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谢绍宗、李元昌、侯君集坐在栖凰阁的一个雅间中,个个阴沉着脸,气氛几近凝滞。

  栖凰阁本来便是谢绍宗的地盘。他匆匆搬离永嘉坊后,便搬进了离栖凰阁不远的一处宅院,因而此处便成了他与太子等人密会的最佳地点。

  “先生,”李承乾率先开言,“照你的意思,你的人就是吴王抓的?”

  方才谢绍宗已经把吴王李恪带队去抄家的事跟太子说了,并怀疑自己在魏徵府外盯梢的人就是落入了吴王手里。

  “回殿下,依目前的事态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李承乾想着什么,忽然一惊:“你那两个手下,知不知道我跟你联手的事?”

  “这个请殿下放心,除了永嘉坊的那处宅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李承乾这才松了口气,少顷却又皱起了眉头:“我这个三弟,是什么时候跟魏徵勾搭上的?怎么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要我说,如今朝中局势这么乱,谁勾搭上谁都不奇怪。”李元昌插言道,“现在犯不着去想这个,得想想万一魏徵把消息泄露给吴王,吴王会不会去告?密?”

  “王爷勿忧。”谢绍宗接言道,“吴王现在一心只想抓住我,在抓到我之前,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何以见得?”李元昌斜着眼问。

  “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谢绍宗坦然道,“他既没有证据证明太子殿下想谋反,也没有证据证明我跟殿下联手。充其量,他就只有魏徵这个病恹恹的老头告诉他的捕风捉影之词罢了,试问圣上怎么会相信他?”

  “可他手上有你的人!”李元昌不以为然,“如果他把你的人带到圣上面前,不就可以证明你跟太子联手了吗?”

  谢绍宗笑了笑:“好,即便如王爷所说,那最多也只能证明我谢绍宗卷入了朝堂阴谋,才会派人暗中监视魏徵,至于我为何卷入,以及我想干什么,有谁能告诉圣上?又有谁能证明这一切跟太子有关?再说了,经过厉锋一案,吴王随便抓个人就想指控太子,会不会引起圣上猜疑?搞不好,他吴王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臊!倘若吴王是有脑子的人,我相信他就不会这么做。”

  李元昌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李承乾原本也有些担心,闻言不禁笑道:“还是先生脑子清醒。此番分析入情入理,让人茅塞顿开啊!”

  “老谢,现在吴王不是咱们的重点。”沉默了半天的侯君集道,“圣上今年上元节不去魏王府了,咱们得赶紧想个新的行动计划。”

  此事在场四人皆已知晓,适才的沉默主要便是因为这件事。他们都很清楚,随着皇帝计划的改变,他们要么放弃行动,要么只能勒兵入宫,二者必居其一。

  “要我说,干脆放弃行动吧,勒兵入宫纯属自取灭亡!”李元昌道。

  “王爷此言差矣!怎么勒兵入宫就一定是自取灭亡?”侯君集冷哼一声,“倘若圣上当年也是这么想的,那坐上皇位的不就是隐太子了?”

  “皇兄当年功盖天下、威震四海,甘愿替他卖命的人多的是!你侯尚书当初不也是皇兄手上的一把刀吗?”李元昌道,“再说了,皇兄当年在秦王府蓄养了八百死士,个个有以一当十之勇……”

  “七叔!”李承乾脸色一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我没有父皇的功绩和声望,就该把皇位拱手让给别人吗?”

  李元昌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急口快,无意中伤了太子,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主要是想说,时移世易,眼下的情况跟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事在人为!”李承乾又打断了他,“父皇可以做到的事,凭什么我李承乾就做不到?他当年的秦王府有八百死士不假,可谢先生的羲唐舵难道就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或者你觉得他们都是绣花枕头,没有以一当十之勇?”

