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说到这里,姜子寒的脸色已经变了。

当局者迷,他想的太复杂,将丞相的各种理由都想到了。却偏偏没有想到这最简单的理由。

“我派影卫,夜探丞相府,”钟二摇了摇头道:“他根本就在空手套白狼,你居然还真的被他给骗了……”

姜子寒上前一步,抓住钟二的手臂:“你说清楚!”

钟二皱了皱眉,她被抓的十分疼,一把甩开他,“你脑子是进水了吗?飘飘根本就不在府中!”

“丞相早把人给送走了,”钟二说。

姜子寒脸色铁青,双手在身侧攥得死紧,“送去哪里了?”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钟二也不跟他绕圈子了,“我的影卫随便在府里抓了个人就问出了,飘飘从回皇城不久就被丞相送走,”钟二说:“还不只是被送走了,送到半路还将人给弄丢了。”

“你说什么——”姜子寒语调都变了,回想起他每次和丞相提及要见飘飘,都被丞相给含混过去。

只给他勾画了一个美好的蓝图,只要他不做皇帝,就将飘飘许给他。

飘飘那个样子,根本做不了皇后和后妃。姜子寒早已无法割舍她,舍不得委屈她无名无份。

而且做不做皇帝对他来说,真的已经不再重要。

他心中什么都没有时,便全装的是能坐拥天下,可他心中如今满满当当的全是那小傻子,那些一直塞着的,便开始可有可无。

“丞相给你画了一个大饼,你张嘴就咬,”钟二叹气道:“你不是精明的,能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怎么就想不透,要飘飘的办法,可不止通过丞相允许这一种。”

“等你做了皇帝,还需要等丞相把飘飘许给你吗?”钟二手指点点姜子寒,扬眉叉腰,宛如一个传销组织的头头:“还需要看着丞相的脸色,听他许不许你见飘飘吗?”

钟二霸气一拍手,“等你登上那个位置,你就是要丞相来陪,这天下谁敢说个不字?”

小天使们头一次见直播员,如此振振有词,言辞炫酷。不光是姜子寒,连她们都听得热血沸腾。

可是她突然冒出来一句要“丞相陪”,众人联想到丞相那张橘皮老脸,顿时出戏。

姜子寒眼角抽搐一下。负手沉默,神色变幻。

钟二言尽于此。

“我会派人去帮你找飘飘,”钟二说:“但最好还是你自己去找。”

她说完就出了门,想着在这个局势下找什么理由从太尉那借些人。

钟二倒是不觉得她一番话,搅动了天下局势。

今天这一番话,即便是不说,再过些天,丞相始终不让姜子寒见飘飘,姜子寒也总要想清楚的。

总之她走之后,姜子寒从躬身院出来了,也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皇城中便是一片白绫飘荡。

皇帝和皇子的葬礼才没结束多久,紧接着就是姜子寒登基。

御史大人和太尉大人整日忙得不见踪影,钟二每天也很忙,忙着想尽各种办法偷溜出府。

两月转眼便过,钟二身边的侍卫从四个变成了十七个。

无论她如何的软磨硬泡,撒娇嚎哭,太尉大人和御史大人铁了心的不许她出府去找人。

钟二这天趴在窗台前,正想着第一百四十九次出走的绝招,一阵风吹过,有树叶顺着树上打着旋儿的坠落。

她突然唰的坐直,感觉到了一直离她很远的余己,似乎正在慢慢朝她靠近——

钟二欣喜若狂,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余己应该是回来了——

她点开了直播语音,对着冒泡越来越少的小天使们说:“告诉你们,我的小几几要回来了——”

直播屏幕寂静片刻,陆陆续续的冒出小天使留言。

记事小簿:她今天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阮玉:第七次了,我查着呢,脑子怕是越来越不行了,虞姬再不回来,我怀疑她要失心疯了。

浅歌:太可怜了,我去给她灌溉几瓶营养液,补补脑子吧。

鷇音:话说虞姬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呀?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钟二兴奋道。

-柚子-:我好几天没来了,直播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呀?

维常之:从姜子寒说要娶她的时候——

河清:什么情况?姜子寒要娶直播员?

