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李锐的婚事,连他也说不上话了。

“命书还能拿去做什么?”方氏莫名的眨了眨眼,换了个话题,“老爷,最近你看起来清瘦不少,在部里不能老是将就,该吃的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她知道自家夫婿是个拼命三郎的个性,偏在人前还要表现出其实没怎么努力的样子,自己就折腾自己。

她实在担心他身子垮了怎么办,想了想,还是说道:“反正我现在也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我们东园的小厨房也空出来了。内城去你的衙门也不远,干脆叫锦绣院那边的小厨房每日中午给你送一顿饭吧。”

李茂晚上有时候要应酬,不应酬的时候都是回家吃的,她倒不担心。

“随你吧。我吃什么都无所谓的。”李茂对吃穿并不讲究,给什么吃什么,穿什么是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脸。

瘦了吗?难怪这几个月连肚子都撑不起来了。

一排文官里就他没肚子,看起来好不协调啊。

唔,明日要开始增肥!

第二天散朝后,李茂先去礼部找了陆元皓。

陆家过度围垦之害已经造成隐患,他必须劝解他壮士断腕,将已经拦住河道湖泊的一些圩田堤坝沟渠给掘开,放水过田,否则一旦发生洪灾,水流无法通过,湖泊又蓄满了水以后,就会往江河倒灌,最后苦的都是沿岸的百姓。

真要成了那样,陆家围垦荒田、占湖养珠养鱼之事迟早瞒不住,而且还要酿成大祸。

李茂将自己知道的事实说与陆元皓听,和他说明若是洪水一来会造成的后果,劝他及早在还未爆发洪灾的时候让族里的人去掘开圩田的口子。

如今诸州都在巩固堤坝,水患一时不会起。张玄预测的强烈降雨是在七月,到那时上游一旦决堤,平日里各种隐患就会全部显现出来了。

“李大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陆元皓冷着脸讽刺道:“您是兵部尚书,不是工部尚书,还是不要老是操心无关本职的事情吧。”

李茂见陆元皓冥顽不灵,也动了肝火。他性子和缓,可一旦生气,面色也十分吓人。

“陆大人,我都知道了的事,你认为圣上不会知道吗?若一旦决堤,天下百姓知道陆家为了一己之私,不肯放弃圩田,致使江南变成泽国,你以为陆家还能留下什么?现在放弃良田,还能挽回圣心和名声,可你要为了保住那些良田不顾江南百姓死活,那就真是祸国殃民之举了!”

陆元皓其实早知围垦之事是瞒不住的,这十年间无旱无灾,他们家才会过的如此安逸,一旦有了旱涝,就算他能顶住各方的压力,受了灾的百姓就能把他们家给掀了。

可是让他放弃圩田可以,却不能随随便便放弃。他陆家如今就靠这些田地和湖泊来积蓄财物,这一放弃,又要打回原形。

一个没了实力的陆家,还让圣上如何利用?连利用的资格都没有了的时候,陆家才真叫大厦将倾。

李茂知道陆元皓在顾及什么,但如今会走到这一步,也是他们家急功近利,自取灭亡,他出于好心劝解此事,是看在两家尚有姻亲的份上。

“陆大人,若您是担心放开圩田会使陆家受损,不妨将心中顾虑和如今的局势与陛下说清楚。陛下乃是明君,孰利孰弊自有定论。”李茂和楚睿虽然相处才几年,但自认对这位陛下的性格还是摸得准的。“你这事反正都要被揭发出来,不如当做不知情的样子先去请罪,然后想办法解决。”

李茂教陆元皓用的是小时候常用的伎俩,见势不对,立刻先哭嚎着认错。把自己说的越无辜越可怜越无知越好,上位者一般不会计较犯错,却十分反感欺骗。

陆元皓久居京中,又除了族长之位,若他说自己毫不知情,虽然没人会信,但毕竟是个台阶,若借着机会滚下,想来他自己的官位是不会丢的。

只是他们陆家是要伤筋动骨了。

李茂说自己是来送人情的,是因为他决定无论陆元皓到底去不去主动放开圩田,他都会将此事禀告皇帝。他如今和世族有所联系,皇帝也十分清楚,他在世族中打探了这个消息报于皇帝,那叫忠心。

