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国演义》,是连李锐两位先生都“惊为天人”的,更何况这些太学生!

于是李锐手里的《三国演义》成了国子监的新宠,因是手抄的孤本,李锐从不外接,就连给人家看也是看着,所以不少世家子弟甚至捧着各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求着要抄录。

世族尚且如此疯狂,更不要说那些寒门学子了,一时间,李老国公曾著成一本神作的传闻不胫而走,就连李茂都问了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拿了那本《三国演义》日夜观摩。

看完那本《三国演义》之后,李茂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问问自己的母亲,他是不是父母当年随便在哪里捡来的,不然为何和父亲与兄长的资质差的这般多。

《三国演义》的影响渐渐散了出去,邱老太君的声望也越来越高,高到了有些书生特意会在府外,对着隔着两道墙的北园深揖到地的地步。

李老国公的两个孙子,也被传的神乎其神。说书先生得不到《三国演义》的正本,就开始按照想象加工。李老国公被说成了神仙下凡,匡扶正室,事成要得道回天的。李蒙也是文曲星下凡,托生到邱老太君肚子里,就为了协助下凡的李老国公成事。各种传闻沸沸扬扬,当然还不忘传个老皇帝是紫薇星托生注定成帝云云,直说的有人得了病都去摸摸信国公府们钱的狮子,想要沾沾仙气。

李锐和李铭更是被传的无稽,据说书先生所言,两个孙子都得了两位神仙的真传,一个力大无穷,将来必是将帅之才,另一个足智多谋,有名士风流,绝对是名臣良相。可笑两个孩子一个才十三岁,一个才八九岁,年纪这么小就被寄托了这样的厚望,连顾卿都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太高调,反而害了两个小孩。

好在李铭和李锐都是厚脸皮,被如此夸奖,居然觉得人家说的没错。因常听三国,真把自己当初那样的杰出俊才,就连顾卿这般不要脸的姑娘,都甘拜下风。

“三国杀”原本只是为了让李锐交际而复录出来的桌上游戏,因为国子监的太学生们而风靡一时。“三国杀”制作出来并不麻烦,李锐又叫原本做的那些人又按他和弟弟后填的样式重新画了一些,专门给太学生们玩。有些世族学生把抄好《三国演义》和借来的“三国杀”卡牌带回了家,结果连这些大人都知道了,也着了迷。

现在就连散朝了,都会有许多人邀请李茂来上一局。李茂在其他事情上只能说平平,可是玩起“三国杀”来,有如神助,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顾卿觉得这些大人们可能会喜欢玩些更复杂的样式,便教了李茂“国战”和“乱战”的玩法,别说,这种明显更复杂,更需要权衡局面的玩法受到了官员的欢迎,成了官宦们常玩的模式。

坊间有上次“邱氏射玦”的故事在前,谁也没有脸面敢再拿国公府里的东西做出来卖钱,大部分学士和学生珍惜羽毛,也不愿附录出来给别人。一时间,“三国杀”的卡牌倒成了稀罕之物,做的好几套被借来借去,都快玩烂了。

李茂在得到顾卿的同意后,专门拨了一房,开始做各种金箔蒙面、银箔蒙面和木竹牙等质地的“三国杀”卡牌,放入紫檀木的匣子里,打上信国公府的徽记,用作信国公府馈赠亲朋好友的稀罕物件。

李锐和李铭也得了不少樟木盒子装的“简装版”,到处拿出去送人。“三国杀”卡牌上未完成的人物图和锦囊牌,曾得到国子监太学生们的帮助和润色,而变得更为丰满,且有了各种版本的形象。所以李锐手上新得的卡牌套盒,大部分都送了这些太学生。

这些太学生得了馈赠,或为卡牌人物题诗,或用各种诗赋盛赞信国公府的种种善行,或以“信国公府得到神灵启示要创作《三国演义》,李老国公梦入东汉”之类的题材做了书画,回赠给信国公府。

