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决定娶她,便决定和她生死相依,不论命运有多坎坷,只要能够永远在一起,便是幸福的归依。多年前,私行“六礼”的那一夜,他第一次带着她来到自己的家里,曾经对她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生生死死在一起,这是早就说定了的事。

他是个重信义重承诺的人,对外人尚且言出必行,何况对自己心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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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阎王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连恒、狄纭!给我上殿来!”

“阎君,那就这么说!我先走啦!”月老跟阎王作了个揖,然后冲走上殿来的小夫妻俩嘻嘻一笑:“祝福你们啊!”

阎王朗声道:“月老慢走!”

待月老身影消失,阎王老头清了清嗓子,威风凛凛地开口:“狄纭,你真是胆大,敢逆天而行!你可知错?”

狄纭朗声道:“狄纭愿与妻子同生共死,何错之有?您既然将阿恒送到明代,成了我的妻子,就不该再生生拆散我们!君子有成人之美,还请阎王成全!”

“你可知她前生阳寿未尽?你可知她前生还有一个儿子?”

“这些阿恒都写了下来,我全都知道!”狄纭看连恒一眼,“恳请阎王让我随她同往!”

“你可知到了21世纪,连恒就不是你的连恒了?她叫仲青蓝,生活在文明程度远高于明代的时代,你去了,会像没头苍蝇一般,这样又怎么会幸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看——你就算了吧!”

看狄纭似乎不认同自己的说辞,阎王变出一把时光之镜,凑到狄纭面前:

“看!这是电脑,21世纪学习、生活、工作必备的机器,你会用吗?”

画面一转:

“看!这是轿车!你会开吗?”

画面又一转:

“再看!这是手机,这是信用卡,你会用吗?”

阎王收了镜子,得意地一笑:“生活,不是靠冲动就能幸福!”

狄纭黯然道:“但没有阿恒,我肯定不会幸福!如果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我愿意学习这一切!”

阎王叹口气:“实不相瞒,刚才月老受观音等各路神仙菩萨的委托,来跟我协商你们的事情!我呢,原本是不希望打乱既定秩序,但月老说,不知何时,你们记录在三生石上的姻缘居然自动延长时间了!”

狄纭眼中蓦然一亮。原来,一次次去拜各位菩萨,还是有用的!

他和连恒对视一眼,激动地等待下文。

阎王老头好像要故意吊两人的胃口,偏偏沉默了起来。

“阎王,既然我们的姻缘延长了,事情就有转机对吗?”连恒轻轻问。

“不错!”阎王摸了摸胡须,“你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但是回现代还是回古代,要看你们的意思!如果你们两人意见不能一致,那缘分就留待下一个轮回时再继续!我主张你们来生再聚!”

“我们意见是一致的!阿恒惦念着她前世孩子,我便随她回去吧!”狄纭抢着开口。

他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牵挂,真的不愿阿恒有一丝丝为难。

“纭…”连恒凝视着他,无法描述自己的感激,唯有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阎王深深看着狄纭,很受震动:“古往今来,痴情人儿我看得不少,像你这样的却是不多呢!纵我这般铁石心肠,都被你打动了!”

“那是因为我娶到阿恒这样的老婆!若换做别的女子,我未必这样!”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阎王点点头:“这样吧,你们俩的真身先封存在我这里。先让你的魂魄到21世纪感受七天吧!如果你七天内很不适应,那就不要委屈自己,还是回到属于你的生活去!如果连恒你能够放下孩子,也可以随狄纭一起回到明代。总之,你们的缘分还有65年。”

“多谢阎王!”二人异口同声的道谢。

阎王摇摇头,手一挥,幻化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包裹住两人:

“去吧!七天后,我会派人去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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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短暂的意识消失,狄纭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雪白的屋子里。

自己身上,接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个面罩般的物品,盖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他拔掉身上的东西,撑着床坐了起来。

房顶上,悬着奇怪的白色发光体,周围有好几件奇奇怪怪的家具,还有三张空着的雪白的床。一个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的女孩,瞪圆眼睛盯着他,满面惊喜。

这,就是四百年后的世界吗?

