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张金培满面寒霜的闯进了会议室。他身后跟着好几个精壮的夜不收,不待众人说话,那几人已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雪雁。

被重重按在桌上的雪雁心底升起浓浓的不悦,语调严肃的道:“张团长,你什么意思?”

张金培面无表情的道:“宫里截住了个给张力行传信的小毛贼。”

雪雁脑子嗡了一下:“什么…毛贼?”

李玉娇心道不好,截断二人的对话,当机立断的道:“这是杨部长,你们客气点,有什么疑虑,等将军回来再说。弄不好是窦家的阴谋也未可知。”又对雪雁道,“你且配合夜不收,放心,将军不会让你受委屈。”

雪雁才听明白张和泰的意思,登时怒道:“你是怀疑张力行吗?是不是连我也疑了进去”雪雁胸口起伏,骂道,“我们跟着将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野呢!”

李玉娇断喝一声:“闭嘴!”

雪雁万千言语被堵在了嘴边,怒容却未消散,冷冷的盯着张金培。

在虎贲军中,张金培除了管平波,谁都不服,连孔彰都没怎么放在眼里,何况雪雁。他毫不客气的从袖子掏出封信件,甩到桌上,冷笑道:“不看你先前是将军的丫头,你以为你还能喘气?”

李玉娇斜了张金培一眼,冷声道:“张团长,你当我的话是放屁了是吧?”

张金培不依不饶的道:“我要把她带走。”

雪雁盯着桌上的信封,呼吸变得急促。虎贲军内有细作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敢想那个人会是张力行。她与张力行自幼相识,在虎贲军内多年同甘共苦、感情深厚。因此,军中所有的大事,他们都会讨论商议。夫妻同体,没什么比夫妻更紧密的盟友了。可是,如果张力行真的是细作…雪雁方才的怒意顷刻间化作冷汗,从额间滑落。颤抖的伸出手,去够那信封,却被李玉娇率先夺走。

李玉娇脸色阴沉如水:“要紧时刻,诸位不可因琐事分神,张力行的是非,等将军决断。”说毕,轻喝道,“我为留守的最高指挥,不要再装听不懂我的话。”李玉娇冷漠的眸子扫过全场,“否则,违令者,杀!”

李玉娇掌管稽查部,升迁考核、日常训练皆过她手,资历老权限大,可谓是捏着全军七寸,谁也不敢当真跟她对着干。

雪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跟张团长走。”

张金培亦是给了李玉娇个面子,解释道:“只是暂时请杨部长配合搜查,看能否找到别的蛛丝马迹。”

唐志敏脸色很不好看,插话道:“如若张团长所言属实,将军只怕有危险。我们在金吾卫的人信的过么?”

李玉娇果断的道:“将军带进宫的几个‘丫头’皆是军中数得上名号的女兵,应能抵御片刻。我们可再抽调人手,赶去宫外。张参将如有异动,新去的人即可稳住局面。不要慌,离约定好动手的时间还早。”

紫鹃颤声道:“要不要跟张和泰打个招呼。留守营地的人太少的话,终是不牢靠的。”

张金培道:“窦家人不可信。”

紫鹃没好气的道:“将军现还信窦呢,你哪来那么多疑心?”

唐志敏道:“营里不怕,只要不是贺赖乌孤打进来,营里有上千战兵,便是张总兵心怀不轨,今夜也休想动营地分毫。”不是唐志敏看不起人,不把江南大营万把号人放在眼里。不过是江北大营自成体系,不止有战兵,还有海量的后勤。通常而言,后勤很难有效作战。但虎贲军不同,邬堡尚且有进行过基本训练的民兵,何况后勤。江北大营连后勤带家属,好有七八万人。组织严密,基层皆受过指挥训练,但有战事,照例组成灵活多变的鸳鸯阵。休说张和泰等步兵,便是面对姜戎,亦不是轻易能覆灭的。故而唐志敏才有底气说这话。

李玉娇点头表示同意,正欲说话。张金培便道:“我管着今夜四处走动的夜不收,没空同你们说这些,先走了。”

李玉娇爽快的道:“稽查部与夜不收从来互为犄角,我派几个精锐从旁协助。”

张金培翻个白眼,知道李玉娇是怕他对雪雁动粗,说是派人协助,实则派人看场子。他哪有那般无聊,哼唧了几声,粗着声气道:“等下你们谁去驰援,带上我。”

唐志敏想了想道:“我去吧。”

