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灵狐慵懒地躺卧在翠云山的灵溪畔,然后,她服食了一颗鲜红的相思子,在溪水中幻化成为人间少女。

春光明媚的三月,我们从云端降落在兰陵郊外。随后,我看到了太子与诸位皇子在皇陵中拜祭,看到了他在仙人湖中独自泛舟,看到了雷雨之夜我纠缠他的种种情形;看到了他和我在西湖别苑中的美好时光;看到了他因我丢失佛珠被皇帝拘禁…

我看到了我所有曾经遗失的记忆。

阿紫和青蒿对我的记忆封印,竟然被一场意外的雷劫所解开,我终于回忆起了我的萧郎是谁------

太子萧统。

他才是与我两心相许、挚爱情深的萧郎!

他才是我甘心以性命保护的今生今世的爱人!

我依稀听见耳畔有人轻唤我的名字,鼻端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郁金香花气息。

我试着慢慢睁开眼睛,一串光滑润泽的檀香木所制佛珠霎时跃入眼帘,他的白色衣袖边缘以金线绣制着精致的云纹花朵,我头脑依然沉重无比,身体依然僵硬麻木,我暗自猜想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他才会生出眼前的幻象,却始终不敢看向他的脸。

他温柔环抱着我,声音微带凝咽,说道:“小紫儿,看看我,不要害怕,是我来到你身边了!”

我似乎并未因遭受雷击而魂飞魄散,我听清了他的声音后,迟疑着将眸光转移到他的身上,来人果然是太子萧统,他身着一袭白衣,伸手触摸着我被雷电烧灼得凌乱无比的断发,眸光中带着无限沉痛与哀思,怔怔凝视着我。

我举目环顾四周,见萧绩面容沉静安详、合眸躺在寺庙中不远处的地面上,两名白衣侍从跪在他身旁,替他擦拭着唇角残留的血渍,黯然低头垂泪道:“属下来晚了,恭送四王爷…”

萧统眼角微带泪痕,回头说道:“将四弟带回扬州去,让三弟派遣护卫送他回京城。战局未稳之前,暂且不要将此事奏知父皇,你们要严守秘密,不得对三军将士透露出四弟的安危情形。”

一名白衣侍从低声应“是”,准备近前将萧绩带出寺庙。

我看着躺卧在地面、毫无生气的萧绩,脑海中倏地闪现出一个人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臣妾亦曾学过几分相术,此女面带狐媚之色,看似柔美纯真,日后必定淫奔无行,且会为相伴之人招致祸患,殿下不值得为她如此!”

太子妃蔡兰曦的预测,并非凭空捏造而来。

我先后与萧统、萧纲、萧绩三兄弟纠缠不清,又被阿紫设计同北魏皇帝拓拔元翊梦中结缘,若是依照人间女子闺训,不是“淫奔无行”,又是什么?

我与萧统相恋之时,起初不慎丢失了他那串珍贵的佛珠,连累他被皇帝拘禁;后来在御花园中,我虽然不记得他,却情不自禁挑逗他亲吻我,被皇帝察觉责骂他;我来到萧绩身边不久,他便遭受如此飞来横祸,惨死在同胞兄妹的手中,这一切,焉知不是我为他们招致的“祸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蔡兰曦的话。

如果我与眼前的萧统就此相认,以他昔日对我的真挚感情,他必定会尽力保护我,不会让我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然而,众人所看到的情形是------东宫太子为美色所迷惑,不顾礼仪廉耻、不听众人劝谏,公然接纳亲弟弟萧绩的未亡人、尚未过门的南康王侧妃,抑或是莲心庵中诈死潜逃的小尼姑“慧如”。

无论我是何种身份,只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一起出现,都足够将他“性宽容众、明于庶事、辨析诈谬、天下称仁”的声名毁于旦夕之间,让他遭受天下人的指责。

若是如此,对他尚且寄予希望的皇帝萧衍会如何看待他?与他相知多年的太子妃蔡兰曦会如何看待他?他的亲生母亲丁贵嫔和他的亲弟弟萧纲、他身边众多知情的侍从们又会如何看待他?