一切,都很不同啊!难怪,刚才阎王说他适应不了!这个穿戴古怪的女孩,又是谁?

他心急火燎地挣扎着下了床,看见衣服上有着斑斑血迹,手脚也变得粗大了,身体还传来阵阵酸痛感。

怪异的感觉浮现心头:阎王不是说让自己的魂魄来此七天吗?怎么还有身体?怎么身体还会痛?

罢了,且不管这些,先打听连恒的下落要紧。

他对白大褂女孩抱拳道:“这位姑娘,在下要找一个叫仲青蓝的女子,不知你可知她在哪里?”

白大褂女孩一愣。

这个人被车撞傻了吗?又是“抱拳”,又是“在下”的,在演古装剧吗?

狄纭见她不语,越发着急,又重复一遍:“在下要找一个叫仲青蓝的女子,这位姑娘可知道她在哪里?”

白大褂女孩呆呆瞪着他,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那女孩终于回过神来,咋咋呼呼地跑了出去:“张大夫!张大夫!病人又活过来啦!”

很快,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匆匆跑进来,上下察看一番,激动道:“奇迹!奇迹啊!刚才明明心跳都没有了!”又吩咐那个女孩,“快!把王医生请过来!”

恰在此时,又一个白大褂女孩从门口跑过,边跑边喊:“张大夫!急救二室的仲青蓝苏醒了!急救二室的仲青蓝苏醒了!”

狄纭听到“仲青蓝”这个名字,不禁大喜,连忙跑了出去。

张大夫看着健步如飞、生龙活虎的病人,当场目瞪口呆地僵化在原地。明明,20分钟前救护车送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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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房间里,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正和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在抱头哭泣:

“仲恺!仲恺!别哭了!妈妈不好!妈妈不该丢下你!”

叫仲恺的少年掏出纸巾擦干眼泪,又帮美女擦了擦眼泪:“妈!你不该偷偷瞒着我和王保国在一起!刚才吓死我了,接到电话10分钟不到我就赶过来,你却已经昏迷了。幸好只昏了几分钟!”

美女挑起秀气的眉,有些讶然:“才几分钟吗?”

“几分钟还短啊?害我流了一升泪!”仲恺皱着眉怨道。

美女吐一口气,很是欣慰:“原来,我只离开你一会。”

狄纭定定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那美女,心“突突”地跳得厉害。

只不过一瞬间,物非,人也非。

那美女肤光胜雪,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无法相信她是那么大孩子的母亲。一头乌黑的长发丝滑顺直,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晕,眉似弯柳,眸似清水,睫毛长而浓密,整个人宛如美玉莹光,明珠生晕,温柔高雅,丽色超群。

容貌,虽然迥异阿恒,美得有些让他不敢逼视,但那神态,那语气,却都熟悉得让他心悸,特别是她眉目间那股从容淡定的神气,让他觉得万分的亲近。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迷离的梦境。

“阿恒!”

他哑声开口,心中忐忑万分。

美女抬起湿湿的长睫,怔怔看向门口,晶灿的美眸中次第浮起疏离、疑惑、惊喜、诧异等种种情绪。

倒是仲恺按捺不住,起身冷冷道:“你把我妈害得还不够惨?这里不欢迎你!”

狄纭一愣。

“你妈妈,可是仲青蓝?”他轻轻问这个目光冰冷的少年,不敢造次。

仲恺立刻火冒三丈:“你少在这里莫名奇妙了!快走!”

这就是青蓝的儿子仲恺吗?为何如此敌视自己?

