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从那之后,陆钟对老头更好了。干活时总是抢着帮他,吃饭时也总是把好不容易留下的水果塞进他的口袋。老头倒好,倚老卖老地从不说谢,笑都不多笑一个,依然摇头晃脑地说些不着调的话,自言自语地评判各位犯人的面相,介绍陆钟不知道来头的某些大佬。谁谁谁脾气火爆,千万不能惹;谁谁谁喜欢男人,远远看见都要绕开走;谁谁谁阳奉阴违,回头就向典狱长打小报告,诸如此类的事陆钟也多亏有了老头的介绍,让自己少吃许多亏。

除了这些,老头说得最多的,就是孖七的事。孖七是黑社会的说法,比较正规的说法其实是十四K。老头之所以总是说十四K,是因为十四K的龙头老大就关在这座监狱里,只不过他住的牢房比较高级,大家几乎见不到他。

老头说起十四K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愈发神气。十四K的成员多达数十万,上世纪九十年代曾是全球最大的黑帮。说起来,十四K也算出身洪门,原名洪门忠义会,总部地址在广州西关宝华路十四号。解放前,国共两党内战时期,广州的军阀葛肇煌,曾是黄浦军校六期的学员,河源客家人,带领残党逃到香港,与国民党关系相当密切。如今的十四K不复当年兴旺,派系众多,但以毅、孝、德三个字堆最大,另有大圈及拜庐,五派人马分布港九新界。多年来,帮中一直有人希望能够选出龙头大哥,但各派人马数十年各自为政,不习惯受他人约束,各派老大本身就是龙头,很难选出一位合资格人选。

“前辈,您总是说十四K有多威风,难道您还想当他们的龙头老大?”陆钟听多了老头的话,总觉得他在吹牛,就他那个窝窝囊囊的样子,根本不像混得出名堂。

“我可没那么大的胆,但我真的跟十四K正宗的太子哥,葛肇煌的儿子葛志雄混过。哼,当年跟太子哥同辈的大鼻登,带领手下黑白无常,开创了整条钵兰街啊,何等威风。就是太子本人,也门生无数,现在不少扛把子的都是徒孙级别。当年,就连华人探长吕乐,也跟我们太子哥交情匪浅呐。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二十年前,我也曾经威风过。”老头看出陆钟的怀疑,马上搬出太子哥的名头。

“那您辈分一定超高的,前辈,以后还请您罩着我,我一定做牛做马好好伺候您。”陆钟虽然心里暗暗好笑,不过面子上还是摆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辈分高顶个屁用,现在的年轻人啊,谁还在乎我们这些老人家。好多古惑仔出来混都不说自己什么帮派的了,只讲跟哪条街的大佬,唉……”老头说到伤感处,惆怅得不行。

陆钟蹲在老头身边,不知道接句什么话才好,正好身边有个住其他监房的中年人路过,跟老头打了个招呼:“喂,神叨叨,又在骗年轻人帮你做事啊。”

说话的人笑嘻嘻,说完就扛着锄头走了。陆钟把质疑的视线对准老头,老头却若无其事地挑挑眉毛,“我从没说过我不是神叨叨。”

“前辈,我和我师父师兄弟们找你找得好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能拿到《军马篇》,一定也是同门,难道你也想咱们江相派跟十四K一样,将来后继无人吗?”陆钟真生气了,这些天来他诚心诚意对老头,老头却故意隐瞒身份。

“继你的大头鬼,我只不过是杨海波的外甥仔罢了,他留给我那本破书把我害得好惨。那些年在大陆,我学了几句口诀而已,就被人说是毒草,天天抓起来斗,还打断了我的腿。我是看姓李的小子老实,不会告诉别人,才把那本书给了他。我没想要他来找我,我说的地方是当年挨批斗那鬼地方的乡下朱海村啊,是想让他找错地方,一辈子找不到我。”老头懊恼地抓着头皮,像个孩子似的把脸憋得通红,“后来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鬼地方,一路要饭来到珠海,游泳游到了澳门,正好碰上了十四K的人,后来就跟他们做事啰。”

“原来都是误会。”陆钟听老头说完这番话,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如果秘籍的事到此完结,那后来的事,也许都不必再继续了吧!

“我啊,真是倒霉,根本就不该混什么黑社会,自己根本没那个本事嘛。当白纸扇不够聪明,当年没有跟我叔叔学你们的那些名堂,当打手又不够本事,两样都不沾边,一辈子也就是个穿草鞋的(黑社会职员中最低的一级,负责奔走联络工作)。四十多岁才得了个儿子,结果连儿子都保不住,老太婆也给气死,我真是太没用。”老头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前辈,就算您帮不了我,我们也是一个监房的狱友嘛,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帮你呢。”陆钟换上笑脸,拍拍老头单薄的肩。

老头长叹一口气,擦擦眼泪说了起来。他的独生子阿K,长得一表人才,在一家酒店当门童。门童不起眼,但收入颇高,赢了钱的赌客和外国游客总会给不少小费,工作几年,攒了一笔钱。澳门的赌客多嫖客也多,小姐更是这里的常驻人口,老头万没想到宝贝儿子会迷上一个做小姐的,怎么骂都不回头。那女人把阿K带去地下赌场,说自己欠了一大笔赌债。女人跟赌场的人其实是一伙的,阿K是她带去宰的客。