张力行未必真是细作,再则大本营不能被人端了。于是李玉娇道:“你们驰援,我看家。我且去巡查一遍。”

唐志敏道:“那我做做准备。”说毕,众人分头行事。

营内战兵按编制盘腿坐在毡子上休息,他们时常有夜间训练,又是青壮小伙,不至于精神不济。再说便是有困意,也被这二日来各级知事的谈话激的清醒了。他们的主将管平波居然是奔着女皇去的,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母老虎,够凶残!被强制读书识字上政治课的战兵们,不可能不知道皇后嫡系与皇帝嫡系之间的天差地别。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掩盖不住的兴奋的光芒。

江北大营为虎贲军中军,他们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天子的禁卫军。禁军是什么待遇!?楚朝穷的叮当响,禁军的钱粮武备都是地方军的两倍有余。他们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唯一称的上痛苦的,是大事未定,他们含着衔枚,不能交谈。只好彼此飞着眼神,同时期盼着张力行的凯旋。

李玉娇卜一出现,营中立刻肃杀。入目所见的将兵皆不自觉的挺直了后背。李玉娇的喜怒哀乐,永远只存在老兵们的传说里,新来的从未见过。管平波是严苛军纪的制定者,李玉娇便是执行者。一丝不苟的军纪,由无数的军棍与死亡奠定。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冷酷无情的稽查部长,让所有的将兵不由的心生惧意。

巡查完的李玉娇立定,望向南方。她笃定管平波会胜利,她就站在营中,等待她归来。

张金培再次带人出现,与李玉娇点点头。李玉娇视线落在了点好战兵的唐志敏身上,嘱咐道:“谨慎行事,务必确保将军安全。”

唐志敏郑重行礼:“定不辱命!”

延福宫内,轻柔的音乐飘荡在枝头假山之间,舞女曼妙的身姿平添了几分太平气韵。陆观颐信步走到了池塘边,隔着池水,远远的看着御座上的人,勾起了嘴角。跟随在身后的范元良却是脸色有些发青,陆观颐仿佛身后长了眼,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

范元良带着哭腔道:“殿下…”

陆观颐从容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个精美的信封,吩咐道:“去交给李运。”

范元良抖着手接过:“他会来么?”

陆观颐微笑着道:“会的。如果他足够忠心的话。你告诉她,我就在这里,他隔岸能看见我的身影。”顿了顿,又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极低的声音道,“万一他没种,便是天命了。”

范元良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花木中,不多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运,接到了个陌生太监递过来的信封。作为锦衣卫头子,他扫一眼便知这是陆观颐的字。不动声色的起身,绕道山石后面,借着宫灯的光芒,利落的拆开了信封。信封里是张折的十分精巧的花笺,耐着性子打开,几行字立刻撞进了他的眼睛,他的瞳孔蓦地收缩,猛的抬头,看见了对岸折了根梅花做耍的陆观颐。

夜里看不大清楚,却能感觉到她的悠然。她用手上的梅花敲击着树梢,枝头上怒放的花朵就如雪片般簌簌落下。李运死死的盯着陆观颐,犹豫着是否要应她的邀请。良久,他走到了窦宏朗跟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圣上,景福公主请我去说句话。”

窦宏朗警惕的道:“她在哪里?她想作甚?”

李运用眼神示意陆观颐的方位,她立在池塘对面,与帝后二人宴请的地方相去不远,说话大声点都能听见。她身边无人,独自玩着梅花,好似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

窦宏朗咬着后槽牙问:“她请你的话怎么说的?”

李运道:“她问我,昭王殿下在哪里,有人知道么?”

第291章 凤皇7月14日第二更

第88章 凤凰

窦宏朗听得此话,心里就是一凉。伤筋动骨一百天, 窦怀望的脚还有些瘸, 便没有参加今夜的宫宴。毕竟今晚定然混乱不堪, 瘸子太容易被人钻空子。论理昭王府有层层守卫, 可是既然虎贲军都有窦家的内应, 谁知道保护昭王的将兵会不会有人反水。窦宏朗额上渗出了冷汗,咸临已经记事了,不可能抹去他对母亲的记忆, 因此,窦怀望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陆观颐出手即捏住了他的七寸, 很好, 不愧是管平波的左膀右臂,够狠!

