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接过身旁亲兵递过来的一把横刀,唰地抽了出来,环视余下的六七十人,慨然道:“弟兄们,皇帝无道,听任小人阴谋夺嫡、谋害太子,我侯君集身为大唐的开国元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小人祸乱社稷,令太平盛世毁于一旦!所以,为了家国大义,为了天下苍生,咱们今夜就要把那个昏聩的皇帝拉下马来,辅佐太子登基继位。过了今夜,你们个个就都是新朝的首功之臣,这辈子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有种的就随我杀将进去,无论何人阻拦,一律格杀勿论!”

  众亲兵闻言,无不摩拳擦掌、双目放光。

  “走!”侯君集横刀一挥,率先朝尚书省大门走去。众人抽刀出鞘,紧随其?后。

  魏王府的后院,有一座清净雅致的佛堂,堂上供奉着西方三圣的檀木雕像:中间一尊是阿弥陀佛,其左边是观世音菩萨,右边是大势至菩萨。

  此刻,佛像前的一座铜香炉上点着三炷香,一阵青烟袅袅升腾。

  李泰和苏锦瑟并肩坐在佛前的两个蒲团上,两人都微闭双目。

  “锦瑟,今夜危险至极,你其实不该来的。”李泰道。

  “正因如此,奴家才要来。”苏锦瑟道,“你和我爹都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让奴家一个人待在家里,怎能心安?”

  李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她:“对不起锦瑟,我近日闭关持戒,多有不便,把你冷落了……”

  苏锦瑟也睁开眼睛,嫣然一笑:“殿下别这么说。只要殿下心中有奴家,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李泰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握住她的手:“锦瑟,过了今夜,太子必定垮台,若父皇能让我入主东宫,我一定会设法给你一个名分。”

  “但愿殿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至于奴家,有没有名分并不重要……”

  “不。这是我的承诺,我说到就一定做到!”

  苏锦瑟闻言,心中大为感动。

  此时,在魏王府的四周,正有数百名精壮男子混杂在观赏花灯的人潮中,从各个方向不紧不慢地向魏王府靠近。

  为首之人正是谢绍宗。

  他亲率百余名羲唐舵的精干手下,正策马从魏王府南面的横街自东向西而来。

  魏王府的正门就开在延康坊的南边坊墙,谢绍宗本人将率这队人马担任主攻,从正面突入,另外三个方向也各安排了一队人马。

  片刻后,谢绍宗将在魏王府南门前燃放八束五色烟花,以此为号,四路人马同时对魏王府发起突袭……

  上元之夜的平康坊,各家青楼为了招揽客人,也为了显示排场,无不在花灯的设计和制作上投入重金,竞相夸饰,于是满坊的花灯千姿百态、争奇斗艳,把相邻诸坊的众多百姓都吸引了过来,因而大街小巷都被车马行人挤得水泄不通。

  今日天公作美,夜空一片晴朗,一轮皎洁的圆月孤悬中天。

  清冷的月光下,平康坊东南隅一处高高的屋脊上,竟并肩坐着两个人。

  他们就是萧君默和楚离桑。

  萧君默日暮时分潜入崇德坊乌衣巷的王宅,找到了楚离桑,说带她到平康坊观灯。楚离桑当然很高兴,但一听是平康坊那种烟花柳巷之地,不免诧异,说满城都是花灯,为何要去那种地方。萧君默说平康坊的花灯最好看,整个长安城罕有其匹。楚离桑没再说什么,便随他来了。

  不料一进平康坊,顿见人山人海,一眼望过去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楚离桑顿时泄气,说你是带我来观灯还是来看人的。萧君默笑而不答,拉起她的手,喊了一声“上”,就带她跃上了街边的屋檐,然后笑道:“举头望月,俯首观灯,红尘纵有万般扰攘,岂能碍我自在独行?”

  楚离桑仰头望了望皎洁的明月,又俯视周遭那些造型各异、美轮美奂的花灯,再看看脚下涌动的人潮,听着耳旁喧嚣的市声,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既喧闹又宁静的感觉。

  “算你聪明。”楚离桑道,“不过你刚才说错了,你今夜可不是‘独行’。”

  “对,方才说的是我往年独自观灯的感受。”萧君默说着,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可今年不同了,有你相伴,所以这话应该改成‘红尘纵有万般扰攘,岂碍你我执手同行’?”

