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他和冥藏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谋而合了。”

“是的盟主。正因为此,适才在路上你问我,如果庾士奇遭到朝廷打压会怎么做,老朽才会直截了当地用那个字回答你。”

萧君默恍然。

当时袁公望略加思索便说了一个“反”字,他还有些不解,觉得这样的推测未免过于草率。此刻这么一听,才发现袁公望的推测果然有道理。

“你刚才说,庾士奇铸造的青铜箭镞一般不用,可现在他却敢拿出来杀人,他就不怕别人以此为证据查到他头上?”

“盟主有所不知。”袁公望苦笑了一下,“庾士奇曾亲口对我说,假如有一天他不愿再隐忍,一定会揭竿而起,而他举义时射出的第一箭,必然是这象征着春秋精神的青铜箭。”

“我懂了。”萧君默不无感慨地点点头,“他非但不怕人知道,反而还要以此明志。”

“对。”

“如此看来……”萧君默凝视着手中的青铜箭镞,“庾士奇已决意要反了,权万纪不过是他拿来祭旗的牺牲品而已。”

“没错,看这情形,老庾应该是和齐王联手了。”

萧君默又看了一眼青铜箭镞,重新把它收回袖中,然后遥望着齐州城的方向:“老袁,咱们必须阻止庾士奇。如今天下晏然、四海升平,起兵造反就是无道之举,到头来只能是自取灭亡,而且一旦朝廷发兵镇压,不仅虚舟分舵的弟兄们会白白送死,就连齐州和附近州县的老百姓也得跟着遭殃。”

袁公望表情沉郁,重重一叹:“盟主下令吧,咱们该怎么做?”

萧君默沉吟了一下:“派个弟兄回客栈,告诉郗岩,让他们暂时在客栈住下,哪儿也别去,保护好楚姑娘,没我的命令,不许他们离开客栈半步。还有,让郗岩带几个人过来,把权万纪和这些玄甲卫的兄弟埋了,让他们有个葬身之所。”

“是。”袁公望当即叫了一个手下回去传令,手下拍马而去。

“那,咱们呢?”袁公望问。

“连夜赶往齐州,一刻耽搁不得。既然这事被咱们撞上了,咱们就没有理由置身事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阻止齐王和庾士奇造反!”萧君默说完,狠狠一拍马臀,身下坐骑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袁公望带着手下紧随其后。

一行人在驿道上疾驰。前方夜色漆黑,浓得就像化不开的墨汁。

齐州城位于鲁中丘陵与华北平原的交接带上,南临泰山,北倚黄河,自古便是民生富庶之地、人文荟萃之所。

萧君默一行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夜,于次日辰时从南门进入了齐州。

此时的齐州城外松内紧。萧君默注意到,虽然城门口的防守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城内却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士兵往来巡逻,更有不少便衣暗探四处游弋。尽管后者都伪装得很好,可萧君默还是一眼就看穿了。

庾士奇住在城西,当众人来到城中的十字路口时,萧君默忽然勒住了缰绳。袁公望不解:“怎么了盟主?”

萧君默沉吟片刻,道:“老袁,咱们可能得分头行动了。”

“为何?”

“眼下形势紧迫,我估计齐王随时可能动手,咱们若是一块去见庾士奇,只怕会耽误工夫。”

“盟主的意思是……”袁公望不解。

“你去见庾士奇,我去见齐王。”

“什么?!”袁公望大吃一惊,“你要去见齐王?那……那你要用什么身份见他?”

“我自有主意。”萧君默无声一笑,掏出袖中的青铜箭镞,递给袁公望,“你见到老庾之后,尽可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他,跟着齐王造反只有死路一条。他能听劝最好,倘若仍执迷不悟,你也别跟他翻脸,找个借口赶紧离开,切勿在他那儿久留。”

“那,之后呢?”