他们只会觉得他德行亏失,只会对他无比失望,或许,他还会因为我而众叛亲离。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祸患”,那什么才是“祸患”?

我注视着萧统明澈如水的眼睛,心中轻轻道:“萧郎,对不起,请原谅紫儿对你的冷酷无情。我所做的任何事决不是为了伤害你,因为我是如此深爱着你,我才宁可让你痛这一时,亦不要你为我声名尽毁、失去你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只要能够悄悄在你身边停留片刻,能够时常看到你的身影,与愿已足。”

我心中主意既定,见那些侍从欲扶起萧绩的尸身,猛然用力推开萧统,踉跄着向萧绩奔跑过去,将心中的悲痛尽情释放出来,伏在他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大声嚎啕痛哭。

萧统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驻,温柔安慰道:“紫儿,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四弟昔日待你情义不薄,难怪你会如此牵挂他…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哭坏了身子,四弟若是知道你为他如此,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我对他不理不睬,凝泪注目萧绩,低声哭诉道:“萧郎,你怎能如此狠心抛弃萱萱独自离开?世间男子虽多,却无一人能够似你这般令我牵挂留恋,我…我恨不能随你而去,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我咬牙说出这番话,故意将声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令身后之人听得清楚分明,并不看他的反应。

萧统在我身旁蹲下,轻声问:“四弟如今不在了,紫儿你心中可有打算?一个女孩儿家不应长期在外漂泊游荡,总该有个家才好。你若是愿意,不妨去西湖别苑…”

我见他俊颜虽然浮现一缕落寞的神色,语气却依然镇定,仿佛心中犹存一线希望,不得不硬下心肠假作万念俱灰之态,一边轻拭泪珠,一边淡然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既然心许萧郎,与他已有夫妻之分,纵然他弃我而去,我亦决不会弃他。待战事了结,我会另寻一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以慰萧郎在天之灵。”

萧统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略有停顿,才道:“你年纪尚幼,如今所言未必都经过深思熟虑,不妨再多思量几日,不必如此匆忙作决定。”

我见他如此执着,心生一计,取下萧绩腰间所佩短刀,将凌乱的秀发用力割断一束,含泪道:“我在萧郎灵前断发为誓,此生决不再论及嫁娶之事…”

萧统果然大惊失色,迅速伸手夺过我手中利刃,明眸中带着痛惜之色道:“紫儿…紫萱,你向来都爱惜自己的头发,即使你对四弟深情如斯,也不要…如此决绝。”

我见他终于对我改换称呼,不再亲昵呼唤“小紫儿”,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刀虽将我的发丝割下不少,大部分却都是已被雷电灼焦的部分,割下亦毫不可惜。

萧统仿佛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眸光依然温柔如水,静静凝视着我,我能感觉得到,那眼神之后,还隐隐潜藏着他对我的最后一缕旧情。

我在他的眸光注视之下,轻轻俯身,在萧绩冰凉的双唇上印下一吻,这一吻本是萧绩临终时的遗愿。

我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萧统此时亲眼所见的一切事实,已不容他再对我与他的未来有任何幻想。

暗谷疑风雨

窗外风雨停歇,寺庙光线不再黯沉,那几名白衣侍从将萧绩带出寺外。

萧统见我情绪渐渐平复,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们回扬州去,徐州城中具体情形如何,我们稍后再议。”

我低头跟随在他身后步出寺庙,一名侍从欲将马匹让与我骑,他们仅有三骑,其中一人还要护卫萧绩,若是我独自骑乘一匹马,他们三人的重量就要由同一匹马来负担,十分勉强。

萧统见状,向那侍从道:“你到我的马背上来吧!”