  李元昌无奈地发现,自己方才一句话不仅得罪了太子,也得罪了谢绍宗,此刻再怎么解释估计都没人想听了,只好悻悻闭嘴。

  侯君集幸灾乐祸地瞟了他一眼,对李承乾道:“殿下,我早就对您说过了,我侯君集就是您的一把刀,何时出鞘,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好!侯尚书宝刀未老,您这把刀一出鞘,定然能够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李承乾大为兴奋,可话音刚落,忽然瞥见谢绍宗正蹙眉沉吟,似乎颇有忧色,便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谢绍宗淡淡道:“殿下,请恕谢某说一句煞风景的话,方才汉王殿下所虑,其实不无道理。”

  李元昌一听,顿时抖擞起来:“怎么样承乾,我没说错吧?谢先生可是个明白人,不像某些人只会逞匹夫之勇!”

  侯君集冷冷一笑,权当没听见。

  对汉王这个包软蛋,侯君集早就看透了,此时也懒得再跟他计较。

  李承乾听谢绍宗这么一说,不觉有些紧张:“先生有何顾虑,还请明言。”

  “殿下,当年秦王之所以能对隐太子和齐王一击得手,在您看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谢绍宗不答反问。

  李承乾想了想:“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不就是控制玄武门吗?”

  “正是。如果要在太极宫发难,就必须控制玄武门!”谢绍宗目光灼灼,“否则,宁可放弃行动,也绝不可打无把握之仗。”

  “侯尚书,”李承乾转过脸来,“太极宫的宿卫禁军中,有没有你的旧部?”

  “有倒是有。”侯君集思忖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想策反他们,一来过于仓促,怕难以成功;二来嘛,虽说是当年旧部,可人心隔肚皮,贸然拉他们入伙,只怕风险太大。”

  李承乾还没表态,李元昌便抢着道:“侯尚书,您方才不是还满腔激情、志在必得吗?怎么这会儿又谨慎起来了?”

  侯君集一怒:“汉王殿下,侯某懒得跟你计较,你别得寸进尺!”

  李元昌刚想回嘴,李承乾忍不住呵斥:“够了!七叔,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诸位消消气,消消气。”谢绍宗赶紧又打圆场,“大伙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切莫为了一点意气之争而影响大局。”

  “先生,”李承乾不再理他们,“依你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眼下距上元节虽然没剩几天了,但所谓富贵险中求,依在下之见,策反禁军倒也不是不可行。”谢绍宗看着侯君集,“君集兄,得劳烦你把禁军中的旧部拉一张名单出来,咱们一个个分析,略加筛选,或许可以锁定几个可能性比较大的,逐个试探一下。”

  “这是个办法!”李承乾大腿一拍,“试探一下,点到为止,就算不成也不至于走漏风声。”

  侯君集犹豫片刻,勉强点点头:“好吧,那我就试试。”

  “承乾,就这件事,我可以说两句吗?”李元昌斜着眼问。

  李承乾看他怏怏不乐的样子,微觉过意不去,便道:“七叔,我也不是不让你说,只是你说的东西得有助于咱们的行动……”

  “这是当然!”李元昌不服气道,“否则我何必提着脑袋跟你冒这个险?”

  李承乾笑笑:“那好吧,你说,我洗耳恭听。”

  “说到这宫中的禁军,我手里头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无不睁大了眼。李承乾忙问:“谁?”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

  谢绍宗眸光一闪:“此人是玄武门守将,更是直接负责宫禁安全的,若能策反他,大事便成功了一半!只是不知王爷说他合适,指的是什么?”

  “我跟他打过不少交道,算是老熟人了,彼此也聊得来,此其一;其二,他前不久因为辩才逃跑一事被皇兄杖责罚俸,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怀恨;其三,他当年也是隐太子的东宫属官,还有一个亲叔叔也是,可却在玄武门事变中被皇兄杀了,要策反他,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切入点。”

  其他三人闻言,同时陷入沉吟。片刻后,谢绍宗面露赞许之色,道:“王爷这个建议不错,看来李安俨值得考虑。”

  “我不敢苟同。”侯君集瓮声瓮气道,“依我看,王爷这三点都站不住脚。第一,要说熟,宫中禁军我的熟人多了去了,可恰恰很多大事,便是坏在熟人身上!第二,辩才逃跑一事,圣上对李安俨罚俸杖责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若按律法,李安俨就该革职流放!如今重罪轻罚,他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岂会怀恨?第三,当年死在玄武门的人那么多,难道他们的亲人个个都想找圣上报仇?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仇恨也早已淡化了吧?时至今日还值得拿这个来说事吗?”