明知道有诈, 可有些诈不得不趟。窦宏朗一面派人火速出宫查探昭王府情状, 一面命李运稳住陆观颐,待到熬过宫宴, 再做打算。

李运点了点头, 毅然的沿着木桥,走到了对岸。陆观颐似玩累了梅花, 靠在根灯柱边。烛火温暖的光洒在她的秀丽的脸庞上, 精致的妆容掩盖住了岁月的痕迹,感到有人走近, 抬眸一笑,绝代风华。

李运躬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陆观颐笑着对李运招招手, 待他走来,递了个酒瓶过去:“喝点酒暖暖身子。”

李运没接。

陆观颐轻笑:“怕有毒么?”说毕,不待李运回话,自己隔空倒了一大口,“这下子敢喝了吧?放心,只是女人家喝的果子酒,不醉人。”

李运只得伸手去接,谁料陆观颐没抓稳,酒瓶一歪,尽数洒在了他身上。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哪里是果子酒,分明是烈酒。

不知道陆观颐葫芦里卖了什么药,李运相当谨慎,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陆观颐却扑了过来,笑语嫣然的道:“多少人为我神魂颠倒,可你从不正眼看过我,却是为何?”

李运木着脸道:“臣不敢冒犯公主。”

陆观颐嗤笑:“最先,我还不是公主呢。”

李运道:“殿下,请自重。”

陆观颐媚眼如丝的道:“李指挥使,你知道陈朝武将是什么滋味么?”

李运没说话,他当然知道陈朝武将是何等的憋屈,唐志敏策反的时候,车轱辘的不知说了多少遍。虎贲军劝降没有别的好话了么?他不屑的冷笑道:“何必说些废话,你小女子,岂能懂士为知己者死?”

陆观颐大笑:“我不懂?我太懂了,是你小瞧了女人。”

李运没有说话。

陆观颐接着道:“可知己者早晚要把你扔过墙,杀你妻儿,屠你九族,你还敢说此话么?”

李运直接岔开话题道:“昭王殿下在哪里?”

“你别不信我的话,很快你就知道了。”陆观颐诡异的笑着,“我可是个乌鸦嘴呢。”

李运冷冷的道:“陆镇抚,你可是虎贲军第二要紧的人物。不知我扣住了你,管将军愿不愿交出昭王?”

陆观颐咯咯直笑,她靠近两步,温热的气息喷在李运的脸颊上。李运本能的推了一把,将陆观颐推了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陆观颐仰着脸,讽刺的道:“我们距离席上可不远,李指挥使,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李运压下被陆观颐刻意挑起的怒火,冷冷的道:“景福公主殿下莫不是忘了我李运原先是在水上做什么的?”

陆观颐轻笑:“我是主子,你是奴才,这个身份不会变。”

家奴出身是李运埋藏在心底的隐痛。在窦向东登基前不显,待到做了指挥使,羡慕嫉妒恨的人,无不拿此事暗暗的扎他,可没有谁,敢当面说出口,哪怕窦宏朗都不会这么干。但面对陆观颐,主奴之别乃事实,李运的眼神阴鸷的盯着陆观颐,缓缓的向她走去。

历经战场养出来的压迫感并没对陆观颐产生什么影响,她轻吹了声口哨,讥诮还未说出口,整个人就被粗暴的提起,手腕传来剧痛,而李运的手还在不断的用力。

陆观颐修长的手指因越来越强烈的痛楚扭曲着,直到绷到极致时,她的手指突然强烈的收缩了下,而后软软的没了力气,竟是腕骨被李运生生捏断!

李运阴沉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我再问你一次,昭王在哪里?”

话音未落,方才被捏断手骨都不吭声的陆观颐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啊啊啊啊!皇嫂救我!!”

李运一个激灵,就见陆观颐身上厚重的衣裳突然掉落,轻薄的亵衣颤巍巍的裹着她曼妙的身躯。大片的皮肤裸。露在外,瞬间被寒风冻的发红。而她的手腕,依然扣在自己的手中。

席上被尖叫引来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二人,李运迅速放开手,惊的倒退两步,管平波已是闻讯奔来。两地本来就离的极近,金吾卫拥簇着险些跳脚的窦宏朗,连带朝臣呼啦啦的往对岸赶。

紧接着陆观颐半裸的狼狈与肿胀青紫的手腕就把众人惊的个目瞪口呆。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陆观颐猛的从地上弹起,含着泪,深深的看了呆滞的管平波一眼,这一眼,带着无穷无尽的眷恋。

