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洎想着什么,目光一闪:“你们找到《兰亭序》真迹了?”

  萧君默一笑:“你说呢?”

  “不可能!”刘洎狐疑,“就算找到了真迹,左使也断断不会把它交给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本盟的人。”

  “如果我说我就是呢?”

  刘洎一怔,不觉眯起了眼睛:“左使让你加入了?”

  “不仅如此,左使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萧君默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东西,放在案上。

  刘洎把眼眯成了一条缝:“这是何物?”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刘洎想了想,依言掀开了白绢,一只完整的青铜貔貅赫然映入他的眼帘,正是天刑之觞!

  刘洎大为震骇,瞬间瞪大了眼睛。

  “若见天刑之觞,便如亲见盟主。”萧君默看着他,“玄泉先生是本盟的老人了,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吧?”

  刘洎又惊又疑:“盟主现在何处?”

  “你不觉得这是多此一问吗?”萧君默似笑非笑。

  “难道……”刘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不可能吗?”萧君默面带微笑,“若左使不把《兰亭序》真迹交给我,我怎么知道你就是玄泉?若不是左使推举我当了盟主,我手里怎么会有天刑之觞?如果这一切都不可能,我现在又怎么会坐在你的面前?”

  刘洎双肩一塌,哑口无言。

  萧君默收起笑容,接着道:“萧某不才,经左使和浪游、东谷、舞雩等分舵推举,现任天刑盟第九任盟主。玄泉,你是不是该见礼了?”

  他的表情虽然散淡,语气虽然平和,却自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刘洎稍稍犹豫了一下,旋即起身,跪地行礼:“属下玄泉刘洎,拜见盟主。”

  “免礼。”

  刘洎站起来,却不敢再坐回去,便躬身道:“盟主今日大驾亲临,不知有何示?下?”

  “就一件事。”萧君默淡淡道,“把你这几日和魏王、杜楚客的密谋,全部告诉我,不得有半点遗漏。”

  “这个……”刘洎心里暗暗叫苦。闹了半天,萧君默还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怎么,有难处?”

  “不不,属下是想知道,盟主打算……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很简单,让杜楚客去自首,让魏王认罪服法。”

  刘洎一惊:“可……可如此一来,属下不也暴露了吗?”

  “放心吧,我会交代他们,别把你供出来。”

  刘洎蹙眉:“可……可他们会听您的吗?”

  “如果他们不想死的话,只能听我的。”萧君默道,“道理很简单:你现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魏王和杜楚客若想保命,就得先保住你,这样你才能替他们说话;倘若他们把你供出去了,那还有谁替他们求情?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刘洎恍然,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对对,还是盟主思虑周全。”

  萧君默淡淡一笑。

  此刻,在陶然居中,萧君默微笑地看着李泰:“殿下说得没错,我的确拿住了刘洎的把柄,不过事已至此,你也没必要打听那么多了。眼下你应该考虑的,是此事该如何善后,别的一切都不相干。”

  李泰冷笑:“听你这么说,好像今天是来帮我善后的?”

  “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么说。”

  “我杀了你父亲,你现在不是迫不及待要杀我报仇吗?”

  “我是想报仇,不过并不打算杀你。”

  “哦?”李泰眉毛一挑,“那你所谓的报仇又是何意?”

  “说实话,我当初的确很想杀你,做梦都在想!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觉得,与其让你死,不如让你活着,体验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痛苦,让你在活着的每一天,细细品尝失去权力的滋味。我想,对你这种一心想夺嫡当皇帝的人来讲,这种结局应该会更有意思。”

  “哈哈哈……”李泰突然爆出一阵狂笑,“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生不如死?”

  “对,就这意思。”

  “可你怎么就不想想……”李泰突然凑近他,阴森森地道,“你今天能活着走出这陶然居吗?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还能体验到复仇的快感吗?就算我落入你说的那般境地,你还能看得见吗?”