学子尚且知道投桃报李,那些得了李茂“套牌”匣子的大臣们更是纷纷效仿,也不回赠金银等俗物,多是手书一封或亲笔提的书画,这些人里有些是重臣,有些是文坛巨儒,不拘世族寒门,勋贵武将,只要得了“三国杀”的,人人都有表示。

“微霜堂”的存稿自李蒙去后,又增添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现在,顾卿的院子里经常有人投书进来,还有某些官宦人家的女眷拗不过夫君或儿子的意思,不得不上门求见邱老太君的。这一切概因那本《三国演义》,顾卿还没说完。

刚说到“孔明挥泪斩马谡”,结果下面没有了…真是活活把所有人急成了太监。

现在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眼巴巴的等着顾卿把最后十几回给说完。

此时刚刚入冬,马上就要忙年,今年又是信国公府最昌盛的时候,顾卿偏偏在入冬大寒的时候生了场病。

这一病上下皆惊,明明只是一场风寒,宫里竟赐了三个御医来看。各家送过来的名医名方,珍稀药材,那更是络绎不绝,顾卿心知自己只是普通感冒,只不过年纪大了,抵抗力差,看起来吓人一些,竟劳动这么多人来,内心里倒是不安的很。

持云院里,三位御医进了屋,开始给顾卿看诊。

等他们会了诊,不由得松了口气,安慰信国公府的众国公、夫人、公子们道:

“几位放心,老夫人只是受了寒,风寒束表,喝上几帖方剂,好好调养就好。这段时间不能吃的太油腻,也不能劳神。”

顾卿听到御医的诊断和自己的推断一样,心里才放下了心。明年开春过后李锐就要十四岁了,春节一过就要入宫伴读,她这时候要是有事,又是全府丁忧三年。

人家府里好不容易出了孝,她要再有事,那不是坑爹坑祖宗坑全府吗。

“真是劳烦御医了。请替老身拜谢君恩,老身感激涕零。咳,咳咳。”顾卿最近一说话就嗓子痒,咳的尿崩了几回,床垫每日都换好几次,平日里除了花嬷嬷和香云,真是谁都不想见,烦得很。

“老夫人不用客气。我三人特意自荐而来,就是希望能够见老太君一面,还望老太君能够早日痊愈。”黄御医乃是医中国手,专治太后和皇帝的,愿以为他是皇帝赐下来的,想不到确是自荐而来,真是出人意料。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他们府里已经让太医院都重视了吗?老国公可没有写什么医术方子啊!

“只因我那儿子带回的‘三国演义’,现在还剩半截,不怕老太君笑话,我只盼着老太君您能早日安好,早日讲完才是。”黄御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胡子,“那个…”

几个御医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黄御医开了口:

“邱老太君,你可知那华佗的‘青囊书’,最后传到了哪里?”

“啥?咳咳咳…”顾卿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第42章 方氏事泄

“最近这信国公府大为风光啊。”晋国公张诺伸手落下一子,“你看,会不会李茂背后有什么高人?”

“我倒不觉得。”江道奇漫不经心的堵住了黑子最后一气,“最近信国公的事,完全无迹可寻,若真是设计好的,那人恐怕有掐指会算的本事。说到底就是有人愿意捧他们,顺水推舟了一把罢了。况且,就算李茂背后有什么高人,也不会推邱老太君出去成事。”

那位老太君性格直率,况且年事已高。像是中秋灯会那件事,若楚应元真是个蛮横愚蠢之人,连老太君一起冲撞,怕是要惹出更大的祸事来。李茂不是笨蛋,冒着再丁忧三年的危险让自己母亲出头?

