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顿时一噎。他们倒是使了人去安抚,然而怎生都吵不过,韦高义无法,才把他派上山来问管平波讨个主意。按照韦高义的脾气,这等刁民打一顿就好了。事实上也是先朝后勤求助,现后勤部教育司司长张四妹带着一群娘子军杀了过去,才稳住的局面。但要如何彻底摆平,他们早开会讨论过了,那几个带头的就是赖在营门口,死活不肯走。闹得飞水城内别的百姓蠢蠢欲动。本来么,被朝廷军驻扎了几日,又打了一场,没点损失基本是不可能的。但若要赔偿,虎贲军岂不是全城都要赔?想到此处,杨松又心头火起,没有虎贲军,那起子混蛋只怕早饿死了!最恨的是城中闹了一日,原先受过恩惠的没几个出来说话,皆一味装死。照他们看来,管平波就是对百姓太仁善了些,才养出一窝白眼狼!

管平波看向孔彰:“你觉得该怎么办?”

孔彰道:“先寻到领头的几人,以寻衅滋事之罪抓了,关几日打一顿,大抵也就好了。”

这是常规处理方法,韦高义与杨松都懂,他们顾及的是管平波对百姓的态度。

管平波笑着摇头:“你们呀。带头的是哪些人,是干什么的,不先告诉我么?”

杨松愣了愣。

管平波接着道:“管理是很琐碎的事。是什么人闹事?他的诉求是什么?一味图快是不行的。你现在情绪激动,因此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付了那起子刁民。可越是这样,你越找不到症结。遇事先冷静下来,才可能找对路。你看我生气了么?”

杨松:“…”

谭元洲轻笑道:“我猜一猜,可是城里的读书人?他们好似一直对我们很不满。”

杨松没好气的道:“我们头发短碍着谁了!他们偏生说不孝。我妈死了不算,韦游击的爹妈都没说什么,关他们屁事!”

谭元洲笑骂一句:“笨死你的。头发短不短,读书人哪里会管?他们不忿的是我们的政策。在虎贲军治下,是不分秀才平民,管你什么功名不功名,一律纳税。去年底就闹过一回,将军是怎么挡回去的还记得否?”

杨松想起去年完税之事,忍不住噗的笑了。孔彰有些好奇的道:“怎么做到的?”

管平波道:“哦,我就是说,一个庄子的土地是恒定的,所以税也是恒定的。读书人纳税不纳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横竖我们是看着亩产收粮的。”

孔彰也笑了起来:“还有这样对付读书人的法子!”好好奇啊,读书人被打死了没有?

谭元洲无奈的道:“所以现在我们做什么事,那几个刺头都要跳出来找点麻烦。我也不知道他们读了几本书,就高贵到哪里去了。孔子还要求问于老农呢!”

孔彰不由看了谭元洲一眼。对谭元洲,他一直觉的有哪里怪怪的。说他是武人,似又有些文化;说他是文化人出身,又不像。他若不是被陆氏死摁着上学,恐怕连这般随口说典故的本事都没有。还有管平波也是,听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那她到底怎么练的武艺的?他在中原也呆了些时日,京中那些所谓的武学大家见识的不少,皆是花架子。而管平波的不是,她一招一式都是冲着杀人去的,只有长期在军中打滚才会养成的习惯,难道苍梧郡十几年前就谋划着造反了么?

杨松到底年轻,沉不住气的道:“他们读了几本书,日常百姓算卦看黄历、中元节写香包、娃娃起名字、邻里争执要人决断,都少不得找他们。放任着他们闹下去,我们还怎么管啊?”

管平波挑眉:“我什么时候说放任了?”

杨松顿时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真哒!”

管平波笑骂了句:“你欠抽!他们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我们占了地盘,朝廷不会派人来打。也就是说,他们觉着朝廷是好的咯?”

谭元洲嘲讽了一句:“可不是好的,朝廷治下,读书人都是人上人呢。”

管平波便道:“那好说,每人给二十两盘缠,送他们去朝廷的地盘呆着呗。苍梧郡都是我们家的了,就送去浔阳郡吧。叫夜不收去送,省的叫他们路上出了事故,倒赖我们谋害了。”

杨松脱口而出:“那不就是流放么?”

管平波无奈的道:“你能别直说出来吗?”

杨松脸上的笑容又咧开了三分,忙不迭的点头。管平波挥挥手,他一溜烟的跑了。待他走后,管平波唔了一声,道:“随意择几个夜不收出门,顺便踩踩浔阳的点。但张金培不能出去,他今年都给我留在北矿营补课!”

