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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支特殊部队,一般是不会轻易调动的,故而当李泰乍一提出这个要求,李世民着实有些始料未及,一时沉吟不语。

李泰观察着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心慌,忙道:“父皇,此事是儿臣考虑欠周,玄甲卫实在不宜轻易调动……”

李世民忽然抬手止住了他:“不,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朕准了!”

李泰大喜过望:“父皇圣明!”

洛州,伊阙县。

县城的市廛上车马骈阗、人烟辐辏,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楚离桑一大早就从家里后院翻墙而出,瞒着爹娘偷偷溜到了街市上。

今天是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圣诞,城南菩提寺有一年一度的庙会,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楚离桑打从正月十五上元节后就盼着这天的到来,一直缠着母亲一起来逛,可母亲总说姑娘家不宜到人堆里抛头露面,硬是没答应。因实在拗不过母亲,心痒难耐的楚离桑索性换了一身男人的行头,天一放亮就从后院翻墙出来了。

此时的楚离桑,头戴青黑幞头纱帽,身穿淡青圆领袍衫,腰束一条白玉革带,脚踏一双乌皮六合靴,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县学走出来的青年士子。

方才楚离桑换上这身行头时,一看到铜镜中的“男子”,着实吃了一惊,差点没认出自己来。在一旁帮她拾掇的丫鬟绿袖更是看呆了,觍着一张花痴脸道:“我的娘亲,这是打哪儿来的一位俊秀郎君!”

楚离桑得意极了,粗着嗓子道:“这位娘子如此发问,是何用意?”

绿袖冲她抛了个媚眼:“郎君真是明知故问!奴家的意思,就是想问郎君可曾婚娶!”

“已婚如何,未婚又当如何?”楚离桑背起双手,学着男人惯有的做派。

“已婚且罢。若是未婚,那……”绿袖配合得很好,一副娇羞之状。

“那什么?”楚离桑逼近她。

绿袖以袖掩面,侧过身子:“那……君既未娶,妾亦未嫁,何不……何不……”

“何不什么?”楚离桑撩起她的袖子,一脸轻薄相。

绿袖看着她色眯眯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楚离桑硬是憋了一会儿,最后也忍不住笑弯了腰。二人嬉闹一阵,直到前院传来母亲楚英娘的说话声,才赶紧捂住了嘴。

楚离桑翻身骑上后院墙头的时候,对站在下面的绿袖道:“记住了,我娘若问起,就说我昨夜做女红做到很晚,三更才躺下,这会儿还没起呢。”

“赶紧走吧,再不走,奴婢也要跟你一块儿翻墙了!”绿袖噘着嘴说。

楚离桑冲她眨眨眼:“绿袖乖,下回一准带你去。”说完一个转身,敏捷地从墙头跳了下去。

绿袖看着空荡荡的墙头,一脸怅然。

庙会设在菩提寺前的广场上,虽然天色尚早,这里却已是人声鼎沸、万头攒动。

楚离桑在街边小吃摊买了一包油炸蚕豆,一边在拥挤的人群中游逛,一边咯嘣咯嘣地咬着豆子,还把豆皮啐得老远。她就喜欢这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可惜是个女儿身,从小到大都被爹娘调教要温婉贤淑,语默动静都要合乎礼仪,还成天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见人也得低眉敛目、笑不露齿。

凭什么呢?!

楚离桑很不服气。就说当街吃零嘴这事吧,凭什么男人可以,女人就不行?所以这会儿,拿着包蚕豆在大庭广众之下晃悠,还故意把嘴里的豆皮啐得老远,楚离桑就觉得特别带劲,心里甚至有种离经叛道的快意。

庙会上充斥着各种新奇好玩的表演,有走索、角抵、登刀梯、喷火、舞蛇、斗鸡、耍猴、歌舞、说书等,围观人群一个个伸长脖子踮着脚尖,不时爆出阵阵喝彩。楚离桑这里凑一凑,那里瞧一瞧,最后被一摊演皮影戏的吸引住了。

戏里演的是一个落难书生和一个痴情女子的故事,楚离桑小时候跟着母亲看过几回,只觉得那些红红绿绿的皮影好玩,却压根没看懂。没想到今天一驻足,刚听了几句戏文,她就情不自禁地入戏了。

女子与书生历经磨难,终于走到了一起。花前月下,二人互诉衷肠,只听女子用缠绵悱恻的声音唱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刹那间,楚离桑的心猛地被击中了。

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情感,才会让一个女子发出如此动人心魄的爱情誓言啊!又该是一个怎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这份感天动地的痴情呢?