天大的笑话。

张诺的黑子生机已全部断绝,虽败局已定,他却一点也没有懊恼的神色。“只是太过偶然,反倒让人生疑。无论是中秋拂了楚应元的面子导致项城王失势,还是后来弄出的种种事端,怎么看都像是信国公府在布局。李茂才能平庸,老国公临走时又散去了幕僚和谋士,你看,会不会是…”

晋国公用手指了指天上。

“就算是,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只能见招拆招。张兄还是太小心谨慎了。”

“我是不得不小心谨慎啊。”张诺摇了摇头,“我父亲如今不理事,也不准我在朝堂上太过强势,可我们晋国公府本来就是世族之首,若不适当的表现出态度,怕是那些背后的盟友先把我们咬死。做个国公做的如此战战兢兢,真是没什么滋味。有时候倒是羡慕李茂那厮。”

“若论运气,这位信国公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位。他恐怕都没有想到,他的母亲已经无意间帮他清理掉了未来的最大敌人。”江道奇把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的放进棋盒里。

“李茂渐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勋贵一派沉寂多年,终于找到了脊梁骨,上面那位已经被我们弄的步履维艰,现在用了李茂,可又怕以后这派也尾大不掉,才匆忙想出让宗族进京,再立一派的破招。他还以为勋贵派会乐意添一助手合力对抗我们,他再从中斡旋,以作平衡…”

张诺听了江道奇的话,叹了口气。若是可以,谁不想做贤臣,非要斗来斗去?自古权无二主,这天下才打下来多少年,那位就想鸟尽弓藏了。

先皇虽然也忌惮世族和外戚的势力,可也还没有这么急!

“如今邱老太君打了项城王府的脸,上头那位怕是想的比我们还多,他以为我们和勋贵派都反感此举,担心引起更大的反弹,这才又连忙给了项城王一个闲职,以作安抚。只是可怜了项城王,高高兴兴而来,现在想要回封地都回不去了。在穷乡僻壤当家作主,不比在天子脚下任什么荣养的闲差要好?”江道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张兄辛苦了。以我之见,你日后和那李茂,还是维持面子上的和睦比较好,你对李茂越和气,那位就对李茂就越疑心。这李茂不是李老国公,更不是李蒙,他陡升高位,本来就战战兢兢,又想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那位只要一生疑心,就等于给他泼了冷水,怕是君臣就要离心。”

“你是说,让那位和勋贵们…?”

“勋贵无非就是还没立起来的世族罢了。我们这些人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大族的。现在那位要和勋贵联手,无非就是我们的势太大,成了他们共同敌视的目标,我们若退让,那位就反倒要疑心那些‘忠老’们了。”江道奇笑着道:“若老信国公和李蒙还在,我们这些人怕是要再被压上十几年。可现在不是李茂吗?”

“说的也是。”张诺一想到现在这位信国公,便露出了不屑地神色。

“说到老国公,张兄可看了那本‘三国演义’?”

“看了,虽然其中杜撰不少,但依然可以感觉到老国公的经天纬地之气。此外,书中各种兵法韬略,阴谋阳谋,刀光剑影,有许多三国志里都没有记载,怕是老国公自己的经历或见识。这一本‘三国’,写的简直骇人听闻。”

江道奇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地说道:“你看那邱老太君一字不识,仅凭记忆所述,肯定颇有遗漏不实之处,即便如此,此书依旧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真不知若是李老国公亲自来写,究竟又会如何…”

“你到我府上卖书来了?”

“不不不,我只是惋惜,李老国公在世时,我竟没有去拜见过!我天天坐在家中,自以为自己足智多谋,和李老国公一比,简直是自惭形秽,自惭形秽啊!”

张允摇了摇头,他也同样为两位早逝的英才惋惜。可若不是他们早逝,现在朝堂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我父还在军中之时,就曾看出李硕并非凡人,难得是心中有大丘壑,却还没有什么野心。他愿意亲自教导李蒙,结下善缘,也是因为想要和李府更近一步。只可惜先皇看出文武两派齐心日后必有大祸,这才让那位横刀夺爱,抢先娶了我那堂妹。不然我两家互为姻亲,现在哪里还需要这般争斗!”