  楚离桑一听“执手”二字,蓦然想起了《诗经》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诗句,脸颊微微一红,道:“大庭广众的,我可不与你执手。”

  “哪有大庭广众?你放眼看看,现在整个长安城之上,不就只有你跟我吗?”萧君默仍旧直视着她,旋即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来吧,来看看这只属于你我二人的长安。”

  萧君默说完,便拉着她在屋脊上奔跑了起来。

  楚离桑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阵阵温热,心想这上面的确也无旁人,便也悄悄用劲握牢他的手,跟着他飞快地跑了起来。

  就这样,两人在红尘万丈、繁华喧嚣的长安之上,尽情享受着另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美丽而宁静的长安。他们时而奔跑,时而驻足,时而执手漫步,时而并肩而?坐……

  此刻,他们坐在一座三层楼阁的屋脊上,楚离桑环顾四周,不禁感叹道:“长安真美!”

  “是啊,所以很多人都想把它据为己有,千方百计想做长安的主人。”萧君默若有所思,“可无论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还是市井坊间的万千百姓,都沉醉在这盛世太平之中,又有几人知道,在这美丽祥和的景象背后,有多少阴谋和杀戮正在酝酿,正在发生……”

  楚离桑听出了弦外之音,蹙眉道:“你指什么?”

  萧君默往太极宫的方向瞟了一眼,淡淡道:“看见那些森严巍峨的宫阙了吗?那里就是大唐的心脏。今夜,就有人处心积虑要捅它一刀。”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楚离桑却悚然一惊:“是谁?”

  “大唐太子,李承乾。”

  “他想干什么?”

  “劫持皇帝,篡夺天下。”

  楚离桑吓得跳了起来,睁大眼睛道:“那你还有闲心坐在这儿?!”

  “不然我该在哪儿?”萧君默微笑地看着她。

  楚离桑看他如此镇定,心下明白几分,又坐了回去,道:“你一定是事先向皇帝告发了吧?”

  萧君默摇摇头。

  “没有?”楚离桑大为惊诧,“你为何不告发?”

  “我调动了天刑盟潜伏在禁军中的人,打入了东宫内部,才掌握了太子政变的计划。”萧君默道,“我若是提前告发,必然要向皇帝解释这一切。那你说,我该怎么解释?告诉他我就是天刑盟盟主,而那个禁军将领也是我的人吗?”

  “这……这些当然不能说。”楚离桑道,“你可以说你动用的是玄甲卫的身份和权力啊,玄甲卫不是专门侦办大案的吗?”

  “玄甲卫再有能耐,也没那个权限和胆量支使皇帝身边的禁卫将领吧?”

  楚离桑眉头一皱:“这倒也是。”

  “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了。”萧君默摊摊手。

  “可你总不会作壁上观吧?”楚离桑盯着他,“你一定把防范措施都做好了,对不对?”

  “我为何不可作壁上观?”萧君默故意逗她,“反正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绑架过你和你爹,还差点要了你们性命。我这么做,不是替你和你爹出一口恶气?吗?”

  “别逗我了。”楚离桑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睚眦必报的人。假如太子谋反得逞,社稷必定分崩离析,到时候别说长安,整个天下都会大乱。我怎么会不考虑这些?你又怎么会不懂我?”

  “对,我懂你,你也懂我。”萧君默笑,“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心心相印吧?”

  “错,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楚离桑又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别废话了,快告诉我,太子的谋反计划是什么,你又是怎么防范的?”

  萧君默这才收起笑容,目光渺渺地望向太极宫:“咱们说话这会儿,太子很可能已经动手了……”

  百福殿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宴会已接近高潮。

  按原计划,杜荷此时便应借故离开百福殿,到附近的千秋殿和承庆殿召集事先潜伏进来的东宫兵,带他们包围百福殿,配合李承乾行动。

  然而,让李承乾意想不到的是,酒过三巡之后,杜荷刚想离席,就被喝得满脸通红的尉迟敬德给拦了下来,硬要叫他一块喝。杜荷无奈,只好陪他喝了两杯,可尉迟敬德还是不依不饶,骂他喝酒跟娘们似的,一点都不痛快。杜荷满心恼怒,却又不敢发作。

  李承乾心下焦急,频频给李元昌使眼色。李元昌赶紧上前解围:“尉迟将军,人家驸马爷喝多了内急,你总得让人家上一趟茅房,回来再跟你喝吧?”

  尉迟敬德两眼一瞪,粗声粗气道:“他内急你咋知道?莫非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李元昌看出这老家伙已经醉了,懒得跟他计较,笑道:“老将军兴致这么高,不如让本王陪你喝几盅?”

