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年的筹备,汾州的胡市区终于在灵原县外建立了起来。

鸿胪寺的左少卿是个十分能干之人,性子又严厉,是以在他手下行事人人自危,恨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干活才好。一个互市的市场,虽涉及户部、工部、吏部多个部门,但从制定胡市的政策到完全开市,这位左少卿只花了半年不到就建立起来了,可谓是一名能吏。

当然,这也和朝廷重视胡市有很大的关系。

汾州外的各族因为靠近中原,对中原汉人有着仰慕和交好希望,对于这样的盟友,大楚自然是十分欢迎的。若汾州的胡市能够成功,日后凉州、幽州的胡市便可以尝试着也开放起来,北方苦寒之地和西方丝绸之路上的商路一旦通畅,也可减少不少的摩擦。

李钧秋末回到汾州时,汾州关外的羯人和其他胡人也已经来了汾州。夏季水草丰美,牛羊也在繁殖,加上羯人们忙碌了半年编织毛衣围巾袜子等物,到了这个时候正好可以过来交易,换取所需。

除了羯人,汉人中十几个大商家的管事也都齐聚汾州,他们由朝廷指派,集中收购牛羊马匹和其他羯人的出产,但在这里的商家大多都是瞄准了“马”这一项,对于牛羊倒是在其次。

至于其他的出产,羯人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

“李钧,你在看什么呢?”王译官抱着一堆书简朝前走了几步,看见李钧还留在原地东张西望,忍不住催促,“左少卿大人还在大帐里等呢。”

“哦,没什么。来了。”李钧收起有些失望的神色,加快脚步跟着王译官朝着胡人的大帐继续前进。

也许会在大帐里?

胡人的大帐里早就坐满了胡人和汉人的商人。胡人和汉人之间有一长桌,这长桌乃是从都亭驿的衙署搬来,桌身特别长,胡人和汉人分坐两边,上首坐着主持这次交易的左少卿和户部官员。

李钧进帐的时候,羯人们正好纷纷落座。李钧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豆铃,心中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没来?是病了,还是家中不允了?

“李钧,李钧,李钧?”王译官一戳李钧的胳膊,“你是行人,怎么能愣着!”

行人负责胡汉双方的沟通与接待,在这种会议上还要介绍各自的身份。

见李钧这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王译官也是提心吊胆。

李钧来之前早就已经把所有人的身份记得滚瓜烂熟,也在私下里对应过样貌,此时他履行起行人的职责,开始商会之前的介绍。

他的羯语已经学了大半年了,做做介绍什么的已是足够,又熟悉羯人的礼仪和规矩,知道每个部族以谁为尊以哪个部族为尊,介绍起来并无不妥之处,自然是两边都很满意。

然而会议开始下去以后,这商谈就变得如同吵架一般。

无论是出售什么,这些商人们都对朝廷定出的公允价格提出异议,然后压价不成后只得接受,有些商人很干脆的就定了文书买走了多少只羊多少只牛的专卖权,有的商人还在观望,准备将钱花在钢刃上,买马买狐皮狼毫之类才是正经。

户部负责金部的郎中安排手下的属官不停的订立文书。

由于羯人是所有部族把马匹牛羊一起集合起来整体委托大楚贩卖,然后大楚再分上中下三等给每部提供的货物估价,所以这文书是大楚“代”羯人们签订,商人的钱得先给大楚,然后再由大楚分配给提供了货物的不同部族。

羯人们虽然听不懂汉话,但看着汉人商人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然后一个个订立契约,心里也知道东西是卖出去了,各个都十分高兴。

“朗姆,为什么他们不卖我们的马?”

“不知道啊。”

“最好的东西要在最后卖,若是先卖掉了,有些人就不会再买牛羊毛皮等物了。”王译官用羯语向羯人们解释。

羯人们中的一部分聪明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另一部分人听懂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卖掉了马其他东西都卖不掉了,但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笨,也纷纷跟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是慢了一拍就是慢了一拍,这场景看起来十分可乐。

听懂了为什么的羯人纷纷在心中大骂汉人狡猾,卖个东西也这么多名堂。

幸亏他们把东西委托汉人代卖了!就算大楚收取一定的“担保”费用也是占了便宜。真让他们跟这些汉人商人做生意,怕是卖的没这么快,也没这么多钱,到时候还要被奸商压榨到血本无归!