“我观李老国公一生,似是动了无数次卸甲归田的念头,若是李蒙娶了那位娘娘,怕是先皇早就允了他归乡了。先皇伸手拦下此事,就是为了以后一直重用李老国公。信国公府深受两代隆恩,真是让人羡慕啊…”江道奇叹道。

江道奇乃是当世另一大族“吴州江氏”的家主,今年四十有余,他们家世居江南,财帛惊人,楚悦造反时,提供了无数钱粮,也算是极大的攻城。他的堂姐嫁入了信国公府,正是张诺的发妻,为了避嫌,大楚立国后,江道奇没入朝堂,而是常年在国子监执教,是一位通晓百家的鸿儒。

他虽未入朝堂,但作为补偿,他族中子弟纷纷出仕后,都在各部占据了一席之地。如今,江氏俨然是张氏的忠实盟友,江道奇想要在这场君臣博弈里抽身事外,几乎是不能了。

“每次在张兄这里一坐,回去就要烦恼半天啊。你上次托我办的事办砸了,我共准备了一十七人,共计九人被挑进信国公府中待选,最后没有一个能进去。也不知那邱老太君究竟是如何选人的,那些孩子明明无论长相还是资质都是上上之选,我甚至给他们编造了催人泪下的身世准备以情动人,就这样,竟一个都没有能进府的。”

“什么?”张诺意外道,“一个都没有?”

江道奇见这位“不怒自威”的晋国公也会惊讶,不由得轻笑道:“嗯,一个都没有。我看这信国公府,若真有高人,怕就是那位邱老太君了。唔,观她最近行事,说不定真有可能。”

“江兄休要说笑!”

“我说真的。罢了,知道你一向瞧不起妇人。今日在你府上坐了许久,回去后我夫人又要唠叨了。对了,你有没有收到李茂送的‘三国杀’?”

张诺皱了皱眉。

江道奇就是喜欢看张诺变脸,这般说也都是故意。见张诺皱眉,江道奇畅快地大笑,“你肯定收了,晋国公要没有收,你后面那群小心眼也没人敢伸手要了。来来来,把你那套给我,我久不入朝堂,那李茂小儿竟把我忘了…”

“我也就一套!”

“你就说不慎遗失,再来一套就是。我一国子监博士去要,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让你子侄儿们去要!”

“要了,没要到…”

“你不是要走吗?快滚!”

北园,持云院里。

李茂又一次被母亲的枕头给砸了出去。

自从顾卿病了,李茂不知是动了哪根“孝子”的筋,每天上朝前都要来持云院里问候下顾卿身体好了没有,起了没有,昨天吃了什么,有没有其他不适。到下了朝,更是呆在持云院不走,亲自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不说,就连顾卿在屋子里走走,都要抢着去搀扶,让顾卿烦不胜烦。

这李茂论年纪,都已经可以做她的爸爸了,这么一个四十好几的大叔(注,还不是美大叔),一天到晚凑在她身边,左一声“娘”,右一声“娘”,真的能把人逼疯,弄的她一听到李茂喊娘,她就想骂“娘”。

而且,她是感冒了,不是摔断了胳膊和腿好吗?下个地就来搀,她变成个老太太已经够搓火的了,这李茂还来天天刷存在感,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年老体弱!

为此,顾卿是各种苦口婆心,从朝堂需要你着手,直说到你得看看你孩子的功课不是吧?你媳妇一天到晚管家,辛苦半天也想看到你是吧?她愣是嘴巴都说干了劝着他回去,他就是死皮赖脸不走。

后来还是她火了,随手抄起一个什么东西砸了过去,才把他给赶出去了。

要说这李茂,也是个怪人,好好说话吧,他就是不听,可是她一板起脸,直接上手摔东西打人,他倒是一脸心悦诚服地从了。

这让顾卿不禁坏心眼的想,这李茂是不是有轻微的虐1待1狂倾向,所以才这么顺着毛摸不行,打着倒走的。

还是说,李茂会方氏这般恶毒的妇人夫妻和谐至今,也是因为那方氏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让李茂满足了?

哎,她最近真是太寂寞了,老是胡思乱想。

话说回来,就连李茂和方氏都知道刷下存在感,天天跑来清安问好,自家两个便宜孙子小呆和小胖每天早上就来一下,然后就没影子了。

两屁小孩到底在忙什么啊!

