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的。

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当官啊。等他考过了春试,还是劝他得了个功名就回乡吧,否则真会惹祸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饭,在家中祭祀之后,一起在东城看看灯火。

而如今,他只能让苏鲁克搀扶着他,对着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们也拜月吗?”

“是,我们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们也会拜月。”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月亮还总是那个让人欢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过的可好,母亲有没有操劳到,可会为他担心。

李茂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今日早上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再一问图尔库大叔,原来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要举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为此准备。

他憋在屋里,听到外面音乐和欢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传来,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他心中揣着许多事,实在无法安稳,便让苏鲁克带着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帐篷,看见羯人的帐篷之间点着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茂心想:‘这羯人虽然一日过的不如一日,草场也渐渐被汉人吞没,可该欢笑的时候,还是要欢笑的。’

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们知道圈了草场、驱逐他们,不让他们放牧的是汾州马场里的官儿,他们就一心一意的恨马场里的人,可见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鄙视憎恶他这个汉人的意思。

汉人排斥胡人,不愿意他们进城,觉得他们是蛮子、强盗,他们就不进城,远远的在城外兜售东西,换取盐和铁锅等物品。他们也经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汉人,热情的接待他们,苏鲁克之所以会汉语,也是因为部落里曾救了一个流浪的汉人。

在心胸上,他们实在比不上这些羯人。也许多灾多难的生活已经造就了他们豁达的心胸,让他们每天都乐观又积极的面对人生。

李茂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亲为他做的衣裳。火堆边,一个个男女互相对唱着情歌,那些都是羯语,李茂听不懂,却也觉得非常热烈奔放,让人对生活燃起了无比的信心。

苏鲁克在李茂身边坐下,笑着看一堆青年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不停的唱歌。这个姑娘也许在羯人的部落里是个美女,可在李茂看来,皮肤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过于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只有那气质非常独特,有一种女人不常见的傲气。

她把脖子仰着的高高地,连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们一眼。

李茂扫视了一眼篝火边的青年女孩们,了然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几个少年就因为对这个姑娘献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着摩擦着,羯人青年们开始打了起来。

几个少年扭结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头重重锤下,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倒下时勾起一脚,把那人也绊倒,两人一起跃起身来,互相瞪视,身子左右扭动,寻找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问苏鲁克:“这般打斗,不会出事?”

苏鲁克哈哈大笑,“只要他们有人在公开的角斗中赢了所有的对手,说不定会赢取我女儿的芳心。只要这么一想,他们就会努力取胜。我就是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烤着羊的妇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个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觉得那妇人的长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觉得怕是在世人的眼里,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于是笑着点头赞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虽然那妇人长得一般,在妇德一样上,绝不逊色于中原的汉人妇人。汉人首领的妻子可不用亲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虬髯的苏鲁克,再看看苏鲁克的妻子,觉得他们的女儿长得那样,已经是超过了他们的水平,羯人也许喜欢健壮的妇人,就和他们汉人喜欢肤白体纤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儿他觉得不好看,说不定在羯人眼里,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长得也不好看,但儿子却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兴。可若是有人对他说“你长得这般丑还好你儿子不像你”,他还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在心里对那少女这般评头论足,确实是有些过分。他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专心去看那角斗。

那苏鲁克见李茂夸他妻子貌美,也很高兴,笑的极为开心。李茂见这羯人都十分有趣,内心的烦闷总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边,两个青年的角斗还在继续。苏鲁克说这两个青年都是羯人近几年来最杰出的小伙,也都会说汉话,李茂仔细一看,这两人一个健壮,一个瘦长,健壮的那个汉子是个典型的羯人青年,那瘦长的却看起来像个汉人。

“瘦的那个是个汉人?”李茂指着那个瘦长的,问苏鲁克。

苏鲁克一看李茂所指,摇头道:“鲁尔莫的父亲就是那个教我们汉话的汉人,母亲却是我们羯人。他的汉名叫卢默,按我们羯人的算法,只要母亲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汉人现在还在这里吗?”若是那汉人还在,说不定能帮他回去传讯。

“死啦。那个叫卢宇的汉人说自己是个逃跑的罪人,不敢回乡,又得了肺病,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长得端正,又会许多东西,我们部落里的女人都喜欢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来年了。”苏鲁克叹了口气。