兀自浮想联翩、心潮起伏之际,忽觉袍衫下摆被扯了几下,楚离桑一低头,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高举着一个破碗。他坐在一块装有木轮的滑板上,双腿似有残疾。楚离桑心生怜悯,刚要伸手从怀里掏钱,忽然记起母亲说过,这附近有不少装病装瘸、骗人钱财的乞丐,切勿轻信上当,便把手缩了回来,看着小叫花道:“喂,你成天在这儿装瘸骗钱,也不怕被人戳穿吗?”

小叫花一怔:“你……你胡说,我哪有装瘸?”

“别嘴硬了。”楚离桑笑道,“当心哪天被人揭穿,真把你打成瘸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叫花知道骗不过她,便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咒骂:“吝啬鬼,留着钱去买棺材吧!”

楚离桑一听就急了:“哎,你这臭叫花子,怎么一张嘴就骂人呢?”

小叫花兀自嘴里骂骂咧咧,双手拄地,撑着滑板想跑。楚离桑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子。小叫花拼命挣扎,一阵哇哇乱叫,引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

“住手!”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

楚离桑蓦然回头,看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站在面前威严地看着她。

我的娘亲,好一个俊秀的郎君!

楚离桑心里怦猛然一动。该男子二十出头,一身儒雅洁净的白色袍衫,剑眉星目,鼻梁端直,嘴唇和下颌的线条刚毅有力,整个人的气质俊逸出尘,只是神情不太友善。

“这位兄台,看你也是读书人,何故当街欺凌弱小?”白衣男子盯着她,语气冰冷。

楚离桑赶紧稳住微微摇荡的心旌,撇了撇嘴:“这臭叫花是个骗子,骗人不成就恶语伤人,我为何不能教训他一下?”

“你胡说!”小叫花见有人帮腔,顿时有了底气,大喊道,“明明是你小气不肯施舍,还追着我打骂,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见这小子振振有词,楚离桑越发气恼,扬起右手作势要打,白衣男子飞快抓住了她的手腕。楚离桑只觉手腕处传来男子手心的温热,心旌又是一荡,不禁微微红了脸:“你……你放手。”

“你先放。”男子沉声道。

楚离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仍然抓着小叫花的领子,本想松开,可又想到自己明明占理,现在反倒成了恶人,心中不忿,对白衣男子道:“方才发生什么你并未瞧见,凭什么就帮着他说话?”

“方才发生什么,在下是没有看见,不过,你口口声声骂他臭叫花子,还追打人家,我可是耳闻目睹了。”男子缓缓道,“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身患残疾的孩子,可怜可悯,而兄台你却衣冠楚楚、道貌凛然,纵然不说你倚势欺人,至少在下得帮他说句公道话吧?难不成还帮着你来打他吗?”

此人说话温文尔雅、有理有据,引得围观人群不住点头称是。楚离桑越发显得理亏,只好愤愤地松开了小叫花。男子见状,也松开了她的手腕。小叫花得意一笑,转身要走。“小兄弟,等等。”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倒出十来文铜钱,想了想,又倒出几文,轻轻放进小叫花的碗中,温言道,“去买些吃的吧。以后行乞也要带眼识人,明白吗?”