话说李锐,还真是忙。

李锐从进入秋天开始,就被他叔叔委托,开始帮着府里做一些杂事。

各府过年,每年几乎都是从秋天就开始准备的。各地庄子里收成了作物,要在秋收后开始清点,是卖掉一部分换钱,还是处理好送到京里,都需要主子根据府里的情况来定。还有秋天开始的各种祭祀等等等等,更是麻烦事一堆。

好在今年信国公府里添了许多下人,去年又有经验,李锐除了更瘦了些,倒没露出去年那般疲态来。现在李锐绝对称不上痴肥了,只能说是个结实的胖子。

想来再过一阵子,身材会更苗条一些吧。

除了有时候要陪着叔叔见庄子上来人以外,李锐的交际也很忙。

秋收的时候国子监也会放假,让学子回家“收种”,这是国子监的传统,用以显示朝廷对“农耕”的重视。但有一大半左右的国子监太学生是不用回家种田或收割的,这段时间就成了他们的“秋假”,也称“秋收假”。

这些闲下来的太学大多是勋贵或世族家的“荫生”,趁着休假,就开始各种郊游、宴会,或是各家府里乱窜。

李锐和李铭因为祖母开放“微霜堂”的事,和这些学子们已经混得很熟了,有些交情特别好的来请,在得到祖母和李茂的同意后,李锐也会应邀出府去参加一些集会。

这一来二去,李锐和李铭相交的好友里既有勋贵子弟、世族子弟,也有寒门出身,或破败的官宦之后等等,有时候李锐也会邀请一些好友来家里玩。

李锐一个人住在西园,场地大,又在府中的西边,不怕冲撞到后院的女眷,渐渐的,李锐的擎苍院竟成了古代版“沙龙”一样的存在,就连住在“谁座轩”的齐耀,没事也过来一起消散消散。

秋蚊子甚毒,这位明辉先生为了风雅住在水榭之上,夏天开始,身上就被咬的体无完肤,到了秋天更是叫苦不迭,偏四面有窗,上了窗纱还是有蚊子,又不能熏蚊烟,怕熏黄了屏风和字画,所以,这明辉先生一有机会,就往府中其他地方跑。

这些来拜访李锐的同辈,在第一次进李锐的园子时,均被这信国公府的大手笔吓了一跳。

西园就李锐一个主子,整个西园占地有许多人家半府那么大,其中亭台楼阁具备,还有操场和各种李蒙留下来的稀奇居所,都属于李锐。西园里伙房、药房、浴房更各色居室齐备不说,还有工坊、操场,甚至有可以游湖的画舫。无论来的客人想要在哪里玩耍,地方都足够了。

而擎苍院里陈设的众多物件,大部分是珍贵的古董,许多至少是三朝前的精美器物,就像平日里的用具那样被李锐随便取用,像这般奢华,让许多学子真是啧啧称奇。

有些识货的,善意提醒李锐,这个是“哪朝哪位名匠的名器”,那个是“哪位大家晚年的大成之作”之类,要小心保存。

对此,李锐总是露出一副“哦,我长知识了”的表情,然后反问道:“做出来不就是用的吗?我婶母向来让我在库房里随意挑东西用的,我祖母房里的用器也大都是这样的。我祖父当年说了,既然是东西,摆在那收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用,省的还要再浪费银子买些差的,倒放着好的不用…”

此话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李铭知道他这兄长性子有些像是祖父祖母,颇为古怪。于是也会帮着兄长解释补充,说这些东西都有登记造册,下人也很警醒,很少有缺失或损坏的。有些明显是用来欣赏的,府里也不会拿出来当用器使用云云。

这才让生出“暴殄天物”心理的学生们平衡一点。

有些寒门或破落出身的子弟,虽然看了这些,也会生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想法,但信国公府每年都有施粥赠药,造桥修路也从不落人之后,而且人家虽然是草莽出身,但毕竟现在贵为国公之尊,在吃穿用度上追求的精致一些,也不为过。

这些好友进出公府多了,自然也能看出来李锐的西园明显要比府里其他地方要更讲究,里外伺候的下人也比寻常人家该有的配置多出好多。看来信国公夫妻对这沧海遗珠的侄儿真的是照顾有加的很,纷纷引起众人的称赞。