赌场里有个古惑仔,手段很高,连同他小弟一起做局,让阿K不仅输光所有积蓄,还欠下大笔赌债,最后被那帮人逼得没办法,在老爸的帮助下准备偷渡去台湾,不知谁走漏了风声,那帮人追了过来,阿K被乱枪打死。儿子死了,债还不算完,那帮人知道老头也是出来混的,就三天两头找他逼债。阿K的妈又气又急,心脏病发也死了。神叨叨年纪大了,在帮里没什么号召力,老大们不会为了他这个老家伙浪费人力,更不值得为他跟道上的人结怨。没办法,老头子为求自保,只好躲到了监狱里来。

“我啊,带了包白粉过海关,故意被他们抓起来。都是我的错,明明自己罩不住,还逞强要做这个主。不该让阿K去台湾,让他也来这里面多好,他肯定不会死。都是我害的。”老头的眼眶红红黯然神伤,跟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两样,“不,归根结底,就是那个女人,那家赌场,那两个古惑仔害的。”

“您以后有什么打算?”陆钟看在眼里,再次想起了失踪多年的父亲。如果父亲也在澳门混,偶尔跟人谈到自己,谈到母亲,会不会也是这模样呢?异样的温情在心头泛起,这个略显猥琐的干巴巴老头居然激起了他的同情心。

“打算什么,我一个老头子,能在这里混碗饭吃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就算出去,也要被他们追债,出去了,就再想办法进来,老死在这里政府给买棺材。”老头说到这里,再次哭了起来,“我是没脸死啊,没脸见儿子老婆,没脸见列祖列宗。”

“前辈,想不想帮你儿子报仇?”陆钟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神叨叨看着陆钟,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藏着一股有威慑力的清亮,似乎蕴藏了不可估量的力量。

第28章 高手(1)

A

澳门赌业有一百多年历史,自1847年起,已有赌博合法化的法令。1937年出现了专营赌场。1961年2月,葡萄牙海外省颁布法令,准许澳门以博彩作为一种“特殊的娱乐”形式存在。70年代后,澳门政府的财政收入30%、税收50%都来自博彩业,这个行业直接维持了近万人的就业,并承担了港澳水上交通的大部分客运量,以及公共工程和社会慈善、文化事业的部分开支。作为一个资源贫乏,连粮食都不能自给的小海岛,能有今天的发展赌业功不可没。目前澳门的游客中,有九成来自大陆。

澳门的威尼斯人度假村是目前澳门规模最大的酒店,完全复制了拉斯维加斯的威尼斯人度假村,酒店内部有着弯弯曲曲的小桥和清澈见底的人工河,还有外籍船夫驾着的贡多拉船。在中国的风水学说中,水主财,源源不断的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住这座富华宫殿,象征滚滚财运被围进了这里。酒店的天顶被画成蓝天白云,就算半夜进来,也如同白昼一样,赌性大发的客人们可以不分昼夜地豪赌。酒店内部有三千多间客房,足可容纳九十架747波音珍宝客机,秀场也有一万五千个座位,所有金色的部分全都是用真金装饰,总造价超过二十四亿美元。无法复制的华丽奢靡,诱惑着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

酒店位于远离市区的机场附近,几乎每个下飞机的游客都会看到。这简直不是一家酒店,而是一座小镇。

和澳门所有大赌场一样,威尼斯人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除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其中也有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比如说,在内地要想行贿可能有些麻烦,但在赌城,赌桌上刻意输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那都是理所当然。就算是趁人不备,往对方的筹码里放进两枚价值百万的,不过饼干大小,谁也不会注意。用这些办法行贿可谓巧妙至极,几百万的筹码可以直接兑换现金,上千万也可以二十四小时直接划账,如果在瑞士开个秘密账户,那就最理想不过了。不过正因为如此便捷,我国每年落马的贪官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澳门的常客,这个刺激的游戏,甚至会输掉无量的前程。

真正让酒店赚钱的还是赌桌上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客,多少男人赌上鲜血和命,女人赌上身体和青春,但谁都不是最后的赢家。这把赢到的,下一把会输掉,小赌赢来的,大赌会输掉,自认为可以见好就收的人,也难逃贪婪的惩罚。赌钱得来的钱不是正财,按照赌客们的传统,这种钱要花天酒地稀里糊涂地花掉,所以酒店里的娱乐场所也人满为患。

傍晚,威尼斯人度假村来了四位游客打扮的人,一位老人,三个年轻人,其中还是一位身材窈窕的靓女。门童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这四位都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手边的旅行箱也全是LV,一看就是豪客,一会儿帮他们开门时说上一句“老板精神”,没准会拿到大面额的小费。

门童没失望,那位风度翩翩的老人给了他一张五百面值的港币,他们在酒店里开了四间客房。按说住在这里,应该也会在这里的赌场玩才是,可那位风度翩翩的老人却跟门童打听附近的小赌场。

“喂,那边很黑的,小心啊。”门童善意地提醒道。那种小赌场背景复杂,通常有黑社会罩着,专黑不懂套路的大陆客。

澳门很小,一共就那么几条街,一天就能逛完,找一家地下赌场并不算难事。如果这家赌场旁边还连着一家臭名昭着的小酒店,就更好找了。

“怎么样,谁去那家酒店?”司徒颖叉着腰站在路边,指着对面那家“怡凤阁”的招牌。

“当然是凯子哥了,他这副打扮,一看就像嫖客。”梁融嘿嘿一笑,别有用心地打量着单子凯。

“拜托,有我这么帅的嫖客吗?最起码也可以当个拉皮条的吧。”单子凯今天用发蜡把头发抹得铮亮,还戴上了墨镜,嘴里叼着根牙签,迈开三七步,双手插兜看起来坏坏的。

“还是梁融去吧,他没那么显眼,上去看看形势,尽快下来。一会儿回酒店再碰头。”老韩发话了。

“哦。”师父有令,梁融不得不从。

梁融走进小楼梯,老韩带着司徒颖和单子凯则去了旁边的小赌场。

说来是小,那也是相比起葡京之类的大酒店来说,其实内里也有好几百平方米,各种赌局一应俱全,大赌场通常不设麻将,这种地下小赌场却还摆了几张麻将桌,另外还有几间贵宾包房,本地的大小古惑仔们常来光顾。

