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贵嫔眉端一扬,瞥了瞥她们,摇着扇走了。君羽倒没怎么在意,明知她就是这种人,也不计较太多。反倒陈淑媛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赔笑道:“公主别往心里去,她这性格惯了。太后在西池设宴,不如一起去吧。”

君羽点点头,也不想再给自己树敌,一路陪她走着,闲聊些琐事。原来她出嫁这段日子,宫里也没闲着。因为安帝司马德宗心智不全,太后有意废了他,立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帝。可朝中一些顽固派的大臣坚决拥护安帝,说什么国不可二主,几番拼死劝柬,才让太后打消了念头。王家人自然是想保安帝,这才让王神爱怀了龙种,指望能生个太子以后继位,由此可见皇储间的斗争有多厉害。

过了玉带桥,就到了万寿山边的西池。远眺过去一片青碧,淹没在绿柳含烟中,粼粼的水纹泛着金光。池上停着艘画舫,透过淡金色的纱幔,依稀能瞧见人影晃动,飘出几缕悦耳的丝竹声响。

想到国势一天天江河日下,他们却在这里笙歌作乐,醉生梦死地活着。君羽忍不住叹息,没来由得有些厌恶。

侍女打开帘笼,将她们迎进去。满座的人齐齐回过头,目光微诧。长长的案几延伸到尽头,桌上摆满各种食盘果撰,清一色的金银器皿。经光折射,熔金般刺进眼里,君羽下意识抬袖一遮,想到太后就端坐在前头,立刻放下手。

太后揭开茶盖,匀了匀,连眼皮都不抬。君羽挽裙跪下,恭敬地叩了头。等太后用丝绢沾完嘴,才慢腾腾地说:“平身吧。你回宫一次也不容易,就别跪着了。”

君羽知道她还在为成婚的事别扭,于是低下头也不多言。只听太后又问:“驸马呢?他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君羽顿了一下,说:“子混去北府营练兵,还没回来,儿臣接到旨意,来不及通知他。”事到临头,她才知道那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有多假,能蒙骗过去才怪。

太后果然没话说,停了停道:“新官上任是要辛苦些,可也不能把你一人留在家里。这个谢混举止浪荡,哀家真还有点不放心。”

君羽倒抽一口气,暗自佩服他有先见之明。勉强微笑说:“他是性格比较随意,不过对我很好。”

“你呀,也别常惯着他。谢家虽是高门望族,太过轻佻放纵总归不雅,你平时也要多劝导着点儿。”

她不敢多话,低下头道:“儿臣谨遵教诲。”

陈淑媛笑着过来打圆场:“太后多虑了,臣妾早听说他们之间相敬如宾,十分让人羡慕呢。”旁边的君羽听了,不觉牵起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现在这种情形,倒是相敬如冰更合适。

王神爱挽着她的手坐下,君羽不由自主低下头,目光被她隆起的肚腹吸引去。看这样子,至少有五个月身孕了。她如今身材略显臃肿,穿着一件宽松的衣裳,脸色苍白,眼皮也有点浮肿。

君羽小心搀扶着她,担忧地问:“这样行么?我看你气色很差,要不要请太医……”

王神爱摇摇头,神色有些疲惫:“不用了,练之已经帮我开了药方,吃副药就好了。”

席上也不敢交流太多,一直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好不容易熬完,已经到了傍晚日落。王神爱害喜很厉害,君羽就送她到徽音殿的寝宫,刚进门王神爱就开始呕吐,把吃的不多的食物全都反了出来。君羽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到床上,自己也没多少经验,只能端茶倒水,做些简单的工作。

“这宫里的侍女都去哪了?怎么一个都没见到?”君羽有些纳闷问。

王神爱勉强睁开眼,苦笑:“羽儿,你也是宫里的人,难道不知道这里杀机四伏吗?自从有了身孕,我事事都要小心,连厨子都请的是王家的人,更何况那些来历不明的宫女。”

“可是你现在行动不便,也不能缺了服侍的人呀。”

“唉,你不知道,听说琅琊王的正妻褚灵媛也怀了身孕,却莫名其妙的滑了胎。我担心有人在暗地里做手脚,所以才辞退了她们。”

君羽看着她现在的情景,重重叹了口气:“那你……真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王神爱靠在她身上,淡淡地说:“不生下来又能怎么办,都已经是这样了。”

“可是萧楷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了,能原谅你吗?”