大楚官儿好,商人不好!

汾州关外诸族已经把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到了毛衣的时候,各家商人都很沉默。

这东西以前从未有人见过,也不知道是如何织就的。虽然羯人在李钧的建议下给这些商人的管事头领都送了一套上好的羊绒衣或狐绒衣,但对于这东西能不能卖上价,以及这毛衣好不好卖心里都没底。

他们大多是来买牛羊马匹皮裘毫毛等物的,大部分来的都是管事而非东家,这羊绒衣和羊毛衣并不便宜,狐绒更贵,谁也不敢先下手。

“两位大人,这个价格,是不是定的太高了?”一位商行的商人拿着手中的“商册”为难道:“而且衣物这东西,若非量身定做总有不合适的时候,这些绒衣毛衣都是成衣,买卖之时还得有给人试的地方,能买得起的人家不见得愿意买它们。”

大户人家都是量体裁衣,有自己的针线房和针线娘子。这羊绒衣价格不便宜,羊毛衣虽然价格低了许多,但差不多和一般的夹袄一个价格了。

羯人们每件毛衣都是手工制造,她们听从邱老太君的建议,按照汉人男人和女人、小孩的身高体格织了大中小三号,大部分是套头低领的,也有一部分是高领,高领以羊毛衣居多。

顾卿想的很好,羯人们也想的很好,但所有人都忘了这成衣比订做的衣服难卖这上面。

李钧知道这些毛衣都是羯人姑娘们忙碌了半年的结果,羊绒纺线不易,这些羯人的纺机还是从皇帝的赏赐从羯人这里买来的,若是卖不出去,那才叫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李钧忍不住开始为这些羯人推销起毛衣来。

他先是说了这毛衣的来历,乃是京城信国公府的不传之秘,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感念羯人救过信国公李茂一命,这才把这门绝技相授。这衣衫比棉袄夹袄都要轻薄,而且可以下水清洗,不像棉衣洗过数次以后就不保暖了,只能不停的拆掉面子重新做新衣云云。

为了表示出这羊绒衣的珍贵,李钧说了信国公府所有主子都是穿这种绒衣来御寒的,而且其触感细腻温暖,很受士人们的推崇云云。

他的介绍一出,有些商人就有些意动,大多是冲着信国公府的牌子,想着回去后怎么施为。这些商人来之前都打探过了都亭驿的官员出身,毕竟以后他们最长打交道的一定是都亭驿的官员。这李钧身为信国公的堂侄,自然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即便是如此,很多人还是小心翼翼,最后是凉州巨商戴家买了大半,又有一些基业大部分在京城的尝试着买了一点。

戴家会买这么多,是因为凉州也是苦寒的地方,羊绒衣可以卖得。而且戴家在京城、通州都有许多毛皮铺子,他们目的不在于马,凉州自己便产马。戴家乃是专门来和朝廷搭上关系,顺便买些毛皮和奇物回京城贩售的。

这些毛衣虽然价格不低,但和好的料子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他们买些稀罕货放在店里招揽生意,也能显得自家实力雄厚,顺便可以证明自己是朝廷钦点汾州胡市专售之权的商家。

顺带一提,戴家的嫡长女嫁给了李锐的舅舅张致,戴家和信国公府其实也算沾亲带故,只是两家一直没什么交集。

就算为了信国公府的牌子交好一番,这毛衣也可买。

羯人们见自家妇人、女儿、老幼忙活了大半年的东西差点卖不出去,各个都心急如焚,待看到李姓的那位官员起身为他们推荐毛衣,心中各个都十分感激。

他们有许多人语言不通,会说汉话的也肯定不如汉人说的这么利索,再加上李钧毕竟是官员,说起话来比他们自己卖要有说服力的多。

“此子可堪大用。”户部郎中低声和左少卿齐煊说道:“不以论商事为耻,是个不拘一格之才,如今边境的胡市就需要这样的人。”

“那是今科二甲传胪李钧,是裴大人从吏部要过来的,以前就和羯人交好,而且善于讨价还价,在京城帮着羯人采买过不少东西,南边的羯人都很信服他。”

齐煊见羯人的毛衣总算是卖掉了大半,心里也十分满意。“如今他是资历不够,等资历和经验都够了,我准备把这边的互市交给他主持。”