“他的汉话说的如何?”李茂看着卢默,这卢默十分沉着冷静,脚步也灵活。他的对手虽然是个健壮的青年,可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东一闪,西一避,那健壮的青年数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给躲开了。

“他从小跟着他爹说汉话,又跟他母亲说羯语,两种话都说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这孩子若是可以为他去送信,让那汾州马场的地方官多和马场僵持一会儿,他在找人去凉州的西军报信,借调军队过来,此事说不定就有转机。

凉州一代曾经胡汉杂居过,凉州军中更是有许多胡汉的混血,对胡人倒没有那么排斥。让羯人去凉州报讯,绝对没有去汾州那么困难。

凉州有李锐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临走时交托的信物,可凭借此物调动一支边军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调动的是北军,如今看来北军里怕是有鬼,只能去更远一些的西军了。

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可有应变的急智,愿不愿意替他去送这个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角斗起来就更加轻松,恨不得他们快点分出胜负来,好让他把那瘦长的卢默叫过来问上一问。

卢默和那健壮少年角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李茂见苏鲁克的女儿脸上闪动着关切和兴奋,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欢喜,便讶然失笑。看来这少女看起来冷傲,实际心里也不平静,怕是已经心许了这两个小伙子里的某个。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样子罢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声来。他自小极少接触女子,后来和方氏定亲,也是母亲定下的亲事。他爹担心他媳妇看不上他,还想办法让他各种偶遇,可谓是惊世骇俗。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没有像这般为了某个姑娘唱歌求爱,更别说还要打架了。

胡人的恋情,真的是极其可爱。

突然间,众人一声大叫,卢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卢默一时翻到了那个少年上面,一下子有被他压了下去,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瘦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苏鲁克的女儿眼里泪光盈盈,握住了卢默的手。

李茂捻须一笑,原来喜欢的是这个瘦弱的混血少年。

众人都围着这一对少男少女欢呼大叫,那健壮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也在爽朗的笑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甘。

苏鲁克的女儿边哭边笑,李茂摸了摸身上,他的荷包并没有丢失,于是从里面翻出几个金锞子来。

只有金锞子,没有玉。虽然送金子未免俗气,但他家的金锞子都是母亲特意叫人做的,他属猪,这一对憨厚可掬的小猪做的十分可爱,送人并不难为情。

他娘提前给他发的压祟钱,希望能给这一对璧人带来好运吧。

他站起身,准备让苏鲁克扶着他,去给那对少年送礼物,却见得右手边远远的出现了几匹马,马上之人身穿黑衣,正是那追杀他的不明楚军。

今日正是满月,月光下,这些人的打扮隐约可见,胳膊上缠着的手弩更是显眼。

李茂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让苏鲁克的身子替他遮挡。

“汉人?这样的夜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李茂低声和苏鲁克说:“这些人正是追杀我的军队,怕是担心我干涉马场的事情,想要杀人灭口,四处分散了来搜索的。”

苏鲁克看着那几个汉人骑着马往营地而来,正准备掏刀子,却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个地方避避,你们先把他们骗下马再动手。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们部落都有危险!”李茂见苏鲁克郑重地点了点头,拔了他腰间的匕首,“找个给我防身,你快去吧。”

说罢就往旁边的小帐篷里一钻。

就在说说唱唱间,那几个人到了帐篷附近,也不进去,只在远远地问道:“有会汉话的没有?大楚官差办事,找个能说话的出来。”

苏鲁克快步跑到狂欢的男女中间,用羯语唱出了一大串句子,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后又用羯语唱歌迎合了起来。

卢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么,然后女孩子大声笑,男人们也跟着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几遍,那几个骑士实在不耐,就准备驱马进帐篷,却见一堆少女捧着美酒冲了过来,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这群骑士互相看看,都摸不清情况。

第78章 色与魂授

风队的诸人在这片草原里也游荡过很久,各种胡人的部落都见过,不过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是极少去这些部落的。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有许多部落会在第一个月圆之月“拜月”的习俗。

“风四,怎么办?我们是直接冲进去找人,还是下马喝了酒当做客人进去找?”风七看着笑盈盈围着他们的少女们,有点纠结。

风四用汉话和这些少女们说了好几遍,可似乎没人听得懂,各个依旧捧着酒,只笑。

“听说这些羯人个性愚钝,现在一看,果然蠢笨的很,见人就迎。”风四瞟了一眼捧着酒的少女们。“能不动手自然最好,下马,进帐篷,我们吸引他们注意力,风七你悄悄去各个帐篷找找,李茂的肩膀和腿都中了箭,下不了地。”