可他不希望变成这种难堪的局面,陆元皓苦熬了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尚书,何况江南不能生乱,否则水灾过后流民生事,陆家要也生了怨气,那才叫天灾人祸连连。

李茂话已带到,也不管陆元皓听不听的进去,自顾自的回了衙门。

只留下怔怔出神的陆元皓。

当日晚上,驾临坤元殿的楚睿让所有的宫人都出去,一个人在殿里发着火。

“鼠目寸光!贪得无厌!居然有脸说自己不知情!”楚睿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父皇当年就不该听李蒙的留下他们,作用没起多少,还辜负了先皇的信任!”

“这一群该死的蠢货!”

“陛下,消消气,您到底在说什么?”张摇光很久没见皇帝这么生过气了,连忙跪下来温声相劝,“无论是什么样的蠢货,气坏了身子不值啊!”

楚睿忍着郁气忍了一下午,若不是担心陆元皓心中惶恐之下做出错事,他也不必和颜悦色安抚他,还夸他为了社稷愿意主动承认错误是义举。

可他后来那明里暗里的暗示是什么意思?想要皇家给他们一个保证,以后不会对他们家丢手?他凭什么给他保证?

他富有天下,天下都是他的,陆家的圩田占的也是他的地方,他需要给什么保证!

楚睿见张摇光神情不安,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又伸手虚抬了抬。

“皇后,你起来吧,朕心中气恼,一时失态了。”

张摇光站起身,走到楚睿身后为他轻轻按着头皮,“陛下为何气到如此地步?谁鼠目寸光贪得无厌?”

“陆元皓。”

“咦?陆尚书不是把族长之位都卸了吗?家中田地屋宅都让给新的族长,他有什么好贪得无厌的?”

张摇光不动声色的引着皇帝说话。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楚睿和张摇光多年夫妻,连信国公府的事都不瞒她,张摇光也从不插手政事,他这件事自然也就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下午,这陆元皓突然求见,一路膝行哭着进了书房请罪,说是察觉陆家如今的族长为了做出成绩服众,竟然围垦了无数圩田,还为了渔利占湖养珠,导致水脉有变。

他忧心两岸百姓,担心族中这番动作会引起大的灾祸,所以过来负荆请罪,亡羊补牢。

这般“大义灭亲”,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是在弃卒保帅,楚睿虽然也气他弄出这么件事来,但现在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掘开堤坝准备泄洪。

可问到陆元皓到底有多少圩田占了水道以后,他又推说自己已经卸任族长已久,得去信族中统计情况。

这一来,就有些不对了。

楚睿久和这些世族打交道,这些人想的是什么他一想就知道。虽然说是围垦圩田,但陆家原本得到的那些湖边荒地应该是买的,他只是借了水利,并不算私占良田,真要问罪,还很难定罪。

陆家显然是后路都想好了,若不是有发生水灾的征兆,还不知道要继续围垦多久。

他是想借陆家和孙家打压江家,可不想再造两个祸端出来!

楚睿一边按下愤怒和猜忌和他敷衍,一边套着陆元皓的话。也不知道陆元皓是不是急于甩掉包袱,竟隐隐透露出想要家中和皇家联姻的意思。

这一下,算是戳中了楚睿的逆鳞了。

陆家的幼子年纪尚小,尚不得公主。陆家长子娶得是孙氏,自然也尚不了公主。陆家两子一女,到底是想如何联姻,一想便知。

张摇光听了皇帝的话,心中也是有十分不舒服。

她当年虽然没和李蒙定亲,但许多人家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楚睿当年突然杀出来求亲,许多人家都觉得先皇并不厚道。

如今陆家想要和皇家结亲,显然是怕皇帝秋后算账,得了这层保障,就算为了皇家的面子,也不会让陆元皓一家太难看。

毕竟未来的皇子妃家获罪,以后也不会再有世族敢真心归顺了。

可上代就因为此事得了微词,这代他们怎么也不会再要“夺妻”的恶名了。

“他们家是看中了哪位皇子?”张摇光也冷笑了起来。

若是他们的意思是看中了他的儿子,不用定亲,消息只要走露出去,江家第一个就会灭了他们。

就算江家不出手,她都能让她小丫头香消玉殒在家里。

“无论是朕的哪个儿子,朕都不会让他娶陆家女的。陆元皓这种器量和心胸,也就适合在翰林院做个闲散的掌院。放他做礼部尚书朕真是失策!”楚睿心中有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我看他家那个女儿,也不必再想着嫁这个嫁那个了。”

