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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恒伽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而长恭的腿伤也恢复的很快。驻守在宜阳的宇文邕似乎没有什么动静,而斛律光和韦孝宽则一直处于相对峙的状态,因为双方的实力都很强,算得上都是军事上的绝世天才,所以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前,谁也不愿意轻举妄动。

但如今宜阳一役的惨败,却迫使斛律光不得不改变了原计划。由于周军的大胜,韦孝宽这里也产生了松懈心理,因为按照正常的思维来说,对方一定是需要时间来调节恢复的,更加不可能轻举妄动。但斛律光当机立断,反其道而行,下令就在此时攻打周军,杀了韦孝宽一个措手不及!

韦孝宽一败,宇文邕立刻派了宇文宪带兵前来增援,谁知正好落入了长恭把守的伏击圈。

还是一样乌云密布的天气。

乌云之下的黑色土地,血落如花。战场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哭泣声,悲鸣声,骨头被砍断的声响,血块堵住喉咙而发出的呻吟……

写着兰陵王高几个大字的旗帜高高飘扬,骑着战马指挥军队四处冲杀的长恭,奋力挥舞着利剑,手中的剑虽然冰凉,飞溅在脸上的鲜血却无比炽热,她感受着温度异样的落差,不去理会迎面而来敌人的数量,用手中的剑一个个结束他们的生命,利剑就好像发狂一般,不肯停下。敌人的惨叫和刀剑相撞的钝响刺痛她的耳膜,天地之间似乎染上一层妖娆血腥的暗红。她那黑色的发丝随着血花在风中飞舞,跳跃着死神诡异华美的舞蹈。

杀戮的血味使人迷乱,满眼所见都是地狱的厉鬼。飞散的生命就像落入掌心的雪花,瞬间消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惨烈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此时的黄昏出现了回光返照的晚睛,夕阳在云层背后,看不见.

整个天空纤尘不染的暗暗殷红.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不到。

一眼望去,只见帅字旗折断踏烂,战车翻扣倾斜,死马横卧,鲜血汨汨……战争过后,只见得双方士兵的尸体,狼籍郊野,箭穿刀插。

长恭行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头壳空空的痛,双脚不是踢到这个的头,就是踩到不知是谁的断裂的手指。

“王爷,这些周国的俘虏们该怎么处置?”手下的副将指着几百个被解除了武装的周国士兵道。

长恭望了望自己的士兵们,从大家充满期待的眼神里,她感觉到了强烈的憎恨和杀意。宜阳城上残忍的一幕,一直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她知道杀降不祥,却忽然感到有必要及时打发掉他们。首先,杀了这些周兵可以鼓舞士气,消除宜阳城下眼看自己战友被砍头的悲痛;其次,带着这些周人往回走,不仅要消耗大量粮食,看管他们也浪费行军时间。

长恭不动声色地望了那些周国士兵一眼,心里也不由泛起了一丝怅然。这些周人,除了军服与齐军有差别以外,长相和齐人不也是一样吗?他们也和齐军一样,有家乡,有朋友,有等着他们回家的亲人。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士兵和军将都望着她,等待她发出命令。

北方呜呜地吹,空气中充满了悲伤的味道。

“杀了他们。”她轻声而又清晰地下达命令。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异常疲倦。

疲倦的开始厌恶起这样的生活。

风突然变得很大,很大,朦朦胧胧的幻觉,就像有无数苍白的面孔飘浮在深青色的天空中,笑的时候流血,哭的时候流泪。

这一场仗以齐军的完胜而告终。韦孝宽和宇文宪的溃败,令宇文邕的计划不得不搁置下来。再加上离开长安已久,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暂时退兵先回长安了。

取胜的消息传到邺城,皇上很快就下了一道圣旨,让他们即刻返回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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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乍寒还暖的天气,迷迷蒙蒙的烟雨缭绕缠绵。今年邺城的桃花开得特别灿烂,就像是为了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桃树的枝条优雅地舒展开来,雨水滋润后,花枝低垂,铺满一层粉红的花瓣,几分悲戚的,经不起风的撩拨,簇拥着飘落下来,飞花如雪。花枝上芳华点点,都恣情肆意地开着,倾露出流光溢彩的色泽。