  “你当然可以杀我。”萧君默一脸从容,“不过我敢打赌,你不敢杀。”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非常怕死的人,而你若想保住一命,就不能杀我。如果你再问我什么理由,那我就告诉你,事到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圣上的眼皮底下了,你要是杀我,身上就又背了一条人命,若算上家父,那就是两条人命。倘若数罪并罚,即使圣上顾念父子之情,可迫于大唐律法和朝野公论,最后也只能对你痛下杀手。所以,你现在杀我,就等于杀了你自己。”萧君默停下,笑了笑,“你好好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你今天单枪匹马过来,就是料定我不敢杀你?”

  “对,前提是我认定你怕死。”萧君默又故意强调了一下。

  李泰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羞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道:“萧君默,你这一把赌大了!老子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

  “行,那就证明给我看。”萧君默笑意盈盈,“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就在咱们说话这会儿,杜楚客已经去向圣上自首了。所以,你要杀就赶紧动手,不敢杀就尽快入宫。因为现在入宫,兴许还可以算自首,若等到玄甲卫奉旨抓捕,你就被动了。”

  “你说什么?”李泰大惊失色,“杜楚客他……”

  “没错,看这时辰,他恐怕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

  李泰双手一松,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萧君默整了整领口,伸手抓过李泰的那张凭几,放到自己身后,舒服地靠了上去,然后用一种怡然自得的表情看着李泰……

  从刘洎那里得知政变计划的全部内容后,萧君默于昨日找到了杜楚客,把事情都跟他挑明了,然后告诉他:“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主动去跟圣上自首,二是由我去向圣上告发。你自己选,我不强迫。”

  杜楚客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可心里还是极为忐忑,忙道:“我可以去自首,可毕竟事涉谋反,圣上他……他能饶得了我吗?”

  “这倒是个问题。”萧君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我有个办法,可以保证你活?命。”

  杜楚客大喜,忙问什么办法。

  “你明天自首的时候,供出你自己和魏王就行了,别把刘洎牵扯进去。”

  杜楚客不解:“为什么?”

  “刘洎深得圣上宠信,由他出面求情,当可保你一命。你要是把他也供出去,那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杜楚客恍然大悟。

  此刻,看着李泰一脸颓丧和绝望的表情,萧君默又笑了笑,道:“殿下,时辰不早了,你还打算在这里磨蹭多久?”

  李泰如梦初醒,这才心神恍惚地站起身来。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萧君默道,“你待会儿跟圣上自首的时候,切记不要把刘洎牵扯进来。因为刘洎不出事,对你和杜楚客都有好处。杜楚客那边我也交代过了,你最好跟他保持口径一致。”

  李泰愣怔片刻,嘴唇嚅动了几下,仿佛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旋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陶然居。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远山近水一片苍茫。

  萧君默随手撩拨了一下案几上的锦瑟。凌乱的琴音猝然响起,飞出木屋,惊起了旁边草丛里的几只斑鸠……

  贞观十七年春,紧继太子李承乾的上元节宫变之后,大唐朝廷又爆发了魏王李泰的谋逆未遂案。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老百姓都说今上一定是八字犯了太岁,才会如此流年不利;而朝中百官当然知道这些事与八字和太岁无关,纯粹是夺嫡之争导致的两败俱伤。至于社稷能否尽快恢复往日的安宁,人们普遍认为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两起案件的性质都极其恶劣,今上到底会如何处置太子、魏王及其党羽?二、储君之位虚悬日久,今上究竟会立谁为太子?