一群骑士姿势利落的下了马,但是并没有降低防备。他们并没有喝酒,只是随着少女们的簇拥进了帐篷群。

帐篷群的中间,一群少年围着苏鲁克的女儿互相角斗,另外有一些人围成圈子在转着圈子跳舞。

“风五,你看看那姑娘。”风六戳了戳风五,“那女人鼻似鹰钩,额凸颧高,个子又那么高,居然会有一堆男人围着她…”

那个叫风五的小伙子看了一眼,“是不好看,不过我们又不是来找媳妇的,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警醒点!”

“不是说草原民族热情似火吗?万一这部落里的女人们围着我们载歌载舞,想要共度良宵…嘿嘿,我们旷了这么久,胡人的女人也不错啊。吹了灯都一样…”

“我们是杀人的军队,不是那种兵油子。管好你的裤裆,不要做不该做的事,给我们惹麻烦,知道吗?”风四瞪了一眼风五和风六,“你们去吸引注意力,给风七创造机会。”

他们被一群羯人的女孩围着,实在是无法探查帐篷。

风五和风六看了看,风六“嘿嘿”一笑。

“看我的!”

风六唱着一大段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凑到苏鲁克之女的身边去献殷勤,旁边的少女都笑吟吟的看着,也跟着连声高唱。一个健壮的小伙子拍拍他肩膀,弯下腰做个角抵的姿势,示意要先打过他。

风六弯下腰,他的摔跤功夫也不错。

风五依样画葫芦,拉了围着他们的一个女孩子胡乱唱起了歌。

见风六和风五在篝火边和少男少女们角抵了起来,身边也围了一圈人,风四给了风七一个眼色。风七点点头,自以为非常隐秘地偷偷溜了出去。

见风七走了,苏鲁克的女儿和卢默对视着点了点头,离开了篝火中央。为了不让汉人起疑,他们手牵着手互相亲吻了下,像是急不可耐的去什么地方私会似得。

一边角抵着的风五和风六见这些胡人女子这么热情,顿觉这个部落里的男人一定是幸福的要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风四见着那一对男女如此寡廉鲜耻,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轻哼。就在这时,一个胡人少女贴了过来,靠着风四的身子用羯语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风四把她一把推开,那少女倒在地上嘤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有几个少女看见了风四的行为,一大帮女孩凑了过来,指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风四觉得一阵烦躁。

妈的,他和几个兄弟掉了队,风队十二个人一下子就只剩他们四个,好半天才在草原上看到一个没有被驱逐走的部落,又是一群二缺货!

老子不好色还错了!

一想到他们还要找人不能惹事,风四只好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忍辱负重”的伸出手去给地上的少女,旁边的女人们“哦啊”的欢笑了起来,那女孩高兴的拉了他的手,扯着他往篝火边去。

风四莫名其妙的就被那女孩拉到了篝火边,看着她对着自己唱着高亢明亮的羯歌。

这感觉好像也不坏?

若李茂不在这个部落里,他们其实可以留一个晚上,反正都掉队了,茫茫大草原不乱走才是对的。

都是为了任务嘛!

另一边,风七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翻找,他很谨慎,只扒开一条缝扫上一眼,没有人转身就走。若是有老弱妇孺就歉意的笑笑再退出去。胡人的帐篷里没有什么遮挡物,有什么都一目了然,他查探的速度也很快。

待他走到了一个白色的帐篷里时,明明只拉开了一条缝,却被一个人拉了进去。他正准备放手弩的机簧去射,却发现是那个被他笑话过鹰钩鼻的胡人女子。

这胡女对他昂了昂头,将手放在他的前襟上,轻轻的扒开一点,再扒开一点…

风七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怎么办。

呜呜呜呜,难道他的贞1洁就要在这简陋的帐篷里被这个胡女给夺走吗?