华灯初上,这间小赌场虽不像大酒店,有免费的酒水饮料供应,但有穿着性感的荷官(侍者),还有黑导游带过来的大陆客,大小赌台前已经围满了人。老韩和司徒颖、单子凯假装不认识,三个人分开行事,在各赌桌边流连一番,偶尔堵上两把小的,不为赢钱,只为寻找那个千术了得,逼死了神叨叨儿子的古惑仔。

转了一圈,司徒颖在角落里一桌玩麻将的边上站定,坐在南首的,是个染着棕色头发体形消瘦的男人,脖子上一串比筷子还粗的金链,还有胸口露出来的老虎纹身表明了他的身份,他是道上的。男人嘴里正嚼着台湾槟榔,翘着的二郎腿幅度颇大地抖着,粗俗的惬意。

男人面前摆着的筹码不多了,大概输了不少,但是这一把牌不错,从一万到七万清一色一条龙,独缺一张五万就做成一副七小对。通常要靠搏才能赢的牌本身就凶险,这一把男人却不急,手里的牌摸来摸去摸了好几张,偏偏不来五万,同桌的另一个人也听牌了。男人手里抓的那张八万不住地转来转去,在桌上轻轻地磕着,许多人都有这样的习惯动作,但司徒颖分明看见,那张牌被男人手指一抹,竟然变成了五万。

“胡了!看清楚,车轮滚滚八十八番,给钱给钱。”男人得意起来,呸地一口吐出红红的槟榔渣,“哈哈,就知道今晚运气好。”

“当然拉,身边站了靓女,运气不好才怪。”

“肥强,小心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啊。”

“运气不好啊,不跟你玩了。”

同桌的人不甘心地掏出筹码,顺便奚落道。原来这个精瘦的男人正是肥强,神叨叨说过,此人染上毒瘾前体重两百多,进了好多次戒毒所,瘦成现在这样。司徒颖暗道没有找错人。

“靓女,谢谢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请你喝一杯。”肥强回头一看,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都不知道,一头酒红色的短发衬得小脸雪白。

“下次拉。”司徒颖妩媚一笑,纤腰一扭,转身在旁边的赌桌上坐下,开始自己玩。

“说话要算数哦,下次一定请你。”肥强那双色眼盯着司徒颖的背影看了又看,心道这女人面生,一口不太标准的白话又听不出来路,多留了个心眼,吩咐身边的马仔,让他留心这女人的去处。

司徒颖虽然人在旁边坐着,眼神却冲单子凯飞去,暗示他盯住那个瘦子。这家伙还真有几分手段,轮着在各个台子上玩几把,或输或赢,输的都是小输,赢的却是大赢,他不赢庄家只赢赌客,尤其是大陆口音的赌客。

几个小时后,两路人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酒店。

“找到肥强了,真比凯子哥还瘦,技术还可以,应该就是对阿K下手的人。”单子凯今晚盯了他很久,为了打掩护还输了几千块给他,“他一晚上赢了二十多万,可最后却只能把大头留给赌场的老板。我看到他跟‘大耳窿’(放高利贷的)发牢骚,说赌场有大半的钱是他赚回来的,要是给他当老板,绝对比现在生意更好。”

“不过我在他身边出现引起了怀疑,他叫人跟踪我,我费了不少劲才甩掉。”司徒颖摘下假发套,把长发一甩,对着梁融问道:“胖子,当嫖客的感觉怎么样?”

“是啊,看我们肥融哥红光满面,一定HIGH到不行。”单子凯也拿梁融打趣。

“别提了,她们生意是挺好,小姐供不应求还要排队等的,我屁股都没坐热,就碰上一个老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我学雷锋,把老伯送去医院,老人家告诉我那家酒店是玩仙人跳的,他被勒索了几万块呢。”梁融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单据,“喏,我还帮老人家付了医药费,师父,可不可以报销啊。”

“报,当然报。我本来还担心她们只做正经生意,这么一来更好,咱们干脆下手狠些,连这个鸡窝也给端了,算是为民除害。”老韩满意地笑道,久别赌场,他今天也小赢了几把,看来老手艺还没丢,心情很不错。

“师父,这一单陆钟不在,谁来当话事人呢?”司徒颖早就想一试身手。

“那位神叨叨据说是新加坡大师爸杨海波的亲外甥,说起来也算前辈,咱们不能失手,这一次,还是我来吧。”老韩知道干女儿的心思,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乖,你们都还年轻,大把的机会,我可是做一次少一次喽。”

窗外,璀璨的灯光点缀出美丽的夜景,这座城市仿佛不会沉睡,不论多晚,下到酒店里的赌场总能看到赌台边围着人。老韩站在窗边,闻着空气里潮湿的海水气味,琢磨即将使用的千局。这几年来都是陆钟主事,他身体又不好,早就有些廉颇老矣的感觉。现在,又轮到他做主了,这一次可不能比徒弟差劲,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做主了,就像是一个赌徒要结束所有赌局玩最后一把,千万不能搞砸。