那侍从急忙摇头,称道:“属下身份卑微,怎能与太子殿下共骑?若是马匹不能负重,属下就在此处等候三王爷遣人前来接应。”

萧统对他说道:“徐州城中此时情况混乱,你怎能独自留下?宫规礼仪并非全然不可僭越,事急宜从权,你不必如此惶恐。”

那侍从依然坚持不肯上马,跪地说道:“此事属下万万不敢遵旨,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料想他是害怕将此事传扬出去,若是让皇帝得知他对太子如此“大不敬”,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对他们道:“你们骑吧,我行路脚程一向很快,不会落后于你们的!”

我不等他们回答,运用法术加快速度向前奔跑。

尚未行走太远,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我料想是萧统追赶而至,脚下行走更快。

他纵马自我身旁经过,拦住我的去路,语气依然温和,对我轻轻说道:“此地距离扬州尚有百余里,你和我一起骑马吧!”

我毫不动容,并不看他,说道:“你是当朝太子,你的属下尚且不能与你共乘一骑,何况是我?我自己能走。”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说道:“父皇向来严谨治国,极为注重尊卑之序,男女之别尚在其次,你不用担心。”

我仰头看向他,心中犹豫不决,他突然俯身将我拉上马背,将马匹一侧缰绳交到我手中,我们不得不挤乘在一匹马上各执一侧缰绳策马前行。

他似乎有益避忌着我,身子微微向后倾斜,我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心跳顿时加快了速度。

我恨不得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永远不再放开。可是,为了他的名声和未来,我一定不能这么做。

我们向前走了数里,萧统仿佛自言自语,轻叹道:“徐州城中此时一定大乱,不知四弟是否曾经布置下御敌之阵,若是北魏得知消息前来反攻…”

我想起萧绩之死,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是谁谋害了他么?那杯毒酒,是安吉公主亲手倒给他、眼看着他喝下去的!他们在徐州府邸中杀了他的护卫侍从,安吉公主她…似乎很袒护二皇子。”

萧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曾经如此猜想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我一直命人暗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几日前彭城的密探搜集到他密通北魏的书函,我惟恐前线生变才赶来徐州,不料二弟下手竟然如此迅速,枉送了四弟的性命。”

我听见他说二皇子萧综“密通北魏”,顿时想起那日清晨在仙人湖太子别苑外所见到的情景,萧绩本是前齐国皇帝萧宝卷唯一的儿子,他对萧衍恨之入骨,设计毒杀他的四皇子萧绩,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报复萧衍而投靠北魏人,惊疑问道:“二皇子为何要密通北魏?”

萧统缓缓道:“我们得到了北魏皇帝拓拔元翊写给他的一封书函,他们暗中盟约,二弟相助北魏攻进京城统一中原后,由北魏恢复齐国国号,将湖州等地二十城割让与他,封他为齐王。”

我只觉十分不可思议,二皇子萧综决不是个愚蠢的人,是怎样的仇恨能够让他如此疯狂、不择手段报复兰陵萧氏?他为了复仇,竟将南国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与北魏,为的只是“恢复齐国国号”,得到那区区二十城的封地。

虽然这或许是他万般无奈下能够想到报复萧衍的下下之策,但是任何南国子民、甚至不足十岁的幼童都会觉得这个办法愚蠢之极,他死去的父亲东昏侯萧宝卷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暝目。

徐州城已落入二皇子萧综手中,加上他固守的彭城、被北魏占领的寿阳及附近数十个小城,南梁几乎有三分之二的重要城池都在北魏的铁蹄笼罩之下,他们随时可能挥师进攻扬州,然后乘机一举拿下京城建康,若是京城陷落,湖州等地根本无所依仗,萧衍走投无路之时,梁国必亡无疑。

我暗自着急,回头向萧统说道:“扬州城会很危险,对么?”