……

钟二说了两句,又坐到窗户跟前发呆去了,有人来给她沐浴更衣,她就机械的由着人摆布,整个人呈现放空的状态,蔫巴巴的,如同一根失去了水泽滋润的小秧苗。

大红的喜服披身,珠帘的遮面后,红妆将她一直休息不好有些灰暗的脸色,装点的莹白如玉。

钟二被搀扶着上了花轿,和娇子里头早早坐着的人打过招呼,就自顾自的又去发呆了。

街上人纷纷称奇,说着新皇对这御史大人之女,真是百般的恩宠,这接进宫中,偏偏还要走凡间娶妻的礼仪,一样不落。

花轿吹吹打打的,从御史府朝着皇宫的方向,钟二已经无法确认自己的感应,是否正确,她感应到什么,推开娇子的小窗,朝后看去,却只看到两侧百姓攒动。

她并未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一抹白,颓丧的坐回了娇子。

第58章 是假的,都是假的

半月前,姜子寒总算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找到了被好心人收留的飘飘,姜子寒亲自骑马,日夜兼程,终于将他的小傻子给接了回来。

但是飘飘舍不得小山村那个独眼的孤寡老妇人,姜子寒无奈,只得又派人,去将老妇人,接回了皇城。

这小傻子和他分别许久,姜子寒想人想的眼睛都蓝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礼仪,当天晚上,便命人将飘飘带到帝王寝殿,准备好好解解相思之苦。

好吃的吃过了,舒舒服服的澡泡过了,姜子寒准备抱人的时候,飘飘却不干了。

说来这锅还是那老妇人的,那老妇人丧夫又丧子常年独身一人,见飘飘可怜,将她收留,也是真心实意的对飘飘好。

当时飘飘趁着护送她的人疏忽,自己跑了,想要去找姜子寒,却不认得路,晃到小山村,却因为细皮嫩肉穿着鲜亮,生的美看着又缺心眼,被一群小地痞围住,想要欺负。

是老妇人一把老骨头拎着拐棍儿,带着一只狼狗,将欺负飘飘的小地痞,给打的哭爹喊娘。

收留她之后,遇见她心智不全,也丝毫不嫌弃,不欺负,还不厌其烦的,像教小孩子一样,给她讲些世俗道理。

飘飘脑子不好,记忆力却不差,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也是清清楚楚,和老妇人待了这么久,别的姜子寒不知道她记住多少,总之这男女之间,需得先婚配,才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倒是记的十分牢。

姜子寒将人按在龙床上,他院子里养的那些红颜知己,在他登基之后,全都跟着鸡犬升天,加之大臣按例送进来的,他的后宫数量,一点都不寒酸。

可是心无所属时,他只爱美人,心有所属后,美人晃在眼前,丝毫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飘飘在小山村里,这段时间跟着老妇人上山菜挖野菜,下河捞小鱼,不仅手上粗糙,整个人晒的好像黑土驴,可是他将人密密实实的覆住后,多日来憋闷和冷淡尽数消散,全身热血,都朝着那一个作孽的地方涌。

箭在弦上,飘飘咽了嘴里的蜜饯,却把衣襟拢严实,不让碰了,说是非得姜子寒堂堂正正的娶了她,才肯和他闹。

姜子寒整个人快让这小傻子折磨疯了,额角和脖子憋的青筋毕露,舍不得用强迫只好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等到总算哄着小傻子用手帮他后,他把人哄睡着,欲求不满的洗过澡,再一琢磨,成婚倒是个好办法。

丞相将她弄丢,姜子寒是无论如何,再不会让飘飘和丞相扯上关系,他如今是天下之主,他的小东西想要个婚礼很简单,他顺带着,再给她安个名正言顺的尊贵身份,将来谁还敢明里暗里的说他的人是个傻子——

钟二就是因此被姜子寒召见的,她这两个月把能想到的逃跑办法都使了个遍,不是没有向姜子寒求救,只是求救的书信从来送不出府。

姜子寒召见她,这才知道她被太尉和御史联合禁足已经两月有余,钟二向他求救,他却提出了与钟二各取所需。

他要钟二以寻常百姓礼节高调嫁进宫中,他便在婚后,让飘飘取代当朝御史之女的身份,待应付过了一切的人,便放钟二天高海阔,还派人护送她去找余己。

不得不说,姜子寒此计一箭双雕,现在他正是根基未稳之时,娶了当朝御史之女,太尉和御史一党,自然就成了他的助益,而飘飘顶了御史之女的名头,往后在这宫中就算将她推上皇后之位,又有谁敢质疑?

丞相若敢跑来认女儿,姜子寒就敢要他有去无回!