对了,除了肥强外,那个一起跟着陷害阿K的小弟呢,差点给忘了。老韩一拍脑袋,完全不顾现在是几点钟了,立刻去找徒弟们。

B

大头虾只有二十出头,却在澳门街上混了七八年,念中学的时候就开始逃课,整日在街上闲逛,因为手脚麻利,经常有人叫他帮忙把风跑腿跟踪之类的。这小子口花花却不能打,手脚也不太干净,真正的大佬不收他,他拜了混赌场的肥强做大哥,遇上有人欺负,就搬出肥强的名号来。肥强并不是什么大佬,只是澳门街上的古惑仔而已,但作为比大头虾更资深的古惑仔,十年前在帮会里当过红棍(打手),当他的大哥还是完全可以。

前阵子大头虾跟肥强做了笔大买卖,坑了个本地仔阿K。

那晚也是玩麻将,阿K的手气不错,小赢了一笔钱,正好够还账,打算见好就收带着女人离开。那女人却一个劲地劝他趁着手气好最后玩一把,多赢一点。还是玩麻将,阿K的手风渐渐不顺,肥强最后那把出了千,同坐庄的人做了个地胡,一百五十八番,不仅让阿K数了个精光,还倒欠他十万。阿K输红了眼,跑出去找人借钱。赌场要赚高利贷的利息钱,当然不能让阿K在外面借钱,于是大头虾出马,偷走了阿K好不容易借来的钱。最后被逼无奈,他只能跟赌场借钱,再一赌就是把把输了,竟然欠下了几百万。

阿K被逼死那晚,大头虾也在场,肥强拿了把枪给他,让他一起射。黑暗中看不清海水里究竟哪个是阿K,但大头虾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份杀了他。于心有愧,这阵子都没去海边,天天在各大赌场门口转悠,想找些新财路。

这天他正蹲在米高梅酒店斜对面的街边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一个穿黑西装貌似酒店工作人员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太太你好,请问您是来澳门度假的吗?我是米高梅酒店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您有没有租车的需要呢?我们酒店现在有一个活动,可以日租一千的超低价租到奔驰车,而且油钱全免,只要您填一下这张个人资料登记表,还可以获得免费送保险。如果您租满三天,我们还可以免费送您酒店的贵宾房一天,附送早餐和一次免费SPA,相当划算哦。”黑西装回头指指身后相隔半条街的豪华酒店,殷勤地对两位台湾太太介绍着,胸前的胸牌在阳光下亮晶晶,他的容貌和动作很有说服力。

什么时候米高梅有这个活动的?澳门这么小哪里需要租车,到处都是免费的酒店巴士嘛。还有那胸牌,看起来好别扭。大头虾正觉得奇怪,两位太太被黑西装帅气的容貌和彬彬有礼的介绍吸引住了,她们立刻表示愿意租一天试试,当即刷卡三万块作为这辆车的押金,还另外给了帅哥一百块的小费。

哇,就这么几句话就赚到了两万块。大头虾的注意力完全被黑西装吸引了,居然敢来米高梅的门口骗人,他要不是胆子太大就是本事太大。大头虾的视线完全离不开黑西装了,黑西装找到酒店门口监控的盲点——一丛绿植的旁边,假装酒店小弟代客泊车,专瞄奔驰富豪一类的高档车。客人进入酒店后,他并不把车开到停车场,而是往路边的巷口开去。手里有了钥匙,又有移动POS机和自己伪造的租车登记表,加上豪华的米高梅酒店做背景,不明真相的游客丝毫不怀疑这是在行骗。那家伙在一刻钟内又成功地做了一单,再次入手两万块。

不到半个小时,不费什么力气就到手六万块,也太好赚了吧。虽然这个生意不能长干,人家一去退车就会露陷,但有胆子这么干又能想出这个办法骗钱的人还真是不多,至少能让他大头虾崇拜。大头虾最佩服的就是白纸扇,因为他自己太瘦弱,打打杀杀的方面肯定没前途,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靠脑子吃饭这条路。当初他跟肥强就是因为肥强脑子活,千术高,本指望跟他学点本事自己赚钱。但肥强根本就不教他,也只是把他当马仔使唤,必要时很可能还会拿他当垫背的,他心里早就想过要重新找个有本事的大哥。

那个西装男成功地入手第三单,一共赚满了十万块后就收工了。他钻进路边一辆面包车,换上T恤牛仔裤,正准备开车,面前一个干瘦的少年仔却拦在了车前。

第29章 高手(2)

“有事吗。”帅哥嘴里叼着烟,从车窗探出头来,口音还带着点台湾腔。

“可以跟你混吗?大哥。”大头虾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没准这位大哥是从台湾过来的,澳门有不少台湾佬都是道上的。

“跟我混?”帅哥眯起眼睛打量着大头虾。

“你的生意我都看到了哦,有钱大家赚,不带我玩的话,我就去告诉米高梅的人。”大头虾面带微笑,却出言要挟。

帅哥盯着大头虾足足看了半分钟,最后扔掉烟头,有些不屑地说道:“带你玩容易,你有什么本事呢?我们不需要拖后腿的。”

“好,你看着。”大头虾一听对方要考验自己,知道有戏,马上钻进了路边几家卖澳门特产的店铺里。正好有好几辆旅行大巴停在门口,游客们都在抢购澳门肉松蛋卷和肉脯。大头虾干干瘦瘦的,像只小虾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出了三个钱包,颇为得意地炫耀,“怎么样,功夫还可以吧?”

