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前方,十数匹狼,悄无声息,出现在渐渐暗沉的暮色里,碧莹莹的眼珠,闪着冷戾的凶光。

第376章:白额狼王 2

一双双狼目狠戾如锥,贪婪而凶残。我霎时头皮发麻,热血上涌,手无知觉的往身旁乱摸,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抓在手心。空白的大脑只有一个念头,在劫难逃。身无长物,脚底受伤,就算没有受伤,被十数匹狼围着,任谁也是插翅难逃了。

就这样痴傻坐着,望着眼前这一群杀气腾腾的狼,静待死神的到来。

仿佛箭在弦上,只静待将军一声令下的士兵,狼群并未急于发起进攻。

在群狼环绕之中,有一头狼,体形格外桀骜健壮,额心一撮白毛,亮如白银。那双绿眸,在暗夜里闪着冷冷的光芒,它冷凝着我,双耳直立,微微张嘴,发出低沉噬人的吠嗥。随着头狼的低吠,一匹狼纵身一跃,闪电一般向我袭来,我下意识的举手去挡,灵魂再次惊得升天。

这头狼将我猛然扑倒在地,狼爪踏在我脸上,长舌喷出阵阵腥膻的恶味,它离得那么近,近得清晰可见唇缘边露出的尖利白牙,在夜光下寒光闪烁,如出鞘的利刃。

在静待死神降临的数秒之中,我忆起曾听一位老牧人说起,狼袭人时,先以利齿咬断人的颈动脉,一口毙命后,再吸干人身体里热气腾腾的血。

若果真如此,那死亡亦不过是瞬间的事,应当不会太痛苦吧?

然而,这匹狼,却并没有用它的利齿刺进我脆弱的颈动脉,相反,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它竟然轻轻舔了一下我高举的手腕。

出窍的灵魂,渐渐归来。在暗沉的暮色里,我手腕上,垂着一个狼牙手坠。皎洁细长的狼牙,在暗夜里闪着白光。那手坠,燕都在明月湖边送与我的。

莫非因着这手坠,这头狼才没有伤害我?

这时,狼群已经纷纷围上前来,它们轻嗅着,在我身边团团直转,呜呜有声。

狼王迈着沉稳矫健的步伐最后一个走向我,不理会群狼兴奋的摇尾嘶声,它在我身边转了几圈后,目光柔和,嗅了嗅我的手腕后,居然前腿并拢趴下了身子。

我讶异的坐起身来,望着身边的一群狼,一时疑心自己是在梦里。

缓缓举起手腕,没错,随着我手腕的抬高,每一条狼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原来,果真是这条狼牙吊坠救了我一命,不过是两颗普通的狼牙,却有如此神奇效力,我不禁惊喜交加。

“呜嗷”狼王鼻尖向天,仰颈长嘷,在头狼的带领下,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一声声狼嘷此起彼伏、凄怨悠长。

第377章:白额狼王 3

清晨,启明星升起于东方,黄昏时,它又出现在西方。

我不知道我现在身处何方,但我知道,我该一直往南。

而这头白额狼王,自从那夜相遇之后,就独自跟随我,不离不弃的陪在我身边。

这匹狼,是我在沙月湖边遇见的那头狼王。燕都曾说过,它的额心有白毛,是群狼之首,是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王。我常常会笑问它,“你为什么跟着我?是因为这个狼牙吊坠吗?”

“还是因为,你见我孤身一个女子,担心我会遇到危险?”

它静静的蹲着,偏首凝望我,绿眸古老荒凉,目光刺亮有神,

狼是一种对爱情最忠贞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白额狼王的妻子在产下四子后,因难产死在冰天雪地里,独留它孓然一狼在人世间,我与它,可称之‘同是天涯沦落人’。

七月,有着炽烈的阳光,紫燕,在天空掠飞而过,盛放的雏菊,仿佛是荒野里缩小版的向日葵,颤巍巍摇曳在微风里。空气中有夏草的清香,夏草株株紧密,飞虫飞蛾藏匿其中,到了夜晚才簇拥飞出。

狼王紧绷后腿,作出后蹲扑击的动作,扑出一群群飞蛾。当我唤它时,它会跑回我跟前,歪头蹭我的膝盖。相熟之后,我常常会忘了,它是一匹狼。那对清澈的狼眸,温柔有爱,天真烂漫。