  “王爷此话当真?”

  “这还有假?”

  “好!”尉迟敬德忽然抓过食案上的一只酒壶,往他手里一塞,“要喝就喝个尽兴!”

  李元昌慌忙接住,却登时傻眼。

  趁二人说话的当口,杜荷拔腿想溜,不料尉迟敬德反手一捞,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驸马爷,咱的事还没完呢,你就想溜?”说着也抓起一只酒壶塞给了他,然后自己操起一壶,哈哈大笑道:“来,有种的话,咱仨就一块把这些酒干了!”

  李元昌和杜荷面面相觑,都哭笑不得。

  “怎么,都了?”尉迟敬德一脸不屑,“你俩还是不是爷们?”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坐在尉迟敬德邻座的李道宗看不过眼,便走了过来:“我说尉迟,你就节制一下吧,哪有人像你这么喝酒的?”

  尉迟敬德斜眼看他:“你不服吗?不服你也来呀!”

  李道宗苦笑了一下,凑近他,低声道:“敬德兄,这可是在宫里,不是你自己府上,况且圣上还在这儿呢,你就别让汉王和驸马爷难堪了,万一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李道宗,你把话说清楚,啥叫我让他们难堪了?我跟他们喝酒是看得起他们,若换成你,一个小小的江夏郡王,我尉迟敬德还瞧不上呢!”

  李道宗一听,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正色道:“敬德兄,我是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才对你好言相劝,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少教训我!”尉迟敬德怒目圆睁,“老子今儿高兴,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关你李道宗鸟事?!”

  “尉迟敬德,你嘴巴放干净点!”李道宗也怒了,“这儿可是太极宫,容不得你放肆撒野耍酒疯!”

  “哟嗬,还跟老子来劲了!”尉迟敬德狠狠把手上的银质酒壶往地上一掼,抡起拳头,不由分说砸在了李道宗的右眼上。

  李道宗猝不及防,仰面跌坐在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元昌和杜荷不禁大惊失色,一时竟手足无措。

  李承乾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惊骇。

  李恪淡淡地瞟了李承乾一眼,不动声色。

  附近的皇亲国戚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过隔得较远的大部分宾客并未察觉,依旧在推杯换盏、笑语喧哗。直到看见皇帝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离开御榻,一步步走了过来,整座嘈杂的大殿才慢慢归于沉寂。李道宗慌忙从地上爬起,右眼眶黑了一圈,神情煞是狼狈。

  李世民走到尉迟敬德和李道宗中间,左右看了看,冷笑:“打呀,怎么不打了?二位都是我大唐的开国元勋,都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主,今儿倒在这里对上了!很好,那就当着朕和众位宾客的面,好好打一场,让朕看看二位是不是宝刀未老,也让大伙开开眼,领略一下二位老将的雄姿和风采!”

  李道宗大为尴尬,赶紧跪地叩首:“圣上恕罪,臣与尉迟将军只是……只是闹了点误会,并非打架斗殴,还望圣上明察。”

  此时尉迟敬德也终于清醒过来,急忙跟着跪下:“对,李尚书说得对,臣和李尚书只是闹着玩的,并没当真……”

  “闹着玩?”李世民冷笑,“你们俩加起来都一百岁了吧,玩性还这么大?既然你们童心未泯,不如朕就放你们回家去含饴弄孙好了。如此一来,你们可以玩个尽兴,朕也眼不见为净,岂不是大家都好?”

  李道宗和尉迟敬德面面相觑,都不敢答言。

  此时,李承乾就站在李世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右手紧紧抓着那根从不离身的金玉手杖。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尉迟敬德这一闹,原定的计划就被彻底打乱了。

  本来李承乾的计划是:让杜荷去千秋殿和承庆殿,召集事先埋伏在那儿的百余名东宫侍卫,带他们过来包围百福殿;与此同时,守在殿门外的韩聪在听到酒壶掷地的声音后,便要做好准备,只等第二个信号——李承乾踹翻一张食案,便带人冲进来,劫持皇帝和众宾客。

  可是,该死的尉迟敬德方才碰巧掷了酒壶,韩聪一定会误以为这是李承乾发出的信号,现在肯定都已经拔刀出鞘了!

  然而,杜荷眼下出不去,也就通知不到千秋殿和承庆殿的人手。李承乾不免担心,如果以现有殿门外这五十人发起行动,李安俨那二十五名手下能否听命于己?万一待会儿他们慑于父皇的赫赫天威而临阵倒戈怎么办?