“我们是靠想点子赚钱的,用不着干这种事。我需要的人要够机灵,反映够快。”帅哥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

“那你说,要我怎么证明才可以?”大头虾不服气。

“上车吧,还是先让你见见我拍档,他是我大哥,他要是说不行,我说行也没用。”帅哥说完,已经打开了面包车的车门。

大头虾高兴坏了,马上钻进车里,这家伙肯带他见自己大哥,那就是对他还算满意。

C

一转眼三四天过去了,肥强几乎每天都能在赌场遇到那位酒红色头发的靓女。靓女人靓运气也旺,每次都小赌上几把,或输或赢,都不以为意。偶尔在肥强身边站一小会儿,那股沁人的女性体香总让他心魂荡漾,于是相熟的赌客也会说笑,肥强一定是有了新相好。

自从靓女第一天出现后,肥强就对她格外上心,凭着多年看场子的经验,这女人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像是真来赌的。不过如果不为赌钱,又何必来赌场呢?靓女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就连腕上的表也是价值六位数的卡地亚限量版。通常穿成这样的靓女,不会来这种低级的地下赌场,可这女人不仅来,还连着每天都来,到底想干什么呢?她不是本地人,也不是香港人,这个神秘的女人让肥强着实动了动脑筋。

赌场最清闲的就是上午和中午,昨晚酣战一宿的赌客们大部分还在休息,除了葡京之类的大赌场外,小赌场虽然开着门,但里面的人寥寥无几。赌场旁边的怡凤阁,却热闹非凡,倒不是这么早就有嫖客上门,而是怡凤阁的老板娘凤姐跟肥强吵了起来。

肥强跟凤姐并没结婚,但澳门街上混的小古惑仔们都管凤姐叫阿嫂。凤姐十七岁就从台湾来澳门下海,当过小姐也当过妈妈桑,十多年来从卖自己皮肉到卖别人皮肉,手里还有好几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种种恶毒后终于挣下了这家怡凤阁。虽然地方破旧,好在房子是在自己名下,不用交租,比同行们赚得更多。干这行的没有不交保护费的,为了少交些保护费,凤姐就沾上了肥强,两人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凤姐也以阿嫂身份自居。

不过肥强这种天天在外面混的人才不把她当回事,用广东话说,最多就是同居那条女而已。有了这个女人,他不用再租房子,有人打点吃的穿的用的,偶尔给点零花,偶尔也在她手里周转些钱罢了。

时间还早,凤姐披头散发连妆都没画,掩不住的大眼袋黑眼圈,满脸憔悴,如果不是那身凹凸有致的身材,简直惨不忍睹。走近些,还能看到她松弛的皮肤已有不少细纹。样子不怎么样,骂起人来却厉害。

“我丢你老母,用老娘钱,睡老娘的姑娘,睡完了还把老娘的戒指送给那个骚货,我跟你拼了!”凤姐歇斯底里地喊着,举起手里的菜刀朝着肥强追去。

“干,你个癫女人,那戒指是我花钱买的,想送谁就送谁,你以为跟我睡过就了不起啊,就是我老婆了吗,就可以管我了吗?”肥强也不甘示弱,凤姐的菜刀还没沾边,他已经飞起一脚踢在凤姐的腰眼上,“告诉你,世界上可以管我的女人还没生出来。”

“你个死扑街敢打我!老娘跟你没完!”凤姐痛苦地揉着腰,挣扎着站起来,重回房间去拿更有杀伤力的武器,但她没料到自己刚一转身进屋,肥强也追了过去,把门关上并且反锁。任凭凤姐在里面对着门拳打脚踢,又哭又闹,就是不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槟榔,塞一颗在嘴里,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下楼去。

凤姐哪里肯受这样的气,肥强前脚下楼,头顶上两个花瓶就前后脚砸了下来。咣当咣当,正好落在肥强身后,只差一点就砸到了他的脑袋。

“我丢,我死了谁罩你。这条街上什么都多,女人更多,我肥强招招手,分分钟大把靓女送上门来。你人老珠黄还不醒目点,找死咩!”肥强被那两个花瓶吓了一跳,再也不顾彼此的脸面站在街上就破口大骂。

凤姐本想到了这把年纪,遇上个铁男人就从良过点安生日子,没想到肥强竟然这么说自己,被他的话堵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再也骂不出一个字,眼巴巴看着肥强走向街角,那边有一个穿着连衣裙身材超好的戴墨镜女人。这个扑街,居然跟人家搭腔了,没说上几句两人竟然笑嘻嘻地一起走了,凤姐心里难受得不得了,趴在窗台上就哭了起来。

“靓女,是专门来等我的吗?”肥强一见司徒颖,脸上立刻春风满面。

“是啊,想跟你谈谈。”司徒颖微微一笑,浓妆的红唇在白天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美。

“原来你真是来等我的,我也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说,其实啊,你长得好像我初恋。”肥强见靓女对自己和颜悦色,油嘴滑舌起来。

“我啊,长得更像你妈。”司徒颖摘下墨镜,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肥强。

“你,你怎么敢骂我!我老婆都不敢骂我。”肥强有点搞不懂了,靓女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我怎么敢骂你的话,就跟我走吧。”司徒颖冲肥强勾勾手指,肥强就像条癞皮狗似的跟在她后面走了。

威尼斯人酒店的中餐厅,包厢里的消费可不便宜,一位老人面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屉,他已经吃饱喝足,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清了清嗓子。肥强有些不明就里,本以为和靓女去酒店会有番艳遇,没想到等他的人是位白头翁。白头翁的身后,还站着一位穿黑色西装的帅哥,高高瘦瘦,应该是保镖。

“契爷,你要找的人来了。”

肥强看靓女很恭敬地跟老人打了个招呼,马上离开自己,站到了老人背后。

“肥强是吧,请坐,想吃什么随便叫,我们慢慢聊。”老人笑眯眯的,倒很是和气。

“我又不认识你,有话先说的好。”肥强也不是刚出来混,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收起那副好色的嘴脸,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其实呢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个赚钱的计划,赚大钱的计划。”

“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找我?”

