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该忏悔的人恐怕不是本太子,而是你的主子吧?”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厉锋感觉不对劲,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另一个与“太子”服饰相同、体貌相近、同样拄着一根金玉手杖的年轻人正站在牢门前,之前的那个“太子”和几名侍卫同时跪地:“叩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后面来的这个太子邪魅一笑,“瞧瞧,咱这一会儿一个太子的,都把厉锋给弄糊涂了。”

他正是李承乾。

厉锋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而眼看就要完成的任务也功亏一篑了。

那名假太子退了下去。

李承乾笑吟吟地看着厉锋:“喂,姓厉的,你从没见过本太子,却敢玩一场这么大的赌局,你和你的主子,胆子也是够大的。”

“殿下,这里太暗,所以我才会认错人,但是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你指使我杀人的事情还是赖不掉的。”厉锋还在尽最后的力量垂死挣扎。

“厉锋,都到这一步了,你还在狡辩!你到底是在侮辱朕的智慧呢,还是在卖弄自己的愚蠢?”李世民淡淡说着,从暗处走了出来。太子和几名侍卫要跪地行礼,被他一抬手止住了。

厉锋瞬间明白了一切,遂苦笑不语。

“厉锋,就算朕相信你刚才认错了人,可声音你也认不出来吗?”李世民微笑道,“昨日朕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吧?朕问你这两年来,你是否一直在陪太子练武,你说是。可现在你不但认不出太子,连声音都听不出来,这可能吗?”

厉锋知道一切已经无从挽回,反而感觉轻松了,笑笑道:“陛下的连环计果然高明!先是让郑旅帅假装给我传话,给我植入了一个太子会来的念头,然后假太子出现的时候,我便下意识地相信了他。没错,这么看来,我确实愚蠢。”

“你的愚蠢还不止于此。”李世民一笑,“让郑旅帅给你传话,有两个目的,一个你刚才说了,还有一个,就是要测试你的反应。结果,你便一连犯了好几个错误,你知道都是些什么错误吗?”

厉锋摇头:“愿闻其详。”

“第一,假如你真是太子派出的杀手,而没有别的主子,那么当一个陌生人突然代表主子来给你传话,你的正常反应绝不会是冷淡和克制,而应该是莫名其妙,把对方当成疯子才对。可你却异常冷静地听他说完了那些话,尽管表面上说你听不懂,实际上你的态度早把你出卖了。换言之,只有一个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才有可能耐着性子听一个暗桩给你传话,对不对?就算你不太信任他,可你心里却会想——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听一听总没有坏处,万一他真是你主子派来的呢?”

厉锋哑然失笑。

皇帝居然把自己的心思摸得这么透,真是令他既惊且佩。

“第二,就算你是生性极其克制的人,但如果你心里面没鬼,那么当那两名看守问起的时候,你便没有理由对他们隐瞒了。因为对一个并未负有特殊使命的人来讲,郑旅帅那番话完全是不知所云的东西,你至少应该觉得诧异,觉得郑旅帅很可笑,然后把这样的想法表露出来。可你没有,你依然还在克制。这只能证明,你心里有鬼。”

厉锋心里很服气,能够败在这么厉害的皇帝手下,他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再说第三,无论之前如何,当那两名看守告诉你他们是吴王的人时,你就更没有任何保守秘密的理由了。如果你真是太子派出的杀手,在你已然招供,只有吴王可以保你家人平安的情况下,你肯定会把郑旅帅告诉你的话全都吐出来,因为只有这么做,对你才有好处。可你没有,这只能证明,在你心里,真能保你家人平安的并不是吴王,而是你真正的主子,即郑旅帅口中的‘先生’,也就是策划了这一整场阴谋的那个幕后主使!对不对?”