两人商量到半夜,一拍即合,钟二答应姜子寒的一切安排,成婚当天,和飘飘同乘一轿,既能掩人耳目,又圆了小傻子的花轿梦。

飘飘很兴奋的样子,左顾右盼,想要像钟二一样推开马车的小窗子朝外看,被钟二拦住。

钟二顾不得颓废,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道:“这回花轿坐了,你就能在有很多好吃的的地方,和姜子寒永远在一起了。”

“嗯!”飘飘点头,开心的咧嘴笑了起来,不再企图去推小窗子了。

两人喜服看似一样,实则大不相同,钟二的顶多算个低配,喜服上图案,是用金粉刷的,看着闪耀,一洗就没了。

飘飘的才是真正的金线纹绣,展翅的凤凰披肩而过,连遮面的珍珠帘,都是颗颗大相同,色泽饱满,更不用说头顶凤冠精美绝伦,从头到脚,皆是皇后才能用的规格。

足可见姜子寒,有多么的重视她。

钟二竟然有点欣慰,虽然姜子寒种马人设崩的影儿都不见,但得一心人的滋味她最是明白,怨不得姜子寒连皇位都能用来交换。

或许换一种境遇,一种相处的方式,姜子寒不会为飘飘做如此大的牺牲,但这个或许,钟二仔细想想,又不成立。

若姜子寒当日没有中了连心蛊,一个失智女子的纠缠,他那种性格,只会想尽办法的摆脱。

若当日中了蛊之后的飘飘没有损伤心智,没有在生死面前,做了姜子寒一线生机的“绳索”姜子寒也绝不会,在连心蛊消失之后,还对她产生如此浓重的喜爱。

他自小身为皇子,又万花丛中滚过,这世间千万种人心,什么没见识过,可偏偏他没尝试过傻到底的爱护。

所以要让他动心,对方必须得是个傻的,否则姜子寒绝不对全心的信任,全心的放松自己,以至于陷入感情。

而飘飘,若不是失智的时候,刚好身边只有一个姜子寒,若不是有连心蛊的效用在先,也绝无可能,对姜子寒如此依恋。

可见一切的机缘,都在千万分之一的巧合里,这巧合中千千万万的环节,无论错了哪一环,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而她和余己,亦是如此。

钟二脑中思绪万千,感叹最近总是伤春悲秋,还有些神经质,她总结为自己这是相思成魔障。

轿子进了宫门,钟二被唱报的太监尖细的嗓门,给吓的回了神,看了一眼飘飘不知道吃了什么吃花的嘴唇,挑开遮面珠帘给她擦拭嘴角。

飘飘嘴里不知道含着什么,鼓鼓的,咕噜一下转到腮的另一面,看着钟二眨巴眼。

她看不出喜服细节天差地别,只见两人打扮的一样,便疑惑的问:“你也要和子寒永远在一起吗?”

钟二险些让自己口水呛住,忙摇头道:“不不不,我是替你干苦力的。”钟二糊弄起小傻子,也是一套一套,“成婚很辛苦的,你这头饰重不重?”

飘飘点了点头。

钟二赶紧道:“这就是了,等会还要顶着这头饰走好多的程序,会很累,所以我帮你走这些程序,你只需要在喜房,吃好吃的,等你的子寒就好了。”

飘飘又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还拍了拍钟二的肩膀,似乎是感谢她的意思。

钟二愣了愣,她侧头仔细观察飘飘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飘飘似乎是比先前聪明一点儿。

小天使们对这种场景,感觉十分的操蛋,她们爱看的虞姬,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直播员也不搞笑了,整天唉声叹气,时不时还要发一场神经病。

这一次直播员和姜子寒两人干这种偷梁换柱的事情,有一些小天使直接弃文跑了,有一些老读者已经准备养肥,只有反对这种假结婚办法的小天使,在不屈不挠的留言。

两点水阿水:这样不行吧,这不等于和姜子寒拜堂成亲了吗?

水玉水玉:对呀对呀,一个花轿里坐两个新娘,这种馊主意是谁出的——

123木头人:是直播员和姜子寒一拍即合。╮(╯n╰)╭

AP:我对这剧情有点接受无能,虞姬再不出来,我要溜了。

狼藉:我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橘叶青江:我在想,如果这个节骨眼虞姬回来了会怎么样?