“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啊。这几天,曼琳都在观察你,你们赌场的生意不错,而你,是赌场中千术最高的人。如果没有你护庄,以那家赌场的规模和位置,我看生意绝不会做到今天这样。”

“生意好又怎么样,关你乜事。”

“哈哈,肥强哥果然快人快语。这么说吧,关钱的事,就关我的事也关你的事。找你来,就是想大家发财。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当那家赌场的主人呢?”

肥强听完,先是愣了一愣,很快哈哈大笑起来,“老人家,谢谢你这么看重我,我先回去了。”

“我请你来是想跟你好好谈谈,没有别的意思,你随时可以走。只不过,我想请你先把我的话听完。”老人家依然是那副笑脸,只不过深不见底的眼里,闪出一丝精光。

这种光芒,肥强曾经见过太多次,几乎所有他见过的大佬眼中都有类似的光芒,那是精明,老谋深算,还有心狠手辣。没准这老头真有点来头,肥强心里活动了一下,刚抬起的屁股又落到了椅子上。

老人自报家门,姓梁,虽然并不是孖七的人,但早年在广州混时,因和孖七中地位辈分最高的孝字堆元老尤仔有同乡之宜,颇得他关照。解放前他和几位同乡去了荷兰发展,这些年来在外面也赚了些钱。人到老了,还是想回到中国人多的地方养老,于是看准了澳门,顺便在澳门搞家赌档赚点子孙钱留给后辈。这些话因为相隔年代久远,听起来半真半假,不过听老人把孖七的各个字堆名号说的那么齐全,倒也挺像回事,到最后肥强越发搞不准老人家什么来头。

“开赌场,赚钱快,我年纪也大了,不可能一直做下去。所以我想物色一个合适的人帮我管理赌场,你是本地人,人脉旺千术高,没有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了。我出钱,你出力,每个月你按股份抽成一半。十年后,赌场就归你,这点我们可以写进合同里,去律师楼办正式的手续。”老人家不徐不疾地说着,显得很有把握。

“其实只要你钱够多,投资一家新赌场可能更方便呢。”肥强这么说其实是在试探着对方的底子。

投资澳门,政府最最欢迎,因为可以带来税收和提供就业机会。有足够的本钱就先成立控股公司,赌场可租可建,人手可以招聘。最要紧的就是牌照,要找现在的三位持牌人谈,找一家肯将牌照出租,谈妥管理费或加盟费,或者是其他方式分配利润和风险。或者更省事些,承包大赌场内的某间贵宾房,兼营叠码和放债,好几位黑道上的大佬都在葡京开了贵宾房,不过入场价可不便宜,最低也要一亿六千万。

“我是攒了点钱,但开一家新赌场的投入还是太大了,可以小本赚大钱的话,何必要去下血本呢?”老头抿口茶,谈起生意来很有经验。

“你不会以为自己资格老,只要开口,人家就会乖乖把赚钱的旺地拱手相让吧。”肥强微微拧着眉头,质疑道:“就连现在港九那边的老资格们,也早就收山养老不出来走动了。”

“你放心,我有自己的计划,不过这需要你的协助。新任的警务处督察,跟我私交不错,他也会帮我忙。只要你肯答应,我们双管齐下,肯定可以成功。一旦得手,你也知道每天有多少生意拉。”老人家的面色依然是笑,那种笑只属于真正自信,有把握的人。

“老前辈,谢谢你看得起我。我还是先回去了。”肥强心里忐忑不安,只想早些离开。

“慢走一步,这里有个见面礼,请帮我送给阿嫂。如果我们真的合作,赌场交给你打理的话,恐怕还需要阿嫂的铺子帮忙做个抵押。你也知道每天进出多少钱,这笔钱通通在你手上过,只有这样我们打交道的双方才会真正放心,长久地合作。”老人家说完,拿出一只小小的丝绒首饰盒。

肥强大咧咧地打开首饰盒,眼睛被结结实实地闪了一下,那是枚至少价值二十万的大钻戒,完美的椭圆形切割,灿烂出火。肥强清楚,要是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事就算是定了一半,虽然心里痒痒的,虽然他早就想自己当老板,但这个老头毕竟才刚刚见面,这一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很想把戒指退回去,可手怎么都不听指挥,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戒指揣进了口袋。

走出酒店大门,肥强还觉得两条腿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这一带很热闹,有酒店住客有刚下飞机的观光客,路边的长椅位置比较紧张。这里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正好他也不想马上回去,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椅子的另一端还有另外一个路人。

肥强想着心事,手却摸进了口袋里,那里有个硬梆梆的盒子。里面还有威尼斯人开出的单据,就是今天买的,可不假。第一次见面就给了这么重的礼,看来那老人家真的有点底子。还有他那份气质,是不是道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老人家绝对是个老江湖。可是,究竟该不该跟他们合作呢?也许这是个机会,但是万一被老板发现自己当反骨仔的话,绝不是三刀六眼能摆平的,这条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身边的人起身走了,留下一份报纸。肥强顺手拿过来看了一眼,马上就看到了新任警督上任的消息,照片上看起来新督察很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名叫谢龙华,专门负责赌场安全监督工作。肥强心里踏实了不少,看来老人家说得没错,的确换了新警督,不过警督级的大人物从来就不是他这种小角色可以搭上话的。如果老人家真跟这位新警督有交情的话,拿下赌场,也许并不是不可能。