  李承乾焦灼地思考着对策,额头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李世民忽然沉声一喝:“来人!”

  李承乾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金玉手杖。他的手背因过于用劲而青筋暴起,每一根手指的关节都在微微颤抖。

  听到皇帝的喝令声,外面的“禁军”不太正常地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把殿门推开,然后韩聪便带着十九名手下大步跨进殿门,径直朝李世民走了过来。

  一般而言,大殿的守卫听到皇帝召唤,通常只会进来二人或四人,此刻却一下进来了二十个人,这绝对不正常!何况他们的表情都那么奇怪,面孔又都那么陌?生!

  李世民目光如电,倏然射向韩聪:“站住!”

  天子的威严果然是无法抗拒的——韩聪等人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齐齐停下了脚步。

  李世民正待继续喝问,耳边忽然传来“铿”的一声轻响,余音悠长。

  这显然是某种兵器出鞘的声响,却又不同于刀剑。今夜宫宴,任何人都不许携带兵器上殿,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李世民当然不会想到,在他身后抽出兵器的人正是李承乾;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承乾的兵器居然是从那根片刻不离身的金玉手杖中抽出来的——这是一把二尺来长、造型极为罕见的“细剑”;由于剑身很窄,所以到了剑锋之处已然收缩为三棱之状,看上去更像是一把尖锐的锥子。

  此刻,李承乾正用这把独一无二的细剑抵住了李世民的后颈。

  事已至此,除了立刻劫持父皇,他已别无选择。

  见此一幕,所有人不禁都目瞪口呆,整座百福殿一下子鸦雀无声。

  李恪静静地看着李承乾,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尚书省位于皇城承天门大街的东侧,是一座前后七进的庞大建筑,今夜聚宴之地是在第四进的都堂。侯君集率众杀入后,由于守卫毫无防备,所以纷纷被杀。侯君集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便杀到了都堂前的戟门处。

  此刻,长孙无忌和众官员仍旧在灯火通明的堂上开怀畅饮,喧哗之声阵阵传出,丝毫没有人意识到一股杀机已逼至眼前。

  侯君集站在戟门之下,远远望着长孙无忌春风得意、笑逐颜开的样子,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他手握滴血的横刀,走下台阶,大步跨入庭院,踏着青石甬道朝都堂步步逼?近。

  六七十名亲兵紧随在他身后,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和贪婪的光芒,仿佛一世富贵就在前方,唾手可得。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直到侯君集率众行至庭院中央,堂上的官员们依旧毫无察觉。

  就在此时,都堂两侧回廊同时发出了一阵弩箭破空的啸声。紧接着,一连串近在咫尺的噗噗声便传入了侯君集的耳膜。

  侯君集猛然刹住脚步。

  他知道,这是弩箭刺入皮肉的钝响。

  声音响过,他左右两边的十数名亲兵便都捂着喷血的脖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侯君集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群黑影从都堂正门两侧的暗处走了出来。与此同时,都堂的屋顶上和庭院两侧回廊的屋顶上,倏然站起了一排排身着黑甲的弩手,手中的弩机全都瞄准了庭院中央的侯君集及其手下。

  正面的那群黑影慢慢走到十步开外站定,然后为首之人又往前迈了一步,才开言道:“侯尚书,今天是上元节,普天同庆,明月高悬。如此祥和美丽的夜晚,似乎不太适合杀人吧?”

  果然,不出侯君集所料,此人正是李世勣。

  “李世勣,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今晚动手的?”侯君集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

  “碰巧而已。”李世勣微微一笑,“值此良辰美景,我本想召集弟兄们好好喝几盅,可你却生生坏了我的雅兴,硬要给我找活干,你说你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你放屁!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侯君集怒火中烧,“你到底是从哪儿听到了风声?”

  李世勣叹了口气,摊摊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行了,事已至此,你问那么多也没用。放下武器吧,今天过节呢,别再死人了。”

  这时,长孙无忌、刘洎、岑文本、房玄龄及众官员听到动静,无不惊诧,纷纷走到门口,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被桓蝶衣拦住了。

  “长孙相公,诸位相公,现在外面不安全,请暂且不要出来。”

  “到底出了何事?!”长孙无忌大惑不解。

  “有人阴谋造反,带兵闯入尚书省,企图劫持您和百官,外面的几十名守卫都已经被他杀了。”

  “什么?!”长孙无忌既惊且怒,“是何人如此大胆?”