  李承乾本来对李元昌之言也颇为赞同,一听顿时又踌躇起来。

  李元昌很想反驳,可情急之下竟然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

  众人一时便沉默了。李承乾无奈,只好看向谢绍宗,用眼神示意他拿个主意。

  谢绍宗会意,又思忖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咱们分头行事,君集兄去试探他的旧部,王爷这边也跟李安俨接触一下。在我看来,二者非但不矛盾,反而可以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李承乾大喜,重重拍了下面前的食案:“好,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二位便分头行动,时不我待,不可再有半刻拖延!”

  将近五更时分,晨鼓尚未敲响,长安各坊的坊门依旧紧闭。

  此时天色尚黑,皇城西南含光门外的太平坊忽然不太平了——该坊坊正在睡梦中,被本坊的一个武候给叫了起来,说东坊门那边有人醉酒闹事。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坊正六十来岁,头发胡子花白,一边披衣下床,一边骂骂咧咧,“有人闹事抓起来便是,这种小事也要来找我?”

  “坊正有所不知。”那武候苦着脸道,“这伙闹事的,来头不小啊!”

  “多大来头?”坊正不耐烦道,“还能是皇宫里来的不成?”

  武候一脸苦笑:“还真让您给说着了,这帮家伙正是宫里的禁军,领头的好像还是个中郎将。”

  “啥?”坊正一下子清醒过来,“你说啥?禁军中郎将?!”

  “可不是嘛,听说叫李什么……对了,李安俨。”

  坊正的脸色唰地白了,来不及穿好衣服便冲出了门。一路上,坊正听武候断断续续讲述了经过,才大致弄清了事情原委:

  李安俨带着七八个部下,都喝得烂醉,从本坊一家酒楼出来,要敲开东坊门出去。守门的坊卒见他们都穿着便装,以为是泼皮无赖,便骂了他们几句,结果就被他们一顿暴打。一队正在巡夜的本坊武候恰好巡逻至此,慌忙冲上去制止,双方便打了起来。打斗过程中,对方为首之人脸上被揍了两拳,才暴怒地喊出自己的官职和姓名。武候们将信将疑,这才赶紧派人来给坊正报信。

  两人策马狂奔至东坊门时,一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那十来个坊卒和武候正被那帮闹事者威逼着跪在地上,还两两相对互扇耳光,每个人的脸都被打得又红又肿。

  坊正心里暗暗叫苦,认准对方的为首之人,慌忙跑过去,不停作揖:“这位将军,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将军,在下一定好好教训他们,还请将军手下留情,放他们一马吧!”

  此人正是李安俨。他满身酒气,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坊正好一会儿:“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替他们求情?给老子滚一边去!”

  老坊正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半辈子,还从没被人如此羞辱过,心里大为窝火,当即道:“鄙人是本坊坊正,虽然位卑人轻,但好歹也是长安县廨任命的一坊之正,将军何故出言不逊?”

  “一个屁大的坊正,也敢跟本将军叫嚣!”

  李安俨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把揪住坊正的衣领,把他按跪在地上,又命手下把一旁吓得脸色煞白的武候抓过来,命他们二人也像其他人一样互扇耳光。坊正气得破口大骂,李安俨就亲自动手,狠扇了那个武候几下。坊正又骂,他就又扇武候。武候终于反应过来,急得一掌拍在坊正脸上,坊正大怒还手,于是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李安俨和手下们见状,顿时发出一阵大笑声。

  晨鼓就在这时敲响了,一个手下从坊卒那里抢过钥匙,打开了坊门。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坊门开处,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候卫竟然就策马立在门口,而为首之人正是左武候大将军李恪。

  李安俨一看,登时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慌忙叫所有人罢手。可坊正和武候却打得正起劲,李安俨的几个手下费了好大劲才把二人拉开。

  李恪纵马走了过来,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李安俨脸上:“李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李安俨赶紧上前见礼,赔笑道:“殿下,您……您怎么亲自巡夜呢?”