“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难道要…

“这几个月朕先敷衍着陆家,他以为嫁得了女儿?只要朕把陆元皓的盘算透露出去一点,晋国公府、江家、刘家就能把他家的女儿毁了。”楚睿倒没想过亲自对那个女孩出手。

多少世族盯着他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婚事,这陆家敢露出一丝觊觎之意,陆家女儿的命就不会太好。

张摇光听了皇帝的话,就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最近将有水灾,后宫应当勤俭节约,以作表率。我明日就去贤妃的殿中坐坐,和她商量下此事。”张摇光意有所指地说,“宫中都奉行了,命妇也当节俭才是。”

这就是要点命妇进宫了。

“皇后做事,朕一向放心。”楚睿点头赞许。“陆家不能再留了,留了是拖累信国公府。朕明日分别召李茂和陆家进宫,朕做主把这门亲事罢了吧。”

“这…理由怕是不好找。”

“真要退亲,理由多的是…”

“两家最近准备纳吉,八字一合,极为相冲,恐有性命之忧。这理由够不够?”楚睿真要做一件什么事来,那才叫干脆利落。

“正好,朕因其他事召了张天师入宫,过几日就到,就让他合这八字吧。”

张元谋一直想将让正一派成为朝廷亲封的“天下正道”,一个批命,还不是手到擒来?

敢算计到皇家头上,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底气,有没有那个才智。

他就让陆元皓看看,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52章 投桃报李

张天师没有先到京城,倒是押解着蜀地私贩井盐逆贼的队伍先回了京。

谁也不知道这私贩井盐的人犯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押进京来而不是就地处理,只押解从犯回京。但大楚抓私盐和私铸钱都很厉害,若是情节十分恶劣,进京直接去大理寺受审也是有可能的。

只有李茂知道,押解进京的队伍并非为了私盐贩子们,而是为了保护队伍中几个逆贼的家人。“鬼面”马兴曾提出救回他的母亲和弟弟就彻底归顺朝廷,而救出其他尹朝逆贼的家属也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的进行策反。

鬼面这么长时间里一直住在李家的刑房里,李茂倒是没有亏待他,除了不能出小房间的门,吃住用都并不差。鬼面大半辈子都在杀人、训练人杀人,得了一个多月的平静日子倒是安逸的很。

而今日,正是鬼面被禁卫接进宫的日子。京城内外的暗点都已经拔掉,他的弟弟和母亲也已经押解进京。交易成立,皇帝需要他的情报了。

李茂今日请了休沐之假,带着马复给他的一方玉佩和几个便衣的禁军回了府。

此次来的禁卫和李家有旧,为了表示尊重,并未跟着直接进刑房提人,而是在刑房外等着李家众人把他提出来带走。

李茂进去的时候,鬼面正在练拳。他今年已有三十多岁,一身肌肉虬结,出拳可打死一名壮汉,至今李茂都不敢和他不隔着狱门说话。

他就是胆小。万一他暴起杀人,一招把他放倒,他上有老下有小,上哪儿哭去?

“马兴。你弟弟和你母亲已经进京。如今都在宫中。”李茂拿着那方玉佩隔着门递给他,“此乃马复给予我们的信物,你可看看是不是他的东西。”

鬼面在看到那方玉佩的时候就已经惊喜万分,再听得母亲和弟弟都已经重获自由,忍不住双泪纵横,当下就跪下给李茂磕了个头。

“李国公,在下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守信用的权贵。我鬼面半生被胁迫利用,从未想过还有一家团聚的时候。李公的大恩,在下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别说来世的话了,来世的事谁都说不清。你手上人命无数,杀孽极大,我其实是不赞成饶过你的。但陛下是位明君,认为要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新做人。为报君恩,我劝你还是把所有知道的事都说了,江山动乱,最后苦的都是百姓,你如今多说一些,以后就会少死些人,也算是赎罪了。”

李茂知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这“鬼面”,所以忍不住多说一点。“你弟弟身上并无罪孽,陛下有意放他和你母亲自由。我可向陛下提议,推荐你弟弟去国子监读书,他是荡寇将军之后,理应得到优待。你虽走入歧途已经无法回头,但你弟弟若能继续读书,未必不能成才兴家,不是比造反要好的多吗?”