他点了点头,说道:“三弟手中仅有十万兵马,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设法解开目前的困局。北魏经昨夜一战损失惨重,不堪应对大战,徐州、彭城的将士目前只是被二弟暂时蒙蔽,若是得知真相,未必愿意归降北魏前来扬州残杀自己的家乡故人,我们并不一定会战败。”

我见他神情沉稳、临危不惧,对他的从容镇定暗自心服,却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对他道:“你昨夜就赶来这里,京城可曾发生过什么变故么?”

他微觉诧异,俊眉轻簇,说道:“没有,你在徐州听说了什么?”

我见他毫不知情,立刻将皇后送给萧绩的密信内容对他述说了一遍。

他闻言神情略变,对身后两名侍从道:“你们护送四弟回扬州,一切听从三弟安排,转告他静观其变,不要轻易出兵。我有要事待办,从近路直接回京去。”

他抓紧缰绳扬鞭策马,向附近一条道路直冲过去,说道:“这条路虽然是近路却不太平坦,你小心坐稳了。国中情形混乱,京城远比扬州安全,你先在京城暂避数日,不要四处走动,等到太平无事之时再离开亦可。”

我见他欲携我同返京城,心中求之不得,却不敢表露出欢欣之色,只是点头默许。

这条路系山间小径,荆棘密布,道路一旁便是悬崖峭壁,大雨过后泥泞崎岖难行。

行走到一半路程时,那匹马被稀泥一滑,几乎将我们二人摔落崖下,萧统一手紧握着缰绳,另一手急忙扶住我,我亦惟恐他从马上跌落,一边利用法术将马蹄稳定住,一边顺势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那一瞬间,我们几乎拥抱在一起。

我的手接触到他坚硬结实的温暖胸膛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自指尖传来,与他亲密相拥的一幕幕如在眼前,我虽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抵挡不住对他的渴望和眷恋,那些如鱼得水的甜蜜回忆让我情不自禁乘机将头倚靠在他胸前。只要能在他怀中多停留一刻,我都会觉得无限开心与幸福,情形如此危险之际,他一定不会察觉到我本是故意接近他。

我悄悄观察萧统的神情,见他依然面不改色、专心看路前行,对我主动投怀似乎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与回应。若是昔日,他一定会轻轻回拥着我,低头亲吻我的脸。

我因他的冷静蓦然清醒过来,立刻从他身前离开,脸色微红,勉强解释道:“刚才…虽然我们曾经有过…可是…”

他简短回答道:“我明白,你心中只有四弟一人。竹庐那天晚上本是我不对,我不该迫你…我决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四弟之事了。”

他语调平和,决不象是故意和我赌气才如此说话。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竟然掠过一阵失落和怅惘,虽然我想让他不再惦记着我,可是一旦他对我如此决绝,我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急忙合上了眼睛。

黄昏渐近,我身穿的衣裙被大雨淋湿后更添几分冷意,一阵寒风吹来时,我瑟缩颤抖了一下。

萧统似乎一直遥望前方,根本没有低头看我一眼,此时却伸手解下身上的银白色羽缎披风,递给我道:“天气太凉,我们马上就到京城了。”

我见他依然关心着我,难过之意稍有缓解,接过带着他体温的披风裹在肩上,心头的感觉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忧愁还是喜悦,一路默默无语。

下山后路面渐渐平坦,他加快了马速,向京城方向飞弛。

我们抵达京城东门时,守城的侍卫似乎早已认出了他,急忙齐刷刷跪地参拜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一名白衣侍从自城门内如离弦之箭冲出,他见萧统策马归来,如同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一般惊喜唤道:“奴才在此恭候殿下多时,宫中出事了…”

萧统勒住马辔头,问道:“出了何事?”

那侍从禀道:“昨日殿下赶往扬州,半夜三更时分有万名死士结集而来,怒砸皇宫西华门,还口口声声辱骂皇上得位不正、谋朝篡位,宫中三千禁卫军拼死抵挡了一日,不知此时是否被他们攻进皇宫了!”