他是鸿胪寺的左少卿,算是鸿胪寺的第二把交椅,如今各地胡市自然是重要,但鸿胪寺本身还有许多公事,他在各地待不了多久,总是要回京的。

到时候,就靠这些培养起来的新人们担当大任了。

第一次胡市十分重要,若是羯人的东西卖的不顺利,就会影响到下次的交易。羯人们的东西汉人愿意要的本来就少,虽然成规模买卖可以解决不少问题,但一直向关内倾销牛羊马匹就会造成关内货物的卖价变贱,这是户部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羯人只有毛皮、毛衣这种关内稀少的特产其实才是最合适互市的商品,但若是第一次就卖不出去,以后羯人们也不会再花大心思去纺线织衣了。

到了压轴的买卖马匹阶段。

最好的良马其实都已经被兵部按照比市价低一点的价格买走了。这也是大楚和羯人事先商议好的结果。战马一直是大楚最缺的东西,马匹里能做战马的马本来就少,而训练出来的公战马都是要骟掉以免在打仗期间发情的,这就让留种变得更加困难。母马无长力,大部分都是做驮行李和兵器驮马。

“西凉马也不过七十五两一匹,这羯马再好,这些品质的在关内也就卖个四五十两,这一千匹要三万五千两,实在是太贵太贵!”

“蒋兄不要,那我们袁家要了!三万五千两,上品一千匹!”

“谁说我们不要?我是嫌价格贵!”

“你嫌价格贵,我们不嫌弃啊,齐大人、赵大人、这马价格我们袁氏马行接受,愿意现在就订立文书。”

“慢着,我们汪氏马行也能接受,齐大人、赵大人,我们也愿意订立文书!”

齐少卿和汪郎中都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商人们之间互相竞价,所谓上品,自然是以中原马匹买卖的品质来分的,羯人所带来的好马兵部已经要走,这剩下来的马作为民间所用之马,依旧是十分抢手的东西。

上品马一千匹全拿是三十五两一匹,这价格远远高于一个奴婢卖断终身的价格,等转手到了关内,还不知道要卖成什么价。

中品马和下品马也都各有各的用处,羯人售价比汉人的卖价低了不知道多少,这也是户部的注意,让他们互相竞价,最后抬到合适价格。

羯人前面的东西都卖的还算顺利,只有带来的马匹一共“商议”了三天,这才全部花落各家,其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不管怎么说,都不算白来一趟。

十月是负责卖,到了十一月是负责采买。

羯人卖了东西的货款,由大楚以同样的方式向商人们采买物资。羯人们列的清单五花八门,举凡铁锅木碗、柴米油盐的用物有之,绸缎布匹、瓷器玉器的贵重物品也有之。

大楚召来的商人大部分是汾州和不远的通州当地的商人,东西调来的方便,羯人们提供的货单里也没有要什么难买到的东西,无非就是量大些,所以交易起来倒是也还容易。

开始的第一次“互市”直到十一月底才算完全结束。

在互市期间,灵原县外的胡人驻区也到处都是互相交易的人群,鸿胪寺新设的都亭驿在帐篷区里划了一条长街,设了专门的译官帮助汉人和羯人们做生意,此地负责组织防军的怀远郎将赵星带着护军天天维持此地的治安,一切进行下来也算是乱中有序,皆大欢喜。

此次互市,羯人和汉人的商人各取所需,大楚更是赚的盆满钵满。除掉一开始规定的“管理费”和“担保费”抽成,两边交易的税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羯人自然是抵触交税的,所以把税金折到了货物的价格中进行增减,而羯人的税都由大楚的商人交了,这税钱都是明摆在台面上的,逃不掉漏不得。

当户部的官员押着这次互市中得到的银子准备返回京城时,就连齐煊和赵郎中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无商不通财货,商业之利,实在是惊人啊。”齐煊摇着头,“等凉州互市一开,怕是费税所得更巨。”

西域的玉石可比羯人的毛皮牛羊值钱多了,西凉马也是价格不菲,只是产量较低罢了。若是陛下有胆量开放边关和商路,派出军队保护来往商人,想来那条丝绸之路也能继续通畅,凉州可以回到过去的繁盛之时。

“凉州要开,得看西域局势如何。若那几个胡国还在征战中,陛下怕是不会开的。”赵郎中摇了摇头,“幽州路途遥远,又要增加不少成本,倒没有汾州这么容易了。我看燕州有可能会开一个。”