先皇和今皇都十分推崇荡寇将军马骅。他的后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实在让人不胜唏嘘。一代英杰先是死于小人之手,后人又被自己效忠的主子威逼利用,成为杀人机器,野心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毒药,让无数人的良知溃烂。

鬼面不知道自己家还能得到这个造化,当下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惊得李茂让到一边去。

“你别再磕了,等会见了圣上,你额头上全是红印,我要如何说清?”李茂差点没跳脚,“鬼面,我好心帮你,你可别害我!”

鬼面当即忍不住轻笑,随即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牢房里全是鬼面的笑声,他脱开多年桎梏,终于可以放纵一笑,即使现在死了,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李茂被他的笑声弄得有些羞恼,再一想,也觉得好笑,摇着头也笑了起来。

鬼面站起身,对着李茂拱了拱手。

“李国公,您是好人,我全家此番受您大恩,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鬼面看着李国公身后的家将,“可否让左右?”

李茂认真地看着鬼面的眼睛,发现并无诡诈之色,便让家将们先去门口候着,但自己并不靠近牢笼,就隔着铁门几步远对鬼面说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听着呢。”

“在下所说之事十分不可思议,您听完之后记在心里即可,不要再传于他人。此事我不会和皇帝吐露半分,但若其他知情人熬不住刑或受胁迫与家人把此事说了出去,李国公不要认为是我所透露。”

李茂被马兴的故弄玄虚引得都要发毛了,他颔了颔首,示意鬼面可以说了。

“这件事,关系到一桩秘闻…”

尹朝末年,胡人攻进洛阳,王城陷落,京中大半官员百姓在胡人大军进入京畿之前就跑了个干净。

后来,尹哀帝的后人被杀的干干净净,胡人算是斩了草除了根,但还是有一支存留于世,那就是曾经被哀帝过继给叔叔燕王为后的五皇子。

燕王妻妾无数,但嫡妻无子,妾室生的孩子又都是些蠢货,只得上书祈求宗室过继子嗣成为世子。他原想着最多从兄弟中过继一个嫡子过来,结果哀帝把刚刚十岁的五皇子过继给了燕王。

这五皇子是昔日受宠的一个嫔妃所生,无奈这个嫔妃出身不高,知道自己的儿子与皇位无缘,便动了心思,吹了枕头风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了燕王做嗣子。虽然母子以后再见极难,但成为未来燕王,地位或许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谁料,这位五皇子在燕州铁骑的保护下,成了仅剩的一位哀帝血脉。

尹朝的忠臣义士和精兵良将后来都齐聚于燕州和幽州,反击不成后遁入暗处,伺机而动。

“当年大楚立国,这位五皇子的后人被送入了许多前朝遗臣的家里。张家的张静并非五皇子的后人,而是当年那位燕王庶子的后裔,而张家的老太师张庭燕,其实是尹朝复辟的中坚力量,我们这些探子和‘清道者’,当年都受命于张老大人。”

鬼面的话让李茂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我大嫂是前朝燕王之后?”李茂从来没想过家里会有一位凤子龙孙。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大嫂自己知不知道?是了,按照红娘子所说,她一定是知道的。那当时在他们府里能胁迫她的人是谁?若她真是前朝皇室,谁敢胁迫她?难道那位五皇子的后人也隐藏在他们府里?