楚离桑闻言,登时气得直翻白眼,却又没法发作。

小叫花终日在街上厮混,自是极会“带眼识人”,只瞥了一眼男子的钱袋,便知还有油水可榨,遂双目一红,哽咽着道:“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小的在此行乞,不是要给自己买吃的,而是要给家里生病的老娘。”

男子一听,顿时也红了眼眶,便把袋里的铜钱悉数倒进小叫花的碗中,足有三十几文。“对不住,小兄弟,我手头也不宽裕,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小叫花频频点头,一把抓起铜钱塞进怀里,同时还不忘挑衅地斜了楚离桑一眼。

楚离桑怒目而视。小叫花却有恃无恐,居然咧嘴朝她笑了笑。楚离桑愈怒,正待发作,人群中突然蹿出几个小混混,指着小叫花破口大骂:“二赖子,那天赌输了钱就跑,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二赖子一惊,立刻从滑板上跳了起来,一双麻秆腿竟然健步如飞,嗖地一下钻进人群之中,转瞬就没影了。几个小混混一路骂着追了过去。白衣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手里拿着空空的钱袋子,看了看地上的滑板,又看了看二赖子消失的地方,一脸愕然。

楚离桑看着他,无比畅快地哈哈笑了几声。

“这位兄台,你可真是会带眼识人,在下佩服至极!”楚离桑得意地踱到他身边,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

白衣男子哑然失笑,朝她拱拱手:“是在下看走了眼,错怪了兄台,还请见谅!”

“看你衣冠楚楚、道貌凛然,我还以为你出手会多么阔绰呢,怎么才给二赖子那么点钱?”楚离桑一脸报复的快意,“莫非兄台的大善之心,只值三十几文?”

“兄台说笑了。”男子窘迫,“在下最近遇上了难处,手头的确不太宽裕。”

“哦?这么说,你若是手头宽裕,便会多给他喽?”

“那是自然。在下若真有余裕,自是不会吝惜。”

“这好办!”楚离桑眉头一扬,“这一带多的是装病装瘸的大赖子、二赖子,你哪天有钱了,再来充一回大善人,绝对会有很多人捧你的场,我保证。”

男子听着她的冷嘲热讽,却不愠不怒,淡淡笑道:“不瞒这位兄台,即便在下早知二赖子装瘸,也依然会施舍给他。”

楚离桑哈哈一笑,完全不以为然:“行了行了,这位仁兄,你也别死鸭子嘴硬了,偶尔受骗上当没什么错,硬是给自己找理由就不对了。”

男子摇摇头:“兄台也许不信,不过在下所言,并非文过饰非之辞,而是出自本心。”

楚离桑一听,忍不住看着他,只见男子目光真诚,确实不像狡辩,便悻悻道:“这是为何?”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沦落到装瘸行骗,想来家中定然困顿,甚至有没有家都不好说。”男子语气淡然,但声音中却有一种让人感觉温暖的东西,“所以即便知道他是骗子,我也不会怪他,更不会感到后悔。在下恨的是,自己没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穷苦人……”

楚离桑闻言,顿时心头一热。她自忖平时也算是心善的人,可似乎直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不过她转念一想,男子的话好像也不尽然,因为世人若都像他这般淳朴心善,骗子岂不是更嚣张,好人岂不都变成了傻子?

“我说仁兄,你莫不是读圣贤书读傻了?心善是好的,但总得有个原则吧?”楚离桑心里对这男子虽已生出些许好感,嘴上却不愿认同他,“说句不好听的,若世人都如你这般心善,只怕傻子一多,骗子反倒不够用了。”

“兄台此言差矣!”男子忽然正色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圣贤仁民爱物的襟怀,读书人理当以此自励自勉,岂能视之为傻?兄台奚落我自无不可,但请勿亵渎圣贤!”

楚离桑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不料这个书呆子竟听不懂玩笑话,只会搬弄古人之言,当真是无趣得紧!楚离桑没好气道:“明知是骗子却还送钱给他,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男子脸色微愠,双拳一抱:“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我话不投机,多言无益。兄台请便,在下告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楚离桑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莫名其妙吵了这一场,皮影戏已接近尾声,落难书生不知何故死了,痴情女子哭得肝肠寸断。楚离桑看得心堵,索性拨开人群,想去别处逛逛。

刚从人堆里挤出来,附近就发生了骚动,一个行商模样的老丈跌坐地上,口中大喊:“抓贼啊!那恶贼抢了我的金锭啊——”楚离桑踮起脚尖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络腮胡壮汉抓着一个蓝布包袱,正用力撞开周围人群,飞快奔逃。紧接着,有人扶起那个老丈,匆忙问了句什么,立刻追那个壮汉去了。