厉锋无话可说,脸上唯有苦笑。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朕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断定,这个刺杀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目的便是构陷太子!所以,后面的假太子这场戏,其实完全可以不必演,可朕一时来了兴致,还想看看你会如何演戏,于是才让假太子出场,结果你便再次中计了。”李世民一脸讥嘲,“厉锋,你可能是一个不错的杀手,只可惜,想跟朕玩心眼,你还不够资格。”

厉锋无奈地点点头:“陛下高明,我厉锋愿赌服输。”

“既然你也心服口服了,那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朕,你真正的主子是谁了?”

“很抱歉,陛下,虽然我很敬佩你,但这事我是不会说的。”

“厉锋!”李承乾怒道,“你这么替你主子卖命,就不怕朝廷灭你三族?”

厉锋呵呵一笑,却并不答言。

李世民知道,此刻他的家人一定早被主谋之人控制起来了,美其名曰保护,其实是扣为人质,以确保厉锋不会出卖他。

“你还笑得出来?!”李承乾气得踹了牢房的栏杆好几脚,把牢门上的铁链踹得叮当乱响,“灭族是很好玩的事情吗?”

“承乾,少安毋躁。”李世民沉声道,然后看着厉锋,“厉锋,只要你如实招认,朕不但可以免你死罪,还可以授你个一官半职。另外,朕还可以答应你,不管你的家人如今身在何处,朕都可以尽全力帮你找到他们,怎么样?”

厉锋听罢,眼中闪现出一丝光芒,似乎心有所动,但瞬间便又黯淡了下去。

冥藏的手段他很清楚,一旦他这边招供,冥藏那边立刻会让他的家人死无葬身之地,根本等不到朝廷出手相救。

“陛下,多言无益,你杀了我吧。”厉锋淡淡说完,再度闭上了眼睛,又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雕模样。

“父皇!”李承乾又急又怒,“不必跟他啰唆了,其实这事很明显,就是四弟在背后搞的鬼。”

“住口。”李世民脸色一沉,“没有任何证据,岂能胡乱猜疑?!”

李承乾愤愤不平,却又无话可说。

“时辰不早了,回东宫歇息吧,此事朕自会处置。”李世民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这就是解除对李承乾的软禁了,可他无端被摆了这么一道,胸中的怒火又岂是解除软禁可以消弭的?

李承乾又狠狠踹了牢门一脚,门上的铁链又是一阵叮当乱响。

此时的李承乾隐隐觉得,虽然父皇表面上也在尽力追查制造这个阴谋的幕后黑手,但又显得过分冷静。换言之,父皇内心的真实意图,很可能是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如此,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讨回公道了!

李承乾在心里说。

夜里戌时二刻左右,江陵县的云水客栈突然烧起了大火。

这场火烧得十分蹊跷:客栈里的两三百个住客先是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于是纷纷拎着行李跑出房间,却没见哪里有火,愣了片刻之后,才看见后院马厩、前院灶屋和二楼的几间客房同时起火,而且一烧起来便极为迅猛,仿佛有人事先给它们泼了油一样。

不管是不是人为纵火,反正大火是烧起来了,几百个客人惊恐万状,争先恐后地拥向客栈的前门和后门。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此刻,埋伏在客栈周围的玄甲卫和捕快们同时从暗处冲了出来,却都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客栈对面的茶肆里,裴三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大叫道:“一定是萧君默他们故意纵火,制造混乱!”

“这还用你说?”桓蝶衣扫了他一眼,“快想想该怎么办吧,否则人犯就趁乱逃了。”

裴三一下没了主意。眼下裴廷龙和薛安都在荆州府廨,若是派人去请示,一来二去客栈里的人就全跑光了。无奈之下,裴三只好堆起笑脸:“桓队正,您是咱玄甲卫的老将了,处置这种突发情况最有经验,您下令吧,该怎么做,我听您的。”

“这你可别问我。”桓蝶衣冷冷一笑,“您是裴将军的家将,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不都得听您的吗?我怎么敢擅自做主呢?”

裴三急得抓耳挠腮,忽然有了主意:“要不,咱索性冲进去,把客栈里头的人全都抓起来,这样萧君默他们就一个也跑不掉了,你看怎么样?”