“萧楷……我已经很久想不起来这个人。不管怎样,这都是我自己挑的路,他怨也好不怨也罢,以后都与我无关了。”说着,她捂着小腹,剧烈咳嗽起来。

冷汗浸湿了额发,一缕缕贴到苍白的脸上。君羽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想原来怀孕这么艰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见她面无血色,一个人在这冷清清的宫里,君羽想了想,还是毅然决定留下来陪她。

喂了些清淡的洗粥,王神爱的气色才有点缓和,仍是有气无力的,全赖君羽用肩支撑着。撩起袖袍,只见她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淤伤,像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这——”

王神爱平静地说:“陛下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时常发起病来又咬又打,普通人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我只怕哪天他又发起疯,会伤到腹里的孩子。”

想起司马德宗那副痴傻的模样,君羽禁皱起眉:“那也不能由着他乱来,太后也不管么?”

王神爱摇头道:“怎么管,太后一心想扶植琅琊王,要是能废,早就把陛下废掉了。现在朝中的大臣不同意,两派僵持不下,只能保持这个局面。”

君羽又问:“那你呢?你希望那一边胜?”

王神爱笑道:“我已经是皇后了,陛下若是被废,自然要跟他一起迁出宫去,他去哪我都要跟着。”她说着,抚了抚君羽的手,眼里满是羡慕,“不像你,能挑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君羽脸色微变,心里是酸,是甜,还有一种莫名的怅惘,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王神爱看出她闷闷不乐,关切问道:“怎么,子混对你不好吗?”

君羽失神地盯着烛火,很久才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或许,我真的从来就没有懂过他。”

王神爱低叹一声,揽过她的肩膀:“年轻人总有些任性,别为了一时赌气,蒙蔽了自己的眼睛。有时候一旦分开了就是一辈子。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对的,如今想来,那些坚持的尊严有多可笑。你说,如果我没有进宫,萧楷没有走,该多好……”

一滴泪浑然落到手上,夹杂着些许寥落。君羽搂住早已哽咽的王神爱,两人在黑暗中寂寞地拥抱,像是能相互取暖。在这个爱与被爱,伤害与被伤害的世界里,总有些事情很无奈,譬如等待,譬如煎熬。原以为可以忘记一些人,一些事,其实回忆却是历久弥新,渐渐溶进骨血,想忘也忘不掉。

那夜,君羽就躺在这个辉煌而冷清的宫室里,月光照在身边女子静谧的颊上,看了良久,才帮她擦去眼角蕴藏已久的泪。

好风凭借力(中)

在徽音殿一连住了几日,王神爱的身体渐渐恢复如常。第五天,午后正在闲话,殿外珠帘响动,只听宫女唤了声:“王大人。”

“哗啦!”有人一把拨开珠帘,赤红玛瑙串成的帘幕,纠缠在一起,颤颤地在虚空里晃动。君羽在塌上回过头,触到帘后人的目光,不禁微微怔住。王练之看见她,也有点错愕,很快露出一丝微笑,依旧是春水无痕般的平静。

王神爱悄然侧过脸,恍惚觉察到什么,先是一愣,随即便笑出了来:“瞧我都忘了,你们是经久不见了吧。”

王练之放下药匣朝她一礼,眉宇间端方恭谨,温和说:“臣拜见皇后。”

王神爱撑着腰,笑道:“我身子不方便,你就自己起身吧,不必拘礼。”

等行过礼,王练之仔细看她的脸色,把把脉,探了探她的小腹,再问她吃过什么东西。

王神爱答道:“我最近胃口不好,幸亏这几天君羽陪着我,只喝了点她煮的粥。”

王练之诧异回眸,很快又收回视线。然后命人取来药匣,从里面捻住一粒药丸,递给王神爱:“把它服下,有开胃的作用。”

等安顿好她,君羽才放心出去。王练之跟在身后,问:“公主要回乌衣巷么?”

她点头道:“我已经在宫里住了好些天,是该回去了。”

王练之偏过脖颈,望着的脸颊上若有若无地一层摇曳绿影,有片刻的失神。深吸口气道:“既然如此,臣送你一程,也正好顺路。”

两人并肩走在街市上,零星夏光从树叶枝头渗漏下来,洒落一肩。前方就是朱雀桥,想当初他穿着木屐,闲闲撑一把青油纸伞,也是并肩走过这里。那时候多好,笑容都是那么纯粹,与他们今天日复一日的沉默,确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君羽觉得尴尬,旋即扯开话题:“最近有萧楷的消息吗?”