“关在笼子里的不是凤凰,飞起来的才是。”

窦家东厢的拔步床前,管平波一字一句的对她说的话,在心底萦绕了十四年。陆观颐时常想,什么才叫飞起来呢?哪怕做到了陆镇抚,她亦始终是那个需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的…弱女子。

陆观颐的眼泪滚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管平波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焦急的道:“观颐,过来!别胡闹。”

陆观颐摇摇头,想对管平波笑,可是现在不能。

管平波眉头皱的死紧,她谨慎的向前跨了半步,陆观颐登时厉声尖叫,成功的阻住了她的步伐。她不能靠近陆观颐,因为没有人比陆观颐更害怕她沾染上肺痨。她沉声道:“观颐,听话,过来。”

陆观颐没理会,她大口的喘着气,欣慰的看着远处的管平波。是的,你远远看着就好,不要靠近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的陛下,你不该接触不祥之人。

众人皆是茫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保持了沉默。

气氛无比诡异,窦宏朗的眼光在陆观颐与李运之间逡巡。他知道李运定中了陆观颐的毒计,脑子飞快的运转,这帮反贼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运余光瞥见了众朝臣精彩纷呈的表情,陆观颐方才的危言耸听径直敲进了他的心底。陆观颐舍下名节,他就有个巨大的把柄落在了窦宏朗手上。他不愿深想窦宏朗与江南党的妥协与合作,更不愿想陈朝的武将如何被昔年的江南党肆意羞辱蹂躏。他的手脚有些发僵,万没想到陆观颐能豁出名节至此,思维不自觉的拐去了如何脱罪的方向。

窦宏朗艰难的开口:“来人,送长公主回宫。”

话音未落,陆观颐瞬间转为泫然欲泣的表情。管平波心里咯噔一下,抬脚就要往前冲。陆观颐却速度更快,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当口,蹬腿猛的撞上了身边的假山!

颅骨与假山的撞击,如同炸雷,几乎把人的胸腔震到炸裂。李运的大脑瞬间空白,直到恐惧从心底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方才惊觉,这便是士为知己者死么?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勇气?为何会在虎贲军占尽优势的时候,选择一命换一命?难道仅仅就为了给管平波多添那一丝丝的筹码么?李运的手脚发麻,他没有办法理解陆观颐的选择。

管平波急冲的脚步停在了三步外,眼睁睁的看见鲜血从陆观颐额头的洞里汩汩流出,扭曲了绝色的容颜。心肺被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揪住,怎生都喘不上气来。她的眼泪不自觉的落下,观颐,我不需要你做到这一步,哪怕你命不久矣,我也想你好好的活过该活的每一天。

陆观颐艰难的抬起手,指着神色复杂的管平波,无声的道:“不许哭!”

管平波的眼泪硬生生的逼回。

陆观颐扯了扯嘴角,手无力的垂下。鲜血带走了她的生命力,她的眼前泛起迷雾,思维却奇异的清晰。李运,非礼公主,致使公主不堪受辱当众自杀,窦宏朗,你保的住他么?对江南豪强做出巨大妥协的楚朝,容得下这等以下犯上、得志猖狂的武将么?李运,你就当真不怕死,不怕杀了管平波后,为夺武将权柄的文臣们,借此对你千刀万剐、株连九族么?

管平波会在今夜动手,她知道。她病的太久了,久到每寸血肉都充满了疲倦。重病不能理事,每天都陷在想见管平波,与不能见管平波的纠结里。因此活着已是累赘、即将奔赴黄泉的她,何不做一次先锋?合该惊心动魄的夜晚,由她来揭开序幕,搅乱敌军主将的心神,拿下她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军功,岂不妙哉?

李运被成功的埋进坑里了,能让堂堂李指挥使陪葬,想想都很划算。陆观颐想得意的大笑,可是她笑不出来。神志越来越模糊,五感次第消散。她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了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询问:平波,我飞起来了,你看见了么!

