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越长城以南,不踏中原之地。”他眸中的柔情缓缓褪去,怅惘自语,“你留洛阳,却让我独回漠北,你是要让我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还有我的孩子?”凝望着我,他的眼神悲凉,一丝讥嘲恨然扬过,“你太残忍!从始至终,你都是如此残忍!哪怕隔了一千年,一万年,你还是如此。”

“帝竑。”我仰首,唤出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你应知,为何我不希望你踏足中原?这天下,是琰的,他,才是人间的帝主。”“原来,你全都记得,”他的双臂一紧,碧瞳深邃绵缈,斜睨我道,“我若有意逐鹿中原,这天下最终归属于谁,谁又能预言?”

“可是,你本无意与他相争,又何必要让历史再一次重演?”

燕都拂身而起,气势桀骜狂烈,一丝狼般狠戾自眸中闪过,“你焉知,这一世,我必会败于他?”

鸾铃清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停于帐外,帐帘被掀起一角,隐隐可见帐外旌旗节钺,严整有威,“燕都,皇帝陛下来了。”托古、图吉二人于帐外话语未毕,宇文邕擐甲执锐,已率十数员亲随大将闯入大帐之中。

注:少帝曾经说过,郑翎会慢慢记起。而燕都,那枚丢失的绿松石耳坠,解除了他的封印,他,也已经记起。至于,那是什么样的前世,后续将揭晓。

第450章:入阵曲 8

“翎儿。”玄甲紫冠、锦袍玉带的戎装男子,一眼望见我时,熠熠双眸,顿时如痴似狂,他刚要迈步上前,燕都已伸臂拦阻,两人眸光相峙,燕都笑容微扬,眼中却殊无一丝笑意,慢条斯里道,“陛下此时本应战于南门,却又为何在此?而且,这是本王的行帐,陛下为何不请自来?”

燕都态度倨傲,引得宇文邕身侧十数员亲信大将顿时神情不豫,各执剑佩锵锵,分班上前侍立;而托古、图吉亦已率十数突厥勇士闯入帐中,将燕都前后拥卫。于是,这行帐之内,顿时局促拥挤,一丝紧张、不妥的气氛渐渐蔓延。

“燕都王,朕不过是要来带走一个人。”宇文邕望向我,眸光清亮、如一泓温柔秋水,他向我伸出手来,轻唤,“翎儿。”“宇文邕。”痴然应声,心思紊迷,顿时心如刀割,眼前的人,依然是气宇轩

昂、依然是清俊英气,然而,我与他,却已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从此,再难回首。

步履未移,已被燕都一把攫住手腕,他脸上笑容敛去,道,“陛下,你想从本王帐中带人,是否该问问本王的意思?”宇文邕视线落至我腕处,冷然道,“燕都王的意思是?”

“若想带走她,须得先胜过我。”燕都一手掣佩刀,眉宇桀骜。因箭伤,他已卸甲,此时,前两处伤口仍在渗血,白绡尽染。图吉轻声提醒,“燕都,你的伤。”他却是置若罔闻,抬手接过随从递上的战甲,掩好护心镜、系上勒甲绦,再披战甲后,那昂藏挺拨的身姿,有如神祗一般。

宇文邕手中长剑出鞘、铿锵有声,道,“帐中局促,燕都王不如随朕出至帐外吧。”

我趿鞋追出,却被拦至大帐前。帐翼两侧,士兵早已排下硬弩数百,此时,正值战事紧时,本是歃血结盟的盟友,却各持兵械,刀剑相向,营寨中,双方剑拔弩张,杀气顿时腾然而起。

然而,辕门处尘埃骤然扬起,数百人策马疾奔而来,走在前面的,是北面可汗之子桑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红衣少女。展眼间,桑哥已纵马入阵,马蹄高扬,他于马上大声道,“燕都,齐军在太和谷击破北邙之兵。兰陵王率五百鲜卑铁骑,正往洛阳城杀来。”

众人皆一惊,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瓦解,图吉吼道,“北邙有七万驻军,齐军怎么可能这么快

第451章:入阵曲 9

桑哥跃身下马,禀道,“齐军熟悉北邙地形,今晨乘雾渡河后,他们即迅疾抢占了太和山,之后养精蓄锐、结阵以待。达奚武将军、庸忠公(注:王雄)因急于迎敌,反被并州刺史段韶、兰陵王高长恭据高临下、其深入,大败于太和谷。此时,兰陵王一路杀来,所向披靡,竟无一人能挡。”

“呵,高长恭,他终于来了。”燕都双瞳暗沉,一丝噬血冷芒掠过,继而微微笑了,道,“兰珠儿,见到叔父,怎么也不吭声?”这时,随桑哥同至的红衣少女微抬皓腕,摘下火红幂离,露出了纱遮下那对明澈的大眼睛,长睫扑闪,含笑行礼道,“兰珠儿拜见叔父。”

果然是阿史那兰珠公主。突厥诸将慌然

跪拜,“见过公主。”托古讶然道,“公主离开牙帐多时,可汗急得不行,正遣人四处寻你呢。”阿史那公主笑靥绽开,浅嗔娇声道,“谁让叔父不肯带着兰珠儿一起来中原呢?”