谭元洲为那位学渣心里点了一排蜡,然后很不厚道的笑了。

杨松得了答复,高兴的一路唱着歌儿飞奔到飞水城。城内营房门口还在吵吵嚷嚷的。张四妹带着一群娘子军,在人群里叉腰骂街。对方几个带着方巾的读书人也是跳着脚回骂。什么不守妇道、淫娃荡妇、该浸猪笼之类的话语不绝。张四妹等人根本不接腔,只把那“害杀人的腤臜泼短命”、“绝门户的死囚没头鬼”、“无爷业种的叫花头 ”等粗话骂了个遍!最狠的是边上还有个拿着炭条记笔记的。杨松定睛一看,不是袁大姐是哪个?杨松都无语了,他上山之前不是还在讲道理么?这会子怎么就变成骂街了!?

几个里长急的团团转。各条街是每年都要评先进的,张四妹不归他们管,可读书人归啊!闹出这么大的事故来,他们今年的先进一准要飞!妈的,先进有奖金的!此仇不共戴天!见了杨松,都知道他先前上山拿主意去了,一个个都围上来,满脸焦急的问:“好把总,快快告诉我们,将军怎么说?”

杨松得意非凡,清清嗓子道:“都停下,都停下,将军已有决断了!”

张四妹等人立刻闭嘴,众人的目光齐刷看向了那几个读书人。杨松朗声道:“将军说了,我们虎贲军都是糙汉子,只怕委屈了几位先生,不得受皇恩照拂。遂给几位每人二十两银子…”杨松故意顿了顿,果然见几个读书人眼中露出喜色,围观群众也炸了锅!纷纷叫嚷道:“我们家也损失了!”

杨松点点头道:“但觉着因此损失的,都报上名来。我们清点人数,明日就送诸位去皇恩浩荡之处。各位乡亲放心,将军专派了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护送,路上定然是极安全舒适的,还按人头给二十两盘缠。有想去的,速速去里长家里报名。”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有机灵的就道:“那我们还能回来不?”

杨松不怀好意的笑道:“能啊。不过虎贲军的规矩,不能闲地不能荒田。户籍册子一旦注销,城中屋舍便收归军中再拍卖,田土分给来投的流民上户口。你们再回来,就跟在流民后头排队呗。放心,我们地盘越来越大,早晚天下人都是有田种的。”

一个头戴方巾的登时跳起:“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还讲理不讲理了?”

张四妹厉声道:“你要赔偿我们给,你还想怎样?想死吗?”

戴方巾的指着张四妹的鼻子骂道:“你这等辱没门风的东西,张家怎么没打死了你?”

张四妹飞身一脚,就把带方巾的踹在地上,又狠狠补上两脚,道:“打啊,来一个老娘打一个,来两个老娘打一双!有种的只管来打!”

又来了!围观群众都觉得肝疼!这帮娘们哟,虎贲军里就属她们最凶!你还不能还手,还手了她们能一拥而上。闹的城中女眷跟丈夫吵架时,都学会拿“你对我不好,我去虎贲军里找营生”来威胁了。再看领头的张四妹。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里头,昔日孙家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认得张四妹的很是不少。原先她多温柔可亲啊,自打叫她男人烧了一回,就性情大变。论起飞水城的泼妇来,原先城头的刘婆子都要退避三舍。上月她打架还没这么利索,今日这出腿的速度!赶上她们的母老虎了没?

戴方巾的被踹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哎呦。张四妹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要不是我们将军三令五申不许欺负百姓,我肠子都踹你出来!”又叉腰骂围观群众,“一个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虎贲军没来的时候,城里是什么情景,你们忘了,老娘可没忘!三成的地租,一成的商税,你们还想怎样?你们也知道打一仗有损失啊?前些日子阿颜朵演的潭州三日你们全他妈忘了啊?行啊!谁要觉着我们虎贲军转移群众是多此一举的,就请这帮读书人给你们写个书面申请按上手印,在城墙上张贴三日!下回再有战事洪水的,我保证不转移你,如何?”

围观群众都是墙头草,见谁气势胜,就站谁。有好几个忙跳出来陪笑道:“张司长说的有理!”

也有人在一旁牙酸的想,这货是教育司长,专管孩童抚育教导,将来虎贲军内的女孩子都学成这模样,能嫁出去啊!?

叫张四妹骂了一场,几个闹事的又打起滚来:“我们不走!我们生是飞水的人,死是飞水的鬼!我祖宗打下的家业,凭什么要我们走!”

张四妹阴测测的道:“二十两还要吗?”

闹事的不接茬,就是打滚不肯走。张四妹环视一周:“有谁要二十两的吗?想要的留下,里长点名!”