桓蝶衣点点头:“嗯,是个好主意,我听裴队正的。”

裴三大喜,立刻拔出佩刀,对手下道:“弟兄们,跟我来!”

桓蝶衣暗自一笑,带着红玉、罗彪等人,紧随裴三冲向了对面的客栈。

众人冲进客栈的时候,只见里面火光熊熊、黑烟滚滚,几百个住客狼奔豕突、四处乱窜,场面极度混乱,虽然玄甲卫在门口拼命阻拦,还是有不少人逃了出去。桓蝶衣忙对裴三道:“裴队正,依我看,得赶紧派人去通知各城门紧急关闭,以防人犯逃出城去。”

“对对对,还是桓队正想得周到。”裴三连连点头。

“咱们分头行动吧。”桓蝶衣又道,“你在这里抓人,我去通知各城门。”

“那就有劳桓队正了。”裴三对她的高度配合十分感激。

桓蝶衣旋即对红玉和罗彪道:“你们协助裴队正进去抓人,绝不能再放跑一个!”

红玉和罗彪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今晚怎么变得如此卖力。桓蝶衣见他们都愣着,顿时脸色一沉:“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快去!”二人无奈,只好跟着裴三冲了进去。

桓蝶衣随即分派手下前往北门、西门和南门,然后又对一旁正在抓人的四五名甲士道:“别抓了,跟我去东门,快!”

几名甲士闻令,立刻跟她快步走出了客栈大门。临出门时,桓蝶衣还对守在门口的玄甲卫和捕快道:“都给我守住了,出来一个抓一个,要是让人犯跑了,我唯你们是问!”

众甲士和捕快诺诺连声。

桓蝶衣带着那四五名甲士来到茶肆后巷,有六七匹马正拴在几棵梨树下。众人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飞快朝东门驰去。

片刻后,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到了东门。桓蝶衣一马当先,掏出腰牌对守门士卒晃了晃,大声道:“我是玄甲卫队正,方才有没有四五个人从这里出城了?”

众士卒相顾愕然,为首队正忙道:“时辰还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不知您问的是哪些人?”

“一群笨蛋!”桓蝶衣大怒,回头对手下甲士道,“你们快出城去追!”

这四五个甲士得令,立刻拍马驰出了城门。桓蝶衣看着他们呼啸而去,对守门队正道:“立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众士卒赶紧去关城门。

那四五名甲士驰出一丈开外后,其中一人忽然勒住缰绳,回过头来,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城门。

他就是萧君默。

其他几个身披黑甲的人,是辩才、楚离桑、华灵儿和米满仓。

白天在茶肆后巷,萧君默请桓蝶衣帮忙的“小事”,便是让她找五套玄甲卫铠甲,外加五把龙首刀、五匹焉耆马。这些对桓蝶衣而言自然是小事,不过她却有些诧异,不知道光凭这些,萧君默如何在玄甲卫的监视和包围下走出云水客栈的大门。直到今夜大火突然烧起来,桓蝶衣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明。

萧君默的这个脱困计划很简单,却非常奏效。他唯一要确保的,便是这场大火不能伤害任何一个无辜,所以才会在点火之前把房间里的所有客人全都叫了出来。此外,他事先也估算过这个客栈的价值,所以硬是从米满仓那里“借”了二十金,提前放进了客栈老板的柜台里。他知道,老板逃生之前一定会发现那些金子。

萧君默料定,大火一起,玄甲卫肯定只顾着控制客栈里的数百号客人,绝对没想到他们早已假扮成玄甲卫,所以在该计划中,萧君默的打算是趁乱就逃,并没有让桓蝶衣送出城门的这个环节。但是,桓蝶衣为了确保他们顺利逃走,也为了多送萧君默一程,才故意大声提醒裴三要封闭城门。当时萧君默已经混进了玄甲卫当中,正忙着装模作样地抓人,一听桓蝶衣之言,便明白她的意图了,于是很默契地跟她配合了一把。

此刻,两扇城门正慢慢合上,萧君默和桓蝶衣遥遥相望,谁都不愿把目光挪开。直到城门之间只剩下一道缝隙时,萧君默才抬手做了个帮她抹眼泪的动作,然后晃了晃手指。远处的桓蝶衣凄然一笑,旋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城门彻底关闭,萧君默慢慢放下了手。

“喂,”华灵儿凑近楚离桑,碰了碰她,不无醋意道,“那黑甲女子是什么人?好像跟萧郎关系不一般啊!”