“兰珠儿,你实在是任,竟敢…”燕都话语未落,大帐这边,我已乘身侧之人不备,劈手夺过其中一员兵士手中之剑,众人大惊失色,迅速围拢上前。

燕都绿眸微睐,迅速燃起怒火,他刚要迈步向前,我已将剑横于颈间,“燕都,你若想逼得我血溅三尺,就尽管拦我。”然而,他脚步一顿,却并未停止,我望着他,一丝极冷笑意在唇边漾开,继而狠狠按下剑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顺着我白晳的细颈、缓缓流下。

“翎儿。”“木兰。”宇文邕与燕皆惊魂失措、齐声唤出。燕都终于止步,他望着我,愤怒、懊恼、怜惜、各种情绪交杂,终是哑声道,“木兰,别做傻事。”

“不要再过来。”我将箭抵在颈间,任血,染红了衣襟,缓缓移步,就近夺过一匹马,在翻身上马之际,箭疮突然崩裂,顿时痛得我促然捂,几乎要坠下马背,燕都和宇文邕神色一变,方欲上前,我轻喘着,唇间吐出冰冷字眼,“都让开。”

然而,人群中鸦雀无声,却无一人肯移步,我冷声问,“你们,当真是要逼死我吗?”燕都顿时怒不可抑,吼道,“都他妈给我让开。”众将士于是不敢再阻拦,有如潮水分流、纷纷让步,我俯身于马背上,忍着钻心之痛,于数千乌沉沉的北周突厥兵士之中穿行而过,眼见着,辕门在望,身后,却传来马蹄急促。

第452章:入阵曲 10

马蹄扬尘如烟,宇文邕正策马追来,他很快赶上了我,伸臂一把捞住辔头,再也不肯松手,“翎儿,不要走。”

我仰首,痴然望着眼前之人。

冬日斜阳,映着他清峻容颜。眉目磊落、英姿飒然的男子,那对漆黑双眸却凝了深深痛楚。

一句“不要走,求你。”再次让我泪光模糊。

望着他,唯知哽咽摇头。宇文邕,

可否不要这样望我?可否不要对我这么好?是我对不起你,一直以来,是我愧对了你对我的情意。如果,如果当初我不回来你身边,一切,是否可以改变?

最好不相见,方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方可不相思。

“翎儿,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等到天下一统的那一天!”宇文邕的目光里,几乎尽是哀求。那些记忆,恍佛就在昨天,我又怎么能忘?彼时,那少年明珠金冠、意气风发,飘落的雪花环绕在他身边,我含笑倚于他怀里,旖旎娇柔,不知忧愁为何物。

泪,终凝于睫尖,声已哽咽,“我没忘,我都记得。”

“我记得,你曾问过我,问我心中是否始终没有你?当时,我没有回答。如今我可以答你,有。宇文邕,你是我初次爱恋的男子,当年,我亦曾深深爱过你,哪怕命运愚弄了你我,这些年来,我却从未忘记过你。”泪,滚滚落下,“可是,怎么办?宇文邕,我只有一颗心,只能爱一个人,只能承载一份爱,对你,我注定只能辜负。所以,请你,从此忘了我吧。”

他的眸中,是绝望的凄怆,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辜负我?”

我泣声道,“因为你我已经缘尽,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你。”不忍再看他眸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我用力去掰他的手,“放开,你快放手。”然而,他的手却只是紧紧攥着,只是死死凝望着我,只是缓缓摇头。于是,他的泪,我的泪,一起,滚滚落下。

“木姐姐。”一声轻柔呼唤,一袭红衫的少女,正策马立于不远处。

第453章:入阵曲 11

阿史那兰珠红衣似火,剪水双瞳、有如清亮的墨玉,她望望宇文邕,又望望我,迟疑道,“是木姐姐吗?”