楚离桑定睛一看,追贼的正是方才的那个白衣男子。

她不禁苦笑。这个书呆子虽然个头不小,但以他方才抓住自己手腕的力度来看,便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那个络腮胡壮汉敢在光天化日下抢劫财物,背后绝对有同伙。这个自不量力的书呆子就算追上了,也铁定要吃亏,搞不好会被那帮恶贼打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楚离桑一贯的信条,所以她一边心念电转,一边朝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离桑的母亲楚英娘出身于武学世家,功夫了得,虽然平时深藏不露、极少示人,但私底下却一直勤练不辍。楚离桑从小就活泼好动,因此死缠着母亲教她练武。母亲拗不过,便教了她一些防身健体的入门功夫,然后说什么都不再教了。楚离桑无奈,便暗中偷学,并把母亲收藏的武学秘籍偷出来抄录了一份,多年来一直背着母亲盲修瞎练,没想到竟凭着聪颖的天资和刻苦的练习学成了,如今的功力至少也有母亲的六七分,平常男子十个八个近不了她的身。

楚离桑一追出庙会广场,便不见了那白衣男子和络腮胡的踪影,而后凭直觉在菩提寺周边转了半天,才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发现了他们。

果不其然,六七个手持棍棒的混混,正把白衣男子围在院子里。那个抢钱的络腮胡好像是个头目,此刻那个蓝布包袱正背在他身上。这座院落显然是贼窝,络腮胡是故意把白衣男子引进来的。

楚离桑施施然走进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诧异。

白衣男子一看是她,大声喊道:“你快走,这里没你的事,别管我!”

楚离桑抓了几颗蚕豆扔进嘴里,然后把皮啐得老远:“我才懒得管你,本郎君是来看热闹的,你们继续。”

混混们相顾愕然。

络腮胡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看着楚离桑:“小子,识相的就给老子滚蛋,这儿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你别不信,我真不是来救他的。我跟这个呆子有仇,就想看他挨打。”楚离桑一边嚼着豆子,一边笑着道,“至于是打死还是打残,你们随意,反正我都高兴。”

白衣男子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混混们面面相觑,都看着络腮胡。络腮胡一声冷笑:“你以为他死了,你就走得出这个门吗?”

“我走不得吗?”楚离桑故作惊讶。

络腮胡冷笑不语。

楚离桑点点头,走过去把院门关上,又插上门闩,然后抱起双臂,斜靠在门板上,看着众人:“这样行了吧?要动手就快点,别磨磨蹭蹭了,一群大男人打个架废这么多话,也不嫌害臊!”

络腮胡先是一怔,然后仰天大笑:“好,你小子有种!等我收拾了这小子,再来修理你!”

混混们又朝白衣男子围了上去,男子突然拉开一个架势:“都别过来!本郎君只想取回你们抢劫的财物,不想伤害你们,别逼我动手!”

楚离桑的眼睛微微一亮。

莫非这男子不是自不量力,而是有武艺在身?刚这么一想,两条棍棒就已经一前一后朝他招呼了过去。只听啪啪两声,一棍打在背上,一棍正中面门。白衣男子的脸上立刻爆开了花,血流如注。

白衣男子一声惨叫,络腮胡和混混们哄堂大笑。

楚离桑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子!”络腮胡大笑道,“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爹,说不定老子可以饶你一命。”

话音刚落,满脸是血的白衣男子猛地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到了络腮胡脸上,然后也仰天大笑了几声。

看来这个书呆子虽然窝窝囊囊没啥本事,骨子里还是有点血性的。楚离桑想。

络腮胡一把抹掉脸上的口水,脸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大喝一声,手中那根粗大的棍棒高高扬起,正对着白衣男子的脑门。

这一棍子下去,书呆子小命休矣!说时迟那时快,楚离桑右脚一踢,地上一颗石子飞出,正中络腮胡手腕,棍棒当啷落地。紧接着,又有两颗石子飞来,分别击中络腮胡左右两腿的膝弯。络腮胡痛得大叫,同时双膝一软,竟然跪在了白衣男子的面前。

