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会儿,张秉云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你叶叔叔生日那天你和罗澜过去了一趟?”

罗澜忙应声:“啊,是啊。我小时候整天跟叶叔叔一起玩儿,他对我很好。这不,我们正好在Q市,赶巧了,若是不走这一趟,挺说不过去的。”

张秉云忽然一笑,又冷声说道:“难得你还有这点良心。这几年,家里这几处有走动的叔叔伯伯家,你去过谁家?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逢年过节,别人家的孩子来家里拜年,我跟你妈的脸都没地儿搁了。”

罗澜心里一阵阵内疚:“爸爸,这几年…是我不好。”

张秉云听了这话简直像是看见太阳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升起来一样,原本的冷笑凝结在脸上,看着儿子的目光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那个…爸爸,我说的是真心话,这几年…我是挺混的。”罗澜低着头,说话的态度极其诚恳,其实并不是她真心想诚恳,实在是面对这位公公的正压气场,她有点负担过重,哪里敢跟张硕一样顶嘴。

张秉云探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片刻后又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别跟我玩儿这套弯弯绕。我不是你妈,不吃你这一套。”

罗澜心里那个冤啊,心里暗叹,果然不能无事献殷勤。

张秉云看儿子继续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升起莫名的火气:“怎么?哑巴了?”

“哦,没。”罗澜无奈的笑了笑,“我这不是听您训话呢嘛。”

张秉云似是气的笑了:“你听我训话?真是奇怪了。照我说,你还是出去野去吧,外边花天酒地多好,没有人管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当我这辈子没养儿子。”

罗澜无奈的咬了咬嘴唇,心想这老头儿还真是软硬不吃,就这臭脾气,怪不得张硕回回见他都跟他吵架呢。

“哎呀,小硕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儿子不回来你不高兴,回来了还不高兴,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陈玉佳和宋嫂一起端着菜摆到餐桌上去,又招呼罗澜:“小硕,你难得回来,陪你爸爸喝一杯吧?”

张秉云已经起身走到饭桌旁,罗澜看了陈玉佳一眼,转身去酒柜选了一瓶红酒来,一句话也没说,拿了三只酒杯依次倒上,给自家公婆各送上一杯,最后一杯给自己。

陈玉佳看着自家儿子,神秘的笑道:“小硕,先说好了,你回来呆两天可马上给我回去。”

“回去干什么?”张秉云皱着眉头看了老妻一眼。

“罗澜还在Q市呢,小硕一个人回来算怎么回事儿啊,这孙子还抱不抱了?!”

“唔…”张秉云没说话,只低头喝了一口酒。貌似,孙子的事情是比较重要。

罗澜迟疑的看了一眼自家公爹,心想这回有点失算,真的该让张硕自己回来。他现在是会生孩子的儿媳妇啊,是家里重点保护动物,珍贵级别应该比大熊猫还高。

想着这个,他又朝着婆婆撒娇的笑了笑,问:“妈,孩子的事情非得这么着急啊?”

陈玉佳立刻瞪眼:“你回来就是想逃脱这件事呢吧?”

“不…哪能呢。你也知道,我工作室在这边,我总不能常驻Q市吧?那我的工作还要不要做了?”

张秉云瞥了儿子一眼,语气颇为不满的说:“下个礼拜我去北京开会,你跟我一起去吧,你爷爷有好几次打电话问起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在干嘛。”

罗澜愣住,她这次回来是有那么几分承欢膝下,替张硕缓和父子关系的意思,可也没想到一下子又要去北京啊。

张秉云是什么人,只看儿子稍一迟疑,立刻皱眉追了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啊,不,愿意,愿意。”罗澜心想怪不得张硕跟他老爹不对付,这也太霸道了些,不准许人有一点想法嘛。

去北京给老太爷请安倒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装乖卖巧什么的罗澜也懂。最可怜的怎是留在Q市自以为没什么大事儿的张硕了。听说女婿回Q事了,宋书琴就说什么也不让女儿一个人住在外边,一通电话把张硕给弄回了家。

晚饭后,老罗教授自己在书房里忙,宋书琴便换了睡衣跑到女儿的房里去。

张硕正用笔电看文件,听见门响忙回头,看见穿着睡衣的丈母娘,心里有些忐忑:“妈,还没睡啊?”

“才八点呢,睡什么睡。”宋书琴说着,近前坐在女儿的床上,“张硕什么时候回来?”