萧君默略微思忖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明日此时,咱们在城南的城隍庙碰头,如果到时候我没有出现,你便立刻离开齐州,回头跟老郗和楚姑娘他们会合……”

袁公望感觉他像是要交代后事,心里很不是滋味,抢着道:“盟主,不管发生什么,老朽都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萧君默一抬手止住了他:“不必多说。我有两件事嘱咐你,你听仔细了。”

袁公望无奈:“是,属下听命。”

“一、尽你所能,照顾好楚姑娘,并请转告,我希望她从此远离江湖,去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二、你和老郗要肩负起本盟的使命,尽可能联络其他分舵,凝聚更多力量,阻止冥藏祸乱天下。”萧君默说完又补充道,“对了,盟印和《兰亭序》,我已经交给老郗了,你们俩要共同保护这两件圣物,同担盟主之责。只要冥藏一日野心不死,你们便一日不能放弃使命。”

离开扬州之时,萧君默便已暗中把盟印和《兰亭序》交给了郗岩,因为放在他自己身上目标太大——虽然他丝毫不怀疑袁公望的忠诚,但却不敢保证袁公望手底下的人不会动歪脑筋。当时郗岩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接。萧君默告诉他这是命令,并说现在只有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郗岩大为感动,这才把东西接了过去。

袁公望听完萧君默交代的“后事”,颇有些动容,慨然道:“盟主放心!老朽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敢有辱使命。”

“好,那就拜托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萧君默拍拍他的肩膀,又回头看了众手下一眼,旋即拍马朝东边的大街驰去。

袁公望目送着他消失在远处的人群中,眼睛不觉有些湿润。

第二十一章 做局

齐王府位于齐州城东面的一条大街上,重檐复宇,气势巍峨。

萧君默在来的路上,顺便揭了街边布告榜上绘有自己画像的海捕文书,然后找了一口泉水,彻底洗掉了脸上的古铜色,并摘掉了那副粗犷英武的美须髯。

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本来面目,萧君默忍不住对这张脸说了声:“好久不见。”

齐王府的门口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府兵,当他们看见一名骑士径直策马来到府门前时,立刻抽刀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为首队正厉声喝问:“来者何人,竟敢在王府门前走马?你吃了豹子胆了?!”

马上骑士笑了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海捕文书,抹了抹上面的皱褶,然后展开来高举在自己的头顶:“诸位,我是何人,你们自己看吧。”

“萧君默?!”队正定睛一看,顿时满脸惊愕,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如临大敌般用刀指着他,“你……你这个朝廷钦犯,为何擅闯王府?”

“多此一问!我这不是跟你们齐王殿下自首来了嘛。”萧君默呵呵一笑,跨下马背,把海捕文书又小心地收进怀里,像是在珍藏什么宝贝,“走吧,有劳老兄带个路。”

“把他拿下!”队正又惊又疑,大声喝令。

萧君默坦然一笑,张开双手任由士兵们卸下他的佩刀,又任由他们把他按在了地上。

“我说老兄,”萧君默咧嘴笑道,“我都自动送上门来了,你们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带进去!”队正大手一挥,和四五个手下一起押着萧君默走进了齐王府。

当齐王李祐听说前玄甲卫郎将、现正被朝廷全力追捕的钦犯萧君默竟然主动前来自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好一会儿。

“你没搞错?”

李祐盯着前来禀报的王府典军曹节,满腹狐疑。

“千真万确!”曹节道,“这个萧君默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还随身带着通缉他的海捕文书。”

李祐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世上竟有这种事?!你说,这小子的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这家伙的脑袋好使着呢。”曹节道,“听说以前破过不少大案。这回玄甲卫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最后损兵折将也没逮着他。”

“哦?”李祐眉毛一扬,饶有兴味道,“这么说,本王倒真想会会他,走!”

李祐和曹节大步走进王府正堂的时候,早已被五花大绑的萧君默正站在堂上,几个府兵七手八脚要把他按跪下,却始终按不下去。

“一帮废物,都给我滚!”李祐沉声一喝,那些府兵赶紧退了出去。

李祐绕着萧君默走了一圈,然后站定在他面前,斜着眼道:“体格不错,长得也不难看,可惜就快变成死人了。”

萧君默一笑:“殿下,我又不是来相亲的,你管我长得好不好看。”

李祐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对曹节道:“这家伙有点意思,我都快对他一见钟情了!”

萧君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殿下跟我这么投缘,那一定不舍得让我死了?”

“要不要让你死,得看我的心情,跟投不投缘无关。”

“那殿下现在心情如何?”

“不错。”

“那我就不用死了?”