人群哄的作鸟兽散!谁想走的啊?是不是傻?那多流民等着排队拿户口呢!但没走远的人忍不住回头看地上打滚的几人。却见平素里和气的不要不要的战兵满脸严肃。张四妹的声音飘荡过来:“即刻押上船,连夜出飞水!”

杨松愣了一下:“不是解决了么?”看看四周,人都散了。

张四妹先前不知道管平波的指示,现在知道了。她勾起一抹冷笑道:“国家是暴力机关。你们对军队有什么误解?”

杨松的后背没来由的一紧。

方才逃走的围观群众,皆定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几个闹事的被强行拖走。哀嚎声响彻全城。飞水城内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虎贲军初来飞水杀的地主豪强血流成河的往事。方才惊觉,那把百姓挂在嘴边笑的春风和煦的管老虎,从来就不是善茬!

刺头们的告饶声随着江水远去,夜幕低垂下,飞水城内只剩下一片寂静祥和。

第73章 买马

听了回报,管平波心里给张四妹狠狠点了个赞。治理必须是胡萝卜加大棒。试图靠感化来统治的,只能诱发更极端的后果。即便是后世,战乱来临,政府能组织百姓躲入避难所,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仁政了。更多的是百姓仓皇逃窜、流离失所。在落后的古代,不过是尽力而为。民智未开时,难免把百姓当孩童对待。该打就打,该夸就夸。民主是很奢侈的事,是科技高度发达人人都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时候才能实现的梦想。古希腊的民主制度,是建立在十分之一的公民与十分之九的牲口的前提下。就如后世的某种姓大国,便是最标准不过的民主。可见民主会昂贵到什么地步。

言论自由亦是同理。哪怕到后世,很多人都以为言论自由是可以随便说话。可责权是统一的,自由亦是有边界的。也就是说,你可以随便说话,但说完则必须承担责任。飞水城内的几个书生可以发表不满,但发表不满引发躁动后,那就承受流放的后果吧。管平波从不禁止百姓用脚投票,而事实上梁州与梅州境内,流民的确逐渐增多。不乐意的她完全欢迎离开,腾出地方来安置更多的人。颠沛流离过,才能体会安定是多么可贵。管平波暂无力拯救全天下,只得优先照应志同道合之人。

给二十两银子也算仁至义尽。此时二十两的购买力是惊人的,相当于管平波还是给了他一条生路,显得她多么的宽宏大量。但百姓恰恰惧怕如此坦荡。生存的智慧告诉他们,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巨额的钱财,一定代表着的是巨大的陷阱。读书人的脑子其实更清楚,他们所向往的生活,肆意凌虐他人的日子,在拿到之前,自己便是那被凌虐的人。去到别人的地盘上,没有宗法庇佑,休说二十两,便是二千两,一样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在船上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临近边界时,甚至跪地求饶,把额头磕出了鲜血。然世间没有后悔药,有些事选择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随着骑兵营正式编入虎贲军。陆观颐原就繁琐的工作又添了沉重的一笔。面对着一群来自远方、风俗迥异、语言不通、大字不识的糙汉子,总镇抚部一片焦头烂额。老虎营严苛的军纪多来自于世间通行的道理,然则果真能够实现,何必又通行几千年依旧被人拿在嘴里念叨?人性如光影两面,有明亮便有龌龊。尊重人性弱点的同时,稍微把他往光明磊落的方向引导一点点,就算成功。

孔彰显然是个比较有追求的人,但他手底下的骑兵,依旧无法理解虎贲军的军纪。不说劫掠等人人都知道不对但还是想做的大事。光抓他们的清洁卫生,就把镇抚部与后勤部累的脱了一层皮。从前虎贲军的新人,都是一小股一小股的。一滴水融入大海,自然就咸了。可骑兵营自成体系,就相当于是镇抚司企图用一滴咸水把池塘变成海洋一般的困难。除了陆观颐仗着孔彰表姐与绝色美人的两大身份亲自下场,几乎无计可施。

美人计是危险的,它极容易招来反噬。在骑兵营,陆观颐并不敢露出一丝女人的妩媚。她每次都带领着足够的护卫,并尽可能的要李恩会跟随。美人与风俗、骑兵营与虎贲军之间,全靠伙食微妙的平衡着。在此时,即便是牧区,也不是人人都有肉吃的。他们更多吃的是各种粗糙的杂面饼子。牛羊肉是贵族的特权,虎贲军的肉酱饭很好的安抚着骑兵营的神经。极端的物质匮乏下,口味偏好被最大限度的无视。不管什么食物,都没有能伴着肉块的香!