张硕想了想,迟疑的说:“估计得下个礼拜吧。他工作室里也一大堆事儿呢。”

“哦。”宋书琴跟自家女儿也不废话,直接问:“你们两个是不是一直在避孕啊?”

张硕一愣,想起自家太后的吩咐,忙笑:“哪能呢,这不听你们几位老人的意思,准备要孩子嘛。”

“澜澜,要孩子是大事儿啊!”宋书琴认真的看着自家女儿,“今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听我们院里的李教授说,现在咱们这饮食卫生不达标准,还有很多转基因的粮食,什么大豆啊,大米啊,玉米什么的,然后咱们食用油啊,蛋啊,肉啊什么的也都没有安全保证了,弄得现在这些年轻人不孕不育的越来越多。澜澜啊,为了安全起见,我想你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咱们得优生优育,你说是不是?”

“不是吧?”张硕一声哀嚎,手上没准儿,差点把电脑旁边的那杯水给戳到地上去。

一阵手忙脚乱,确定水没弄进电脑之后,张硕揉着眉心转身坐到床上,准备跟丈母娘好好地谈谈:“妈,我身体一直好好地,没必要做什么检查吧?”

“还说呢,你看你瘦的,身上都没几两肉。整天只顾着工作,工作,就你这身体,就算是现在怀上了,我也不敢叫你生。你呀,必须先把身体调养好。不然的话,就是对孩子的不负责,更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身体不好,到时候有没有力气生孩子且不说,那孩子生下来了,你自己的身体跟着垮了。怎么办?”

张硕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想着不过是调养嘛,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多睡多运动,身体自然就好了。话说这亲妈疼女儿,还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啊。

宋书琴看女儿点头,便伸手拍拍女儿的手说:“我今天帮你问了,军区医院有个老中医,脉象特别准,人家看妇科有四十多年了。明天他坐诊,妈陪你去瞧瞧?”

“啊?”张硕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起来,“看中医?”

“是啊。不然怎么调养身体?哦,对了,还得做各项指标测验。”

张硕又哀嚎一声揉了揉怀里的枕头:“不是吧妈?我保证每天好好吃饭,早睡早起,坚持运动,这身体自然就好了啊。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既然想要孩子了,还吃药,总归不大好吧?”

宋书琴看女儿不配合,立刻拉下脸来:“那天你婆婆来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你若是不听话怀孕生孩子,这责任可都落在我的头上了。”

“哟,妈,那是她不好。谁家娶个媳妇就是生孩子的机器啊,你说是不。”为了不做女人生孩子,张硕下狠心吐槽,连自家老妈也不放过。

“少胡说!”宋书琴到底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你婆婆也是为了你好。换了我也是一样!年纪轻轻地趁早生个孩子,将来也是你们的依靠!我们老了有你,你老了有谁?啊?”

“哦。”张硕心里感慨丈母娘你真是正气凛然啊,“知道了,妈。”

“哎,你这孩子,长多大都得老娘我为你操心。得了,后天上午十点啊,我已经跟人家专家约好了。你可以先去公司,九点我去公司找你,然后咱们一起去医院。”

“妈,九点我刚上班,你九点去,我这还上什么班啊?”

“那你明天休息一天。我跟你说,礼拜六礼拜天人家专家可不坐诊啊。”

“哦。”张硕心里暗暗地盘算着,如果明天找个理由躲了,丈母娘会怎样大发雷霆呢?

思想斗争做了许久,张硕最终还是屈服在丈母娘的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跟着她去了军区医院。

老中医态度很和蔼,给张硕把脉时问了些寻常问题,比如例假规律不规律,一般几天,经血颜色怎样,有没有痛经的症状等等。

张硕做女人以来只来过一次例假,不过一次就够了,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规律?不规律。来的时候不在预测时间内,让他出了那么大的丑。

几天?五六天吧,那阵子真的好难受啊。

颜色?好像一般都是红的吧?

痛经?痛啊!痛起来满脑门子都是汗。

老中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认真的写病历。

张硕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低声问:“大夫,我这应该也不是什么病吧?”

“小姑娘,年轻啊。”老中医语重心长的说,“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白领吧?”

张硕愣愣的点点头,且不管什么白领蓝领,只想听这老头后面的话是什么。

“你呀,真是不知轻重。你这是气虚血亏啊,而且还宫寒,你的脉象也很虚浮,平时锻炼也不多吧?对了,你结婚了吗?”