“你刚才不都听见了吗,玄甲卫队正。”楚离桑冷冷道。看见这种场面,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心情,更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这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她和萧郎私底下的关系。”

“那你该去问萧郎,干吗问我?”楚离桑旋即拍马,自顾自先走了。

华灵儿讨了个没趣,又问米满仓:“哎,他俩的关系你知道吗?”

米满仓一整天都在心疼被萧君默强行“借”走的二十金,所以也没心思搭理她,一提缰绳也走了。

华灵儿翻了个白眼,刚想问辩才,辩才忽然嘟囔了一句:“这丫头,跑那么快干吗?”说着便追楚离桑去了。华灵儿愣了愣,索性对着萧君默的背影喊:“喂,萧大情圣,人家美女甲士早走了,城门也关了,你还舍不得走吗?”

萧君默缓缓掉转马头,看都不看她一眼,猛地一拍马臀,噌地一下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转眼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这帮家伙,一个个都吃错药了?!”华灵儿大为懊恼,赶紧拍马追了上去。

太极宫,西海池。

丽日当空,池上波光潋滟,岸边柳绿花红。

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静静泊在岸边的树荫下。李世勣匆匆走过来的时候,看见赵德全和一群宦官宫女都站在岸上,唯独不见皇帝。

一大清早,李世勣就接到了宫中内使的传召,说圣上在西海池召见他。李世勣一听就知道,皇帝要跟他谈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连忙赶了过来。

“内使,圣上他……”李世勣低声问赵德全。

赵德全朝画舫努努嘴:“大家在船上。”

“圣上他……有心事吧?”李世勣心里有些惴惴。

赵德全叹了口气,凑近他:“大家昨晚一夜没合眼。”

李世勣微微一惊。

前几天皇帝设计识破厉锋之后,便把这事搁下了,再没有旨意下来,李世勣也没敢问。现在看来,皇帝要谈的事一定与这个构陷太子案有关。换句话说,这个案子到底要不要彻查,或者该如何了结,皇帝心里肯定有答案了。

李世勣轻轻踏上画舫,刚要在船头跪下行礼,舱中便传出皇帝的声音:“在这种地方,就不必拘礼了,进来吧。”李世勣推开舱门,走了进去,看见皇帝正盘腿坐在一张锦榻上,双目赤红,脸色憔悴,看上去绝不仅是一夜没合眼,而更像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

皇帝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世勣的心情越发沉重。

“知道朕为何约你到海池来吗?”李世民道,示意李世勣坐下。

“臣驽钝,还请陛下明示。”李世勣小心道。

李世民呵呵一笑:“你不是驽钝,你是太谨慎了,怕朕说你是揣测圣意,对吗?”

李世勣咧嘴笑笑:“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李世民忽然苦笑,“人人都会说皇上圣明,可又有几人能知这当皇帝的苦衷?这世上终归有些事情,是连朕也圣明不起来的!”

“臣惭愧,未能替陛下分忧……”

“有些忧你也分不了。”李世民袖子一拂,起身下榻,走到一扇敞开的舷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就说眼下这兄弟阋墙的忧吧,你能帮朕分吗?”

兄弟阋墙?!