“仲恺,莫要无礼!”美女缓缓下了病床,走到门口。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轻启朱唇:“我是仲青蓝。”

“我是狄纭。”他颤声道。

“狄纭?”仲青蓝脸色一白,她上下打量着他,神色复杂:“你——是狄纭?”

“我,是狄纭。”他的心,跳得更不规则。

莫非,认错人了?可是,她给他的感觉,是那么那么熟悉…

她怔怔看着他,目光飘渺起来:“我,对狄纭说过,唯爱门前双柳树——”

“枝枝叶叶不相离。”他立刻接道。

她定定看着他,声音颤抖:“狄纭曾说,若我夫人无子、有恶疾,本就孤苦,更需要我的照顾,不可离弃。至于妒忌,那是她在乎我;如果她有了其他男人…”

“那必是我做得不够好,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他深情地望着她,惊喜万分,“阿恒!你真的是阿恒!虽然你面貌改变,但我能感觉你就是阿恒!”

连恒百感交集地凝着他,半晌绽出一抹绝美的笑:“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附在王保国身上!阎王那老头,真的很过分!”

“王保国!”饶是一向沉着镇定的狄纭也不免大惊失色。

难怪,一切都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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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医生、护士及时出现,打破了怪异的气氛。

两人回到各自的病床,接受了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是除了有点皮外小伤,两人一切正常!

张医生和王医生面面相觑,决定把病人留下来再观察24小时。

“你们出了车祸,刚才送来后,都有心跳停止的迹象,所以不能立刻让你们出院。现在已经不早了。等明早做个脑部CT,看看脑部有没有淤血什么的。”

“好吧。麻烦医生了。”连恒感谢道,又对仲恺道,“妈妈没事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呢!别为妈妈担心!”

仲恺瞥一眼又从隔壁跑过来的“父亲”,有些不高兴:“妈!原本,我不想干涉你的事。你们离婚也好,复合也罢,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和我不相干。但现在,我坚决要投反对票了!你不要和姓王的再在一起了!他除了带给你痛苦和麻烦,还能做什么?”

“妈妈有分寸。你先回去吧。”连恒柔声道。

仲恺瞪一眼“父亲”,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哦,我刚才和外公外婆联系过了。他们听说你出车祸,立刻去买机票了!”

“外公外婆?”他们,好像定居国外了啊。

“嗯,估计他们明天一大早就会飞回来!”仲恺再瞪一眼“父亲”,提醒母亲道:“不要和某些抛妻弃子的人再来往了!没什么好处!我先回家,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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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恺终于走了。

狄纭叹气道:“阎王老头真的很不爽气,好事也不做到底。难道,他故意给我设置障碍,让我知难而退吗?”

“是的,看到你是他的样子,心里真的很不舒服。明知道是你,还是很难受。”连恒喃喃道,“为什么我最爱的灵魂,却偏偏寄居到我最厌恶的人身上?”

虽然已经放下怨恨,但看到那张脸凑那么近,不愉快的记忆总是挥之不去。

“如果你讨厌,我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恼恨阎王的安排,却又无可奈何。

她叹息一声:“也许,他故意让你在这里处处受挫?”

“也许吧。其实,能来到这里已经很好。以前听你描述这个神奇的地方,我十分向往,如今正好可以亲身感受一下。七日后,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决定,只望阎王能如约把我的真身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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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保国!”

狄纭和连恒正沉浸在感慨和惆怅中,忽然被一个尖厉的女声吓了一跳。

随着门外高跟鞋“得得”地响声愈来愈大,病房的门被一个年轻女人推开。

女人有一张涂得雪白的面孔,大大的金鱼眼,圆圆的鼻头,丰润的红唇。

“朱…”这不是那个叫朱什么娟的吗?连恒眨眨眼睛,静观其变。

朱晓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该死的王保国,居然痴痴地望着仲青蓝!那个该死的仲青蓝,八年不见,居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王保国!你告诉我加班,怎么又和这贱人勾搭到一起!刚才医院打电话给我,害得我连忙飞车过江来看你,没想到啊!”她冲过来,抬手就想甩青蓝。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随着一声厉声呵斥,朱晓娟只觉得手腕要骨折了。估计,还是粉碎性骨折。

抬眼,看到那个花心骗子“王保国” 双目喷火,紧捏住她的手腕,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竟然问我是何人?”朱晓娟立刻进入歇斯底里状态。转头看向仲青蓝,对方竟然露出淡淡的笑。

那笑,刺痛了朱晓娟敏感的神经。

河西河东,风水轮流转啊!