  这个淫雨霏霏的春天,没有人知道,今上李世民在接连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之后,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创伤,只有少数几个宰辅重臣和内侍发现,今上的两鬓忽然就生出了无数白发,让他看上去至少苍老了十岁。

  不过,李世民毕竟是一代雄主,尽管内心创伤甚巨,可还是很快就给了朝野一个交代。魏王案爆发数日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岑文本、刘洎等宰辅一番商议,旋即连下数道诏书,公布了对太子、魏王及其党羽的处置结果:

  太子李承乾被废为庶民,流放黔州;汉王李元昌被赐死于家中;杜荷被斩首;侯君集被斩首,家产抄没,妻儿流放岭南;其余一干东宫属官尽皆罢免,斥逐殆?尽。

  魏王李泰被贬为东莱郡王,逐出长安,徙居均州郧乡;杜楚客论罪当死,经侍中刘洎极力陈情,因其兄杜如晦有大功于朝,故免其死罪,废为庶人;原魏王府官员,凡李泰亲信者,如典军卢贲等人,皆流放岭南。

  在贬黜魏王的诏书中,李世民用无比沉痛的心情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魏王泰,朕之爱子,实所钟心。幼而聪令,颇好文学,恩遇极于崇重,爵位逾于宠章。不思圣哲之诫,自构骄僭之咎;惑谗谀之言,信离间之说。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疴恙,潜有代宗之望,靡思孝义之则。承乾惧其凌夺,泰亦日增猜阻,争结朝士,竞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付;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彰厥巨衅,两从废黜。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代!

  在此,李世民丝毫没有避讳自己过去对李泰的偏爱和专宠,也没有否认这种行为的过失。换言之,他这么说,就等于间接承认自己对这场夺嫡之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是对李泰的过度宠爱,无形中催生了他的夺嫡野心,才导致了这一场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悲剧。

  当然,在谴责魏王和自我责备的同时,李世民也顺带敲打了一下满朝文武。所谓“文武之官,各有托付;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既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训斥百官:正是因为你们出于各自私利,在这场夺嫡之争中选边站队,同时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才把两个皇子都逼上了这条造反谋逆的不归路!

  随着太子和魏王相继被废,这场历时数年的夺嫡之争总算告一段落。然而,接下来要立谁为太子,却仍旧是横亘在皇帝心中的一个难题,也是朝野上下关切瞩目的焦点。

  此外,还有一件让皇帝和满朝文武都颇感忧惧的事情,便是诏书中提到的“凶?人”。

  毫无疑问,这里的“凶人”,指的就是以王弘义为首的天刑盟!

  一日不除掉王弘义、摧毁天刑盟,皇帝李世民和大唐社稷就一日也不得安宁。

  可是,这个老奸巨猾、神出鬼没的王弘义,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对不起盟主,属下也不知王弘义究竟藏身何处。”

  在门下省的侍中值房内,刘洎面露难色,对萧君默道。

  这些日子,萧君默把郗岩、华灵儿等天刑盟手下和桓蝶衣、罗彪等玄甲卫手下全都撒了出去,动用了他所能掌控的黑白两道的所有力量,拼命查找徐婉娘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所以,萧君默只能来找刘洎。

  此时,萧君默盯着刘洎看了一会儿,知道他没有撒谎,便道:“那你约他见面,我自有办法。”

  刘洎蹙眉:“盟主莫非是想跟踪他?”

  萧君默点点头:“不瞒你说,你上回在崇德坊跟他接头,我便是派人跟踪,才发现了他在乌衣巷的藏身处。”

  刘洎苦笑了一下:“盟主有所不知,也许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冥藏日前便已通知我,今后不再与我直接见面了,一切联络皆以密信方式进行。”

  这回轮到萧君默苦笑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老狐狸!”

  既然连刘洎这条线都无法追踪到王弘义,那就真的是毫无办法了。

  “最近冥藏跟你联络过吗?”萧君默问。

  刘洎摇摇头:“自从终南山的事情后,便再没联络过。”

  萧君默又想了想,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来:“若王弘义有任何动向,你要随时通知我。”

  刘洎赶紧跟着起身:“盟主放心,属下一定随时向您奏报。”

  萧君默告辞,刚走到房门,刘洎便在身后喊道:“盟主……”

  “还有何事?”萧君默回过头。

  刘洎走上前来,又思忖了一下,才道:“上回魏王一案,多谢盟主保全了属下,请受属下一拜。”说着便跪了下去。

  萧君默赶紧把他扶起,道:“保全本盟兄弟是我的职责,何必言谢?更何况,你也算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好官,既不贪赃纳贿,也不徇私枉法,朝廷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岂能不保你?”