昨晚萧统离开京城暗访二皇子萧综私通北魏一事,皇后果然乘此机会在京城中聚众作乱,那万余名死士十有八九系皇后暗中命人搜罗而来,让他们有意制造混乱气氛。

萧统神情平静,说道:“你们不必惊慌。他们既然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必定有缘故,我们先前往西华门察看情形如何。”

那侍从忙阻止他道:“奴才之所以在此等候,就是告诉殿下不可轻易进京!如今国家大事尽落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万金之躯,万万不能贸然前去,若是被匪徒所伤,后果不堪设想,不如折返扬州让三王爷发兵…”

我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徐州城已失,三皇子萧纲以十万兵士守扬州,自顾犹恐不及,如何敢将兵力调派至京城处理区区万余人的暴动举事?即使他敢,萧统也决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将扬州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

萧统果然说道:“我正为此事赶回京城,不必调用扬州军队了,我自有办法应对他们。”

那侍从见他如此坦然自若,不敢再多言,称“是”向一旁退让。

萧统注视着我,说道:“皇宫西华门那里情况混乱,我不能带你一起前去。”

我见他向我告别,立刻将披风交还与他,跳下马背,说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了,多谢你带我前来京城!”

我正欲掉头离去,听见他唤道:“紫萱,等一等。”

我停下脚步,问:“还有什么事?”

他一身白衣如雪,端坐在马背上,明眸看向我道:“你在京城可有亲眷么?”

我摇头示意没有。

他似是征询着我的意见,轻声道:“我有一位忘年知交吏部侍郎谢眺,住在东门附近,他们膝下并无儿女,谢夫人贤淑慈和、乐善好施,我想将你暂时托付给他们照顾,你愿意去谢府暂时居住几日么?”

我在人间游历大半载,曾间或听见有人提及吏部侍郎谢眺之盛名,他曾与皇帝萧衍、太子太傅沈约及王融、任昉、范云、陆倕、萧琛等人并称“竟陵八友”,为人性情宽厚,颇有才名声望。

萧统如此评价谢夫人,想必十分看重信任谢氏夫妇,我在京城无亲无故,若想时常有机会暗中得见他,谢府倒不失为一个临时居住的容身佳所,于是点了点头。

萧统见我并无异议,唤过一名守城侍卫,将腰间玉佩解下交与他,说道:“你拿着我的玉佩,将这位姑娘送到谢侍郎府邸去,请谢侍郎与谢夫人妥善照顾她几日,让谢侍郎先不必过问其中具体情由,我改日再登门前去拜访他。”

那守城侍卫急忙将玉佩接过,向我走近说道:“谢侍郎大人府邸就在城东,步行可至,请姑娘跟随属下前去!”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城门,萧统轻抖缰绳,骏马迅疾自我身畔经过,向南面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我们来到一所精致的府邸门前,那守城侍卫将萧统的玉佩双手奉递与大门守卫的家丁,说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而来,求见谢大人。”

家丁不敢稍有怠慢,急忙进内庭传报。

随后,一名身着二品官员服色的中年长须男子从大门处走出,那守城侍卫急忙参拜道:“小人参见谢侍郎大人!”

谢眺早已发觉我站立在那侍卫身旁,问道:“太子殿下有何旨意?”

守城侍卫将萧统的原话叙述了一遍后,谢眺转向我,说道:“姑娘若是不嫌弃舍下简陋,不妨在此长居,下官的夫人一定会尽心照顾姑娘。”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一名模样伶俐的小丫鬟立刻从大门内走出,向谢眺道:“老爷是要奴婢带姑娘前去见夫人么?”

谢眺颔首道:“去吧,就说是太子殿下所托,请夫人多加照拂。”

小丫鬟见我不停向四处张望,笑道:“奴婢名叫小璃儿,请问姑娘的芳名是什么?”