对此,李铭自然是骄傲不已。自家父母宽仁,祖母慈爱,自己和兄长又是兄友弟恭,感情甚笃,每次别人一夸,不知道笑的多甜了。

李锐心中苦,面上却不能显现出来。别人一夸,他反倒要笑着应和别人,说是婶母和叔父从小如何如何对他好,几乎到百依百顺的地步。他年幼无知,做下了许多错事,又不爱读书,叔父和婶母也不嫌弃,反而还会安慰他,让他童年过的非常顺遂。只是他年纪渐大,还如小时候那般顽皮,他祖母严厉,见他皮,竟把他关进北园里,种了大半年的田,还要亲自养鸭,吃了大半年的苦等等。

这些世家子弟里,大多家中后院复杂,这些人里有嫡子,也有庶子,待看到信国公府人口这么单纯,而且府中待李锐这嫡长孙简直像是眼珠子一样捧在手里,李铭也并不反感或嫉妒兄长,反而和李锐如亲兄弟一般,真是羡慕到连看见自家的大门都嫌弃的地步。

回到府里,也动不动就拿这件事出来说嘴。

就连李锐对祖母管教的敬畏和无奈,他们也能一并感同身受了。看他们家中的父母,不是也恨不得动不动就拿棍子吗?

后院的妇人,对这种事情最是敏感,有些在后宅里争斗了半生,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再一听自家孩子的唠叨埋怨,听烦了,倒冷笑着骂起自己的儿子起来:

“你若父母双亡,叔叔继承了家业,怕是你那叔叔对你会比李锐还要好。别说不读书了,就是要娶几个妓子回来,怕都是允得!你若是想要过那样的日子,我和你父亲说说,趁早抹脖子,让你那叔叔继承家业,让你做眼珠子吧!”

嘁,还以为那方氏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弄半天也是个面子货。自家孩子居然还在她们面前夸她,殊不知一听就让她们看不起。

她们后院那般复杂,都有办法把庶子养废了,她一手遮天,又有夫婿支持,居然还是这般蠢的手段。若真要想养坏了李锐,就应该索性铁了心,等那李锐一成了人,就拼命给他塞女人,养坏了性情,直接把身子掏空了最好。

如此一来,李锐名声没了,大伯也有了后,他妻房多,庶子多,不倚着叔叔过日子,以后连饭都没得吃。

当断不断,现在李锐都快十三四岁了,她居然松了手,让那强势的婆婆伸手把孙子给调1教好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瞎了那么多好东西。若是成了,她们也还要赞叹一句好手段,好狠的心肠,偏偏一点效果没有,还把自己架到不下的地方,这方氏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扭捏作态了!

这些妇人推断出信国公府里的阴私,心中不由得对这方氏起了轻视之心。再一想妇人家如此浅薄的手段,竟然自家聪慧的孩子都看不出,恐怕日后也容易被妻妾蒙蔽,索性把信国公府里的事按照她们的推测,一一给自己的孩子讲清,并且让他们做出各种分析来。

这世间的男人,大多看不起后院的妇人,许多的心全放在朝堂之上,关心的也不是后院管家的事情,对于子女,除非是嫡子,不然也很少亲自教养的。

可后院的阴私,向来都是细水长流,慢慢为之,许多不显山不露水,日子一久,却已经得了手。这国公夫人谋划此事至少用了四五年,当年信国公府全府有孝,不能内外交互,外人又无法插手,她在手里一手遮天,这般用心行事,却依然还是没有成功,若不是她太蠢,就是她府里还另有人护庇着那李蒙之子。

按儿子所说,恐怕那厉害的,就是现在名声显赫的邱老太君了。

也是,方氏现在还能算信国公府后院当家作主之人。

女子向来以夫为贵,以子为贵,等混到邱老太君这个份上,丈夫和儿子都是国公,方氏就是想对自己的侄儿使出阴谋诡计,诸般手段,她那婆婆要插手,就真是一点都没有办法了。

要那老太君是个浑噩的,一点都没有察觉也好。可是邱老太君既能做出“射玦”,又会“仗势欺人”的手段,难道会是个蠢的吗?李茂是儿子,李蒙就不是了?老太太会顾及儿子的面子,难道还会顾及媳妇的?媳妇本就是外人啊。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这方氏还未谋划,就已经立于必败之地了。