第292章 女皇7月15日第一更

第89章 女皇

延福宫内,一片死寂。随着陆观颐的身体逐渐变冷,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突然, 众人的耳边咔哒作响, 紧接着李运高大的躯体轰然倒下!所有人的心跳都被这声响压的漏跳了几拍。定睛看去, 立在他躯体边的, 正是面如寒霜的管平波。

宫宴除了金吾卫,谁也不能携带武器。可是想要杀人,从来不只有刀枪。朝夕相对十四年, 管平波轻易读尽陆观颐复杂表情后的含义。两军交战,主将动摇, 是致命的打击。但不如直接宰了更有效果。于是被陆观颐惊骇到了的李运, 完全没有发现管平波的靠近,自然也就被管平波精准而有力的双手扭断脖子, 死的无声无息。

窦宏朗惊的连连后退, 管平波的果决,嚣张的昭示着她身为名将的气场。恐惧激的窦宏朗肾上腺素飙升, 他再顾不得许多, 奋力大喊:“拿下!把她给我拿下!”

环绕在窦宏朗身边的金吾卫立刻向管平波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管平波单手解下斗篷, 看也不看的往旁边扔去, 恰好落在了陆观颐的身上,掩盖住了她狼狈的尸体。同时抬脚踹翻李运的尸体, 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间抽出佩刀,顺势挥刀挡下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主将突然死亡, 金吾卫的心神震荡,接连几下落刀皆有迟疑。管平波更没有逞强,虚晃几下,闪身躲进了人群中。金吾卫慌忙追逐,长刀掠过,一声惨叫响起,刑部尚书薛宏达倒在了血泊中,捂着胸口拼命的挣扎,嘴里不住的喊:“救我!救我!”

可是混乱中,谁也没听见他的求救。凶神恶煞的金吾卫惊的官员诰命们慌不择路的互相撞击、踩踏,时不时有人落入冰冷的水中,华贵的衣裳泡水立刻变得无比沉重,压的他们不停的下坠,绝望的挣扎不过是徒劳。

擒贼先擒王!管平波利用假山树木,灵巧的躲避着各路袭击,寻找着击杀窦宏朗的破绽。被四五个金吾卫保护的窦宏朗竭力冷静情绪,哆哆嗦嗦的从袖中掏出个烟火,后退两步砸碎玻璃灯罩,借火点燃。

不甚绚丽的烟火咻的上天,延福宫外的金吾卫闻风而动,如潮水般向内涌来。

巷道里金吾卫整齐的脚步由远及近,眼前的金吾卫飞身跳起,双手举刀,当空朝管平波劈下。伪装丫鬟的康二姐抄起个凳子,用尽蛮力把那刀砸的歪向旁边。管平波跨步横切,当即解决了对手。

尽管经常被孔彰耻笑,但管平波从没敢放下过练习。满目刀光剑影,她的心却平静的可怕。皇权之路,从来就是最为残酷的厮杀。双面间谍隐藏在虎贲军与金吾卫的角角落落。在决定命运的这一夜,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

看来计划果然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管平波抽空把拇指与食指放入嘴中,吹起了个绵长的口哨。随即隐藏在人群中的内应,把三支鸣箭射入天空,发出尖锐的巨响。太极宫门吱呀打开,虎贲军精神一震,张力行却是断喝道:“慢着!谨防有炸,先派夜不收。”

管平波的“丫头们”迅速赶了过来,围在了主将的左右,与窦宏朗身边的人对峙。周围的朝臣诰命瑟缩的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肖铁英傲然屹立在正中,他不知从哪里捡来了把苗刀,指着管平波道:“跪地投降,饶你们母女不死。”

管平波没听见,她的脚下躺着几个重伤蠕动的人,她的刀尖在滴着鲜血。此时此刻,在她心里,天地之间万物全消,唯有战斗,是她精神力的全部。

金吾卫冲进了庭院,他们的鱼鳞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们的武器尖端耀出雪亮的光芒。

管平波没有轻举妄动,越是危急,就越要冷静。她的人就在宫外,而没有李运的金吾卫,不过一盘散沙。

窦宏朗疯狂的笑声乍起,他挥舞着手臂大喊:“杀了她!立刻杀了他!”

金吾卫的箭羽慢慢搭上了弓,管平波的额头终于渗出了冷汗。信号明明已经发出,他们对峙已有些时候,为什么听不到虎贲军的动静?张力行,你在干什么?还是…想起金吾卫中被策反的人,管平波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这可真是套中套,此时此刻,就看谁更得上天垂怜了!

窦宏朗看到被弓箭团团对准的管平波,仰天大笑:“你若还能逃出生天,我服你做女皇!”说毕,厉声喝道,“射箭!杀了她!”