王练之摇头道:“没有,只听说他去年投靠了北燕,改名冯跋,给慕容熙卖命。”

“难道他真的背叛晋国了?”君羽一叹,回想萧楷那副血性脾气,确实忍不下这窝囊气。

王练之低笑道:“晋国如今已是分崩离析溃散成沙了,就算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听说子混杀了孙恩和张猛,是真的么?”

君羽想起那场血腥的画面,就觉得反胃,顿了顿说:“是真的,还是我亲眼所见。虽然他做的没错,可是那手段……未免太残忍了。”

王练之拍了拍她的肩,微笑道:“其实你应该体谅的,没了孩子,他应该比谁都难过。子混平时内敛淡漠,若不是真的被触动,很少表露出情绪。他之所以在乎你,才会那么做。”

“更何况,这世上狠的远不止他一个人。想在乱世中生存,总要先下手为强。听说桓玄有了叛变的意图,杀了他第一个盟友殷仲堪,也得到了荆秦八州的兵权。他现在权力膨胀,声称要杀了会稽王和司马元显。可能不久,朝廷真正担忧的事情就要出现了。”

“你是说桓玄要谋反?”

“恩。”王练之忧心地点头。

君羽蹙起眉头:“如果是真的,以朝廷现在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太后当道,皇上又不管用,谁能出来阻止这个局面?”

“其实有一个人,是最合适不过。”

君羽不禁问:“谁?”

王练之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你。”

君羽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说胡话吧,我怎么可能?”

王练之望进她眼中的瞳影,摇头道:“臣没有说笑,以公主的身份,出面阻止是最好的选择。若说这世上桓玄还顾忌一个人,那必是你。如果你再不行,那就真的没有人了。”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用途,君羽突然觉得肩上沉重,急切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桓玄这个人疑心重,除非你亲自找他去谈,可能还有一线希望。不过……”王练之停顿片刻,露出忧容来说,“只怕你去了,谢家会不答应。”

君羽默然点头,道:“不管能不能成,我会尽量试的。”

“恩,大晋的江山就靠你了,公主。”

不知不觉走到乌衣巷口,日暮西斜,远空云层渐渐翻涌起来,天气变得忽明忽暗,像有黑云催压过来。“快变天了,你要不要进去避一避?”

君羽仰望着天,耳边那几绺发又细又长,细碎地散开,这情景落到王练之眼里,微微一颤,化为良久的怔然。浮空里有些躁动,他转过脸,越过那几绺飘荡的发丝,看见苍郁婆娑的绿竹林,林道尽头立着个清峻的人影。

于是他说:“不必了,我还有些差事,赶着回去。”

谢混悠然走过来,站在君羽身后,就朝王练之颔首一笑:“练之。”君羽还未反应,手腕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握住,慢慢捏紧,手力大的她有点疼。

王练之亦点头致意,眉宇间有了一丝谨慎,声音却很平静:“子混。”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带着强迫的意味,掌心吻合,缓慢抚摩着每根指头。谢混挑了挑眉角,嘴唇轻勾,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低声问:“怎么疯到现在才回来?”

君羽掰开他的手,又被紧紧握上,就那样僵持着,说:“难道我去哪儿都要跟你交代。”他从容的笑着,并没被她冰冷坚硬的话惹到,反而有暧昧地靠近了几分。

仿佛被眼前的情景所伤,王练之慌忙垂下眼,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痛。他匆匆地说:“臣先告退了,那件事不急,公主慢慢考虑。”

待他走远,那抹背影被拉的深长。君羽张了张唇,却始终没有叫住他。掌心上的那只手,依然握的那么紧,让她感到沉重逼压过来,透不过气。

谢混低头,正要把手搭在她肩上,君羽却躲闪开了。从他指间缓缓抽出手,她转身朝桐竹轩走去,谢混微叹了口气,理所当然地跟在了后面。

到了门口,她转过身说:“我今天累了,你一个人住外间吧。”

谢混一抬肘,撑臂挡住即将关闭的门:“去了这么久,一回来就赶我走?”