事隔几年,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看着熟悉的风景,听着熟悉的方言,她忽然觉得有一种清醒的疼痛,渐渐从心底里漫上来,绞得人生生的难受。她仿佛将所有的记忆都锁了起来,不愿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只怕再一细想,她就会---全盘崩溃。

从这里笔直走,拐过三个弯,穿过两条巷子,就能到达自己原来的家。不过那个高府,永远都不再属于她了。

忽然,她听到了恒伽的声音,“长恭,等见了皇上之后,我们就回漠北。”

她点了点头,心里像是蘸了些温水,一点点软胀起来。

他永远都在她的身边,不会离开。

只要,是他,那么,她就会感到温暖。

只要,是他,那么,她就会继续微笑。

谁在一次又一次地不惜一切保护自己?

谁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着她的所有过失?

谁能甘心为自己付出一切甚至明知换不回结果却仍毫无怨言?

除了九叔叔,

原来----还有他。

斛律光策马行在他们的身后,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两个年轻人,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一行人来到王宫的时候,在宫门外就听到了嘶杀声,还伴随着尖声的惨叫和兵器交接的声音。几人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匆匆走了进去就看到了令他们惊讶的一幕。

只见宫殿里仿建了不少城池,不少卫士身穿黑衣正在模仿敌人攻城,而皇上本人竟然用真正的弓箭在城上射杀“来犯”的“敌人”。

皇上射出的箭,又有谁敢躲避?所以几乎是一射一个准,没多长时间,城墙下已经躺了不少或死或伤的卫士们。

皇上身边还有两位大臣,不失时机的称赞着皇上的箭术。这两人自然就是传说中最近深受皇上隆宠的两位佞臣-----韩长鸾和穆提婆。

“太不像话了。”斛律光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只是极力克制着怒意。

长恭同样也觉得愤怒,这个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也能用来玩乐!但当她看到皇上那双和九叔叔一模一样的茶色眼睛时,心里又多了几分感伤……

如果九叔叔知道仁纲这样胡闹,一定会很伤心吧。

高纬也在城墙上看到了他们,抹了一把汗就匆匆地走了下来,冲着他们眉飞色舞道,

“斛律将军,你们父子都是我大齐的栋梁,这次朕一定要好好嘉奖你们!”

他身旁的穆提婆也趁机说了几句斛律光的好话,没想斛律光只是对他冷哼了一声,冷冷说了句,“臣等为国效力是应该,不过皇上若是能远离这些小人就更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两位大臣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恒迦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让父亲不要再说下去。

也许是因为这些劝谏,所以高纬倒不以为然,目光一转,落到了长恭身上,神色似乎有一刹那的细微变化,低低脱口道,“长恭哥哥……”

长恭连忙退了一步,“臣不敢当。”

高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既然这次回来了,就别回漠北了。还有恒迦也是,你们都在邺城待着,朕也觉得安心。”

长恭心里格登一下,下意识地望了恒迦一眼,只见他的笑容似乎是也是微微一滞。

“兰陵王你对先皇一直忠心耿耿,当初晋阳一役为了先皇连军令也敢违抗,朕可也是有所耳闻,兰陵王你对朕也会像对先皇一样忠心吧。”高纬眯了眯眼睛。

长恭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茶色眼睛,心里一阵绞痛,这是和九叔叔一模一样的眼睛啊,这是九叔叔的孩子,这个孩子继承着九叔叔的江山……

她的脑海里响起了那句被深藏许久的话,“九叔叔,我要为你守住这江山。”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一动,“皇上,臣一定竭尽所能为皇上效力。”虽然九叔叔不在了,她还是要遵守诺言。即使皇上的所作所为不尽如人意,可是,她还是会拼死为他守住这江山。

“那就太好了!”高纬愉快的笑了起来。

见了皇上之后,斛律光说要带着恒伽去拜访一位老朋友,让长恭自己先回斛律府。就在这个时候,长恭看到了花园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居然是九叔叔生前的贴身内侍王戈。

王戈走上前来,朝他们恭贺了几句,又低声对长恭道,“王爷,先皇临终前留下了一样东西,我想还是交给王爷比较妥当。”他顿了顿道,“请王爷过来一下。”

长恭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恒伽,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长恭感觉到恒伽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担心。

御花园里的桃树此刻繁花尽放,如同华盖流云,美丽非常。长恭跟着王戈走了没多久,忽然觉得心狂跳了起来,这条路,这条路不是通往九叔叔的昭阳殿吗?