白鱼:那直播员可能就要给干成植物员了啦。

……

自从系统空间和小说世界的流速一样,钟二的营养液就下的非常快,小天使们又跑了好多,最近给她灌溉的人越来越少,虽然现在看着4000多瓶,但是她每回喝的时候都有危机感。

如今留言越来越少,今天一连串冒出几条,还挺稀奇,她看了看直播屏幕,看到小天使说余己这时候回来会怎样……

钟二苦笑了一下。

轿子停下,有人来扶她和飘飘分别下轿,往两个方向。

拜堂的地方,在皇宫中的一处花园,观礼的只有姜子寒原先后院的一些人,充个数图好看。

钟二放空自己,垂着眼睫,机械的被人扶着动作。

大红的灯笼,映照着在座女子头上的各式珠翠,流光溢彩,她神思错乱的接着刚才的想法,心说要是余己这个时候回来,要她怎么都行啊——

突然,她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钟二没在意,今夜有微微的风,时不时吹过便会带动这花园中的花香,朝着人的鼻子里钻。这香味虽说有些特殊,丝毫没有引起她的疑虑。

在场的所有人,显然同钟二一样,都没有对这不甚明朗的异香,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可拜堂进行到二拜的时候,突然扶着钟二的小丫鬟,不知为何松开了她,软倒在地上,钟二朝地上的小丫鬟看了眼,骤然抬头,这才发现了不对。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来来往往伺候的婢女,垂首站在外围的太监,就连原本站在她身侧的姜子寒都算上,全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一阵微风吹过,那股异香浓烈了起来,钟二环顾整个花园,心脏骤然狂跳。

她掀开遮面珠帘,按住自己的心口,朝前走了两步,动了动唇,低低的叫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

“余己……是你吗?”钟二再也站不住,提着裙子,寻着感知的方向而去。

可她将整个花园都找遍了,感觉告诉她余己近在咫尺,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余己——”钟二提高了声音。

“余……”钟二的声音突然顿住,一个冰冷的事物,贴在她的脖子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余己经常随身带的切药的小刀。

刀锋紧紧抵在她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脚底,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可钟二却顾不上这个,脑中只有一个让她欢喜的发疯的念头,是余己——

余己回来了——

她不管不顾的转头,脖子上的小刀,随着她的动作,快速撤走。

但是等钟二看清了面前的人,却惊的不由后退了一步。

来人并未穿着钟二心心念念的一身白,反倒是一身随身的黑衣,黑发黑瞳,面容冷肃。

随着钟二后退的举动,他突然勾起唇笑了下,脚步也朝后退了两步。

这一笑,终于让钟二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她抹去眼眶的湿润,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面容俊逸,正常无比的人,完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她的余己。

“余己……”钟二朝前走了一步,泪水簌簌在脸上连成线,她张开双臂,正要朝余己扑过去,余己却冷冷的开口制止了她。

“站住。”他将手中的小刀,抵在了姜子寒的脖子上。

钟二瞪大了眼,顿时站住,并且抬起手猛摇:“余己,你别!啊——”

说话间,姜子寒的脖子已经被他划破,有血线留下来。

钟二泪眼模糊的摇头:“余己,你不能杀他,他不能死啊——”

“余己,你听我……”

“你要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余己语调不快不慢,却冷到骨头:“因为他是皇帝吗?”

他盯着钟二,这句话一语双关——到底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我不能杀他,还是因为他是皇帝,你就要嫁给他。

“我没要嫁给他。”钟二摆手,“你冷静点。”

“那是他强迫你——”余己说着手上加重,眼看就要划进姜子寒的脖子。

“你不能杀他!”钟二焦急吼道:“你杀了他,我……我马上就会……”脑中警告电击开启,钟二抱着头跪在地上。

但她还是将那两个字,从齿缝碾了出来,“消……失——”

话音一落,她抱着头,在地上痛的打滚,余己脚步动了一点点,却又顿住,捏着小刀的手在发抖,他的眼中慢慢凝出血线,却只赤红着眼看着钟二满地打滚,等到她终于停下,才开口。

“如果我非要杀他呢?”

钟二瘫在地上,侧头看他,心里急的要命,奈何却一动也不了,只有眼泪不断顺着侧脸划向鬓边。

她弱弱的说:“杀了他……你就再也,见不到我……”

姜子寒要是死了,这个世界立刻就会崩溃,她会被弹出世界,她好不容易再见到余己,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