  “为了确保上元节灯会的安全,最近这几天都是本王亲自巡夜。”李恪淡淡道,“看李将军的样子,好像很不喜欢见到我?”

  “哪里哪里,殿下说笑了。”李安俨给手下使眼色,手下们连忙把仍然跪在地上的那些武候搀了起来。

  “本王方才经过坊门,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一片耳光声,煞是热闹!想必是这些人得罪了李将军,受罚了吧?”李恪脸上挂着笑意,但那笑容却冷得令人心惊。

  “这个,事情是这样……”李安俨正想找个理由搪塞,那个坊正突然挣脱他的手下,一个箭步冲过来,扑倒在李恪马前,连磕了几个头,然后便指着李安俨和他的人,声泪俱下地控诉了起来。

  李安俨暗暗咒骂,却又不敢阻止。

  李恪静静听着,目光渐渐凝聚,最后就像利箭一样射向了李安俨:“李将军,你身为禁军中郎将,却知法犯法,无故犯夜,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李安俨自知无法抵赖,便笑笑道:“殿下,都怪卑职喝多了,一时酒后乱性,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卑职一定吸取教训,绝不再犯!”

  “教训?”李恪冷然一笑,“若是本王真的抬手放你过去,你还有什么教训可以吸取呢?要想长记性,也得真的吃点教训才成吧?”

  李安俨见他丝毫不给面子,顿时不悦:“吴王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教训我,您也得先跟圣上请旨吧?”

  李恪哈哈一笑:“李将军,这你就想多了。父皇既然任命我当这个左武候大将军,我就有权力依法惩治犯夜之人,还真不需要跟父皇请旨。”

  “那你想怎么样?”李安俨变了脸色。

  “很简单,依照大唐律法,鞭笞二十。”

  “吴王殿下,上元节宫宴的安全职责在我肩上担着,您要是把我打伤了,圣上怪罪下来,只怕您也担待不起!”

  “嗯,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李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该如何是好呢?”

  李安俨见他犯了难,暗自得意,便趁势道:“殿下,我也不想让您为难。要不这样,您放我回宫,我亲自去向圣上陈情请罪,您看如何?”

  李恪垂首沉吟,恍若未闻。

  李安俨狐疑地看着他,正想再说什么,李恪忽然一抬手止住了他:“你不必说了,本王想到了一个主意,一定会让我们大家都满意。”说着,还微笑地看了看旁边的坊正。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什么主意,只好静静等着。

  “为了维护我大唐律法的权威,也为了让李将军能够履行职责,本王决定,将鞭笞二十改成掌嘴二十。”李恪一笑,“怎么样李将军,这样既执行了律法,又不至于把你打伤,是不是两全其美呢?”

  李安俨这才明白他是成心想羞辱自己,顿时大怒:“吴王,士可杀不可辱,你别欺人太甚!”

  “哦?你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那你方才当街羞辱这些忠于职守的人,又该如何解释?”李恪说完,给了身后的部下一个眼色,立刻有两人翻身下马,一左一右紧紧抓住了李安俨。

  李安俨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旁边的手下们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打!”李恪一声令下,立刻有一个副手上前,揪住李安俨开始掌嘴,耳光声清脆响亮。李安俨拼命挣扎,口中詈骂不止。一旁的坊正和手下们无不露出称心快意的表情。

  此时天色微明,早起的路人见此一幕,大感好奇,遂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晨鼓响过不久,楚离桑悄悄回到了崇德坊乌衣巷的王宅。

  自从把徐婉娘和萧君默联系到一起后,她的脑子便一团乱了。假如萧君默真的是隐太子的遗孤,这个惊天秘密一旦泄露的话,事情将变得非常可怕,因为皇帝必定会不择手段置他于死地,王弘义也会千方百计利用他——萧君默瞬间就将成为朝野各方势力的焦点!