遇到猎物时,亦会皱鼻龇牙,凶相毕露,坚挺的黑狼毫根根竖起,发出低低沙哑的威胁咆哮声,唇缘边,锋利的狼牙,有着珐琅质的白色。

更多的时候,是在我累得走不动时,它会轻轻舔我的脚底,眸光晶莹,仿佛心疼着我脚底的伤,脚底痒痒的,伤口正在缓缓结疤,痒得我一边笑,一边流泪。

在每一个夜幕降临时,它会静静的蹲坐在我脚畔,听我将满腹心事对它和盘托出,我给它讲我的童年,讲我读书上学的时光,讲我一个人背包四处去旅行,讲我如何来到这陌生的时代,遇见了宇文兄弟、赵大哥、段大哥、还有燕都,讲得最多的,是我与长恭的爱情。

仿佛当真能听懂一般,它会在我伤心时,用温暖的舌头,轻轻舔我的手心,表达它无言的安慰。在它面前,我喃喃自语,又哭又笑,没有任何顾忌。说累了之后,就以天为帐,以地为床,颊畔含泪沉沉睡去,只因知道,白额狼王会轻趴在我身畔,守护着我,让我安心入梦。

次日醒来,清晨的晨曦里,狼王仍在我身畔,脚边,却会多了一只金花鼠,或獭子、或野兔。而它自己亦已经吃饱,肚子胀胀鼓鼓的,双腿合拢趴在我身畔,静静的看着我吃。没有火石,无法生火,我只能生吃,腥膻的生肉,直吃得唇角鲜血淋漓,为了生存,我已经成为一个野人。

以前,听到狼嘷就胆颤心惊,如今,却经常抱膝静坐,笑看狼王仰颈长嚎,仿佛是与天语。

狼,这种生活在大草原上的古老生灵,亦有着自己信仰的神灵,它们甚至比草原上的人,更虔诚的信仰着长生天。

从最初的敬畏惧怕,到最后的和睦融洽,我们,一人一狼,踏上了返回中原的归途。

第378章:白额狼王 4

在启明星的指引下,一路向南而行,一天又一天,从月缺走到月圆。在第十一个日落的黄昏,我翻上一座高高的山头,远眺远方,唇轻轻颤抖,泪凝于睫。

远处,雁门被崇山峻岭环绕,城墙高耸,关隘巍峨。连绵起伏的群山,簇拥着重重险关,在夕阳下,呈显梦幻般的询彩,是夏秋交替时的金,亦是彩霞笼罩下的红。

历尽艰辛,我终于望见了雁门关。半蹲着身子,喜不自禁对狼王说道,“我到了,我回到雁门了,我回到中原了。”狼王蹲在我面前,平视着我,长尾摇动,扫起地面的灰尘,仿佛也在为我欢喜。

泪,一滴滴坠落,“谢谢你送我到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以后的路,我要独自回去了。”

仿佛意识到将要别离,它用舌轻舔着我的下巴,双眸清亮依依。伸臂环过它的脖颈,手抚过它坚逆的狼鬃,我泣声道,“我不能带你一起,我若是带你去往人类的世界,你一定会有危险,中原人不喜欢狼,他们总在背地里骂你们,狼子野心、狼狈为奸、狼心狗肺,怎么难听怎么骂。若是让他们看到象你这样的孤狼,他们一定会聚拢喊打,他们,不知道你的好。”

强抑住满心的不舍,我哽咽着安慰它,“所以,我不能害了你。在你身后,草原和戈壁,无边无垠,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广阔天地。”仿佛听懂了我的话,狼王绿眸中有暴戾而天真的光芒,轻声呜咽着,舔去我颊边的泪。

泪水肆流,仿佛不会枯竭,只有眼前这无言的生灵,只有它知道,这一路,我走得有多么辛苦。

狼王尾巴下垂,绕在我膝旁打转,呜咽有声。在泪眼朦胧之中,它转身离我而去,长尾高扬,特立独行桀骜野性的身姿,最终,消失在北方深沉的暮色里。

我含泪起身,远处,就是雁门,过了雁门,我便能回到齐地,回到中原,回到长恭的身边。

转身将走,却又再次回首遥望北方,那广漠的草原和沙漠,带给我的,有在敕勒川时与长恭的美好回忆,有在沙漠逃亡时经历的生死之痛,还有在燕都的银帐里,那个可怕的夜。拭去颊边的泪水,我告诉自己,郑翎,你要坚强,一切,都会被草原埋葬,一切,终将过去。