张硕点头。

老中医又问:“生过孩子了吗?怀孕过吗?有没有流产记录?”

张硕连忙摇头。

“打算要孩子吗?”

旁边的宋书琴立刻说:“是啊,正是想要孩子,才过来找您诊断一下这身体,到底该怎么调养。”

老中医笑了笑,说道:“我给你开一副中药,先回去吃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来复诊。你这个身体如果不调养好了,恐怕难以受孕。”

张硕一听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了。

宋书琴比他更紧张,忙凑上来问:“大夫,照您这么说,我女儿这身体得调养多久才能要孩子呀?”

老中医想了想,说:“这很难说,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再说了,很多不孕不育的人并不只是宫寒的缘故,还有其他的症状,比如,输软管阻塞什么的也有。还有就是,她丈夫的身体状况。对吧?”

张硕心里感慨,这要孩子还真是一项大工程。

老中医开了药,宋书琴拿着药单子去药房,药房对面是代煎室,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穿过来,张硕闻见便想要呕吐,于是忙拉住宋书琴哀求:“妈呀,这个味道好难闻,我恐怕喝不下去。”

宋书琴忙安慰女儿:“澜澜啊,良药苦口。你听人家大夫说的那些话,你这身体若是不调养,恐怕真不行啊。”

“妈,我觉得可以食疗嘛,这个中药汤的味道真的太叫人受不了了。”

“你呀,就该是恨病吃药才行。听妈的,先喝一个礼拜再说。就算不为了生孩子,自己的身体就不要了?”

张硕无可奈何,只得任凭宋书琴拿了一个礼拜的药回家去煎。

回家的路上顺便找了个土产店买了个煎药的砂锅,进门后宋书琴便忙着把中药倒进砂锅里泡上。张硕则钻进房间里去给罗澜打电话。

此时罗澜正在工作室里和宁宇说话,看到电话,对宁宇笑了笑,说:“你嫂子。”

宁宇便站起身给了她一个鬼脸,出门去了。

“喂?”罗澜接起电话,却不敢称呼对方,生怕张硕此时是在别人旁边,被人听见了又闹笑话。

“老婆!”张硕一头扎在床上哀嚎。

“怎么了?”罗澜好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把那家伙给整成这样。

“老婆,我这下可惨了!”

“什么事儿啊,就惨了?”

“你老妈硬拉着我去看了医生,然后医生说你这身体气虚血亏,还宫寒什么什么的,总之就是各种不好,给拿了一个礼拜的中药,说吃了再去看。老婆你不知道,那中药的味道…唔嗷——难闻死了,我怕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孩子还没怀上,就葬送在这要命的汤药里了!”

罗澜听了之后心有戚戚然,无奈的叹道:“老公,这个不怨我,若不是你家太后逼着要孩子,我老妈也不会逼着你喝汤药的,对吧?”

张硕愤恨:“我说你这人能不能讲点理?现在是你的身体不好,让我替你受过好吧?你怎么连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罗澜轻笑:“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咱们俩换了,你这会儿肯定会说我活该是吧?”

“唔…不是。”张硕立刻委顿下去,“老婆不是我不心疼你,是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情。你说你吧,也太要强了些,人家老中医说痛经是个不小的症状呢,可你之前从没跟我说过你来例假会痛啊,你说你这个女人死撑着干嘛呢?所以说即便我不心疼你也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不会冲老公撒娇,不会讨人心疼。”

“既然你这样说,那你就好好地体验一把吧,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恭候老婆你来我这里撒娇讨人疼。只是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个礼拜工作室有很多事情要忙,下个礼拜我还得陪咱们书记去北京看望老太爷,你若想趴在老公怀里撒娇,恐怕得两个礼拜之后了。”

张硕立刻炸毛:“你怎么能这样?我都生病了你不赶紧的过来?!”

罗澜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地问:“亲爱的,之前你动不动就飞去香港欧洲,一去就是十天半月的不回来,我请问你在外边风流快活招猫逗狗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你老婆在家里是否过得舒服?”

张硕顿时无语。

罗澜叹了口气,说:“你看你现在住在自己老妈家里,吃喝拉撒有人照顾,就算是喝点汤药,那也是我老妈亲自煮好了给你端到面前,搞不好小勺糖块儿什么的都给你伺候好了,看着钟点提醒你按时喝,完了还能顺毛抚摸之。你不说自己足够的幸运,还在这里跟老娘抱怨。也忒不知足了吧?”