苏鲁克的女儿塔娜在心中嘲笑着这个汉人男人,看他那副色与魂授,双眼呆直着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

塔娜轻轻的摸着这个男人的衣服,伸出一只手沿着他的喉结往上摸,她的手并不柔软,擦的风七的喉咙麻麻的。风七又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一动,塔娜像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在他的脖子和下巴上来回摩挲,最后摸到了他的嘴边。

看起来冷傲的胡女一旦魅惑起人来,实在不是风七这种久在军营的小伙子能抵抗得了的。

风七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直接点把自己衣服给脱了了。

那胡女一直在他怀里摸来摸去,半天也没扒了他衣服,看来是不会解汉人的衣服。

“这汉人怀里没有兵器,他只有腰上的刀和手臂上的那个怪匣子,我把住他的刀和嘴,你干净利落点。”塔娜像是对着情人低语般的语气,用羯语说着杀机四伏的句子。

“姑娘,你在说什么?你一点汉话都不懂吗?”风七调笑着说,“你要不知道怎么喊我,可以喊我情哥哥…”

他的话被吞没在了塔娜的手掌里。

不对,这姑娘力气这么大,不像是调1情!

卢默从帐篷角落的衣服堆里一个箭步窜出来,从背后用匕首割开了风七的喉咙。娜塔死死的捂住他的嘴,卢默将他按倒在地,拖到衣服堆里。

风七睁大眼睛,发出了“嗬嗬嗬嗬嗬”的声音。这是刀子划破了气管,让空气进入肺部以后发出的声音。被割断喉咙而死的人通常死的都很痛苦,卢默这一下非常利索,没有让风七流太多的血,这意味着他要遭受更多的痛苦才会死。

“你应该直接一刀毙命的。”塔娜不赞同地看了卢默一眼。“要是我刚才被他挣脱了,麻烦就大了。”

“你碰了他。你摸了他的脖子。”卢默冷漠地说,“他该死。”

塔娜看了一眼地上的倒霉蛋,对卢默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这边塔娜和卢默解决了风七,两人钻出了帐篷,对着火堆旁载歌载舞的伙伴们做了个手势。

正在沉默地看着羯人少女对他唱歌的风四,突然被几个羯人少女推进了篝火里。

火焰带来的灼痛让他吼叫了一声,极力想办法站起来。

随着他痛苦的吼叫声,原本是载歌载舞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一堆健壮的羯人小伙子们纷纷往正在角抵的风五风六身上扑去,他们抓手的抓手,按腿的按腿,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两个汉人军士牢牢地按在地上,周围一群少女从篝火堆里抽出火把,没头没脸地往他们两人的头上身上打去。

风四从火焰堆里爬起来,正要把手抚上胳膊上连弩的机簧,突然一只烤全羊砸在了他戴着连弩的手臂上。烤全羊非常烫,他被烫的一哆嗦,等他想起来准备去摸腰上的马刀,一把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后心。

他往后看去,正是那个一直对她唱着情歌的羯人姑娘。

“我们羯人姑娘不是只会唱歌的。”她咧嘴一笑。“我们也不是蠢到见人就迎。”

“你…你们…”

她居然欺骗他!她们居然欺骗他!

到死,风四的脑海里就只一直徘徊着这句话。

他已经想留下来的…

无论风四风五风六风七有多么的愤怒懊悔,也不能改变什么。

羯人的少男少女们干净利落的杀了四个穿着大楚军士衣服的男人,放声欢笑。

帐篷里,被羯人的成人们保护着的老弱病孺纷纷掀开了帐篷的帘子,露出担心的神色看着自家的孩子们。见一个都没有伤到,他们也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李茂一直被苏鲁克保护着,他在帐篷里掀开了一条缝,对这场篝火旁的围杀看的清清楚楚。这些羯人有勇有谋,又有情有义,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生活在汾州边境,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外面的争斗结束,李茂被苏鲁克搀扶着走了出去。

见这个汉人的大官出来,所有人少年们都给他让了路,让他可以轻易的走到被羯人们围着的尸体边。

被火把活活敲死的两人已经完全看不清面目,李茂解下他们的弩机,仔细翻看。

这是两年前工部才改良过的“神机弩”,因为制作不易,一共不到五百把。当时西军和北军因为经常要派出斥候出关巡逻,兵部便优先给他们调配了四百把。剩下的一百把在中军郎官以上的武官手里,都有存录,不可能流出京。

他把弩机的弩箭褪下,用手轻轻摩挲滑道。

果然有字。

李茂将滑道对着篝火,仔细查看,滑道里果然刻着个“北十四”几个字。这是他担心“神机弩”被兵士给偷偷私卖了,特意叫工部在滑道的内壁里做的暗记。

北军,北军。定北军。

他一声长叹。若是他在京里,就可以翻看记录这“北十四”当时是分到了北军哪个将军手里。只是如今他身陷草原,插翅也难飞回京城。

李茂将弩机里的弩箭装上,又将弩弓配到了自己的胳膊上。他在几个死者身上细细探寻,除了找到一些银两、干粮和腰带上插着的一圈弩箭外,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些人都很谨慎,若从外表和行事上来看,人人都只会觉得这是一支大楚的正规军,谁能想到他们会暴起杀人?