转身,我不停步的向着中原,走去。

第379章:狼烟再起 1

一个月后。

齐武成帝河清三年八月上旬。晋阳至邺城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正缓缓而行。我一身农家女子打扮,坐在摇晃的车尾上。秋后的阳光温柔轻拂,仰首睐眼之际,前方,酒旗招展,汾酒飘香,一家小小的酒肆出现在绿树葱笼的路旁。

钟大叔长吁一声,老马缓缓止步,大叔回头笑道,“娃娃们,下车打尖。”十四岁的长姊秀秀最先蹦下马车,她伸手接住胖胖的墩子,哈哈大笑道,“墩子,你又胖了。”

我亦笑着跳下马车,一手一个,分别抱着最小的五丫、九丫。二丫、三丫、四丫自个乖巧的跳下马来。没错,一共九丫头片子、一男孩,再加上钟大叔钟大婶这一对中年夫妇。

这对好心的夫妇是蓟人,一家人走南闯北,以卖艺为生,一辆马车驼了全部家当,正准备去往邺城。正是他们,在半月前,将饿晕道旁的我捡上马车,细心照顾且不说,还让我随他们一家一路同行。

一进入酒肆,钟大叔肚子里的酒虫全都醒了,嘀咕哀求半天,大婶虽然嗔怪,到底还是为丈夫点了一壶清冽的汾酒。几碟小菜,孩子们吃得欢声不断。旁桌,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把酒浅斟低饮,低低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年纪稍长的男子道,“听说,十天前,北周大将杨忠已经率兵出五原了?”

“正是,年初晋阳被围,如今看来,秋后又是大仗在即了。”另一儒衫男子眸光奕奕,清雅中透着几分少年英气。

“今上仁德,送走北周晋公宇文护之母,晋公感激涕零,分明承诺不再与齐交战。然而阎氏一送走,北周竟然立即发兵。唉,周人如此失信,着实没了礼义廉耻。”

“兄长,这就是你书生迂腐了,想打这场仗的不是北周,而是突厥。据传,突厥燕都王手持信符,集结塞外各部首领,如今三十万铁骑出兵神速,都已经到达五原了。燕都王性情暴戾,北周与突厥结盟在先,晋公若不出兵相助,只怕燕都王当即翻脸,矛头反倒指向北周。”

“唉,今上若不送走阎氏,至少能让周军有所顾忌,这一送走,白白失了手中一枚绝佳好棋。”年长男子牢满腹,继续道,“要怪,只怪这朝廷忒不争气,你就说黄河吧,文宣皇帝时,一到冬天下雪,北周就要派出兵士在黄河河面上破冰,只怕齐兵踩着冰面攻过去,如今呢,反过来了,变成齐兵下雪椎冰于河面,以备周人攻袭。单是这一项形势转换,劣优顿显啊。”又长叹,“可惜啊,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胡马嘶鸣,锋烟又起。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年轻的那位不以为然,“兄长,你这话又错了,书生怎么就无用?大丈夫投笔从戎,求报效国家,怎能久事笔砚偏安一隅?”

“唉,为兄不比老弟你年轻气盛,正值热血之年,为兄可是有家累之人啊。”

年轻男子嗤嗤一笑,低声道,“我看你是家有贤妻娇儿,又买了几亩薄田,温柔乡里醉沉迷,失了平生之志气啊。”

“颓废,颓废,白衣之人,勿谈国事,免得惹祸上身。来来来,喝酒。”

第380章:狼烟再起 2

我默默聆听着这两名白衣书生之言,忆及当初段大人与斛律将军曾极力反对送走宇文护之母,看来,皇帝高湛到底还是一意孤行了。草野之民尚且知道分析其中利弊,高湛高居庙堂之上,反而行此糊涂之事,如此昏庸君主,北齐还能有什么希望?

钟大叔几杯小酒下肚后,打着酒嗝唤回四散玩耍的孩子们,于是上车继续赶路。车轱辘吱咯作响,钟大婶坐在我身畔笑问我,“翎儿姑娘,你亲戚在邺城是做甚行当的?”

“他,是从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