推了两下没推动,君羽只好松开手,转身进了卧室。室内罗幕低垂,几盏烛火的明晃晃的燃着,熏炉里是浓重的苏合香,甜美糜乱到令人窒息。

君羽走到镜前,随手拔下头上的簪饰,没有绾的直发瀑布般披在背上。她一言不发地躺到塌上,背过身去,很快闭上眼。谢混走到床边,悠闲劝道:“把衣裳脱了,这样睡会着凉。”说着就来拉她的手,却被倔强地甩开。君羽睁开眼,直直盯着他说:“谁允许你动我了?”

谢混蔑地一笑,反问道:“练之都有资格送你回来,我就没资格动你?”

君羽脸色渐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星火在他眼中迸出,谢混慢慢将她的手指送到唇边,君羽无意识一颤,却来不及收回。他低声道:“没什么,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你想哪去了?我和练之一起回来,只是顺路而已。除了说几句话,什么都没有,我……”那双明澈无底的眼睛望过来,君羽反而有一丝慌乱,越解释越觉得苍白,连语次都有点凌乱。

“好了,看把你急得一头汗。练之我自然信得过,可是换了别人就说不准了。像在江陵那次,桓玄、孙恩都不是好人,我怎敢让你单独接触他们。”谢混抬起手,用绢子擦了她额头。

君羽不想他如此说,心猛然一抽,没来由觉得虚惶:“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

谢混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浅薄的笑:“我不是不信,只是处在这个乱世,随时都会发生变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说不准的。”

君羽黯然合上眼,只觉得心凉到了极点,透彻心肺。她缓缓转过脸,正视他的目光:“原来你谁都不信,我还真是高估了自己。子混,你对我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帘外风声大作,吹得鲛绡纱帐呼呼飘起。灯下的面容有些模糊,笼罩在暧昧的暗影里,一时猜不出表情。可是就这样的模糊,依然让人目眩神迷。谢混抚着她的肩,叹叹气说:“我的心思,不求你能明白,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应是知道的,若能记着一个‘好’字,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的心我是不明白,也许原本在一起就错了。”君羽隐忍着,似是压抑到了极至,而后忿然起身,就要去推门。刚在起身的刹那,谢混就抓住了她的手。

重叠的影子,都是一语不发,静止在那。

君羽睫毛一敛,泪潸然而下。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情感,回身紧紧抱住他:“你明知道我爱你,除了你不会在意任何人,为什么还是不信我?”

谢混抚着她柔软的发,低声说:“什么都不要管了,一切有我在,很快就会好了。”

好风凭借力(下)

八月中旬,江陵就传出桓玄攻下数镇,已经坐拥东晋三分之二的版图。他屡屡派人上献,表示自己能为帝王的符瑞,以惑天下。同时,又写信给司马道子,指责朝廷滥用佞臣,使国事沦丧。

司马道子见到书信大惊,朝中上下一时人心惶惶,都怕桓玄起兵后连累自己。

消息传到建康,君羽听后也有些隐隐不安。如果朝廷出兵,必然会派北府军应战,到时候最先受到威胁的就是王谢世族。与公与私,都要尽快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思来想去,想到前几天王练之提的那个主意。于是她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一个办事牢靠的侍卫:“你把这封信快马送到江陵,交给桓玄,我要亲自见他。”

侍卫吓得不敢接:“公主,您可要三思,万一让公子知道了……”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君羽缓和语气说,“放心吧,这事有我担保。”

那侍卫不敢抗命,拿了信匆匆走了。君羽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叹了口气。到底有多少把握,她心里也没数,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经过书房,无意中听到有说话声,她停下脚步,透过窗棂间的碧纱,看见谢混坐在屏风后,和两个男子在谈论着什么。这两人很奇怪,大热的天还穿着全副甲盔,君羽认出其中一个是名将刘牢之。

只听他说:“前几天,桓玄派何穆来劝我,让我交出八州的兵权,然后归顺他。”

另个男子摇头道:“不行,交出兵权,咱们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桓玄阴险狡诈,答应的事情未必肯兑现,不能冒这个险。”

刘牢之哼了声,说:“我当然知道桓玄不是好东西,如今取他易如反掌,可灭他以后呢,司马元显还是会想方设法除掉我们!”

谢混摇着团扇,淡淡一笑:“刘将军,司马元显毕竟是个毛头小子,缺乏统驭之术,桓玄好大喜功,必定会造反,你投靠任何一方,都是自取灭亡。”

“那我怎么办,谢公子,你一定要救我!”