镇抚部与后勤部艰难向前,而管平波则坐在插着虎头旗的高台上,荡着腿出神。甘临骑着个小毛驴当做马,由刘奶妈牵着,在校场内绕圈。一直呆到太阳西斜,甘临回屋了,管平波也没有下来的意思。谭元洲寻了来,身后跟着孔彰。

管平波噗嗤笑道:“孔将军都成小尾巴了。”

孔彰笑答道:“谭大哥教了我许多。”

谭元洲很自然的坐到管平波身边,问道:“你又算计哪个呢?”

管平波白了谭元洲一眼:“几个意思?”

谭元洲呵呵:“一般你只有打坏主意的时候,会这么长时间的发呆。我想想哈,上次你对着孔将军流口水的时候,整整呆了一日!”

孔彰:“…”感觉被抓的好理所当然啊…

管平波干笑道:“也没有这么夸张。我就是想,春生没了,二叔怎么办呢?”

谭元洲扶额,果然!

管平波低声道:“春生年纪太小,他三个哥哥都没有合适过继的。再说他那三个哥哥,过继了也难抚慰二叔的心。”

“然后呢?”

管平波道:“过继儿子不如过继孙子!你说咸临怎么样?”

谭元洲:“…”你敢再黑心点吗?

管平波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谭元洲道:“老倌不喜欢这个儿子啊,还不如索性过继了出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谭元洲道:“窦元福更想打死你了。”

管平波摊手:“我很欢迎他来打,最好多多带点物资。”说着对孔彰挤眉弄眼的道,“我近来很是发了一笔财呢!”

孔彰面无表情的道:“我觉得将军与我那发小李恩会应该特别投缘。”

“怎么说?”

“一样的招欠!”

管平波一蹦三尺远,巨怂的躲到了谭元洲身后,陪笑道:“我就开个玩笑。”

谭元洲笑道:“躲我身后有什么用?我又打不过他。”

管平波笑道:“说真的,我想了一下午,觉着咸临过继没什么不好。二叔心里没指望,便是老爷子指了他当继承人,也没滋没味的。”

孔彰摇头道:“咸临是你儿子吧?宗法不是这么算的。过继出去就过继出去了。即便将来他得势,礼法上与你不相干。只能给好处,不能给名份的。”

管平波当然懂宗法,她犹豫的正是此点。倒不是指着咸临有什么出息,她怕的是提出这点,窦向东会怀疑她那“皇太后”的追求不真了。毕竟咸临不是她生的,谁养的谁亲,她是能为人做嫁衣裳的么?但这么大个便宜她不去占,又不符合她的性格。管平波看着孔彰,忽然灵光一闪,抚掌道:“我知道了。咸临还是先接过来,再大两岁,送去二叔膝下学艺,岂不妙哉!”

谭元洲吐槽道:“你二叔早晚被你们大房这一起子王八蛋气死。”

管平波长长叹了口气:“我其实挺喜欢二叔的。”出继咸临是假,怎么把窦朝峰捞到自己碗里才是真。这个墙角不大好撬啊!叹完,管平波又开始发呆。

孔彰跟来是有事的,趁机道:“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管平波回过神来,道:“说。”

“我想写封信回姜戎。”孔彰道,“内子与孩子的死讯,总该告诉长辈知道。”

管平波眼睛亮晶晶的:“可以跟你岳父买马吗?”

孔彰:“…”

管平波笑道:“他现在要打朝廷,我们也要打朝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你快写信,求他卖些马给我,价钱好商量!”

孔彰为难的道:“只怕他不肯。不是钱的事。”

管平波很大方的道:“没关系,你横竖要写信,不过白问一句。他肯就肯,不肯就算了。窦家往西去没什么人,不过多砸点银钱,想是能托靠得住的行商送过去的。你多写几封,我们多路出击,概率更大。”

孔彰道:“若要谈买马的事,就不是单纯报信了。得我们自己有人过去。不然万一谈成了,马叫谁带回来呢?将军若信得过我们,可派李恩会带二百人过去。如何?”

管平波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叫李恩会顺便带上字典,来回一趟得有半年,带出去的二百人要求不高,每个人一百字,差多少回来你就给我揍几下!我看行!”

孔彰笑出声来,这是笃定李恩会肯回来了。又不由问道:“将军何以如此重视文化?”

管平波淡然一笑:“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没文化,就没有思想建设。一旦军官死了,这支队伍就散了。就譬如我,倘或哪日战死沙场,还有你们,就还有虎贲军。孔将军原先带的骑兵营,倘或没有了你和李游击,剩下的人,还能坚持是阿速卫旧部么?我希望每一个人,不止是杀人的刀,更是执刀的人。”更现实的是,行军图不会画,报告不会写,要来何用!?