“不对!通常我心情好的时候,都会杀一两个人来庆祝一下。”

“那心情不好呢?”

“心情不好,我也会杀一两个人来泄愤一下。”

萧君默看着他,呵呵一笑:“殿下,你这人还挺有趣的,没让我失望。”

“是吗?等我杀你的时候,你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用。”

“有用?”李祐哧哧笑了起来,“你一个朝廷钦犯,能对我有什么用?若硬要说用处,那也只有一个,就是你把脑袋主动送上门来,可以让我在父皇那儿立一功。”

“殿下这么说就很无趣了。”萧君默摇头叹气,“我原以为殿下是个真性情的人,没想到也这么虚伪,当真是无趣得紧!”

“虚伪?”李祐眉头一蹙,“此话怎讲?”

萧君默面含笑意地看着他:“殿下若真的想在皇上那儿立功,又怎么会杀了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长史呢?”

李祐不由得一震,下意识地跟曹节对视了一眼。

曹节大怒,狠狠踹了萧君默一脚:“你小子活腻了,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萧君默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回头打量了曹节一眼:“看你这身装束,应该是王府的典军吧?可你身为掌管一府军事的武将,腿部力量却很弱,这说明你平时疏于练武,身手很差,不太称职。”

曹节顿时暴跳如雷,唰地一下抽出了佩刀。

“干吗干吗?”李祐眼睛一瞪,“他说错了吗?就你那两下子,连我都打不过,你还耍什么威风?”

曹节大为尴尬,只好收刀入鞘。

萧君默方才那句话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其实曹节几天前还只是府兵中的一个小小旅帅,压根不是什么典军,只因擅长逢迎巴结,经常陪着李祐飞鹰走马,所以颇受青睐。齐王府的原任典军韦文振是朝廷任命的,数日前因察觉齐王有异动,暗中与权万纪商议对策,不料却被曹节告发。李祐遂命曹节杀了韦文振,并取代了他的典军一职。韦文振被杀后,权万纪彷徨无措,不得已才仓皇出逃。

“得了得了,一边去。”李祐不耐烦地冲曹节甩甩手,转脸对萧君默道,“喂,姓萧的,你刚才放什么狗屁?不把话说清楚,本王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殿下是聪明人,还要我把话都挑明了吗?”萧君默笑道,“堂堂从三品的齐州长史,连同一队玄甲卫,都被殿下派出的杀手给收拾了,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就算我萧君默有十个脑袋都让你拧下来,恐怕也不够你将功补过吧?”

李祐盯着萧君默,眼中杀机顿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运气好,他们被杀的时候,赶巧被我撞上了。”

“就算被你撞上了,可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又怎么知道杀手是我的人?”

“殿下别忘了,我过去是干什么的。”萧君默淡淡一笑,“再大的案子我都办过,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李祐阴森森地盯着他:“你又给了我一条杀你的理由。”

萧君默哈哈一笑:“殿下是想灭口吗?可你怎么就不问问,为何我千辛万苦躲过了玄甲卫的追杀,却又主动上门来找你?难道我就这么喜欢送死?”

“这还用问?”李祐冷笑,“你不就是走投无路了,想来投靠本王吗?”

“通透!”萧君默大声道,“殿下果然是聪明人!”

李祐冷笑不语,径直走到锦榻上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想投靠,那也得看本王愿不愿意收留。萧君默,你自己说说,本王凭什么要收留你?”

“因为殿下要做大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大事?”李祐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那你说,我要做什么大事?”

“潜龙在渊,君子待时而动。”萧君默淡淡笑道,“依我看,殿下也不想在齐州这口小水塘里困一辈子吧?”

“你这是在怂恿我造反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应该清楚,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朝廷便可以诛你三族。”

“这我当然清楚。不过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够辅佐殿下龙腾于天、位登九五,那我萧君默必将一辈子富贵无忧,并且光宗耀祖。”

李祐的嘴角再次上扬,目光炯炯地直视萧君默。

萧君默面含笑意,自信从容地迎接着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了许久,一旁的曹节好几次想开口,却又生生忍住了。

忽然,李祐爆出了一阵大笑,萧君默也紧跟着朗声大笑,令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曹节越发懵懂。

“曹节,给萧郎松绑!”李祐大声道。

曹节一愣:“殿下,这,这可使不得……”

松开了萧君默,十个曹节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要对齐王不利,谁人能挡?