张硕一想也是。别的不说,就说丈母娘吃喝拉撒无微不至的关怀,就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到的。罗澜之前一个人在J市,自家太后不喜欢平民百姓的女儿,又不喜欢她出去工作不接受家里的安排,还嫌弃她不能相夫教子,劝说张硕弃邪归正,所以对她是各种看不惯。

自己出门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顶着一切压力,过的有多难可想而知。就算自己在家,她也是洗洗刷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人,自己过惯了少爷的日子,哪儿不是她伺候着?

所以,知足吧。

张硕叹了口气,抱着手机躺在床上,温软了声线:“老婆,之前是我不好啊,我…对你照顾不够,对不起。”

罗澜正摆事实讲道理在劲头儿上,觉得自己一番话说出去总会把对方给惹得嗷嗷直叫,然后有无数个理由反驳自己,她这边全副武装,正准备打个持久仗呢,冷不防对方先缴械投降了。

一时间满肚子的话都哽在喉间,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说这些做什么,你也有你的事业,男人哪能天天围在女人身边打转。而且——我一直都算顺利,平时也没什么病痛,不是你想的那么弱。”

“唔…老婆。”张硕侧躺在床上,伸手把枕头抱在怀里,忽然间很想那个温软的身体,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这样抱着也好。可如今这点心愿也不能达成,还得弄个枕头代替。

“怎么了?不是还没喝药呢吗?这就蔫儿了?”

“我有些想你了呢。”

“…”罗澜心里蓦地一软,竟说不出话来。

“那个什么,你有时间的话记得去天玺湾查看一下账目。我现在在这边,虽然网上和电话可以操控那边的工作,但很多事情还是要亲自过去看看的好。李远航几次催说,那边有很多文件需要我过去签署呢。”

罗澜低声应道:“我知道,我原本打算是明天过去的。”

“好,那我就把那边的事情交给你了啊。反正赚钱赔钱都是咱们俩的。”

罗澜认不出嗤笑:“谁要你的钱。”

“你现在是我,我的钱你不要也是你的。”

“是啊。这么说我真是赚大发了。”罗澜微微的笑,想象着张硕一脸郁闷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神奇。

第二天,罗澜去天玺湾度假村,查看账目,签字。批阅新的营销计划,高层主管会议。虽然不至于忙的团团转,但也很充实。

空闲时跟张硕通电话,白天的时候听他在电话里说那边工作进展状况,晚上没人的时候听他哀嚎中药汤子跟毒药一样难喝,老婆你回来一定要好好地安慰我。然后,周末回去还得去太后那里报到,聆听老爷子的家训。

只是想不到的是,周末家里会有客人。

罗澜停车的时候便看见一辆红色的宝马,那不是家里的车。于是下车后她有些迟疑的放满了脚步。

屋子里有笑声传出来,很是欢快。

招手叫过一个警卫员,低声问:“谁来了啊?”

“哦,是李小姐来了。”

“哪个李小姐?”

“商业厅李厅长的千金啊。中午就来了,陪夫人逛了一下午的街,这会儿正高兴呢。”

李冬儿?罗澜微微皱眉,心里暗暗地骂,怪不得婆婆如此不待见自己呢,原来是这妖女从中挑唆。

暗暗地提了一口气,罗澜慢慢地进屋。

炎炎夏日,外边热得很,屋子里却凉快。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身上的燥热去了一半儿。

“张硕?”李冬儿先回头看见罗澜,顿时笑成一朵花。

陈玉佳回头看见儿子爱理不理的样子,忍不住嗔怪:“小硕,冬儿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真是没礼貌。”

罗澜笑了笑:“妈,我这儿都累死了。有水吗?”

李冬儿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整天忙东忙西的,不知道你忙什么。”

罗澜看了她一眼,没有接那杯水,而是转身走到旁边的高几上,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水喝。

李冬儿一时拿着水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玉佳不悦皱眉指责自家儿子:“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妈,冬儿是客人,我怎么敢喝她倒的水呢,你说是吧?”说着,罗澜还亲昵的勾住了陈玉佳的肩膀,又冲着太后无辜纯良的笑。

陈玉佳最受不了儿子撒娇,当时便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去,一边儿坐着去。三十的人了还腻歪,象什么样子!”说着,又对李冬儿笑,“冬儿别跟他一般见识,长到五十岁都不成熟,可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