此变故就发生在刹那,混混们登时愣住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上?!”络腮胡一边忍痛爬起来,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混混们回过神来,挥舞着棍棒冲向楚离桑。络腮胡狠狠瞪了白衣男子一眼,然后抓起棍棒加入了战团。楚离桑赤手空拳以一敌众,却是一副气定神闲之色。白衣男子只见一道淡青色身影在呼呼飞舞的棍棒间闪展腾挪,翩如惊鸿,不禁看得呆了。

“呆子你看什么,还不快跑?”楚离桑大喊。

白衣男子这才清醒过来,想从院门跑,试了几次都被棍棒飞舞的劲风挡了回来。情急之下,看见右手边的院墙下搁着一架木梯,便顺着梯子爬上墙头,接着摇摇晃晃地走到墙头尽处,费力爬上了大院的屋顶,然后战战兢兢摸到屋檐边,想从这里跳到隔壁的屋顶,却又因恐高而手足无措。

正彷徨间,一只手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白衣男子猛一哆嗦,回头一看,却是楚离桑,再探头一看,下面院门大开,混混们早都被打跑了,只留下一地的棍棒。

“给,拿去还给那位老丈吧!”楚离桑把蓝布包袱递了过来。

“是你抢回来的,该当你去还,我不能夺人之功。”男子嘟囔道。

楚离桑又好气又好笑:“我说呆子,就你这样的,也敢帮人抓贼?你就不怕帮人不成,反被贼人打死?”

“义之所在,无遑多想。”男子道,“诚如《孟子》所言,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行了行了,别跟我掉书袋了。”楚离桑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赶紧去还了吧,我还有事呢!”

男子不接,又把包袱推了回来。楚离桑侧身一闪,转身就走。男子扑了个空,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向屋檐下跌去。楚离桑大惊,猛然回头,右手急伸,飞快揽住了他的腰。男子吓得脸色煞白,双手乱舞,无意中一只手竟然抓到了楚离桑的胸部。

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手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了回来。

此时,楚离桑的脸已经唰地红到耳根子了。她又羞又恼,下意识一抬手,啪地给了男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白衣男子捂着热辣辣的脸颊,怔怔地看着楚离桑从屋顶上飞了下去,轻盈地落在院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惹祸的手掌,白衣男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忽然,他一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楚离桑从墙头跳进自家后院的时候,绿袖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哎呀娘子,你怎么才回来,主母都来找你三回了!”绿袖气得跺脚。

楚离桑歉然一笑,拉着她就往闺房跑,然后让绿袖守在闺房门口,自己跑进房里,把门一关,开始手忙脚乱地摘帽子解头发。不料纱帽竟被头发缠住了,越急越解不开,气得楚离桑连叫该死。

屋外,楚英娘沿着回廊走了过来,一脸不悦。绿袖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迎上去,高声道:“主母您别担心,娘子真的没事。她就是贪睡,奴婢都跟她说好几遍太阳照屁股了,可她翻个身就又打起了呼噜……”

“绿袖,”楚英娘脸色一沉,“跟你讲过多少回了,说话要注意措辞,大姑娘家的,一张嘴就是粗言俚语,像什么话!”

绿袖赔着笑脸:“是是是,主母教训的是。奴婢太笨,老记不住您教的话,那词怎么说来着……”

“应该说‘日上三竿’。”

“对对对,日上三竿,日上三竿!”绿袖嘿嘿笑着,心里说死娘子你再不快点,我绿袖的屁股可真要挨板子了!

楚英娘笑笑,伸手点了一下绿袖的额头,绕过她就要去推门。

绿袖大惊,想拦又不敢拦,急得跳脚。就在楚英娘的手搭上房门的同时,屋里终于传出楚离桑慵懒的声音:“怎么这么吵啊?是娘来了吗?”

绿袖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楚英娘走进来,拨开闺房的珠帘,看见楚离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褥里,只露出头脸。

“娘,您跟绿袖在外边说什么呢,吵死了!”楚离桑嘟囔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楚英娘在床榻边沿坐下,看着她:“桑儿,你学做女红是对的,可也不能折腾得那么晚呀!”