就在弓手瞄准的瞬间,场内忽然再生变故!站在弓手后的金吾卫战兵提起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刺向了弓手的后心。枪,步兵之王。金吾卫的鱼鳞甲被毫不留情的破开,惨叫与惊叫此起彼伏!弓手们倏地没了力气,箭羽啪的掉落在地。

窦宏朗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惊恐的看着弓手们,又惊喜的发现还有弓手不曾被刺杀。脸上将将浮起笑意,看着弓手放开了弓弦,却是万万没料到,那箭羽没有射向对面的管平波,而是带着百般狠戾的插入了他的胸腔。现场哗然!平王窦崇成腾地站起,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翻,晕死过去。窦家的亲族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历代亡国宗室的下场,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窦宏朗吐出口鲜血,难以置信的看向弓手的方向。耳边传来的是管平波的轻笑:“金吾卫没有我的人,我会入宫赴宴么?”

窦宏朗艰难的回头,瞪着管平波的眼顷刻间布满了血丝,红的怕人。金吾卫背叛了他…金吾卫居然背叛了他!他张着嘴,想撕心裂肺的大喊,我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狼心狗肺蛇蝎心肠的女人!可是他的嗓子好似被人扼住,什么话也喊不出。疼痛在胸口炸开,他却捂着伤口,倔强的站着,不肯倒下。

于是,窦宏朗看见,方才因应对敌人,双手执刀、双膝微曲、身体略微前倾的管平波慢慢站直,从容的把刀插入泥土,然后腾出手来,对他所在之处挥了挥手。

弓弦轻颤,发出清冽的咚咚声。无数根箭羽穿过庭院,毫不留情的扎进了窦宏朗的身体。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窦宏朗直挺挺的向后倒进了池塘里,溅起三尺来高的水花。鲜红在水中蔓延,烛火下,如同墨汁滴入清水里,幻化出诡异的形状。

预料之中的虎贲军的喊杀声没有出现,只有金吾卫彼此的互相残杀。李运与窦宏朗的死亡,接连的抽走了死忠所有的勇气。残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鲜血顺着岸边的石头,汇入水中。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到了此时,早该出现的虎贲军,才姗姗来迟。

张力行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在管平波的视线扫过来时,他脚底一软,跪倒在地。

铜炉中的火因没有人添炭,渐渐熄灭。后妃朝臣诰命们狼狈的缩成好几团。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他们噤若寒蝉,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原来兵变并没有想象中的人仰马翻,可这份寂静更令人胆寒。所有人都紧绷着弦,等待着命运的屠刀。窦家的武将皆派驻在外,中枢只剩肖铁英还肩挑着楚朝最后的脊梁。寒风吹起他花白的须发,他平静的看着管平波,眼睛亮的惊人。肖家没有孬种,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告饶。

沙沙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张金培与唐志敏联袂而来。虎贲军如同被利刃割开的潮水,纷纷向两边退去,在宫道上替二位让出了通道。

大部分蜡烛燃烧到了尽头,但密集的将兵打的火把,将秀丽的延福宫照的如同白昼。管平波的华服沾满了鲜血,发带不知何时散开,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杀气凝固在她的周遭,尽显威严。开国太。祖当如是!

唐志敏和张金培走到近前,同时屈膝、跪下、匍匐:“臣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唰拉一声,延福宫内所有的虎贲军整齐划一的跪下,如他们这几日无数次在心中预演过的那样,中气十足的齐声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层层向外,散落在宫道上的虎贲军,在各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同时呐喊,山呼万岁。

渐渐的,虎贲军的呼喊开始统一,太极宫内外近七千人用相同的话语表达出了心底的兴奋。两枚烟火砰砰上天,留守江北大营的李玉娇侧头看向天空绚烂的烟花,露出了个明媚的笑。

江南江北两大营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张和泰兄弟五味陈杂的对望,那个女人,真的做到了九五至尊!

延福宫内的文臣们在巨大的喊声中,如梦方醒。他们不敢相信立在血泊中的管平波,真的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那个女皇!如果女子亦可称帝,三纲五常何以为继!?

顾士章愤怒的站起身,指着管平波喝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你杀夫弑君、不得好死!”

顾敏妃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的父亲此时敢逆管平波之锋芒,必死无疑。

在顾士章的带领下,部分文臣踉跄的站了起来,他们不能容忍管平波的为所欲为。天下该是男人的天下,天下该是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他们岂能对个禽兽俯首称臣?土改、尚武、女人,这些词汇从他们心尖滑过,他们的时代还没有远去,他们绝不退缩!