“你说我们在这里说这个干什么呢,赵大人马上要回京了,还是赵大人好,今年还能回京过年。”

“哈哈,各司其职而已,齐大人为大楚鞠躬尽瘁,在下心中佩服。”

“哪里哪里…”

话说左少卿在和马上要回京的赵郎中互相打着官腔,李钧的住处却迎来了一群羯人。

这些羯人是来送礼的。

托李钧在互市中大力推荐毛衣的福,这次羯人的毛衣还是被半信半疑的商人们采购走了大半。剩下的毛衣他们摆在鸿胪寺指定的交易集市上买卖,也能卖掉一些。

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金银,采购的物资还没结算出来,大楚退回的货款还要再等一阵,这些羯人所以都拿着各自留下的上好毛皮、绒衣等物过来表示感谢。

李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行人,哪里敢收这么多珍贵的礼物,如果收下了,同僚之间就先要眼红,让他难做。

双方推来推去了好一阵子以后,陪同前来的卢默看不下去了,最后建议让羯人们把这些礼物当做送给年礼送给京城的邱老太君,就当是感谢她教会羯人这门技艺的谢礼。

这提议甚好,李钧也能承情。他欠信国公府中人情良多,自家弟弟如今也住在信国公府里,这些礼物以这种方式相赠,倒是合适。

于是鸿胪寺回京回报这次互市情况的官员就被委托着带上了这一批礼物,在回京的时候顺便捎去信国公府。

李钧在互市的两个月中一直和羯人们在打交道,没事去东边喝喝酒,西边聊聊天,其中一些羯人传出来的消息让他十分在意。

羯人居无定所,虽然大部分聚集在汾州以北到燕州以西的部分,但也有一些羯人在北面居住。夏天,燕州和幽州以北遭遇了大旱,许多草场衰退,北面住的羯人们就开始南下往汾州投奔南边的羯人,原本居住在这些地区的瀚海十部也开始纷纷迁徙。

有几支北方来的羯人说瀚海十部里托特部收拢了其他九部的受灾牧民,听说在商议什么大事,由于北胡和羯人并不同脉同源,他们知道也不是很多。

李钧十月底的时候得了这个消息,他一听就觉得其中有些怪异,便费尽心思拖着王译官在羯人们里打探了一个月的消息,这才打听出瀚海十部里似乎有汉人的踪迹,而且他们正在渐渐往南边迁徙,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李钧和王译官得到这个消息后大惊失措,连忙上报左少卿齐煊。

此时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快马赶回京城也要到月中了,齐煊不敢怠慢,当天拟了折子就让人以“加急”的方式快马报回京城。

瀚海十部的异动从夏天就开始了,然而李钧等人年底才得到消息,这消息到底有没有用也不得而知,但总归是条情报,不可姑息。

京城,信国公府。

腊月二十三那天,信国公府突然有鸿胪寺的官员拜访,带来了羯人送过来的各色毛衣和毛皮,说是羯人的谢礼,同时而来的还有李钧的一封家信。

府里欢天喜地的收下了这份远道而来的礼物,东西值不值钱倒是其次,这些东西京里只有他们人家收到了,可见这些羯人是真的把他们府上记在心里,极为重视的。

各种毛皮和毛衣拉来了两车,而且件件都不是凡物。其中专门送给邱老太君的上品,大管事立刻派人往持云院送了过去。

接到消息的顾卿一边高兴与自己这只蝴蝶终于扇对了次翅膀,一边喜气洋洋的叫丫头们把羯人专门为她织造的毛衣和围巾给抖出来看看。

这一看,顾卿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这都是些什么…”

羯人短短半年居然能在毛衣和围巾上织出人物肖像来,这无师自通的也太厉害了点。

只是…

你妹啊!

干嘛要把自己野兽派的头像织的到处都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有些称谓错误啥的,123言情抽的不给我改,我又不想伪更,所以等到今天中午才改过来了。谢谢大家指出错误哈,我最近颈椎不好所以都没怎么仔细检查,老是犯常识性错误,还有一堆错别字,谢谢各位抓虫。

小剧场:

买了最多衣服的戴家:(呆滞)好多衣服上都有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戴家商人甲:好像是个人头?

戴家商人乙:也许是胡人的神仙?

东家:这…也只能按保人平安的胡神上安了,不然哪里卖得掉…

这么丑!