我正留心打量谢侍郎宅院,见其中多种植有松柏、青竹、秋菊之类,暗想此人必定品行端庄,见小桃问我,回答道:“我叫紫萱。”

她带着我走到一间正房门口,说道:“姑娘在此稍等,奴婢去禀报夫人。”

我走进房间时,见一名中年女子装扮清雅、慈眉善目,身旁放置着针黹等物,似乎刚才在灯下与众侍女挑拣丝线绣花,料想应是谢夫人,欠身向她福了一福,说道:“紫萱拜见夫人!”

谢夫人近前拉着我的手,和颜悦色看了我半日,对身边一名姬妾模样的女子说道:“前日我们去寺庙进香还愿,得了一个上上签,说老爷今日必有喜事临门,莫非应在此事上么?”

那姬妾同样仔细打量着我,笑道:“妾身亦是如此想。倘若是别的皇子王爷所托,妾身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太子殿下肯让老爷帮他这个人情,必有深意。”

谢夫人端详着我的脸,说道:“你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父母亲人么?”

我对她们所言大惑不解,只是隐约感觉萧统似乎很少请求臣下帮助自己,他肯相求谢眺收留我,一定与他平日的行为不合,见谢夫人问我身世来历,忙答道:“我是兰陵人氏,自从与我姐姐失散后,身边再没有亲人了。”

谢夫人听完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外面战火连天,又没有亲眷,你一个孤身女孩儿可投奔谁去?你既然没有亲人,以后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吧,我日后一定替你择一户好人家。”

话犹未已,小璃儿在旁吃吃笑:“奴婢就知道,夫人一看到紫萱姑娘,又想做月下老人了!”

那姬妾截断小璃儿的话,说道:“只恐她的婚事,倒不须烦劳夫人费心了!”

谢夫人亦笑道:“你们说得是,我多管闲事惯了,看到这么美貌可亲的姑娘,实在忍不住要替她做媒!”

我见谢府上下尊卑有序,正室、侧室、丫鬟之间一团和气、十分亲密和睦,看来谢夫人果然如萧统所言“贤淑慈和、乐善好施”,于是安心在谢府中住下。

卷三 南风烈

1秋草接芳菲

夜幕降临,酉时过后,谢府诸人都已安睡。

谢夫人命小璃儿将我送到西院客房居住,小璃儿帮我料理打点好一些日用之物后离开,我担心惦记着萧统,不知他会如何处理那些纠集作乱之人,独自静坐了半晌后,悄悄从西窗溜出了谢府。

我认识建康城中路径,不久便到达皇宫西华门外,出乎意料的是宫殿大门处依然整肃如常,除了有几名小内侍收拾打扫着地面的脏乱之物外,并没有见到一个聚众闹事之人。若是刚才那万余人攻进了皇宫西门,皇宫内不会如此秩序井然,难道他们见萧统抵达皇宫后,自行散去?

我隐身在西华门外的一个大石狮子身后,扫地的几名小内侍放下笤帚歇息时,一人说道:“今日幸亏太子殿下及时赶回,否则宫中一定要大乱不可!”

另一人道:“前线传来捷报,皇上近日即将班师回朝,太子殿下从扬州赶回,那些凶徒虽然顽劣,怎敢对太子不敬?况且殿下不但不责罚他们,反而加以抚恤,他们自然作鸟兽散了。”

我明白了刚才大概情形,萧统及时赶回后,并不提及徐州扬州的危急情形,只说战况良好,梁军大胜,且对那些作乱之人晓之以理、恩威并重,皇后所寻觅之人料定亦不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他们慑于太子的镇定和威仪,且恐惧大军凯旋回京,竟然一哄而散。

皇后或许并未料到萧统会如此迅速赶回京城,她或许更意想不到,她一心扶持重视的四皇子萧绩会惨死于二皇子萧综手下,她想助萧绩夺取太子之位的计划至此全部付诸东流。

我仰望着东宫的方向,利用隐身术纵越宫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