“兰珠儿。”见我颔首应她,她策马上前,喜道,“木姐姐,当真是你?你可知,兰陵王一直在找你。”

“兰珠儿,你见过长恭?”

她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兰陵王为了找你,又回去了突厥,这次,我就是随他一起来中原的。”又笑道,“木姐姐,你可还记得,祭天节前夜,我们仨人曾击掌为誓,要做永远的朋友?”她眸中隐隐泪光,笑靥却依然璀灿,“如今,我却与兰陵王结拜为兄妹啦。”说到此处,声竟哽咽,“我好开心啊,木姐姐,往后,我大概要改口唤你嫂子了。”

“好姐姐,好嫂子,兰珠儿真心祝福你们。”

她抬手抹泪,却见宇文邕仍紧攥马辔,秀眉一扬、薄嗔浅怒,道,“陛下,木姐姐让你放手,你怎么不听?”说时,她竟去掰宇文邕的手,恼道,“你抓得住她的人,抓得住她的心吗?”见宇文邕不理,她眸中怒意顿时扬起、言如滚珠,“亏得在王庭时,木姐姐还告诉我,她说北周的皇帝是一个**怀韬略、抱负远大的出色男子,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兰珠儿虽然年纪小,却还懂得,若是爱一个人,会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木姐姐与兰陵王真心相爱,陛下,你若是真爱木姐姐,就请快放手吧。”

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娇颜稚容,已出落得动静皆宜、美丽动人;那天真暴戾的**情,如草原上的精灵小兽,纯真美好、又不乏明快爽利。明年,兰珠儿就十五了,一旦过了及笄之年,木杆大汗再不能以公主年幼为托词,而她,若是能顺利嫁给宇文邕,必将助其成就一番大业。

我扯住兰珠儿的手,轻声道,“兰珠儿,好妹妹,你别怪他。”又低身,在她耳畔悄语,“你可记得,你与他,有婚约在身?姐姐并未骗你,他是少年英主,是人中之龙。兰珠儿,将来,你若是嫁去北周,请一定要好好待他。”

第454章:入阵曲 12

“翎儿,够了。”宇文邕一把攥紧我手腕,眸光沉痛夹杂着怒。

**昏将近,残阳如血,远处,隐隐传来金鼓嘶杀之声。将手覆于他手上,我轻声道,“宇文邕,你有纵横寰宇之雄心,你是帝子,是人间的君主。如今,北齐皇帝昏庸,南陈政局不稳。将来,这天下,你一定能够渐次取之。”抬眸时,泪光已盈然。将手,自他掌心缓缓抽出,“好男儿当戎马倥偬,成就自己一身抱负,而非优柔寡断、痴缠于儿女私情。

放手罢,宇文邕,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夕阳西沉,云霞绚丽,将他黯然伫立的身影拉长在斜晖里,那清峻容颜,浸透了绝望的凄楚。

我狠然转身,纵马奔出辕门。手,轻捂在箭伤处,掌心,浸濡了腥红的鲜血。

然而,身体之痛,又怎比得了心如刀割?痛得,泪珠,一颗,又一颗,潸然滚落。

宇文邕,你我缘尽于此。从此,与君,相决别。望君,自珍重。

夕阳下的洛阳城,笼在绚丽霞光里。城外,西风烈烈,锋烟弥漫,十数万齐周将士云屯雨集、持弓**戈;任血、染征袍、透甲红,犹自瞳眸含铁、嘶杀不绝。我扯辔勒马、痴然望北,双眸蓦然睁大,一员银铠将军挟戟骤马,自北方天幕驰骋而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幅狰狞面具。黑云压城、城欲摧,唯有那抹银白,直冲乱阵,有如扑向暗夜天幕的飞雪。

“长恭。”我一时怔然,呢喃道,“长恭。”水雾、氤氲双眸。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纵马入阵,身侧人喊马嘶,箭矢如雨,我皆不管不顾。耳畔,风声呼啸,唇角,笑靥扬起。只因,他正向我奔来,离我、越来越近。

“木兰。”身后,传来一声急吼,转首望,只见阿史那燕都策马紧随,他手中,那张**金弓,在夕阳下闪烁暗红的金芒。绿眸暗沉,箭尖,直指向那抹越来越近的银色身影。

“燕都,不要。”我猛然摇头,张开双臂挡在长恭身前。“木兰。”天地间回荡着燕都凄惶的呼唤,一阵剧痛自身后传来,我颤然回首,青铜面具下,那对绿眸,闪烁着猫眼般诡谲的光芒。在他身后,狼王倏然跃起,猛然扑向他。

第455章:入阵曲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