“你小子再磨磨叽叽,当心我把你的典军乌纱摘了,给萧郎戴。”李祐一脸不悦。

曹节无奈,只好悻悻地给萧君默松了绑。

“多谢殿下!”萧君默躬身施了一礼。

“坐吧。”李祐摆了摆手,“萧君默,说实话,本王挺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能够龙腾于天、位登九五呢?”

“殿下既然如此开诚布公,那我也就跟殿下敞开心扉了。”萧君默坐了下来,“实不相瞒,我并不敢认定殿下必能成功,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咱们可以赌一把。”

“你就是个走投无路的钦犯,你当然想赌了!”李祐脸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反正是贱命一条,赢了就是一生富贵,输了也没失去什么。可本王一个堂堂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万一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连当个庶民都不可得。你说,我为什么要赌?”

萧君默淡淡一笑:“殿下,说句不恭敬的话,你眼下的日子,恐怕没你自己说的这么滋润。”

“哦?这话怎么说?”

“殿下杀了长史权万纪,皇上迟早会拿你是问,就算你能隐瞒这件事,皇上终究还会再给你派个长史,如此殿下就仍然不得自由,处处要受人管束。试问殿下,这样的日子谈得上滋润吗?”

李祐蹙眉不语。

“还有,恐怕也是殿下最担心的,便是眼下扎在你肉中的那根刺!”

李祐眸光一闪:“你指什么?”

“殿下明知故问。”萧君默又笑了笑,“据我所知,玄甲卫右将军裴廷龙早已率部潜入了齐州城,权万纪出逃便是他派人护送的,可眼下裴廷龙和他的人到底藏在何处,殿下却一无所知。他们在暗,殿下在明,不管殿下要做什么,都会受到掣肘。我刚才来的路上,看见很多巡逻队和便衣暗探在四处游弋,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就是殿下派出去搜捕玄甲卫的,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一无所获。我说得对吗,殿下?”

李祐不语,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而且,更麻烦的是,玄甲卫的暗桩无处不在,很可能殿下身边就有他们的人,万一裴廷龙与暗桩来个里应外合,殿下岂不是很危险?所以,如果不把裴廷龙和他的暗桩连根拔掉,别说要做什么大事了,殿下恐怕连安生日子都不可得。”

李祐听罢,心中对萧君默已是大为叹服,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过去在玄甲卫的职位也不低,本王身边是否有玄甲卫的细作,你应该知道吧?”

“抱歉殿下,玄甲卫安插在各处的暗桩,只有大将军和左、右将军知情,我只是郎将,级别还不够。”

萧君默撒了个谎。

事实上,玄甲卫安插在各亲王府中的暗桩,只有李世勣知情,裴廷龙根本一无所知。而巧合的是,一年前萧君默经手过一个案子,因案情涉及河南道的一批高官,所以李世勣曾跟他透露过这一带的几名暗桩,其中就包括齐王府这位。

不过,尽管萧君默知道这名暗桩是谁,也知道如何启动他,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萧君默现在的身份是逃犯,很难获取对方的信任,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和对方都害了。所以,要想顺利启动这名暗桩,进而挫败齐王李祐的造反图谋,萧君默就必须采取迂回战术,下一盘大棋。

眼下取得李祐的信任,只是他在这个棋盘上落下的第一子而已。

李祐略显失望:“既然你连本王身边有没有细作都不知道,那还能帮我什么?”

萧君默笑了笑:“殿下,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您目前的心腹大患首先是裴廷龙,其次才是细作,不是吗?我能帮你的,自然是更主要的事情。”

李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睛微微一亮:“你想说什么?”

萧君默笑而不语,站起身来,走向李祐。曹节慌忙一个箭步拦在他面前,右手紧握刀柄:“你要干吗?”萧君默一笑:“我有些话只能对殿下一个人说,劳驾让让。”曹节正要发作,忽听李祐在后面冷冷道:“曹节,他要真想杀我,你拦得住吗?”