“不但如此,张庭燕张太师也许还没死。”鬼面接下来的话让李茂更是心惊肉跳。

“张庭燕乃是诈死。虽然我不知道他藏在何处,但我得到的消息,这几年还有别部得到他的指令行动。要么就是他诈死,要么就是有人收了他的印信在动作,后者很难说服别人,毕竟全天下都知道张太师已经病逝。那只能是诈死了。”

“…张家知道此事吗?”李茂问鬼面。

“我不知道。”鬼面老实地说。“我以前是受命于张静,不,受命于尹静的。五皇子的后人不止一位,到底被送到了哪些人家,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你若能找到张庭燕,想来就能找到这些人。”

鬼面现在比皇帝还希望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只有他们完全没有威胁力了,像他们这种被利用了好几代的人才能真正的安心,不怕被报复和灭口。

李茂听了鬼面的话,心中的大石压的更紧了。大嫂是前朝皇族,那李锐算什么?

就算为了保住侄子,也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个真相。

李茂拱了拱手,对鬼面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马壮士实言以告,若是此事先被圣上得知,我侄儿必有危险。依你看,如今当世还知道这些秘密的有那些人?”

“张静当年投湖自尽,信国公府负责联络之人被你夫人赶了出府,回去后也没得到好下场。京城旧部被分散四处,只有我因为手上还带着死士留了下来。他们为了保护燕王的后人,是不会把贵府大公子的身份暴露出去的。此事知道的人极少,即使知道,怕也不会吐露。”

鬼面知道李茂担心什么,只能让他往好的方向想。

“我言尽于此,李国公请多保重。”

李茂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送了鬼面出去的。

这些尹朝余孽好狠的心思,一步美人计,直接给信国公府送上了一项足以抄家灭族的把柄。可笑他之前还在不遗余力的打击尹朝余孽,希望能将他们绳之于法,将一场大祸消弭与无形之中…

可如今随着事情越来越深入的发掘,这事实的真相也越发的惊人。

他们信国公府何德何能,引得四方闻风而动。

若说尹朝的五皇子后人都隐藏于前朝遗臣的家中,那朝中大半世族都曾在尹朝任过官职,毕竟前朝和大楚不同,那时候任官还是以世族推荐为主的。

若圣上知道了真相,那可能以后对付世族的手段就没有这么和缓了,那时候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敌人,出动军队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这些遗臣为何愿意接纳这些前朝后人,难道不怕给家中惹祸吗?

还是说,前朝的影响力如此惊人,时隔这么多年,还有无数人期望着回到以前的日子?

是了,前朝是世族把持朝政的。

这缺德的“绝户计”若是张庭燕所设,那也实在太可怕了。

一个江山要动乱,必定是从君臣相疑开始的。

皇帝召李茂进宫的时候,李茂心里还在七上八下。

他现在时刻生活在东窗事发的恐惧中。

‘皇帝为什么要召我?私盐贩子有知道真相的召了?鬼面被皇帝套出了话?那些余孽的家人知道真相告诉了皇帝?’

‘我是不是一进门就会被拿下?’

‘我要不要跟家里老幼告别后再走?李锐就在宫里,是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李茂的心头各种慌乱的想法涌现出来,可御使就在门外,他不得不整装出门,也许是他的面色过于凝重,就连那御使都忍不住安慰他。

“李大人,您不必担心,我出来传旨的时候,圣上情绪很好,并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也许只是召您问政罢了。”

李茂一听,自己的情绪连这御使都看出来了,想来这脸色是有多糟糕?他只得拼命去想一些高兴的事情,让自己的情绪慢慢调整过来。

等踏进紫宸殿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能以平静的心态对待皇帝了。

“微臣李茂奉令前来,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楚睿扶起李茂,兴致高涨地说道:“马复和马兴跟朕透露了不少消息,尹朝余孽经营已久,根基深厚,但毕竟不在明处,一旦见光,必离覆灭不远!”

“陛下英明。”听到这里,李茂这才算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知道鬼面没有说出张静那一部分,便投桃报李,以不忍荡寇将军之后沦为罪人为由,希望皇帝能让马复去国子监读书,回复正常人的生活。

“朕听闻李老国公颇为推崇荡寇将军马骅,想不到你对这马家如此关心。”楚睿意外地看了眼李茂,“此举虽然容易,但会不会被尹朝余孽得知,反倒让马复有危险?”

“陛下,鬼面马兴既已归顺,当不可让他寒心,否则以后如何让他做策反之事?臣父亲确实很崇拜荡寇将军,但臣此举绝非爱屋及乌(才怪),一旦马复进入国子监,留在了京城,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中,岂不是更好?”