谭元洲笑对孔彰道:“上贼船了,后不后悔?”

孔彰摇头:“不后悔。”良久,他看向管平波的眼睛,缓缓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管平波绽出一抹笑,在孔彰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得咧!小舅子!你姐夫惧内的,放心吧!”

孔彰无语,私底下比他还不正经的主将算是见着了。扬起一个笑脸隐晦的怼了一句:“那盒飞刀将军还收着吧?”

管平波的脸登时没了表情,对准孔彰的脚狠狠一踩,怒道:“你有脸提!?你一飞刀扎的我不长了!我现在这么矮都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嘛?”

孔彰低头看着管平波的小个子,心道:就算再长高一点又有什么用?不过看管平波浑身毛都快炸的模样,没敢提。管平波想起自己苦逼的身高,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踩了孔彰一脚,气呼呼的走了!

孔彰不由笑道:“将军多大了,私底下竟是这么孩子气?”

谭元洲胸口中了一箭,母老虎,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还!肝疼!

第128章 惊闻&寻夫

第74章 惊闻

管平波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次日便命李恩会点了二百人,带了四百多匹马与大量的黄金,绝尘而去。对于起家不久的虎贲军来说,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交给了李恩会。不得不说管平波的赌性, 真非常人能及。

与此同时, 管平波的信件也随着水路,飘飘荡荡抵达了巴州。窦向东扫过一遍,递给了身边的窦朝峰。传阅一遍,窦向东才道:“派人接手雁州吧。”

窦朝峰是早说过不想再回雁州的, 窦元福只得硬着头皮道:“儿子愿去。”

窦宏朗道:“那我送咸临去飞水。”

窦向东疲倦的点点头。他本就上了年纪, 肖金桃与窦春生接连的死去, 对他打击甚大。加之潭州一战,耗费心神, 至今还未完全恢复。窦家此次报上来的伤亡有两千多人, 还是放弃了抵抗潭州与雁州的结果。不得不承认,面对正规军, 窦家弱的有些不够看。练出一支正经的步兵,成为了窦家的当务之急。然而怎么练, 便是横在窦向东兄弟眼前的门槛。

又想起当时一团乱麻的潭州城内, 虎贲军竟敢专挑着骑兵下手。同样的境地, 窦家的打手死伤八百多人,虎贲军的伤亡居然控制在了二十人以内。听着下头人的汇报,窦向东根本无法想象, 管平波是怎么做到的!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真的把孔彰抓到了。不独孔彰,连带那最精锐的阿速卫旧部,都落入她手。活捉是比全歼更难的事!从虎贲军内送出的情报,比管平波的信件要快且详细。窦向东闭着眼,在脑海内模拟着管平波布下的天罗地网。固然孔彰太着急,但即便孔彰从容不迫,又能逃出生天么?窦向东还想知道,如果管平波去守潭州,会是怎样的光景?也能如此毫发无伤的守住么?

良久,窦向东睁开眼,沉着的道:“我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平波既为家里立了大功,很该赏些东西。宏朗送咸临的时候,顺便带过去吧。”

窦宏朗道:“我想带阿竹一起。妈妈没了后,她一直病怏怏的,带她出去散散心。”

窦崇成面带惊悚的道:“你带那边二嫂去见二嫂!?”祠堂的那顿鞭子忘了吗?

窦宏朗笑笑:“没事。她们姐妹许久不见,想来彼此很是想念。”

窦崇成整个人都不好了,民间不常使兼祧之法,盖因争执过盛,反挑事端,还不如过继孙辈。窦宏朗是怎么做到两房大老婆和睦相处的!?

窦向东无可无不可,管平波压根就没把窦宏朗放在眼里。别说带练竹去,就是把一院子姬妾都带去了,只要交上伙食费,管老虎大概也是无所谓的。

窦朝峰难得开了个玩笑道:“你别把她当二嫂,当大姐就对了。”

窦宏朗笑了笑:“二叔说的是。”

窦向东还有别的事要忙,他唤来张和泰道:“把你们二太太生擒孔驸马的喜事发出去,大家伙高兴高兴。这个月都辛苦了,都加发一个月的月钱。再则你叫上马蜂,一同送宏朗去飞水。顺便与二太太谈谈她弄出来的玻璃灯罩的事。我们在京中的线不能断了,玻璃灯罩是个新鲜物事,恰好借着卖灯罩的由头,多派些人上京。在朝中,比孔驸马强的将领不是没有。只消朝廷别太扯后腿,潭州雁州就是前车之鉴。日后再不能大意了。”