“王内侍……”她刚说了几个字,王戈就回过了头来,“王爷,东西就在昭阳殿内。”

她僵硬的点了点头,还是跟了上去。

昭阳殿内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一切摆设都和以前的一样。

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如同深海里无处藏身的悲哀,使她不得不、不得不尽力地呼吸,以免在某一个瞬间,就被它压住,然后---窒息……

“王爷,就是这样东西。”王戈从房间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她。

当她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巨大的悲伤犹如车轮碾过她空落的心灵。就在那个空空的地方,某种酸楚的藤蔓盘根错节的迅速蔓延开来,缠紧她的心脏。

空空的眼眸里,猛然盛满了悲伤。

是那个小老虎香袋……是他买了送她,又被她还给了他的小老虎香袋……

“王爷,先皇在世的时候,经常看着这个香袋自言自语,这个香袋对先皇一定十分重要。所以……”

“为什么你知道要交给我……”

王戈犹豫了一下,”是和大人让我交给您的。“

长恭的眉角轻轻跳动了一下,用尽全力地捏紧了那个香袋。“我收下了。这个香袋,我会好好保管的。”

夜,翳云当空,掩住了一抹新月和漫天繁星。

晦明不定的烛光中,长恭握紧了香袋躺下,隐约有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缠着她,让她在睡梦中亦不能感到安宁。那个梦像是一把匕首,从胸口一点点刺进去,却不深入,只沿着她的骨慢慢刻划,仿佛一匹缎子被撕裂,疼痛轻微而铭心刻骨。最终,将她惊醒。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打开了窗子,走到窗前去吹阵子冷风清醒一下。月亮不知何时已经从云层后探了出来,淡淡的洒下了一片银色。

端着茶碗过来的恒伽,进来时看到就是这么一副情景,整个人攀在窗台上的长恭陷入了沉思,遮住额心的发被还寒冷着的风扬起,洁白的皮肤被月光照耀得近乎透明,显现出几分不安定的憔悴与忧伤。银色的月光从枝桠间洒下来,流淌过她尖尖的下颌,苍白得令人心疼。

他的心里一颤,顺手放在旁边的茶碗与坚硬的桌面相触,发出小小的清脆的响声,长恭像是被这声音惊得从思绪里挣脱出来似的,缓慢地抬起眼睛望着他,脸上是从无掩饰的落寞脆弱。

“看到你屋里还亮着,就知道你睡不着。”恒伽笑了笑,“怎么,不习惯睡我家的床榻吗?这可不行,你得早些习惯才好。”

“什么啊……”长恭的脸上微微一红,“狐狸你又胡说八道了。”

“那么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一定是有心事才睡不好。”他一边说着,目光落在了长恭手里的香袋上。

“我,没什么。”她连忙扯出了一个笑容,转移了话题,“对了,如今我不回漠北了,在选定新府邸前,要继续在你这里打扰了。”

“那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选不到合适的府邸。”恒伽笑着盯着她的眼睛,“在这里和我一起住不是很好吗?反正之前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喂喂,你又来了。那怎么一样!”长恭又羞又恼的打断了他的话。

“哦?不一样,那么不如你来告诉我到底哪里不一样?”他正斜睨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狐狸……小心我把你们府里吃穷,然后趁你不注意,把你的好衣服全都拿去送给叫花子……”她翻了翻眼睛。

“无所谓啊,反正我的一切东西都属于你。你可以随便处置。”意料中的看到长恭的脸更加红了,他轻轻一笑,神色变得异常柔和,“长恭,无论是喜悦愉快,还是不变的感情……所有属于我斛律恒伽拥有的东西,全部可以属于你。只是,我是个自私又小气的男人,想要得到这些,就必需要用你的一切来换、用你的所有来换我的所有,包括你的伤心你的苦恼你的麻烦,如果你依然同意……那就拿走我的一切吧。只是,要用你的一切来填补。”

长恭心里一颤,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眸在月色下并非特别耀眼,却如此明亮,似是穿透了黑暗穿过了地狱,那么远远的却坚定地照将下来;不闪烁,却流动着幽幽的华彩,散发着柔软的温暖,那么暖,一直暖进人心,暖得人似乎就要融化其中。

“嗯……”她的鼻子一酸,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

他反手握住手中软软的温柔,柔声道,“长恭,这是约定……永远都不能更改的约定。”

