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苦目不斜视的朝前走着,岁磐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跟上。她疑惑了一下,便跟着岁磐走过去请安。

岁磐已经跪了下去,颜小苦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学着岁磐的样子一个个的行了礼,动作生涩。

舒扉宫的秦贵人因为前些日子掉了孩子,脾气越发的暴躁了。看着她这个样子就来气,“新来的吧?真没规矩!”

颜小苦一愣,低着头没说话。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周围的妃嫔都凑着看热闹,秦贵人更是火气来了,伸手指着她的鼻子道:“还不知道跪下认错!”

颜小苦拳头暗暗捏紧,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老娘此刻很惆怅。

敢欺负她?刚准备一拳头挥过去,揍她个鼻青脸肿。看到素姜往这边走了过来,颜小苦顿时把手放了下来,低下头,不知道素姜要做什么,或许是因为她挨了几板子,所以一向对这个人没有好感。

李昭容在一旁煽风点火,马昭仪坐在一边冷眼旁观,一帮妃嫔虚伪着互动的样子让人看着很好笑。

素姜慢慢的走过来,俏生生的站在她们面前。这边一帮人本来是挑衅的表情,看到她立马慌张地站起来请安,生怕耽误了片刻,似乎很怕她的样子。

然后素姜转过身来看着颜小苦,她身材高挑,大有居高临下的气势,颜小苦被看得发毛,岁磐有些担心的望着她。

素姜突然跪下,对着颜小苦,行了一个标准的参见皇后的大礼。

一时间,所有人目瞪口呆,像中了邪一样动弹不能。秦贵人顿时吓得险些跌下椅子,只有岁磐表现的比较平常,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颜小苦沉默了。

随后素姜站起来,带着两个宫女往远处去了,似乎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远去的背影纤腰婀娜,风情万种。

秦贵人惊悚的看了一眼颜小苦,然后默默地站起来,装作不经意道:“本宫乏了,先回去了。”

“三公主这会子该起来了,我也得回去了。”

“天都快黑了,我也该走了。”

颜小苦默默地抬头看了看清晨的朝阳,然后目送那些惊吓过度的妃子虚浮颤抖的背影远去。

岁磐拿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回神。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拉着她继续向尚衣局行去。

取个东西,却核对了半个时辰。不过这一切都是岁磐来完成,颜小苦觉得自己就是个挂名的。等她全部弄完了后,两个人又朝原路返回。于是颜小苦抓狂了,皇宫的生活真是太枯燥了,还随时都要给人下跪!不行,不管颜琅那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了,她要出宫!

颜小苦步子稍微落后了一点,一个人在心里烦躁着,返回的路上又到了御花园,估计是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颜琅一身太子袍,小手被皇后牵着,身后跟着许多宫女,一行人正慢吞吞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就那么一看,顿时心中咯噔一声。然后停下步子,看着他慢慢往这边走了过来,目光贪婪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失了神。

颜琅抬头看了一眼,小小的身体轻轻一颤。然后飞快的拉着赵西河的手往回走,皇后疑惑的反被拉着,被小太子扯着走,不时回头看发生什么事了。

颜小苦立刻追了上去,岁磐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幽幽地看着那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无视掉身边的皇后,直接站到颜琅面前,以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戚目光看着他,双手轻轻颤抖。颜琅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给太子爷请安啊。”颜小苦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虽然不是按着正式的礼节来,却也像模像样,别样的讽刺。看着颜琅发白的小脸,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往回走。双眼一直睁着,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走到岁磐身边,依旧面无表情,她回过头看了看。

颜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嚎啕大哭。矮矮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哭的歇斯底里,边抽泣边呜咽。赵西河慌张的给他擦着眼泪,低声安慰着,面上的表情柔的似水,轻轻的拍着他的头。

给他擦眼泪的,再不是她了。

琅儿,你真的不要娘了?

高堪站在颜述面前,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

绛兰站在一边叹了一口气,颜述有些不忍心,便安慰道,“你莫要担心,我今晚便潜入皇宫,将她带出来。”

高堪却没回答什么,只将拳头紧紧捏起。一双眼睛充血,犹豫了片刻,方带着点哽咽道:“教主能否教我武功?”

颜述一惊,皱着眉:“高堪,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习不得武!”

钦襄两大世家,之所以能延续两百年,而不被帝王打压。

一是世家财力雄厚,权势不可动摇。

二来,两大世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赵氏所出嫡子,满三岁前,必被毒哑,或聋或瞎,却必须担任朝中武官大职。

高家所生世子,出生即被下药,终身不得习武,若练武,不出半年便寿命骤减,性命垂危。却必须任职文官之高位。

是以,繁荣至今。

高堪双腿一曲,只听“咚”的一响,便直直的跪在地上,双眼平视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绛兰一惊,暗自为他的膝盖痛着。

“就为了个女人,你何必这么窝囊。”颜述叹气,虽然他口中的女人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试问自己,是绝对可不能为了绛兰下跪的。

“这有何窝囊。”高堪沉声道,“窝囊的是,连她都保护不了…”