这四个字在此时的李世勣听来,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看来,皇帝已经认定魏王李泰就是这起案件的幕后黑手了,所以才会陷入一个两难之境:若要还太子一个公道,就必须处置魏王;若要放过魏王,则又对太子不公。俗话说掌心是肉,掌背也是肉,夺嫡之争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任何一个当皇帝、当父亲的人,都没有办法轻松面对,更难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李世勣不禁想,若换成自己,恐怕早就愁白头了。

“陛下,此案尚未深入调查,到底是谁指使厉锋构陷太子,现在还不好说……”

“你不必安慰朕了。”李世民又苦笑了一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谁。”

李世勣沉默了。

“朕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结案的办法。”李世民转过身来,看着他。

皇帝居然用“商量”这个词,把李世勣吓了一跳。他慌忙站起来,俯首躬身道:“请皇上下旨。”

“如果只是下一道旨这么简单,朕早就下了,又何必找你来?”李世民道,“这个案子,朕必须给太子,也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但是厉锋又只字不吐,看样子是什么都不会说了,所以,最后就只能由朝廷来给出一个说法。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世勣迅速听出了言外之意,略为沉吟,道:“陛下,太子生性直爽,喜欢凭性情做事,这些年也得罪过不少人,故臣以为,想要设局构陷太子的人,似乎也不太难找。”

李世民对他这么快就领会了自己的意图感到满意,点点头道:“嗯,那你说说,什么人具有构陷太子的动机?”

李世勣思忖了一下,道:“前伊州刺史,陈雄。”

李世民哑然失笑:“就是那个娶了十二房妻妾、小舅子多如牛毛的家伙?”

“正是。”

数月前,太子李承乾以陈雄的几个小舅子为突破口,设计让陈雄自动暴露,朝廷随后便将陈雄判了斩刑,家产全部抄没,妻儿均流放岭南。如此看来,陈雄一家人的确具有报复太子的动机。

“可是,陈雄已死,亲属也都已流放,还有谁能做局构陷太子?”李世民问。

“陈雄之子陈少杰。”

“他不也在流放之列吗?”

“是流放了。不过陛下,请恕臣直言,这些年来,从岭南逃走的流刑犯,并不在少数。陈少杰当然也有可能从岭南逃回,潜入长安,暗中策划这场构陷太子的阴谋。”

李世民思忖着:“那,陈少杰是怎么找上厉锋的?”

“陈少杰在伊州,厉锋在高昌,两地距离并不太远,如果说他们之前就认识,也是合理的。此外,陈雄的小舅子曾被抓入东宫陪太子练武,所以陈少杰就利用这一点,让厉锋以此身份诬陷太子。这也能说得通。”

李世民微微颔首:“还有一点,厉锋凭什么替陈少杰卖命?”

李世勣想了想,道:“陈少杰既然是前伊州刺史之子,在西域经营日久,自然会有一些势力,而且可能还会有一些隐秘的财产,是朝廷未曾发现和抄没的。因此,陈少杰便可以利用金钱和江湖势力对厉锋软硬兼施或直接绑架他的家人,迫使他听命。”

“这倒也说得通。”李世民淡淡一笑,“如此一来,作案动机有了,作案手段也算合理,可还有最后一点,就是作案时间。”

李世勣明白皇帝的意思,道:“这一点也请陛下放心,臣只要跟岭南当地官府知会一声,让他们统一口径,说陈少杰三个月前便已潜逃,那他便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筹划这些事了。”

李世民点点头,旋即想着什么:“朕还是有一个顾虑……”

“敢问陛下顾虑什么?”

“这个陈少杰,为人怎样?”

李世勣听懂了,皇帝这是担心把一个好人给害了,道义上会有亏欠。

“陛下勿虑,据臣所知,这个陈少杰也是一个恶少纨绔,当时陈雄那些小舅子干的伤天害理之事,此人一概有份。说难听点,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死不足惜。”

李世民又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好吧,就这么办,具体事宜,由你全权处置。”

“臣遵旨。”

“你把手头的事情都放下,先办这件事,做完之后,便将厉锋、陈少杰二人斩首示众,并将案情真相布告天下,以安朝野人心。”

“是,臣即刻去办。”

至此,李世民才稍稍舒了一口气。他重新转过身去,久久凝望着窗外妩媚秀丽的夏日景致,眼神忽然有些迷离,旋即自语般道:“朕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江山,到了朕百年之后……还能太平吗?”