约定,两个字,一个词,不因晨曦的光泽变浅,不因夕阳的残红黯淡,不随日子的飘落消散,在过去与将来之间,约定的定语是-------永远.。

欲语还休的冰冷年代,没有激烈的爱语。月光下,一次携手,便定下一生的约定。从此,便是一生一世。

第二十三章陌上花开

长恭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搬进了新王府。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新王府,这是皇上特别御赐给她的府邸,在很久之前,这座王府的主人是——长广王高湛。若是在以前,长恭必定会拒绝,但这一次,除了感到有些心酸和怅然,她还是绝受了这座王府。虽然害怕触景伤情,但逃避只会更加让自己心痛和难以复原。终有一天,她要抬起头来,正视这一切......

在邺城的这段日子,长恭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娘的消息,知道她和正礼都生活得还不错,她的心里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不会再和他们相见,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无论那个女人做过什么,她始终都是——三哥的娘。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来到了。

夏季满眼的绿色很快化作有着怀旧情绪的黄,那些或金黄或湘黄的树叶以一种令人心碎的姿态缓缓跌落,夏日里盛开的花朵纷纷合上眼睛,沉睡者飘零。

走在上朝的路上,她总是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不曾离开过这里,一切也都没有改变。在朝议结束后,九叔叔经常会单独传召她,拉些家常,或是下一阵棋,然后再回到府里,和大哥三哥胡侃一阵,喝上一碗大娘炖的燕窝,一天就这么轻松的过去。

以前还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无趣,可现在回想起来,那转瞬即逝的美好,再也会不来了。

走到大殿前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原来是琅琊王高俨。不知为什么,九叔叔生前对这个儿子格外宠溺,小小年纪的他不但身兼京总司令官和总领大将军二职,同时还兼了总督察官,权力无边。衣食住行、平时所用,无不和高纬的一模一样。

“小俨,你今天也这么早?”她的嘴角边泛起一丝笑容。高俨素来和她亲们,所以即使现在都已经长大了许多,还是改不了地叫她一声长恭哥哥。她搬到新的府邸后,他更是经常三天两头前来拜访,尤其喜欢听她讲一些战场上发生的事。

“长恭哥哥,今天不用上朝了,皇上他又去玩那个什么乞丐村了。”高俨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一切很不满。

长恭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皇上最近自称无愁天子,在宫内华林园搭建了一个贫穷村舍,自己披头散发,穿叫花子的衣服装扮乞丐求食;又仿造穷人市场,自己一会儿装卖主一会儿装买主,忙呼个不停,简直荒唐得不得了。

这样下去,国家社稷堪忧,九叔叔的江山难道就这样被他糟蹋了?想到这里,她对皇上的怨意也更深了一点。她抬起头,想对高俨说几句,忽然看到他望向不远方的一处,眉宇间微微变了神色,原来的笑容迅速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屑。长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明白了他忽然变脸的原因。只见和士开搀扶这胡太后,有说有笑地朝这个方向走来。

“西域胡狗,看本王终有一天要收拾了你。”高俨没好气地挑了挑眉,黑眸中射出了狠厉的神色。高俨与和士开,一直处于水火之势,这其中的缘由长恭也了解个七八分。高俨一向最为厌恶和士开这样的奸臣,不管在什么场合,屡次给他难堪。但和士开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和穆提婆也不知用什么办法,劝说皇帝下了旨,命令高俨离开北宫到宫外居住,并且不怀好意地给琅琊王加了一个太保的虚衔,明升暗降,削夺了他对齐国的军权。但即便如此,作为皇帝的亲弟,琅琊王高俨还剩有一个京畿大都督的位号,也就是说,他还握有指挥京城卫军的兵权。

和士开也留意到了他们的存在,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高俨哼了一声,立刻转过了头去。长恭则先对太后行了个礼,然后就像平时遇到和士开那样,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恨这个人,也恨自己当初迫于他的要挟没能杀了他。恨生于心,于恨之人来说,其伤害远远大于被恨之人。往昔伤痛从未忘怀。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强烈的恨意已经渐渐沉淀了下来,被深藏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

胡太后和她拉了几句家常,又问了高俨一些日常生活情况。碍于太后的情面,长恭也不能够无礼地离开,也只得站在那里,等她结束问话。无意中,长恭发现和士开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她皱了皱眉,侧头避开他的目光。自从回来之后,她留意到他经常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就好像他知道了她的什么秘密。