“对对,娘说得对,下不为例。”楚离桑赔着笑,做了个鬼脸,“娘,您忙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换就换呗,干吗赶娘走?”

“人家都二十了,您还让我当着您的面换衣服啊?”

“行行行,你长大了,女大不由娘了!”楚英娘笑着刚想起身,忽然发现她的额头和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顿时眉头微蹙,“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哪?”

楚离桑一怔:“哦,可能是……被褥太厚了吧。”

“太厚你还捂那么严实?”楚英娘说着,就想去掀她的被子。

楚离桑“啊”了一声,双手在被子里面紧紧抓着被头:“娘,我现在身上也都是汗,您掀了被子,我会着凉的!”

楚英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才笑了笑:“那好吧,你换完衣服赶紧出来,吃过饭,娘接着教你读经,今天该学《礼记》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直到听见母亲掩门出去,楚离桑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猛然把被子掀到一边,只见身上那一袭青衫早已被汗水濡湿,而那双乌皮六合靴赫然还穿在脚上。

绿袖恰在这时跑进来,看到这一幕,惊得捂住了嘴。

魏王李泰的府邸,位于长安延康坊的西南隅,占地近二百亩,重宇飞檐,富丽堂皇。

依照唐制,凡王公贵戚及三品以上高官,皆可把自家府门直接开在坊墙上,以方便出入,而不必经由坊门。是以魏王府便在南边坊墙开了一个正门,又在西边坊墙开了一个边门。从魏王府正门出来左拐,往北过三个街口就是皇城;从西侧边门出来,往北过一个街口就是西市;交通极为便利,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二月下旬的一天午后,将近酉时,一驾马车赶在暮鼓敲响之前,从西门悄悄进入了魏王府。

来人是黄门侍郎刘洎,门下省的副长官。

刘洎,字思道,年近五十,平日沉稳寡言,在朝中却以刚直敢谏著称,受到李世民倚重。不少人认定,他三年之内,必能升任门下省最高长官——侍中。

马车从西外门进入一片大院,刚刚停稳,早已等候在内门的魏王府司马萧鹤年便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刘洎身着便装,步下马车。

“思道兄,你怎么才来,魏王殿下都等急了。”萧鹤年笑着拱拱手。

刘洎还了一礼:“劳驾鹤年兄亲自在此迎候,刘某怎么敢当!”

二人稍加寒暄,便一起朝内门走去。

“殿下急着找我来,究为何事?”刘洎问。

“喜事,大喜事!”萧鹤年面带笑容。

刘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来魏王因《括地志》而深受皇帝眷宠,连日来赏赐不断,朝野上下也是人人瞩目。为此,魏王本人自然是踌躇满志,就连他府上的这些大小官员,也都一个个眉飞色舞,恨不得整天把“喜”字贴在脑门上。

刘洎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因为,夺嫡是一条何其凶险又何其曲折的道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刘洎随萧鹤年走进正堂的时候,看见魏王李泰与府中长史杜楚客正说着什么,同时发出一阵大笑。

刘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见刘洎到来,李泰和杜楚客起身相迎。众人又是一番寒暄,随即落座。

“刘侍郎,你猜今早父皇召我入宫,都跟我说了什么?”李泰眉眼含笑,一脸神秘。

刘洎微微一笑:“圣上近来赏给殿下的金帛,已可谓车载斗量、不可胜数,还能让殿下及诸位如此喜悦之事,我想,定然是钱财之外的别样荣宠。”

李泰朗声大笑:“不愧是刘侍郎,一语中的啊!”

“思道兄,”杜楚客接过话头,“那你再猜一猜,具体是什么样的荣宠。”

杜楚客五十多岁,是开国功臣杜如晦胞弟,字山实,年轻时曾于嵩山隐居,志意甚高,自诩为宰相之才。贞观四年,杜如晦病逝,杜楚客奉诏入仕,曾任蒲州刺史,现任工部尚书兼魏王府长史,是李泰最为倚重的心腹智囊。

“山实兄,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刘某再猜下去,恐有揣测圣心之嫌了。”刘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