张和泰应了声是。

窦向东又道:“此番去飞水,你再好生问问二太太。你学着她练的兵不错,再接再厉。”

张和泰躬身行礼道:“小人明白。”

窦向东一挥手:“去吧。元福、宏朗你们两个要出门的,也去收拾东西吧。”

窦元福与窦宏朗纷纷应诺,各自出门不提。

窦家上层因窦春生亡故至今无甚喜意,窦家下层得知打了胜仗的消息,就已经嬉笑开来。雪雁妈想着刚在管平波处做了后勤大管家的长女,脸上的光辉怎生都消散不去。肖金桃已不在人世,丫头们尽数遣散。她们这些婆子倒是留了下来,照看窦向东的起居。窦向东原先还睡睡书房,或是去黄雪兰处歇几晚。自打肖金桃过世后,他倒日日盘桓在正屋,再不肯去别处。掌家的张明蕙为表示孝心,只有往正院添人的。人多嘴杂,比往日更热闹了几分。

闻得管平波又要得赏,众人都纷纷朝雪雁妈贺喜:“不知此回二太太要赏雪雁什么哩!”

雪雁妈嗳了一声道:“也不是次次都要讨赏的。哪有那般厚的脸皮。”

一个仆妇酸溜溜的道:“就你机灵,那年就是你先求老太太,把女儿塞到了二太太身边。哪知应到了今日。”

另一个仆妇道:“可不是,当时谁还笑话雪雁妈来着?”

就有人压低声音道:“还有哪个?练二太太屋里小丫头珍珠的娘呗。如今珍珠也没叫二老爷收房,是配了小厮吧?”

“珍珠是哪个,我都不记得了。”

“谁记得啊,嫁了都没进来做活。”

“嗳,练二太太的丫头,自是再难进来。”有人拍马屁道,“要是我们雪雁嫁了,想回来做管事,不过一句话的事。只怕她看不上。”

雪雁妈忍不住炫耀道:“她说二太太对她有知遇之恩,飞水那头又忙,不肯走开哩。我就说她是个死心眼,那年二太太生了小姐,老太太打发人去伺候,我还拦了一拦,她倒把我骂了一顿,自跳上船去了。现想来啊,人就得服老。老了老了,不如年轻人有见识,怪道人家说要人老从子呢!”

众人心道,有个能干女儿了不起啊?还不是个绝了户的!挣了万贯家产也不是你家的!呸!

仆妇们面和心不合的聊着天,窦向东回到屋内,也不去拘束。肖金桃掌家时,因回事的人多,正院里哪日都是闹哄哄的。待她生病,前后便静的落针可闻。此刻的喧嚣,能让窦向东产生老妻犹在人世的错觉。到底是让管平波如虎添翼了,早知今日,夫妻又何必离心?长长叹了口气,世间难买早知道呐!

孙洪才一路从飞水往外逃,没有船只,只能靠双腿在山间穿行。沿路全是虎贲军治下的邬堡,一个个守卫森严,什么都抢不到。好容易出了梅州地界,又遇上了土匪,彼此打了一架,都没落着好,孙洪才身边的人死了多半。来不及哭,剩下的人只得加快了赶路。再到雁州时,才找到了留守于此的同僚。一行哭诉,把守军惊的魂飞魄散!潭州已被窦家夺回,雁州就是个孤岛!要窦家打来,后果不堪设想!两位指挥使一合计,立刻通知了盐矿的守军,预备一齐往浔阳郡奔逃。

雁州城与盐矿再次陷入混乱。才安顿下来的苏小小,听闻孔彰战败的消息,顿时眼前一黑!她老鸨早就失踪,不知死活。再则她年纪不小,这一行难道还想做一辈子不成?好容易寻了个大腿抱着,偏又没了。前路茫茫,苏小小无处可去,在临时住所内,眼泪一颗颗的落。孔彰没搭理过她,亦没欺辱过她。多好的从良对象,竟…

外头人仰马翻,画眉不敢出去问询,生怕被兵痞抢了。好在苏小小被孔彰带回后,存了从良的心思,再没抛头露面过,知道孔彰住所里还呆着两个女人的不多。苏小小把孔彰的箱笼尽数打开,故意丢了一地,再打开一扇房门。而后一面哭,一面带着画眉,藏到了床底下。果然冲进来洗劫的人,见此情状,以为被扫荡过了。愤怒的踢了几脚,又团了几件衣服跑了。如此来来回回几拨人,最后连箱子都被搬走,也没人发现躲在床底下的两个女人。

朝廷军抢完了该抢的东西,聚拢在一处,撒丫子往东边狂奔。有马的自是跑的快,步兵还在路上气喘吁吁的走,他们已绕过城池,直奔浔阳郡而去。孔彰打窦家,本就是取道浔阳。浔阳的锦衣卫看见去打仗的人狼狈逃来,都暗道不好。接了人才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糟!孔彰居然投降了!