绛兰清亮开口:“高堪,我敬你才气,整个汉域,谁人不知你的鼎鼎大名?何必争这一口气。相信小苦也不希望你为了她送命,来日方长,你们总有机会的。”

听完这句话,高堪沉默了,整个人坐到了地上,口中低声呢喃,听不清楚,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我想…”

我想保护她。

正文-第二十七章装鬼

刘玉尾捧着一个长方形玉盘跪在霍槿脚下。他看都不看一眼,随手翻过一个牌子。然后翻开桌子面前摊开的奏折,面无表情。

入夜,更漏滴滴,长空皓月。

秦贵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大殿,霍槿正将一本奏章啪的摔到地上,抬头轻轻瞥了她一眼。

莲步轻移,秦贵人心中开心,自己好久没侍寝,陛下终于想起自己了。熟门熟路的走到他身旁,温声软语道:“陛下,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霍槿没理她,眸间阴郁,只伸手将面前两奏折扯的稀巴烂,然后又甩的老远。

“昙国不声不响夺我三座城池,朕就是要出兵一雪前耻又如何!”

突然开口的一句话把秦贵人吓得一跳,慌慌张张的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陛下息怒啊陛下息怒!”

霍槿越是不耐烦,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这样子实在可怜,便没追究什么。仔细的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你叫什么?哪个宫里的?”

秦贵人一愣,仿佛忽然整个心脏都抽空了似的。随即低下头,带着点颤抖轻声道:“妾乃左副都御史秦德长女,秦勾。”

霍槿嗯了一声,看她长得甚是清秀,带着点期待的问道:“你说,该不该打昙国呢?”

“陛下难道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啊。”

霍槿白她一眼,心想自己真是疯了,问她这个做什么。直接甩袖子,站起来往床边走去。

帐中旖旎,一夜春宵。

寅时,秦贵人洗漱完,搭上宫女的手回宫,满面春光。迈出大殿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颜小苦跪在左边,岁磐跪在右边。秦贵人忽然转过身从颜小苦身边走过去。

暗自用脚狠狠的踩在她的手上,嘎吱一响,还轻轻动了两下。

颜小苦啊的一叫,将手抽了回来,立刻抬起头瞪着她。

秦贵人轻轻一笑,便解气的走了,扭着腰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颜小苦腾地站起来,“这女的有病啊!”将手放到自己面前,果然青红一片。

是日,亥时。

入秋的天特别凉,清风微吹在脸上十分舒服,颜小苦和岁磐趴在草丛里窃窃私语,草丛微微响动,由于风大,倒也没人注意。

舒扉宫的灯还微微亮着,证明里面的人还没有睡觉。秦贵人正在伤春悲秋,拿着一只小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哎,春花秋月何时了啊。

一眼看过去,宣纸上满眼都是花啊,草啊,月啊,愁啊。

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西天升起的圆月,一入宫门深四海啊。

她惆怅着,低下头,就看到吊在窗子下那只惨白惨白的玉手,月光照耀下,一动不动。清风吹过,秦贵人叹了一口气,突然定睛一看,那是一只手!是一只手!

颜小苦够着身子站在窗子外边,一只手伸了进去,吊在里面的窗子里。半晌,只听见里面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便是椅子倒地的声音,她连忙将手抽了出来。

岁磐立马站起来拉起她就跑,两个女孩在阴森森的黑夜里,发了疯一般的奔跑,这种感觉,让颜小苦顿时想到了那天假扮新娘子,和颜述颜琅一起逃跑的时候,特别刺激。

第二天,宫中皆传闻,舒扉宫秦贵人惊吓过度,病倒了。

颜小苦很紧张的问岁磐,“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岁磐摇头。

“哈哈哈哈…”她突然叉着腰笑了起来,笑的合不拢嘴,心情十分好。随后咧开嘴朝天大喊一声,“惆怅姐我回来了!”

“十月初七,都督同知赵东洋出兵月亮关,势必要胜,夺回我襄国三座军事重城!”霍槿高坐龙椅,掷地有声,“朕心意已决!”

地下所有文武百官都敢怒不敢言。左丞相赵儒顿时老泪纵横,赵东洋是他的亲儿子,好好的被派出去打仗,他这个做爹的怎么都想哭,况且,这个嫡长子从小便聋了,就是凭着家族才做到都督同知这么大的官。“陛下,犬子耳不能听,实在不能派去打仗啊!”

霍槿没说话。

高泉上前一步,面上挂着那虚伪讨好的笑容。“陛下,微臣愿请兵诛昙!”

承光侯楼炎去世之后,娥束军便交到了高泉的手中,此人治军无方,更多的是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投机取巧,才在朝中站稳一只脚。

霍槿依旧没说话。

“陛下!运河尚未完成,加之几月前所修娘娘庙、五元行宫,国库已经彻底空虚了!这个节骨眼上是在不能打仗啊!”忠文侯高至稳出列,极力劝说。

霍槿突然站起来,俯视着他。“忠文侯这是要忤逆朕?”