  更可怕的是,一旦得知这个身世真相,萧君默将如何面对?一旦知道他全力效忠的皇帝竟然是杀害生父的刽子手,萧君默该怎么办?

  楚离桑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世就够让人崩溃的了,没想到萧君默的身世竟然比她更诡谲离奇,也更让人灵魂撕裂。

  刚从高墙翻进后院,楚离桑便隐隐瞥见一道黑影在不远处的月亮门闪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朝月亮门走去,一把精致的匕首从袖中悄然滑出,握在了手中。

  这把镶嵌有红、绿宝石的匕首,正是当初在伊阙刺伤萧君默的那一把。

  穿过门洞的一刹那,楚离桑感觉那道黑影从左后侧扑了过来,旋即左手一弯,用手肘击向那人,同时右手的匕首划过一道弧光,朝对方面目刺去。

  不料对方反应更快,一掌挡开她的手肘,另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楚离桑便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这位姑娘,你知道持刀威胁玄甲卫,是什么罪?吗?”

  这句话,正是萧君默当初在伊阙被楚离桑持刀威胁时说过的。

  楚离桑蓦地一震,抬头看着这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庞,看着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睛瞬间便湿润了。

  “你这个骗子……”楚离桑凝视着他,“那天你只说离开一会儿,让我在客栈等你,然后便杳无音讯了。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萧君默一脸歉然,“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从昨夜到现在,萧君默和郗岩相继探察了乌衣巷的五座宅子,最后终于在这座宅子发现了不少来回巡逻的武士,还在后院发现了早起的绿袖,遂确定这便是王弘义的藏身处,也确定楚离桑就住在这里,便隐藏了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楚离桑问。

  萧君默笑了笑:“用心找,自然就找到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楚离桑却分明感到了“用心找”三个字的分量。

  “走吧,跟我回家。”萧君默柔声道。

  楚离桑刚想说什么,蓦然想起了有关他身世的事,心中顿时大为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徐婉娘的事和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萧君默察觉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离桑支吾着,“总之,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

  “这是为何?”萧君默大为诧异。

  “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在楚离桑看来,如果萧君默果真是隐太子的遗孤,那么王弘义迟早会知道真相。所以,她必须潜伏在王弘义身边,随时刺探情报,才能助萧君默一臂之力。

  萧君默看着她,心里大为狐疑,正待追问,郗岩忽然紧张地跑了过来,低声道:“盟主,楚姑娘,咱们得走了,有人过来了。”

  楚离桑顺势推开了萧君默,正色道:“你们快走!”

  郗岩一愣:“楚姑娘,盟主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别说了,赶紧走。”楚离桑冷冷道。

  这时,一队巡逻武士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萧君默知道楚离桑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磨蹭了,只好道:“桑儿,你自己小心,我回头再来看你。”

  楚离桑忍着心头的酸楚,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君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身,和郗岩一前一后跃过了墙头。

  楚离桑望着空荡荡的墙头,眼睛不觉便又迷蒙了。

  汉王李元昌的府邸位于太平坊的东北隅,所以一大早发生在东坊门的那出闹剧很快便传进了他的耳朵。李元昌颇为惊诧,连忙命人把坊正找了来,仔细询问了事发经过。等坊正一五一十说完,李元昌不禁在心里大笑,连叫了几声“天助我?也!”。

  李安俨好歹也是一员禁军老将,虽然官秩不是很高,但在朝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被吴王李恪如此当众羞辱,岂能吞得下这口恶气?眼下自己正打算策反李安俨,恰好就出了这档子事,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事不宜迟,李元昌随即乘车来到了昭国坊的李安俨宅。

  李安俨跟他熟,也就没有回避,红肿着半边脸便出来见他了。李元昌一看,便义愤填膺道:“吴王这个浑小子,怎么能如此对待李将军呢?他也太不懂事?了!”