不敢声张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驰入京中。吏部尚书孔择乡惊闻孙子叛变,当场就在御前中了风!圣上震怒!把举荐孔彰的太子与大舅子晋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太监们急急忙忙抬出孔尚书,就听圣上拍着桌子道:“夷三族!夷他三族!投降的家眷全给我砍了!”

太子眼神冰冷的看着晋王,孔彰是驸马,临阵叛逃不可能诛九族。本朝三族为父母、兄弟与妻儿。孔彰是独生子,父亲早丧,母亲跟着他的一双儿女共赴黄泉。人家满门死的除了端悫母子,只剩自己,叛变何必犹豫?

圣上也想起了孔彰那对双生子没了的事,险些呛出一口老血,暴怒道:“谁告诉他的!?谁泄露的消息!?还有督战官呢!这般大事,他不送信回来,死了吗”

兵部尚书冷汗直冒,当时欺负方坚无根无基,现在倒好,人家果真无根无基了…他此刻心里盼望的全是方坚死在了苍梧。只要他不投降,兵部就不会吃挂落。上回邵晖云出去,叫文官与太监坑了,圣上嘴里不说,心里是知道的。此回孔彰出征,想着是自己的女婿,索性不派太监了。哪里知道他竟敢投降!圣上恨出血来!咬牙切齿的道:“孔彰的儿女谁照看的?都拖出去砍了!砍了!”

殿内无人敢说话,太子朝臣跪了一地,听着圣上震耳欲聋的咆哮。孔彰是他登基以来,头一个叛变的!还是他的女婿!最恨的是那杂种与端悫育有一子,端悫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便是要杀,也得等到端悫生产后。这口气怎生咽的下!

抓起镇纸,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叮铃的脆响。圣上深吸一口气,赤红着眼睛道:“但有一日抓他落网,凌迟三千刀,一刀都不许少!!”

第75章 寻夫

苍梧郡的叛军离京城十分遥远。皇城还不至于有多大的震动。真正陷入恐慌的是孔尚书一家。孔彰一直与家族不亲,可这种时候,谁管你们平日里亲还是不亲?那就是孔尚书的亲孙子!孔尚书倒下之后就没醒来,至半夜两腿一蹬,咽气了。孔家哭声震天,全不知该怎么应对。

孔彰的大伯孔嘉猷逃命似的上书丁忧。圣上正在气头上,冷笑道:“死的倒是及时!”幸而还剩一丝理智,不曾把孔彰的伯父给剁了。恼怒的把孔家大大小小的官职一撸,直接撵回原籍!孔彰的姑母嫁的是宗室镇国将军,哪里受的住这个?含着两包泪,直奔公主府求情。

端悫早就懵了!她尚在孔彰果真舍下她们娘仨的打击中回不了神。她是喜欢孔彰的,那漂亮的人儿,站在廊下都能发光,哪个不爱?胡人端悫见的多了,没有一个的眼睛有他那么亮,笑起来的时候,绿的好似一汪湖水,清澈见底。端悫扶着肚子抽泣着,她还想生个像父亲的小闺女,也有着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带去宫里给父皇和妃母玩。端悫在心里不住的质问:你连孩子都不要了么?你不是最喜欢孩子的么!?

镇国夫人孔氏还能说什么?与端悫抱头痛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又飞奔回娘家探视。尚书夫人洪氏只育有长子,次子与女儿皆是庶出。家里孩子不多,孔氏又嫁的极好,与嫡母关系素来亲近。回到家中,嫡母与生母皆在父亲床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生母陶氏一行哭一行骂:“臭私窠子淫妇,短命的忘八,养出那样怪贼奴才的儿孙!依我说掘了她的墓,丢到乱葬岗里去!我们孔家才不要这般贱妇!还有那姓陆的扫把星,克了娘家克夫家,她有脸上吊!早二十年前怎么不带着那狗杂种去吊死了!非要祸害我们到今日!”