  “吏部尚书,侯君集。”

  闻听此言,长孙无忌等人无不面面相觑。刘洎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庭院中,侯君集的亲兵们惊恐万状,纷纷望向主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侯君集面色如铁、眉头深锁,却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横刀。

  “侯尚书,你可要想清楚了!”李世勣加重了语气,“你手底下这六七十条人命,是生是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若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明天一早,这长安城就又要多出几百个孤儿寡母了!”

  闻言,侯君集身旁的一个亲兵越发惊惧,低声道:“主公,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咱们还有退路,要不……撤吧?”

  很显然,李世勣和他的手下是从尚书省后门进入,然后埋伏在此的,如果幸运的话,现在尚书省前门——也就是侯君集他们刚刚杀进来的地方——应该还没有伏兵。这个亲兵所谓的“退路”,便是指此。

  侯君集犹豫片刻,才重重叹了口气:“撤!”

  亲兵们如逢大赦,簇拥着侯君集迅速后撤。

  站在李世勣侧后的裴廷龙见状,眼中杀机顿炽,趋前一步道:“大将军,给弩手下令吧,这些人个个该死!”

  此时只要李世勣一声令下,三个方向的弩手同时发射弩箭,足以把侯君集和他的手下们全都射成刺猬。

  “我刚才说过,”李世勣淡淡道,“如此美好的一个夜晚,不应该再死人?了。”

  裴廷龙一听,只好悻悻闭嘴。

  那一头,侯君集和亲兵们刚刚退到戟门,还未迈上台阶,便又被一队突然杀到的玄甲卫挡住了去路。侯君集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新近晋职的玄甲卫旅帅罗?彪。

  罗彪手里拎着一个东西,朝着他放声大笑:“侯尚书,这就要走了?你也太不仗义了,怎么着也得把你们家侯七带上吧!”说完便把手里的东西掷了过来。

  侯君集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的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侯七的人头。

  身旁的几名亲兵吓得退了好几步。

  侯君集惨然一笑。

  “侯府的人都给我听着!”李世勣远远喊话,“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我会向圣上陈情,只治你们的罪,不株连尔等家人。可要是你们一条道走到黑,那朝廷必将以谋反罪诛灭尔等三族!你们忍心让父母妻儿陪你们一块死吗?!”

  众亲兵闻言,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遂纷纷扔掉武器,一个个跪伏在地。

  “你们这群孬种!都给老子起来!”侯君集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喊。

  “侯君集,别顽抗了,给你自己留个后吧!”李世勣再次喊话。

  侯君集却扔掉手里的人头,挥起横刀,嘶吼着朝李世勣扑了过来。

  裴廷龙等人正要上前,李世勣伸手一拦:“机会难得,谁也别跟我抢,让本官练练手。”说完,缓缓抽出腰间的龙首刀,迈着沉稳的步履朝侯君集迎了过去。

  这两人都是久经沙场、戎马半生的武将,功夫都不弱,所以一交上手便杀得难解难分。此时局面已经控制住,长孙无忌等人便都走出了都堂,远远观战。但见两条身影紧紧缠斗在一起,兵刃相交处火花四溅,一时间竟难分胜负,把一众文官看得心惊胆战。

  然而,侯君集终究年长李世勣七八岁,且功力也稍逊一筹,数十回合后便脚步虚浮,渐落下风。李世勣瞅准一个破绽,一刀将其横刀格开,同时左手肘朝其胸部狠狠一击。侯君集横刀脱手,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李世勣一招得手,旋即抢身上前,未等侯君集爬起,手中的龙首刀便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侯尚书,请恕我直言。”李世勣一脸讥嘲,“都说岁月不饶人,你的身手可远远不比当年了!”

  侯君集面如死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李承乾的剑尖抵上李世民的后颈,百福殿的气氛便瞬间凝固了。

  李世民不必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承乾,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李世民淡淡道,那语气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在跟儿子聊家常而已。

  “儿臣知道!”李承乾大声道,声音因紧张激动而颤抖,“儿臣已经受够了,只能破釜沉舟!父皇,都怪您太偏心,纵容四弟夺嫡,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赵德全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此刻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便恳求道:“太子殿下,刀剑无眼,千万别伤着大家,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你闭嘴!”李承乾厉声一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赵德全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了。

  “承乾,就因为朕宠爱青雀,你就要杀朕吗?”李世民的声音仍旧平静。

  “不,儿臣不想杀您,只希望您退位!”

  “如果朕说不呢?”

  “您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哦?听你这意思,不还是想杀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