这些学子都是天之骄子,就算是寒门子弟,为了让孩子出头,大部分也都是专心在家读书,不理俗务,更别说这些世族勋贵子弟了。待听得母亲这么一说,顿时浑如梦醒,替李锐惊得是一身冷汗。

他们心中有事,再见李锐,不免神色有变,偶尔也露出怜悯之色来。

可怜这孩子年少天真,还真以为自己的叔叔婶婶是好的,若不是祖母庇护,还不知道会长成怎样。有些好心的,多次想向他揭穿方氏的鬼蜮想法,但又几次欲言又止,一是怕伤了李锐的心,造成他心性大变,反倒不美;二是担心若不是这般,他们这样做未免有挑唆之嫌。

这些人里的父辈很多和李锐的叔叔朝堂上并不对付,若真落下什么口舌,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他们身后有着家族,虽然和李锐私交不错,也要再三考虑一番。

在交往中慢慢把方氏的嘴脸抖出去,李锐这样做,原本就是有意为之。他虽然面上装出一副完全不知道叔叔婶婶做的是什么事的样子,可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待看到这些相交之人对他府里“感情甚笃”的态度有些转变,自然就知道肯定有明眼人也看出其中的不对了。

这般作态算计好友,将方氏的名声彻底传扬出去,实在是有些有心算无心,拿朋友当枪使的意思。但李锐自觉一对朋友真诚无欺,二这也是事实不算谣言,最重要的是,他这般做,也是自保之举。

他马上就要成年,方氏万一想插手他房里的事,那才叫防不胜防,到时候给丫头爬上了床,就算是打死了,他名声也坏了。不如索性让方氏知道这世上不只她一个明白人,投鼠忌器才好。

他这婶婶最要名声,却被名声所累,做事束手束脚,日后要想要慢慢挟制她,只能从这上面想法子着手。

李锐谋划的是一点不错。

这方婉一无非常显赫的家世,二无杰出的才貌,就靠着府中大伯和大嫂都出了事,才捡了国公夫人的诰命。若真是一腔慈爱将侄子辛苦调1教成才就罢了,那些达官贵族家的主母们也算服气,可是现在猛然窥得一鳞半爪,真相就已经足以让她们为那个孩子叹息了。

但凡妇人,总爱比较,这妇人又恶毒又蠢笨,居然也能占据高位,她们心中不免有些不平衡。有些德行比较好的,顿时觉得这“国公夫人”立身不正,在那个位子上刺眼的紧。

坏事总是传的要比好事快的,渐渐的,这些世族大家、勋贵人家的女眷之中,对方氏的风评是越来越差。

可怜方氏自入孝期,极少在后院主母的圈子中走动,她在外边的名声被传的如此难听,竟连个报信的手帕交都没有。

旁人也不是傻的,就算对此有怀疑,或者心中鄙夷,也不会在方氏或方氏的亲眷当面讲出来。可叹方氏还以为自己依旧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国公夫人”,每次出门交际,依然端着那副端庄贤淑的架子,也不知道人家在心里冷笑了多少声。

方氏还不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后院,她现在被要过年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李锐现在年纪渐大,羽翼也在丰满,她是一天都不能放心。

原想着找个神婆去去霉气,老太太病了,府里现在人也越来越杂,她竟是找不到好机会把人领进来。

正想着如何才能如愿,李茂却在某一日气冲冲地进了屋子。

“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同僚‘善意’地提醒我,叫我劝你收收手!”

“什么收手?”方氏心里一惊。难道是她在外面寻找僧俗道人的事情被发现了?

“你我‘捧杀’李锐之事,现在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这一句话,真是石破天惊,如晴天霹雳一般!

第43章 有人下毒?