曹节一脸愤然,却又不得不挪开了身子。

“多谢。”萧君默依旧面带笑容,径直走到李祐面前,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李祐听罢,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拍书案:“好!萧君默,如果你真能帮本王做成这件事,本王不但可以收留你,还可以任命你为长史。从今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萧君默做出大喜之状,当即双手抱拳:“承蒙殿下抬爱,萧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这一幕,曹节顿时百思不解。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朝廷钦犯竟然短短一席话就成了齐王的座上宾,同时更不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居然一下就获取了齐王的信任。

庾士奇没想到袁公望会突然来到齐州,而且还是在这个即将起事的节骨眼上,心里顿时有种莫名的不安。不过老哥俩毕竟多年没见,彼此也是甚为想念,于是庾士奇没有多想,便把袁公望请到了书房。

二人一番叙旧,相谈甚欢。

东拉西扯了半个多时辰后,袁公望便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朝廷打压士族之事,并唉声叹气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庾士奇一听,顿时一脸苦笑,长叹道:“老兄不必埋怨了,你的遭遇比我可好多了。”

袁公望故作惊讶:“贤弟也被官府找麻烦了?”

“何止找麻烦?”庾士奇一提起这件事便满腔义愤,“我被齐州长史权万纪给投进大牢了,差点没死在里头!”

“居然有这种事?!”袁公望这回倒真的是有点惊诧了,“你平时就没跟这些当官的走动走动打点打点?”

“岂能没有打点?”庾士奇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上至齐王李祐,下至齐州府廨的大小官员,哪尊神我没拜过?就连府廨看门的通传小吏,都没少吃我的好处。还有原齐州长史薛大鼎,跟我素有私交,在我的所有生意里头都占了一成干股,你说我跟这些当官的关系咋样?”

“既然如此,那就不该出事啊!”袁公望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几分了。

庾士奇叹了口气,道:“老兄有所不知,若是这个薛大鼎在,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可谁曾想到,三个多月前,朝廷忽然把薛大鼎调走了,换了这个权万纪。此人生性刻薄,油盐不进,不但一来就跟齐王闹僵了,而且好像是得了朝廷授意,一上任就找我的碴,先是查封商铺,没收货品,紧接着就把我和犬子都抓了,还抄了我的宅子。”

袁公望现在终于明白庾士奇为何会与齐王联手,也终于明白权万纪为何会死得那么惨了。“那,贤弟后来又是如何脱身的?”

“后来嘛……”庾士奇略微迟疑了一下,“后来还是齐王出面,把我给保下来了。”

“你不是说这个姓权的跟齐王闹僵了吗?就算齐王出面作保,他权万纪也不会轻易答应吧?”

“齐王毕竟是堂堂皇子、一州都督,他权万纪算什么东西?胳膊岂能扭得过大腿?”

“这倒也是。”袁公望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贤弟,以你的性子,这权万纪把你害得这么惨,你会轻易饶了他吗?”

庾士奇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笑道:“若是依我从前的性子,恐怕真饶不了他,不过现在嘛,终归是上了年纪,没有了过去的血性,凡事也都想开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袁公望看着庾士奇,意识到再这么跟他绕圈已经没有意义了,迟早得捅破这层窗户纸,遂正色道:“老庾,不瞒你说,我昨天在来的路上,撞见了一起刺杀案。”

庾士奇暗暗一惊,却面不改色道:“哦?有这种事?谁被杀了?”

袁公望大致讲述了事情经过,但暂时隐瞒了青铜箭镞的事,然后神色凝重地看着庾士奇:“老庾,咱俩的交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是谁杀了权万纪?”

庾士奇虽已察觉他神色有异,但仍故作轻松地笑道:“袁兄这话从何说起?我昨天又没跟你在一块,怎么知道是谁杀了他?”

话音刚落,庾士奇整个人便僵住了。

因为他看见袁公望手上拿着一个东西,赫然正是自家独有的青铜箭镞。

“老庾,别瞒我了。”袁公望啪的一声把箭镞丢到面前的书案上,叹了口气,“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包括你和齐王李祐打算联手造反的事,我也很清楚。”

庾士奇难以置信地看着袁公望:“你怎么知道我要跟齐王联手?”

“这你就不必问了,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真想跟齐王一块造反?”

“是!”庾士奇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过袁兄,你的话说错了,我不是想造反,而是要举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