“这些人身上找不到什么。苏鲁克,你把他们身上的东西都找个地方埋起来吧,这些用的都是大楚军用的武器和衣服,你们留下怕是要惹祸。没有标记和特征的东西与钱可以留下,尸体也要烧掉。”

“那他们的马?”

“马留下吧,我听说有些老马会识途,希望能靠它们找到一些线索。”李茂拆了几个死者手上的弩机和弩箭,其他的都交给这羯人处理。

神机弩并不是普通的手弩,把他们留给羯人,他们也不会用。更何况神机弩的弩箭都是特制的,为了能够连发,都做的短小,羯人也找不到弩箭。

这些神机弩是证物,不可以丢掉。

听李茂说有些东西可以留下,苏鲁克笑着点了点头。

“孩子们,听见没有?扒!”

“哦吼!”

“啊哈哈哈哈!”

“哟嚯!!!”

卢默指了指某个帐篷,又抬出一具汉人尸体来。

“还有一个?”这些人进帐篷的时候李茂已经躲了起来,所以并不知道究竟来了几人。

塔娜得意地一笑,“卢默发现少了一个,我们就看见那个人在鬼鬼祟祟的翻帐篷。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先绕到后面某个帐篷里躲了起来,趁机把他杀了。”

这少女说起杀人依然是那副傲然的样子,李茂从小到大被邱老太君打了好多回,不太欣赏这种性格刚强的女人,所以微微蹙了蹙眉。

“汉人,你觉得我很残忍是不是?可是那种情况,我们不杀了他,他就要害了你。我们救了你二命…”

“是两命。”卢默突然插口。

“…。我们救了你两命,你应该感激。”塔娜对着李茂不悦地说。

“塔娜!”苏鲁克不高兴地喊。“怎么能动不动就把恩情挂在嘴边!”

李茂从小和邱老太君周旋,自然知道怎么和这些直率的人打交道。

他抬起手,笑着说:“无妨。塔娜小姐性格率真,我很喜欢。你们很厉害,我敬佩的很。”他掏出母亲临走前非要给他“压祟”的那对小金猪,给卢默和塔娜递了过去。

“这是我娘临走前给我的,我觉得你们二人很好,是很般配的一对,这对金猪送给你们吧。”

塔娜看着李茂手掌中两个憨态可掬的金猪,心中十分喜爱,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这两只猪看。

李茂见塔娜喜欢,笑的也越发慈祥了。

看来无论如何冷厉的女子,见到可爱的东西都会欢喜不已。他娘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却喜欢这种类型的玩物,不就已经证明了这点吗?

“拿去吧。”

“李大人,这是金子?这么大块的金子…这礼物太贵重了。而且还是你的母亲给你的东西…”

李茂往塔娜和卢默手里一人塞了一个,摆出国公该有的架势,骄傲地说道:

“苏鲁克,你要记得我是汉人很大很大的官,我的命难道还不值这两个金猪吗?更何况你们救了我两次。”

“这金猪只是因为它们是我娘给我的,所以才算珍贵。我们汉人过年的时候会用这个来镇桩晦气’,这是带来好运的礼物,我每年都会收到,你不必有负担。两个孩子很好,我愿意给孩子们,又不是给你,就不要拦着孩子们了。”

苏鲁克见李茂确实是好意,也就没有再让塔娜和卢默把东西换回去。

塔娜和卢默见金猪可以收,都很高兴,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也展颜笑了一下。塔娜高兴是因为金猪可爱,而卢默则是觉得和塔娜有成双成对的东西,觉得这是天意。

李茂见两个孩子都很高兴,心中也十分欣慰。

而且,他从刚才卢默和塔娜刺杀了那个汉人军士中推断出这卢默是个可托付,有机智之人,便放心把心里的谋划交托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