李世勣保持着沉默,仿佛没有听见。

亲耳听见皇帝发出这种感慨,对人臣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当这种感慨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皇帝原本深藏的脆弱和感伤时,人臣更是必须装聋作哑。

这是一个臣子不可或缺的自我修养。

李世勣深谙此道。

第十六章 真迹

萧君默一行五人离开荆州江陵后,连夜驰出了近百里,然后在长江北岸的一处渡口雇了一艘大帆船,把五匹焉耆马都牵了上去,之后沿长江东下,经岳州、鄂州等地,七八天后在彭蠡湖北面的江州舍船登岸,继而一路晓行夜宿,途经黄山、歙州、睦州等地,最后横渡之江,终于在十余天后抵达越州山阴。

虽然一路上关卡众多,但因五人都穿着玄甲卫制服,加之萧君默本来就是玄甲卫,能够应对裕如,所以每次都能顺利过关。这一路走来,基本上也算畅通无阻,萧君默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唯一让他感到困扰的,便是辩才每天都要拉着他和大伙商讨新盟主之事。

华灵儿对此表现得最为积极,总是跟着辩才一唱一和,还口口声声叫他“盟主”,把萧君默搞得哭笑不得。楚离桑对此显然也是赞同的,只是表现得比较含蓄矜持,不像华灵儿那么夸张。米满仓对此也很支持,不过他的理由可不是什么“对抗冥藏、守护天下”,而是萧君默当上盟主之后,比较有能力偿还欠他的二十金。

这些日子,萧君默也不是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件事,但终究觉得自己太过年轻,又缺乏江湖经验,没有足够能力领导这样一个古老而庞大的组织。抵达山阴的这天夜里,在城南的一处客栈中,辩才又把大伙召集了起来,再度旧事重提。萧君默只好如实表达了自己的顾虑。辩才一听便道:“萧郎,贫僧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你怕没经验,我可以辅佐你啊!”

“是的盟主,我们都可以辅佐你,做你的左膀右臂!”华灵儿眉飞色舞道。

萧君默沉默片刻,忽然看着辩才道:“法师,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您来当盟主,我来辅佐您。”

辩才一愣,旋即苦笑:“贫僧都这把年纪了,要论经验,多少还是有一些,可哪有那个本事当盟主呢?”

“法师过谦了。”萧君默道,“您是左使,天刑盟的二号人物,照理说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继任盟主。”

“左使有什么用?真要论资排辈的话,王弘义是冥藏舵主,又是王羲之的后人,他不是比我更有资格吗?”

萧君默语塞。

“萧郎啊,道理其实你也都明白,只有德才兼备之人,才有资格做这个天刑盟的盟主。贫僧虽然自忖德行不亏,怎奈才干实在有限啊!”

萧君默又想了想:“法师,天刑盟有那么多分舵,难道咱们就不能找到一个既忠诚又能干的人?”

“不行,我现在就认你是盟主了,其他人我都不认!”华灵儿插言道。

萧君默苦笑:“华姑娘,你的看法大伙都知道了,现在先让左使说话好吗?”

华灵儿撇了撇嘴。

“法师,您好好想想。”萧君默对辩才道,“天刑盟的舵主里面,还有哪些既可靠又不乏才干之人?”

辩才沉吟了一会儿,道:“仔细想起来,倒也不是没有。”

萧君默眼睛一亮:“您快说,都有谁?”

“扬州有一个分舵,舵主叫袁公望,为人忠义,生性沉稳,当年盟主交办的事,都做得挺不错,要论德才兼备之人,他倒可以算一个。”

“这个分舵叫什么?”

“舞雩。”

萧君默迅速回想了一下,脱口而出:“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欢。此人是东晋龙骧将军袁峤之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