  刘洎有些动容,遂深长一揖。

  萧君默拍拍他的臂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一回到玄甲卫衙署,罗彪便急匆匆地跑上来:“老大你去哪儿了?让我一阵好找!”

  “什么事?”

  “新任的大将军今儿正式履职了,急着要见你。”

  萧君默微微蹙眉。

  这个接替师傅的人终于还是来了,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一定来者不善。因为这种时候,不管皇帝派什么人来,主要任务肯定就是盯住自己,进而挖出王弘义和天刑盟。而负有这种特殊使命的人,必然不会是庸才,估计比裴廷龙更难对付,看来今后得多加小心了。

  “新来的头儿是谁?”萧君默一边转身朝大将军值房走,一边问罗彪。

  “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萧君默有些不悦:“你小子还跟我保密?”

  罗彪挠挠头:“不是属下故意跟您保密,是新来的头儿不让说。”

  萧君默颇感诧异,想不通这个新来的上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到了大将军值房外,守门甲士一看见他,便让他直接进去,说大将军已等候多时。萧君默进了值房,却见偌大的房间中空无一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屏风后面有个人正坐着煮茶。

  李世勣过去用的屏风是木质的,现在却被换成了蚕丝屏风。那人在屏风后影影绰绰,只听得见煮茶的动静,根本看不清是何人。

  萧君默趋步上前,下跪行礼:“卑职萧君默拜见大将军。”

  那人恍若未闻,自顾自喝茶,还咂巴了几下嘴,似乎故意要让他难堪。

  萧君默闻着阵阵飘出的茶香,淡淡苦笑:果然不是善茬,一来就耍起了官威。萧君默不以为意,又大声地说了一遍。对方还是没动静。直到萧君默喊完第三遍,那人才慢慢起身,从屏风后踱了出来。

  碍于礼节,萧君默只能低着头——上司不发话,下属就不能抬头与其对视。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却仍旧没有开口。

  萧君默压根不明白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自困惑,忽然听到几声压抑不住的“嗦嗦”窃笑。萧君默抬眼,从对方的靴子慢慢往上,目光停留在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上。

  李恪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萧君默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你玩得挺欢哪!”

  “哎,本大将军还没让你起来呢!”李恪意犹未尽,“你怎么敢擅自起身?”

  萧君默不理他,径自走到屏风后,盛了一碗茶出来,一屁股坐在大将军的坐榻上:“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李恪走过来跟他同榻而坐,“放眼满朝文武,今时今日,还有谁比我更能让父皇信任,更适合当这个玄甲卫大将军?”

  萧君默想了想,这话也对,最近朝廷出了这么多乱子,皇帝当然要将玄甲卫这把“利刃”牢牢攥在手里,而此时的吴王李恪显然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子,不找他找?谁?

  “瞧你嘚瑟成这样,是不是圣上跟你漏什么口风了?”萧君默吹了吹茶碗上蒸腾的热气。

  李恪嘿嘿一笑:“父皇说了,只要能抓住王弘义,便立我为太子。”

  “他当时好像也是这么跟魏王说的。”萧君默淡淡道。

  “那不一样,父皇当时就怀疑四弟跟王弘义有瓜葛了,说那个话只是为了让他引出王弘义。”

  “你的武候卫呢?”萧君默喝了口茶,换了个话题。

  “还兼着。”

  “哦?”萧君默稍有些意外。皇帝把武候卫和玄甲卫这两支护卫京畿的最重要力量都交给了李恪,足见对他寄望甚重。由此看来,若不出什么意外,李恪很快便能入主东宫了。

  “这么说,你现在是双料大将军了?”

  “那当然!”李恪踌躇满志,“我现在离东宫只有一步之遥了。你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尽快帮我抓到王弘义,咱们便可大功告成了!”