  李安俨苦笑,请他到正堂入座,叹道:“人家是皇子,又是大将军,自然是执法如山、铁面无私!我一个区区中郎将,在人家面前算个屁呀!”

  “李将军,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头我便入宫,让皇兄为你主持公道。”

  “多谢殿下美意!”李安俨又自嘲一笑,“不瞒殿下,今早我便入宫去跟圣上申诉了,可是……”

  “可是什么?”李元昌观察着他,不禁暗自窃喜。他本来还担心,万一皇帝在这件事上替李安俨撑腰,帮他捞回面子,那这件事便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现在看来,李安俨在皇帝那里八成也是吃瘪了。

  果不其然,只听李安俨道:“我没想到,太平坊的事情一了,李恪便先我一步入宫,恶人先告状去了。所以,圣上非但没替我说话,反而还训斥了我一顿,说吴王如此执法没什么不妥,甚至处罚得太轻了,还说这笔账先记着,等上元节宫宴之后,还会降罪责罚。”

  “怎么会这样?”李元昌故作惊诧,“这吴王年纪轻不懂事,怎么皇兄也如此不近情理?!”

  “算了,反正我也想好了,一过上元节,我便给圣上上表,请求致仕,解甲归?田。”

  看着他满脸懊丧的样子,李元昌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便陪他叹了口气,道:“李将军,不是我背后说皇兄坏话,他这两年似乎有些糊涂了,处置事情往往很不公允。别的不说,咱就说去年那桩‘构陷太子案’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就是魏王在背后搞的鬼,可皇兄居然找了个替罪羊,硬是瞒天过海地把案子给糊弄过去了。你说,他这么干,如何让朝野上下心服?又岂能不令太子寒心?”

  李安俨闻言,面露惊惶之色:“我说汉王殿下啊,您行行好,千万别在寒舍说这种话,万一传出去,我一家老小还有活路吗?”

  “李将军,你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李元昌一笑,“说实话,现如今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满朝文武,王公贵戚,可没少人在背后议论。大家都说呀,圣上在贞观初年的确是一位英主,可惜这几年却日渐昏聩,正应了那句老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啊!”

  “殿下!”李安俨终于忍无可忍,沉声道,“您若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请恕我不能奉陪了,您还是请便吧!”

  李元昌却没有动,而是淡淡一笑:“李将军,本王一直认为你是一位有血性的汉子,不料今日看来,却也是胆小如鼠的匹夫罢了!”

  “你说什么?!”李安俨双目一瞪,“汉王殿下,难不成你们一个个都约好了,今天是变着法来羞辱我是吧?”

  “李将军!”李元昌霍然起身,与他四目相对,“你若不愿受辱,那就拿出点男儿气概出来,也免得让圣上和吴王、让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都把你看扁了!”

  李安俨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双肩一塌,苦笑道:“不愿受辱又能如何?我只是一介武夫,除了打脱牙和血吞,还能怎样?!”

  “一介武夫?”李元昌冷然一笑,“是的,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你别忘了,你是手握宫禁大权的武夫,是镇守玄武门的武夫,是一旦刀锋所向,就有可能令天地变色、令历史改辙的武夫!”

  李安俨浑身一震,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蹙眉道:“殿下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现在你面前就摆着一个机会,一个不但可以让你洗刷耻辱、扬眉吐气,还能让你光宗耀祖、飞黄腾达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了。”

  李安俨眸光凝聚,死死地盯着李元昌:“殿下的意思,莫不是要让我……造?反?!”

  “不是造反,是鼎革!是除旧布新、改天换地!”

  “就凭你我二人,如何改天换地?”

  李元昌知道自己基本上成功了,便朗声一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未来的大唐天子!”

  “你确定你看到的人就是徐婉娘?”

  听韦老六说昨夜在怀贞坊发现了疑似徐婉娘的人,王弘义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的先生,那人四十多岁,虽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而且跟黛丽丝住在一起,据属下判断,十有八九便是徐婉娘!”

  “你可派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