八年前,她自己就是这样笑着,挽起王保国的胳膊扬长而去,留下仲青蓝伤心落泪。如今,却换成她痛得流眼泪。

“如果你承诺不莫名其妙地撒泼打人,那我就放下你!”狄纭沉声道。这女人,怎么和那司徒海鱼差不多呢?

“你!”朱晓娟气得浑身发抖,金鱼眼珠瞪得要炸了,“你把我捏得痛死了呀!放开!放开!!”

狄纭松了手,护在连恒面前,戒备地盯着朱晓娟,冷然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嚣张!轻率动武,哪里像个女人!”

“你这个混蛋!好马不吃回头草,你都和她离婚了,还搅和在一起干什么?!”朱晓娟鄙夷地瞥“仲青蓝”一眼,冷笑道,“这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的?年纪一把,还敢出来勾引人!哇——”

话没说完,她胸口一痛,整个人被一阵强劲的掌风击出门外,重重跌倒在走廊里。

“我从不打女人,你是第一个!”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逆耳的女人,狄纭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什么叫‘勾引’? 什么叫‘老女人’?麻烦你说话放尊重一点!要说老,你看起来比她老!”

他走到房门口,把门重重带上,再也不要看见这个面目可憎的疯女人。

“啊…”走廊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然后是抽抽噎噎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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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疯子是谁?”狄纭奇怪地问。

“她,就是曾经让仲青蓝家庭破碎的那个女人,是你这具身体的现任妻子。”连恒微笑。

真是报应不爽,没想到那个女人也有今天。莫非阎王想为她出口气,才让狄纭进入王保国的身体?

“那我岂非要被她烦死?我的魂魄怎样可以离开这具身体呢?”狄纭大是苦恼。

“不知道啊!”连恒摇头。

“唉,你这般秀雅美丽,刚才那个女人姿色平庸不说,还如此粗鄙!真想不明白那个王什么怎么会伤害你!他的眼光很有问题!”越想,越费解。

连恒笑道:“你们男人不都是贪新忘旧的?再美丽的人,看久了也不觉得美了,渴望着新鲜的刺激。”

“可是,娶一个人,不是为了有朝一日遗弃她,而是要一生一世爱她、照顾她。让她伤心落泪,你娶她干嘛?”

“也许,很多人求婚之时,诚意就不够吧,或者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或者是为了占有一个美好的女人。一开始方向就错了,怎么能到达幸福的终点?”

狄纭黯然道:“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到达幸福的终点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砸门声:

“王保国!你给我出来!王保国!你给我出来!”朱晓娟以惊人的分贝鬼叫着。

狄纭大窘:“怎么办?我不认识她!她这几天缠住我怎么办?”

“你就直接告诉她,你不认识她!”她笑。

“王保国!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朱晓娟恶狠狠地说道。

“好!我赶紧去打发她!”狄纭走到门口,却遇到了困难,“阿恒,这门…怎么开?”刚才,锁起来好像很容易的。

“我教你。”连恒走过去,手把手示范给他看。

门开了,刚才在门口使泼的朱晓娟却神奇地不见了。

急救一室的那个小护士对狄纭微笑道:“刚才那位女士被保安带出去了。不早了,请您回自己的病房吃晚饭吧!”

狄纭看了看连恒,见到她点点头,只好跟着小护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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