  萧君默放下茶碗,暗自苦笑:暂且不说王弘义没那么好抓,就算抓到了,自己恐怕还是得放了他——只要母亲一天在王弘义手里,自己就一天奈何不了他。

  “哎,我说……”李恪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音道,“上回在终南山,你没有玩什么花样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李恪选择着措辞,“你跟裴廷龙之间,以及跟王弘义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足与外人道也?”

  “你怀疑我?”萧君默眉毛一挑。

  “哪能呢?”李恪讪讪一笑,“那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又死了那么多人,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圣上这回派你来玄甲卫,是不是让你来查我的?”萧君默试探道。

  李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瞧你说的!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若他老人家真想对付你,肯定就找别人了,怎么会让我来干这事?”

  萧君默笑了笑,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在玄甲卫干了这么久,他对皇帝的心机和手腕早已了然,所以李恪这话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其实恰好相反——正因为皇帝知道李恪和他私交不错,才会让李恪来当这个玄甲卫大将军,目的就是考验李恪,看他在萧君默这件事上到底是秉公还是徇私:若能秉公执法,对萧君默下手,进而搞定王弘义和天刑盟,那太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属;反之,若李恪不忍对萧君默下手,那皇帝就绝不可能立他为太?子。

  想到这里,萧君默不觉在心里苦笑。

  曾几何时,自己还在全力辅佐李恪夺嫡,两人的关系更是亲如兄弟,可一转眼,自己却变成了李恪入主东宫的障碍。世事无常,一至于斯,怎不令人扼腕!看李恪现在闪烁其词的样子,显然已经对自己设置了心防。在残酷的权力斗争面前,昔日的兄弟之情已然蒙上了一层阴霾。接下来是否会进一步恶化,萧君默不敢再想下去了。

  看他怔怔出神,李恪咳了咳,道:“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这阵子父皇总是闷闷不乐,我昨天跟他提议,到骊山去打打猎、散散心,父皇同意了。”

  萧君默回过神来,放下茶碗:“什么时候?”

  “明天。”

  “这么急?”

  “所以我才急着找你嘛。”李恪道,“明日的扈从人员,武候卫那边出三百人;玄甲卫这边的人头我不熟,就由你负责,挑一百个精干的,明日随同护驾。”

  萧君默想着什么:“如今王弘义还没抓到,你却劝圣上出城狩猎,这妥当?吗?”

  “王弘义算什么东西?!”李恪不悦,“父皇当年打天下,哪一仗不是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就因为一个区区王弘义,你就想让父皇成天躲在宫里吗?他老人家的性情你也知道,这么长时间没打猎,早就手痒难耐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萧君默一笑:“圣意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某人手痒,我倒是看出来?了。”

  李恪闻言,故意板起脸,可还是没绷住,扑哧一笑:“我也不怕你看出来。回长安这么久了,一次猎都没打过,本王早就百爪挠心了!”

  “好吧。”萧君默起身,“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李恪看着他向外走去,忽然道:“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萧君默回过身来:“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李恪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忽然有些怪异:“终南山的事情,你真的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萧君默迎着他的目光:“你到底想问什么?”

  “真相。”李恪似笑非笑,“我就想知道真相。”

  “真相都已经写在奏疏里了。”萧君默一脸平静,“你可以去问圣上。”

  “君默,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李恪收起笑容,“我知道,那天在终南山上,一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情,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告诉我实话。”

  兄弟?

  萧君默在心里无奈一笑。有些时候,兄弟是用来救命的;可有些时候,兄弟却可能是用来出卖的。

  “行,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都告诉你。”萧君默忽然笑了笑,“裴廷龙是我亲手杀的,王弘义也是我亲手放的,我不但是天刑盟的人,而且还是天刑盟的盟主,我准备和王弘义联手,一起弑杀圣上,颠覆大唐,最终掌控天下!这就是全部真相,现在你满意了吧?”

  李恪愕然片刻,旋即笑笑:“好可怕的真相,你快把我吓死了。”

  萧君默伸出双手,做束手就擒之状:“要不现在就绑我入宫?”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李恪干笑两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滚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