洪夫人老泪众横,拉着丈夫冷了的手,只哭不说话。良久,她沙哑着嗓子对孔氏道:“家里已是落了难,你回吧,省的牵连了你。”

孔氏哭道:“我是上过玉牒的夫人,他还能休了我不成?再没有侄儿连累出嫁姑母的道理。”

听得此话,洪夫人又开始垂泪。早知今日,就不放庶子远走了。留在京中,便是再生出孔彰,也不会有此祸事。她一把年纪人老成精,哪会看不出来孔彰与其父一模一样的倔强脾性。想起孔彰的一双儿女,洪夫人哭的更伤心了,作孽啊!都是作孽啊!

消息慢慢的汇聚到京城,孙洪才落入锦衣卫手中,直直被带到御前回话。头一回见皇帝,孙洪才紧张的浑身打抖,好半晌都吐不出字来。圣上往日挺享受这等天威压服人的滋味,此刻却是急的冒火。强忍着怒气问道:“孔彰果然投降了?你见着他了?还是那起子叛军诈你的?”

孙洪才哪里敢说端悫毒死孔博孔娴之事,被圣上一吓,吞吞吐吐更说不清楚了。圣上无法,只得命锦衣卫问话,再回报于他。结果审来审去,朝廷军没一个人见着了孔彰的,连带孔彰带去山上的骑兵都人间蒸发!到底是死了还是降了根本没个准话!按说不拘是死是降,都是能大煞朝廷威风之事,哪家土匪不用大肆宣扬?偏生朝廷赶上了管平波,她老人家把辖区管的如铁桶一般,又只顾着抓到小豹子如何高兴,压根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抖威风的。只把朝廷焦躁的死去活来。

朝廷霎时陷入了极端的尴尬。遇着这等临阵投降的主将,那是牵连家族的罪过。可孔彰南下以来,勇猛非常,一口气打下潭州雁州与雁州盐矿。他在前头打仗,守不住可不是他的责任呐!人家是发了信告知朝廷的,你朝廷不增援赖哪一个?万一他不是投降,而是战死,可就是得表彰的事儿!换成寻常武将,先批了再表扬,也没什么,孔家先削了再扶植更没什么。可这是端悫的驸马啊!倘或驸马真战死了,你前头削了他,端悫能挠死你全家!还连个同情都捞不着。朝臣们一个个垂头缩脖子,不敢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要抬要削,你们皇家人自己玩去吧!至于孔驸马他大伯家的官职?早被旁人盯上了,姓孔的还是早早滚回老家,省的再遭牵连吧!

如此,朝廷集体装聋作哑,好似孔彰带兵南下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洪夫人带着儿孙,扶灵回乡。孔氏送到郊外,拉着嫡母与嫂嫂的手,哭的死去活来。终是不得不分别。唯有端悫,死活不肯信她的驸马投降了,更不信死了,成日间在家神神叨叨的画符烧香,只把圣上与淑妃又心疼的哭了好几场。

不提京中混乱。窦元福带着精锐南下收服雁州。雁州百姓闻得窦家归来,莫不欢兴鼓舞,乃至于夹道迎接,只差没山呼万岁了。间或有几个富户,对着窦元福哭道:“大老爷,我们四老爷死的好惨啊!”

窦家从老大到老四,都被孔彰打的屁滚尿流,结果孔彰连人带马叫管平波一个人给吞了!窦家老爷们心中的滋味,可谓一言难尽。他征战了一辈子,纵是有许多不足,比窦宏朗总是强百倍不止。哪里知道千算万算,没想到窦宏朗那废物连亲妈都死了,硬是借着老婆翻了过来。窦元福都快仰天长啸了,有这么好命的吗!?草特娘最恨的是他两个老婆还不吵架的!管老虎那么厉害,整小老婆下那么狠手,偏生对练竹无比和气。窦宏朗就这么坐享齐人之福,一个老婆柔声细语伺候他,一个老婆出门给他打天下,天底下特么的还有这般道理!忽闻富户提起窦春生,窦元福的眼泪哗哗的掉。比起弟弟,他真是命苦的没个边了。

朝廷军最后撤离的时候,对雁州城几乎掘地三尺,城内家家遭灾,户户受难。皆哭着喊着求窦元福给条生路。盐矿的景象更是惨烈,那处女眷本就不多,足足被祸害了近一个月,除了苏小小这等特别会跑的,差不多死了个干净。苏小小都快饿死在屋中了,愣是不敢随意出去觅食。每每只有天将黑未黑时,溜出去打探消息。好容易等到窦家归来,饿疯了的主仆两个,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外。苏小小已经弹尽粮绝,胡乱抓了一个眼生的人就问:“你是窦家的么?”

那人看到苏小小的脸惊艳了一下,忙不迭的点头。

苏小小颤声问:“那劳小哥告诉奴奴,孔将军是叫你们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