“陛下照顾马复,马兴为了弟弟的前程,也会拼命效忠陛下的。这般仁厚之举和尹朝余孽那下三滥的控制手段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谁是明君谁是逆贼,一望便知。只有如此,才能让尹朝余孽中上下级先离心离德,从内部分崩离析,才是正理。”

一边是你来归顺我既往不咎的皇帝,一面是控制你全家逼着你去送死去卖命的主子,只要有一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更何况这位皇帝还有可能救出你全家来。只要你偷偷来归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就行了。

鬼面的消息一传出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反水。

楚睿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就知道李茂所说的是对的。他自然也可以控制起马复和其母威胁马兴为他去策反,可此举乃下乘之道,鬼面为何会归顺大楚,就是因为尹朝那帮人以他亲人为质。他若也这般做,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谁愿意先从火坑出来又跳一个火坑?

“此事李爱卿提的有道理,朕会酌情考虑的。”

李茂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是成了,连忙称颂皇帝英明神武,胸怀宽广,把一个得遇明君的臣子之心表露无遗。

正因为他平日里极少歌功颂德,这一番真心赞美,才逗得楚睿更是大乐。

“这件事先按下,朕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楚睿并不知道陆元皓回来哭诉请罪是李茂教导的,只大概和他说了一下陆家围垦与占湖的事情,最后说道:

“朕已经勒令陆家和孙家马上掘开各处圩田的堤坝,放水过田,想来陆家这一次再也爬不起来了。正好你为了和晋国公结盟,让李锐和张家娘子私下里结了亲,朕思来想去,索性先让你家与陆家的亲事罢掉,不能让他们拖累信国公府上。”

“臣一家深受皇恩,自然是听陛下的。只是陆家娘子今年已经十二,因自小和臣侄儿定亲蹉跎了婚事,如今退亲,陆家是否愿意?”难怪江道奇说今夏一过陆家必定退婚,原来不是他们家要退婚,而是陆家一倒,这门亲事倒成了信国公府的拖累。

“陆家有什么不愿意的?陆家一直觉得这门亲是先皇和信国公府坑了他家呢。”陆元皓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楚睿的眼睛。无非就是看着李蒙身死,好棋变臭棋,李锐也毫无身价,开始狗眼看人低了。

“前几日你建议之事,朕和诸位大臣商议过了,均觉可行。明日张元谋张天师会来京城,你去做个戏,和陆元皓一起请张天师合下两个孩子的八字,这门亲事就以八字极为相冲的理由这么散了吧。这门亲事朕不会表态,朕不表态就说明无所谓,御史不会拿这件事说道的。”

“遵旨。”李茂得了吩咐,立刻弯腰接了楚睿的命令。“只是陆大人那里?”

李茂一脸莫名其妙地问。

“他会亲自上门来找你的。”

楚睿冷哼了一声。

陆元皓那厮一听到他劝他去合八字退亲的建议,那表情似乎就像是女儿马上就能嫁进来了一般,偏还要虚伪的表现出无奈的样子。

相比之下,李茂这种连情绪都不会掩饰的老实人反倒可爱的多。

李茂出了紫宸殿,中衣都已经汗湿了一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和皇帝说完话的。

为了不让皇帝看见他的后背,他最后出门是倒退着恭敬地退到门口才转身。

显而易见,他对皇帝的恭敬最后得到了圣上的满意。

第二日,张天师到了京城,笃信道教的文武大臣和京城道观之首出城十里相迎。张玄作为张天师的关门弟子更是迎出了百里。

张天师带着四位弟子下了山,他虽已年过六十,但因为擅长养生之道,看起来依然如四十出头一般,就连须发都没有半点银霜。只这一点,就能证明他绝非装神弄鬼之人。

陆元皓受其妻顾氏影响,之后也成了天师道的在家居士,此次也亲自去接。

张天师一行人面圣后从宫里出来,住进了鸿胪寺的礼宾馆而非青云观,这正说明了皇帝对他的礼遇之情,多年来对佛、道毫无兴趣的皇帝,此番终于表现出了倾向道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