“陛下。”忠文侯浑身一颤抖,却依旧跪在地上不动。“微臣愿以死相谏!”

霍槿笑了,正要说话。

高堪出列,语气清冽,干净利落:“陛下,臣支持出兵。”

霍槿玩味的看着高堪,有些奇怪,便问道:“为何?”

“出兵昙国好处有七,其一,月亮关封响乃当世名将,可媲美承光侯楼炎,十万娥束军白白送死,封响可以建大功一件。其二,襄国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可以给昙国当权者一统天下,制造很好的舆论效果。其三,大战在即,襄国首先发兵,名声不好。所处在战乱的百姓必定逃往昙国,可以为昙国增加人口。其四…”

霍槿挥手打断他,坐了下去,面上倒没什么反应。声音沉稳有力,不曾听出一丝讽刺或是愤怒。

“爱卿之能,可抵十万大军。”

霍槿面无表情,高堪笑的云淡风轻。

一个年方二十,一个将满十九。

皆是少年得意,只手颠覆天下。

“高爱卿此次立大功一件,朕定要重赏。”霍槿似乎真的在考虑一样,想了半天方道,“朕赐你美女百人,如何?”

朝堂一时喧哗,许多人交头接耳。

高堪一愣,随后跪在地上,毫无杂质的干净嗓音掷地有声。

“请陛下恕罪,微臣一直在等发妻回来。”

“若她回来。”

“微臣必将珍之,重之,爱之…拿命换之。”

霍槿一身龙袍,饮过了酒的双颊,两片嫣红,妖艳无比。

刘玉尾正要向他禀报秦贵人病倒的事,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霍槿一手挥开。

已经是黄昏时刻,夕阳的余晖镶在他身上,一道金边,更是显得尊贵不可侵犯。他倚在门口,双眼无波,静静地朝里面望去。

颜小苦不知好歹的坐在龙床上,手中拿着一本兵法书细细看着,半天看也看不懂,急的直挠头。

霍槿抬脚走了进去,站到她面前。颜小苦吓得一跳,立刻站起来,以为自己装鬼的事情东窗事发,皇帝前来问罪,于是整个人吓得不行,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霍槿上前一步,按下她,然后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十分的诡异。

颜小苦正要站起来,霍槿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的衣摆扯了过来,然后扯过自己的龙袍一角,十分郑重而又紧张的将两边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颜小苦一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索性一动不动,莫名其妙的坐在原地。

霍槿偏过头,近距离的看着她。呼吸中带着浅浅的微香酒气,颜小苦这才知道他喝了酒,刚想站起来。霍槿突然伸出双手,将手足无措的颜小苦一把压倒。颜小苦一惊,立刻僵住。半晌,发现他并没有做什么。

颜小苦转过头看着他。

霍槿的身子侧着压在她身上,把头埋在了她的颈窝里,微微侧着脸,毫无防备的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颜小苦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贵族小麦色的皮肤上看不到一点杂质,睫毛很长。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双唇红得滴血,流畅的线条从额头划到下巴,精致的脸妖艳不已。

忽然觉得这个人。

很可悲。

正文-第二十八章离开

第二天醒来,颜小苦觉得身上很沉。睁开眼睛一看,霍槿居然还压在自己身上,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全身僵直。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已经睡到了床上,霍槿双手用力的环住她,静静的闭着双眼,呼吸浅进浅出,卸掉了所有威严与防备的男子,仿若婴孩,纯洁无暇。

颜小苦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随后轻轻的把身子往下拱,偷偷摸摸的摸索到了衣摆打结的地方,悄悄地伸手开始解那个死结。心中暗叹,一国帝王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霍槿冷不丁睁开眼睛,然后面上很奇怪的表情,再过了一会儿,脸颊幽幽转红。

颜小苦解开死结,猛的推开他跳起来。立刻踩好鞋子站到地上,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戒备的看着他。

霍槿很受伤。

刘玉尾颤抖的站在门口,小心翼翼道:“陛下…已经卯时了…”他现在双脚抖个不停,这可是景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早朝迟到。本来寅时的时候,他进来唤皇上起床更衣,结果皇帝居然没醒,自己又不好弄醒皇帝,只好站在门口等他唤人,结果这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想罢,刘玉尾狠狠的瞪了颜小苦一眼,暗骂妖女。

一旁宫女鱼跃而出,为皇帝和颜小苦更衣洗漱。霍槿道:“朕病了,今日不上朝。”说完想了一下,又道,“缓缓,待会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玉尾听到那个“我”字,不由得老泪纵横,妖女,果然是妖女。

“还有精力带我去玩,你是哪有病?”颜小苦随口道。

霍槿一笑,道:“朕不上朝,就不上朝。”

话刚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她,已经纵容到什么程度了。

可多年以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对她,是纵容。

辞沐是错过。

而高堪,却是深爱。

“好了没有?”颜小苦不耐烦的嘟囔,一个劲儿用手扯眼睛上的布。

霍槿轻轻伸手,将围在她眼睛上的布解开,温声道:“好了好了。”

刹那灿烂,晃花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