回赌场的路上,墙上有新贴出的广告,新警督将大力整治非法赌场地下赌场,近期警方会采取行动。肥强觉得好笑,哪里有警察向市民宣布自己要搞行动的,这种事肯定都是暗中部署才对,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不搞行动,也要先把舆论造起来,给自己脸上增光。

整个下午和晚上,他心里总惦记着这件事。每天辛辛苦苦帮老板兆威哥护庄,可他只当自己是条狗而已,高兴了给块肉骨头,不高兴了连光骨头都没有,哪里会有什么定期的抽成。就算自己再努力,将来也没有再提升的余地了,很可能混到头发都白了,也还是现在这鸟样。心里有事,赌起来就走神了,玩21点的时候输了几把大的,非但没有护住庄,反而赔了钱。当晚兆威哥不仅给了他脸色看,还当着弟兄们的面说了特别难听的话:吃老子的就要帮老子看好家,否则的话,要你这条狗干吗?

冲着那句话,肥强终于下了决心。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只是没想到机会居然是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给的。赌徒的心态就是只要能抓住机会,哪怕成功率再小,也要放手一搏。

干你娘,有赌未必输,老子拼了命,也要跟你们玩玩看。

肥强对着赌场大门狠狠地啐了一口,抬头看一眼旁边的怡凤阁顶楼,凤姐卧室里亮着的灯光,掏出戒指盒,朝着那边走去。

第30章 当骗子遇上老千(1)

A

通往大三巴的小街上,两边都是一间又一间的专卖澳门特产的食品店,有牛肉干猪肉干还有杏仁饼肉松卷。澳门的老板们很大方,肉干都是剪下来一长条给客人试吃,吃完后不满意也不生气。店铺太多,如果一路吃过去,完全可以不出一分钱就把肚子填饱,时间足够的话再去大赌场,那里面的酒水饮料全部都是免费供应。大头虾来这条街混吃混喝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老板们都黑着脸,不愿意给他东西。

“别这么小气啦,老板,等我做完手上这单大生意,一定来跟你买整箱牛肉干。”大头虾索性自己动手,捻起一大块肉干就往嘴里塞。今天他的心情好得飞上了天,的确是有一大单生意要做呢,没想到结交了一位高手,竟然马上得到这个赚大钱的机会。很快,他就要发达了。

那位花名靓仔宏的前辈带大头虾去见自己的大哥,本以为可能要再次面对考验,没想到大哥正好有单生意需要人手,于是大家一拍即合。说起来,他还真觉得那位叫德哥的大佬真人不露相,就那么个普普通通的胖子,彬彬有礼,跟人说话特别客气,走在街上谁都不会怀疑他会是骗子。宏哥说得好,越是他这样的人才越有欺骗性,比他这个帅哥型的骗子还更有欺骗性。德哥作为大哥,大部分事不用亲自出面,他负责寻找下手的对象,找销赃的下家,以及出状况后的B计划。

如果说一出骗局是一部电影的话,德哥绝对算得上是总编剧兼总策划兼导演兼制片兼发行。大头虾很为自己认识了这么威水的骗子而高兴,走起路来都屁颠屁颠的,格外精神。

现在跟大头虾在一起的是靓仔宏,他们两人正要去酒店见的人是个古币收藏家,那个老人家据说曾在国内开过个人藏品展,这次带着几件宝贝来澳门,是应澳门收藏协会的邀请过来交流的。德哥收到风声,收藏家只在澳门待一个星期,便立刻决定了整个计划。

这个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以杂志社的名义去采访这位收藏家,并给他的宝贝拍照,趁收藏家不备,用准备好的模具给他的宝贝压模,然后自己复制出赝品。趁着收藏家还在澳门,找一位香港的买家,以代理人的名义把赝品卖掉。就算对方日后发现东西有假,届时收藏家也已经离开澳门了,对方最多把责任放在收藏家身上,不会找代理人的麻烦。

砰砰砰,门被敲响了。很快门就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盯着门外的两位来客看了又看。

“您好,请问是许老师吗?我们是《都市大玩家》杂志社的,昨天已经跟您预约过了。”靓仔宏掏出一张刚刚拿到手的假名片奉上。他今天特意戴上了金丝边眼镜,一件条纹衬衣搭配针织开衫,显得十分斯文。

“哦,是你们啊,快请进。”许老师笑呵呵地接过名片,跟两位握手,请他们进门。

采访进行得煞有其事,靓仔宏还摆出了数码录音笔,问题都是靓仔宏准备的,为了这些他还顾作正经地翻阅了几本杂志名人访谈的专栏,把要问的问题全都记在了笔记本上。这么做显得很专业,很像记者,收藏家许老师完全没起疑心,非常热情地回答着他的每一个问题。

大头虾第一次参加骗局,只能担任靓仔宏的助手,手里捧着个租来的单反照相机,对着许老师拍了好几张个人照。许老师到底是大陆出来的,显得有点拘谨,镜头一对准他的时候,他就有些紧张,一紧张就喝水,短短的半个钟头采访中,他竟然把一壶茶喝了大半。

“许老师,可否让我们拍摄一下您的珍藏,可能会在杂志上用。”靓仔宏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当然,当然可以。”许老师连忙答应,不设防地当着二位的面,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捧出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盒子里的绒布上平放着三枚古币,他一一介绍着:“这枚是大夏真兴,赫连勃勃时期的铜币;这一枚是贞佑通宝,是武则天时期的铜币;这一枚也不错,是大泉五千,孙吴时期。这几枚全都是国家特一级的珍品,每枚价值都在十万以上,甚至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很少会有人愿意出卖这么珍贵的藏品。”