“长恭好像变了不少。”胡太后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似有感触地道。和士开微微一笑,“太后,人总是会变的,高长恭也是一样。”胡太后看了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温柔,“不过士开你却一直没有变过。”“太后......”和士开的眼中也泛起一丝笑意,但那笑意里却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怅然。外人都以为他和太后终日出双入对,感情非同一般。虽然太后确实也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差点令他以为自己已经从不得求之的咒语中解脱出来了,但自从他看到高湛过世后太后那失魂落魄的悲伤表情时,他就轻轻楚楚地知道,太后的心里,自始自终都只有那一个人。

而他对那个人——却没有半点怨恨。所以,他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对长恭的身份他一直深藏心底,就连对太后也没有吐露半分。“士开,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小俨这孩子,先皇实在是宠坏了他,如今这孩子心高气傲,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和你更是仇人一般。照这样下去的话,我真是有些担心,你倒也像个办法......”太后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和士开的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太后,琅琊王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有时不过是小孩心性,等他长大一些就会好点吧。”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高俨那双目光灼灼的黑眸,他总会感到莫名的不安。这位琅琊王,大略良才,小小年纪就开始处理公务,帝位的距离对他来说并不遥远,他只是缺少运气和机会而已。如果先皇多活上几年,很可能把帝位传给他。相比他而言,当今皇帝高纬性格懦弱、没有主见,只是凭嫡长子的名位,才得以承继帝业。但也正因为是这样,现在的皇帝才更容易被他控制,自然也默许了他和胡太后之间的关系。若是换成了高俨......尽管他正在设法削减高俨的权力,但还是心存忌惮。更重要的是,高俨对于他的太后之间的关系素来憎恶,所以最让他安心的方法,就是将高俨外放到地方州郡,然后夺去他的兵权。

当兰陵王府的红叶被染成一片绚烂的时候,长恭将小铁从漠北接到了邺城。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所以长恭将小铁留在了漠北,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一切全都安顿了下来,她就赶紧将小铁接了过来。由于她对外宣称两人已经在漠北行了礼,又有斛律恒伽作证,所以这次小铁干脆就以王妃的身份入住了兰陵王府。

兰陵王府内,红叶如云,白菊盛开,略带些清冷的异香流遍了整个庭院。然而,与这景侯颇不相宜的,却是小铁响亮的声音。“长恭哥哥,你看恒伽哥哥这回送了这么打一份礼啊!”小铁清点着堆在房间里的礼物,一脸惊讶地叫道。自从皇上御赐了一对昂贵的礼物以贺长恭纳妃之喜后,其他官员也立刻跟风似的送来了一大堆。长恭也惊讶地看了过去,果然是个很打的箱子。这个小气鬼什么时候出手那么大方了?带着怀疑的心情,她拿起了那个箱子,咦?怎么那么轻?轻得好像里面什么也没有。打开一看,她的收抖了一下,原来箱子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恒伽哥哥望了装?”小铁疑惑地问道。

“这个......”长恭刚要回答,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礼物就是这个箱子啊。”

恒伽......长恭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阵雀跃,连忙回过了头去,只见他嘴角含笑,倚在门边的样子带着几分懒散,长长的黑发看似随便地一系,却不凌乱。他只那么简简单单地站着,确实灌灌如春月柳,淡淡似秋叶雨,令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要是没有这个箱子,你拿什么装别人送来的礼物呢?你看看,我想得多周到啊。”他轻轻笑着,一抬脚跨了进来。“这样也可以啊!”小铁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恒伽哥哥你不是一般的小气呢。”“咦?小铁你难道不知道恒伽和你也是亲戚呢。”长恭眨了眨眼。“什么亲戚?”小铁抓了抓脑袋。“因为恒伽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有个铁字i,你看和你算不算亲戚?”长恭说着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

恒伽轻咳了一声,“小铁,乖,去帮我倒杯茶来。”小铁眼带笑意地扫了他们一下,嘴角挽起了一个暧昧饿笑容,“嗯,这就去!”

在漠北的时候她就听说了恒伽为了救长恭受伤的事情,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须达死活不信自己的弟弟会做出这样自我牺牲的事情。不过,她相信。只是,在外人看来,这始终是两名男子。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