谩骂铺天盖地,文官们抛弃了斯文,从嘴中吐出粗鄙的言语,甚至,荡妇羞辱。不知哪个诰命突然大哭,女眷那处登时悲声大作。她们其实无所谓谁去当君主,可是她们都知道,公然反抗,定然会九族皆亡!她们哭的撕心裂肺,哭自己将要失去的生命,哭儿孙将要面对的未来。

能为自己的信念悍不畏死,总是值得尊敬。但,也仅限于尊敬。帝王的道路上,有太多的鲜血,不差这些。管平波做了个手势,亲卫斐光济的长刀利落的砍下了顾士章的头颅。

次辅吴凤仪哈哈大笑:“贱妇,你能杀尽我们,能杀尽天下读书人吗?”

管平波冷酷的道:“能。”

话音刚落,吴凤仪等人纷纷殒命。没有半句解释、毫不犹豫的就地格杀,几乎把不曾跳出来叫骂的朝臣吓疯。这是个征战南北的女人,根本不会讲文官的规则。反对者,杀无赦!

管平波没再理会臣子们,她缓缓的走向视野开阔之处。不知不觉,时间已流过黑夜,天空泛起了细微的霞光。

静默间,霞光开始浓烈,变得鲜红。紧接着太阳的金光,为大地镀上了明亮。管平波迎着朝阳,腰背笔挺、眼神坚定的望向北方。

一往无前,万难不屈,偏向悬崖攀绝峰。

望环宇,将红旗高举,直上云中。

第293章 俊杰7月15日第二更

第90章 俊杰

太阳东升,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 管平波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幸存的文臣身上。处理完这些, 就可以腾出手来预备登基大典、昭告天下了。

范元良快步走到管平波身边, 低声问:“圣上, 您看, 我们是否要把长公主挪进屋内?”

管平波神色微暗,她忽然想起了谭元洲,还有近在咫尺的陆观颐。左膀右臂, 谁也没能亲眼见到她的无边威严,谁也没能享受到她的“荣宠至极”。但, 事已至此, 低落只能有一瞬,便沉重的点了点头, 嘱咐道:“好生照顾她。”

范元良知道自己讨好到了管平波, 低眉顺目的退了下去,领人抬着陆观颐, 离开了并不宽阔但尸体横陈的池塘边。

管平波正想同文臣说话, 又瞥见了长刀落在地上,人却直挺挺站立着的肖铁英, 顺嘴道:“投降不杀。”

肖铁英怔了怔, 他激昂的、无处发泄的怒火,被管平波当头浇灭。并不是为了这句“投降不杀”, 而是她的平静。管平波实在太平静了,便是窦向东仓促之间登基, 都难掩狂喜之色,管平波以女子之身,问鼎天下,不该更加欣喜若狂么?怎么能做到面无表情的?她没有情绪么?以往的喜怒哀乐,皆是装的么?万千念头挤在心里,肖铁英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问:“你不高兴?”

一夜的紧绷,让管平波感到有些疲倦。她随意捡了块平滑的石头,大马金刀的坐下,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喜怒不形于色,是上位者的基本素养。”

已经快憋不住仰天大笑的张金培:“…”

正在幻想将来高官厚禄的唐志敏:“…”

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众文臣们:“…”

神特么的基本素养!你特么知不知道天下至尊是什么含义!?不形于色你妹夫!

肖铁英哈哈大笑:“好!好!好!我那傻外甥败在你手上不冤!我与先皇生死之交,不会投降。你要杀便杀吧。不过,你有今日,借的是窦家的东风,宁王亦是你亲手养大,望你休要赶尽杀绝。”

张和泰、张和顺、窦钟麒,还有遍布在楚朝四郡土地上的将兵,管平波皆想收归麾下,岂会真的杀到人头滚滚,闹的人心惶惶?开国皇帝,字面上的意思,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管平波远远不到能为所欲为的时候,何况她也没兴趣做杀人狂。于是管平波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平王、宁王废王爵,与子孙同迁回君山岛,以银针之利奉养之,如何?”

在场众人齐齐愣住,不知多少人心里爬上了阴谋论,觉得管平波必定会在他们回君山岛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即便留下命来,也是极近羞辱,毫无尊严。因为没有人会真的相信“帝王的心胸”。

管平波没理会肖铁英复杂的神色,继续道:“宁王出继,承楚王爵,为窦家族长,照应窦氏族人。只他尚年幼,暂居京中。待日后看他想回哪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