“真是太谢谢许老师了,我们今天大开眼界。”靓仔宏很自然地拍着马屁。

“不客气,你们一定要拍清楚一点,这么小的图案,我怕印在杂志上看不太清。”许老师对他的宝贝态度极为认真。

“一定,一定,我们会慢慢拍,认真拍,您放心。”靓仔宏赶紧连连点头,甚至帮大头虾搬出了三脚架,摆出专业摄影的架势。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许老师尿急,急着去厕所,却又不放心宝贝们。

“您放心去吧,我们还要一会儿才能拍完。”靓仔宏对许老师挥挥手,示意他放心。

许老师到底还是不放心,连卫生间的门都没有关,生怕这两个记者搞出什么名堂。在淅淅沥沥的小便声中,靓仔宏飞快地掏出一个眼镜盒,里面盒盖和盒里都放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胶泥。把三枚硬币取出来,往胶泥上一放,再用力合上。一秒钟后,三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图案都已经复制完成。许老师忙不迭地从卫生间里冲出来时,靓仔宏他们已经把三枚硬币完好无损地放回了紫檀木盒。

“许老师再见,欢迎你下次还来澳门做客,杂志出来我们一定会按照地址给您寄去。”

临走的时候,靓仔宏和大头虾相当热情地挥了挥手。大头虾觉得这位许老师也太好骗了,根本就是书呆子一个,讲起那些古币来就头头是道,问他有没有去澳门赌场玩玩吓得赶紧摆手。不过靓仔宏说,别看那个老学究一副古板模样,其实每天晚上叫特殊服务,来采访他之前,德哥已经做过了调查。

“哇,真看不出,这么老了还……”大头虾吐了吐舌头。

B

这晚肥强特意比平时晚些才去赌场,对兄弟们炫耀:凤姐收了他的钻戒,这两天心情好得不得了,做了一桌好菜,全都是他爱吃的,还不惜血本买来老山参给他煲了乌鸡汤,还约定他晚上加班。

肥强往嘴里塞了颗槟榔,正打算说个黄色笑话,可屁股刚坐稳,就被老大叫去了,有个新面孔玩骰子连赢了许多把,不少客人都跟他,庄家赔了不少。

“知道了,马上就去。”肥强不咸不淡地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他的本分。

不过今天的他和平时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并没马上去围满了人的那张赌台,而是去后台看监控录像。

赢得正欢的是个胖子,二十多岁模样,普通游客打扮,皮肤黝黑,操很正宗的广州白话,应该是刚下来玩的大陆仔。

那张桌上赌的是骰子。骰子一般有两种玩法,第一种是押数字,也就是押三哥骰子的点数之和,赔率根据和值的大小来计算。赔率最大的是17和4,都是1赔50,其次和为7的赔率是1赔14。第二种玩法就是赌大小,三个骰子的点数之和小于10就是小,大于10就是大,赔率是买1赔1,押中一百赢一百。总而言之,赌骰子比较直观不太要动脑子,赢得快也输得快,通常是赌场里赚钱最快的台子。

兆威哥站在肥强身后,脸色很臭,颇不耐烦地朝他脸上喷了口烟,催他快些动手,就在刚才,那个胖子已经带领一大班赌客赢走了赌场十来万。这可不是第一把了,那帮人手里几乎人人都抓了十来万的筹码,全都是跟那个生面孔赢来的。这里可不是葡京和金沙那样的大赌场,再让他们赢下去,今晚可能要亏。

“那人选的台子是人气最旺的,人气旺就聚财,他很内行。让我再看看,没把握的话,我宁可不出手。”肥强知道老板担心,轻声解释道。

肥强说得不错,那个人果然内行,一开始的几把,都是先押小钱,只押大小。按照博彩概率学来说,只押大小的话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赢。这种情况下,就要讲方法了,比方说已经连着出了三把大,这时候押个小的话,那第四次出小的概率相对比较大。如果第四次依然出了个大,那第五次出小的可能性就更大,如果第五把押中,就赢了一把,顺便把之前第四把赔掉的钱给赢回来。如果第五次依然开出来是大,那第六次就押上第五次的一倍,这把开出小的机率就更大,如果赢了,之前输掉的也全都能赢回。那个胖子并不贪,下手十来把全都是小赌,唯一失手的就是庄家开出个豹子(三个骰子点数一样),三个六,庄家大小通吃,他小输一把。

这个办法大部分稳重的行家都会用来试水,看看自己的一连串小赢会不会引起赌场的注意和警惕,如果平安无事,接下来就可以慢慢加大下注筹码。那个胖子面前积攒了一小堆小额筹码后,开始押点数和。肥强仔细算过,这小子十把有七八把是押的7-8-9,不过是这三个数字赔率适中。连着几把没中也不怕,一下手就连押三把,居然中了两把,其中有一把和的7,庄家赔了14倍。

哇!围观的赌友羡慕得叫着好,胖子面前的小筹码全都换成了大筹码,依然是小山一座。不少赌友在旁跟风,个个赢得盆满钵满,就连平时只玩老虎机的滥赌鬼也都跟着沾光。破财的当然是庄家。开赌场,如果不出千的话,赚的钱其实是个概率学问题,玩的人越多,赚得越多。但现在大家都跟风,没人下其他的注,赌场的优势就没了。

就在肥强在监控室里研究胖子水平的时候,外面又连赢了好几把大的,胖子面前已经积累了百多万筹码,赌鬼们叫啊笑啊乐翻天,兴奋得跟过节一样。兆威哥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肥强,马上出去,我不管你出千也好真本事也好,总之我要那个胖子全部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