我放心!”

“可是大哥……”小仙似乎还想说什么,结果阿景把眼一瞪,“再和老子废话,老子就不客气了!”

大哥一发飙,小仙吓得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阿景瞥了长恭一眼,说实话,刚才那个诱惑至极的笑容让他甚至都有一瞬间的错觉,一个男人美成这样,真是祸害!

“还不跟老子走。”他没好气的朝着长恭说道。

“阿景哥哥,他中了我的软筋香……”小铁连忙提醒道。

阿景皱了皱眉,干脆一把将长恭抱了起来就往门外走去。长恭大窘,想要挣扎,却无力可使,生生憋红了一张小脸。阿景低头看了她一眼,水蓝色的眼眸中掠起一丝嘲笑,“放心,老子对男人没兴趣,老子只喜欢女人。”

喜欢女人……长恭无奈地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才更让人不安呐……

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就一三五更兰陵。正好和流年转错开哦

贼窝

长恭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山贼们要经常抢劫了,因为这里的条件真的是非常糟糕,就连他们老大的房间也是简陋之极,除了一张床榻和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外就没有别的像样家具了。

阿景一进屋子就顺手将长恭扔在了地上,又从床上扯了一条被子甩在了他的身上。长恭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部位,只觉得这个贼老大真不是一般的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