谢混不疾不徐地缀茶,仍旧笑说:“将军不用担心,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我只管北府军,名不正言不顺,就是想帮你也力不从心。”

刘牢之与身边人对视一眼,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刘牢之犹豫着,还是没有答应。毕竟他是名将老臣,总是不肯放低了架子。谢混也不勉强他,微笑着说:“将军回去慢慢考虑,越快决定越好。”

另个男子从腰里解下一个铜牌,递到他手里:“公子,这是在下的兵符,我刘某愿意投靠你,以后听你派遣。”谢混伸出手,细长的白指握住铜牌,又抬头看他,眼里露出赞许的光:“将军果然识事务,有了这兵符,我自不会亏待你。”

君羽在窗外听的一头雾水,只猜出他们是在结盟,但具体干什么却不清楚。她转过身要走,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正撞上端着茶水的侍女。

“啊,奴婢该死,烫着公主了!”说着掏出绢帕,那春葱似的指头就要去擦。君羽来不及捂她的嘴,知道里边的人一定听见了,这样鬼鬼祟祟躲着反而不好。索性推开门,大明大方地走进去。

屏风后的人均是一愣,刘牢之立刻单膝跪下:“老臣拜见公主。”

君羽从袖中伸出手,笑着说:“将军不必多礼,这不是宫里,那些规矩就免了。”

此时暑夏炎热,她穿了身薄薄罗衫,松挽的髻上,只簪一朵白缎花。看上去异常柔和,全无应有的架子。旁边的男子匆匆掠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抱拳道:“小人刘裕,见过公主。”

君羽原本没怎么在意,不由浑身一震,回身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生的鼻唇粗大,显得有些蛮横,只有那双眼里透着股犀利。她凝视着这双眼睛,心想:难道这个人就是未来的宋武帝?看来晋朝最大的危害不是桓玄,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刘裕。

“烫着了没?”修长的手抚上肩,才打断了她的思路。谢混掩扇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送他们。”

君羽恍然答应,一直等到他们走了,才急忙关上门。她先扑到书案前,把桌上漫摊的书翻了一遍,又在书架上找了找,就是没见到刚才那个铜铸的兵符。如果刘裕真的以后会称帝,就绝不能让他的势力再增长,否则后患无穷。

“奇怪?放到哪去了?”她急得满头是汗,抓住扇子烦躁地扇着,突然想起来刚才谢混亲自接在手里,兵符会不会在他身上。

正想着,传来一阵脚步声,乌檀门嘎吱被推开了。谢混迈步走进来,看见满桌乱七八糟的杂书,下意识皱起眉。他这种人生来喜欢洁癖,所有东西都必须纤尘不染,尤其是书一定要摆放规整。

君羽来不及收拾,小心翼翼转过身,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故意笑着过去,一边拿扇子殷勤地扇着凉风,目光却在他身上搜索。

谢混唇角一挑,嗅着她发间那朵纯白的缎花:“你今天很特别呢。”

“是么?”君羽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来回摩挲。她也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引起他的疑心。找了一会,什么都没摸到。于是她的手继续往进探,脸上笑意不减:“热不热啊,不然把衣裳脱了吧?”

想起门外有守卫,谢混抓住她的双腕,微微拉开说:“不要这样……”

透过他柔软的丝质衣衫,君羽隐约感觉到有一个硬物藏在里边,形状方正,应该就是那块兵符。只是被他的手阻挡着,一时够不到。

“怕什么嘛,他们又看不见?”她侧头笑着,拉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没有问,一直跟在后边,穿过重重的折廊才发现,路的尽头竟然是浴堂。

堂内罗帏低垂,淡青色的纱幕遮住了六扇格的窗子。四下里寂然,外面强烈的夏光从隔帘漏进来,也变成了渐淡的朦胧。谢府的浴堂不算大,却极精巧,模仿石虎的“焦龙池”,池子用玉石堆砌,温热的水粼粼荡漾,浮起一层细碎的花瓣。

温度骤然升高,连谢混清凉无汗的脸上,也渗出了密细汗珠。他一转身,就被抵在了门上。君羽脸上带着微笑,从眼角眉梢扩散开,竟然带着难以言喻的妩媚。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谢混不由一瞬间僵住,单薄的背脊贴在门上,已泛出一层湿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