“老爷,你,你说什么?”方氏拍着胸口,幸亏丈夫已经让所有下人都出去了,不然听到这番话,岂不是连在府里都不能做人了。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李茂颓然地坐下,“似乎是一夜间就传的沸沸扬扬,我大哥的一位故交好友特意将我约到一处雅舍,说了此事,劝我为了以后信国公的兴盛,不要做出这等自毁城墙的事情来。我心中大惊,只能一口咬定没有此事…“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问道:“是不是你得意忘形,向娘家说了此事?”

“我的老爷啊!这是什么好事吗?我敢和娘家说?”方氏一肚子委屈,当初做这缺德事,明明丈夫也是赞许的啊!现在出了事,倒怀疑她的不是了?“是不是你应酬时喝多了酒,走漏了嘴?”

“我们家兄弟两个都是我爹亲自养出来的酒量!我大哥能喝四五大碗,我只比我大哥多不比他少,能灌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觉得可能吗?”

“可是…”

“此事不要多言了!我也是太得意忘形了。中秋节的事一出,我们府里立刻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上,虽然好名声得了,民心也得了,可是却和宗室结了仇。‘微霜堂’和‘三国演义’的影响谁也不知道这般大,现在怕是已经四面树敌。”

“我们府上一向低调,陡然高调,又得了这般好名声,自然就会有人生事。你只需记住,就算我们做过,也要做出没有做过的样子来,一口咬定是诽谤,也不要在锐儿面前做出任何不一样来!”

李茂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气血翻腾。从出孝开始,一切过的太顺遂,现在就连世族都对他笑脸相迎,让他虚荣心大起,忘了防备。这些家伙各个都是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怎么能就这么麻痹大意呢?

“最近你也不要出去应酬了,那些拜帖也看着亲疏再接。还有,从现在开始,我们一点错都不能出,你懂吗?”

“…知道了。可是真的要让李锐以后就这么出人头地?他现在认识的太学生这般多…”方氏实在不甘心,她用了四五年的时间,一点点的取得李锐的信任,把他养的这般糟糕,绝不是为了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无知!无畏!”李茂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你当人人都是瞎子?我好不容易站稳了,一失足就万劫不复,现在不比以前,到处都是等着落井下石的人!就算没脏水都要泼一把,别说我们自己本来就立身不正了!”

“你这么多年没把李锐养废,难道现在他懂事了,能任你随便摆布?别说他年后就要开始在宫里行走,就算他不去,你能做什么?你别忘了他两个舅舅都不是吃素的!”

张宁回了京,就连他现在都要和张宁刻意亲近,处好关系。

吏部尚书啊!现在的勋贵子弟大部分得的是散职和爵位,等着正经差事等的眼睛都红了!他难道就凭着自己是位国公爷,就能让这群人心服口服?他们都等着他带头和世族争斗的时候,从中捞好处呢!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对,老爷消消气,我以后就真把他当好侄子,好侄儿行不行?”方氏看见丈夫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来,心中也是害怕。

还好在没人发现她曾暗害过李锐…不然,现在她的丈夫肯定就不会是只吼两嗓子的事情了。想到这儿,她连忙委屈道:

“我现在就是想要伸手也伸不到啊,老太太看的那么严,我上次送去的骑具都被丢了出来。你说,是不是老太太看出来了?”

李茂无力地掩住眼睛。

“我怕是,全天下都看出来了吧。”

擎苍院里。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的李锐,一到那个点就自然睁开了眼。

喝过了祖母嘱咐仆房里准备的蜂蜜水,李锐开口吩咐:“给我准备常…”

“呃…”

李锐感觉自己的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声音也突然不对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只感觉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

李锐捂住自己的喉咙,做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

苍溪和苍岚非常担心地凑上前。

“少爷,怎么了?要不要去找胡大夫看看?”

李锐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两个丫头,直把她们看的噤了声。

李锐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段时日里因嗓子只有点痒,所以他并没怎么在意。可是今早起来,开口就痛。声音也特别奇怪。他自认这段时间并无劳累,也没有伤风感冒的情况,身体更是壮的可以打倒一两个壮汉,绝对不是生病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