第193章 天象大乱

购回了羯人所制的毛衣在自家毛皮铺子和绸缎铺子里卖的戴家,出乎意料的赚了一大笔。

大楚产棉花的地方本来就少,江南又遭了水灾,市面上棉花数量已经锐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若不是西胡入侵以后大力推广棉花,在尹朝之前,棉花也只有崖州一些地方才产,老百姓根本用不起棉布和棉袄。

即使是如此,棉花也成了重要的战略物资,由户部统一收储,所以今年灾荒一起,户部再收储完市面的棉花,就连京城许多人家都已经买不到新棉了。

寻常过年总要添几件新衣的,毛裘虽好,但那是穿在外面的大衣服,贴身的总是夹袄,棉花一旦旧了就不暖和,这时候羯人产的绒衣和毛衣就成了新的选择。

一开始,这些衣服只是商人阶层买的多。毕竟商人容易接受新事物,这所谓信国公府流出来的不传之秘也挺对商人们的胃口,纷纷购置,家中子女夫人也都有准备。

而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有钱人手上没有一件羯衣都算落伍,尤其是羊绒衣,轻薄柔软,触之如美人皮肤般顺滑,尤其适合贴身穿着,受到了许多读书人的追捧。

夹袄毕竟厚重,冬天写字作画都伸展不开,一件羊绒衣加一件羊毛衣就十分暖和了,摆个炭盆读书写字已是足够,不需要再添什么衣服。

加之异域之物总是新奇,产量又不多,大楚的书生们也算是赶了一次时髦。

顾卿并不知道外面已经开始渐渐风靡开叫做“羯衣”、“邱衣”的毛线衣和羊绒衫了,她家自从她鼓捣出羊绒衣后每年都织造一些好的给主子们用,如今从小李湄到顾卿里面贴身穿着的都是厚厚的羊绒衣,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新鲜。

今年除夕的团圆饭吃的十分欢喜,除了李钧不在略为可惜,家中其他人都聚在了一起,一起玩玩游戏逗逗李湄直到半夜。

今年守岁依旧是三个孩子守的。顾卿和方氏初一一大早要去参加宫里皇后主持的朝会,李茂清早也要起来去朝贺皇帝,一家人里,只有三个能睡到第二天中午的孩子可以守岁了。

第二天一早,顾卿和方氏穿上诰服命冠,乘上马车前往宫中。方氏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自然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但她这一年来经历了颇多的变故,已经渐渐处事不惊,对旁人异样的眼光也是视而不见。

再可怕,不会比时不时冒出来的大嫂鬼魂要可怕。

方氏被禁过足的事情只有一小部分命妇知道,这些大多和皇后有故。所以知道的这一群人可以说是大楚贵妇圈子里最顶级的那一部分,方氏原本也该是这其中的一员,但她出身太差,由于李锐的事情,名声又坏掉了,想被接纳,已是不成。

而京中勋贵之妇大多是曲意奉承之辈,这种人方氏也瞧不上,是以按照品级朝贺皇后的时候,方氏一直站在婆婆邱老太君身后,两边都不加入。

今年晋国公府还在孝中,晋国公张诺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原本应该来朝贺的,但她年纪太大,腿脚也不利索,张摇光便免了她的朝见之礼,还赐了许多东西下去,让她在家里安心养病就好。

是以今年站在队伍最首的便是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因为帮德阳郡主看好了不孕之症而成为了许多贵妇心中的救星。

顾卿放眼看去,发现有一半的女眷她都能喊上来名字,都是在这几个月中登门拜访请她算安全期的夫人。

这些妇人对顾卿自然是感激不尽,虽然没几个已经怀孕的,但解决了一些难言之隐的倒有不少,这也是极大的恩德。

皇后对顾卿更是和颜悦色,好到顾卿有些受宠若惊的程度。就连一旁站着的方氏都难得的得到了皇后几句夸奖,赞她为信国公府开枝散叶之类的,让方氏心中大为震惊。

这位皇后可是对她从来不罗嗦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摇光这种性子,对你好一定是想要利用你做什么。我看是家中老太太又有什么让皇后想用的了,对你不过是一点余恩罢了。”张静的身影出现在方氏的身侧,把方氏吓得身子微晃了晃,显些没站住。

张摇光见自己不过勉励的虚话,竟让方氏感动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十分满意。

这方氏又蠢又笨,但和李家人一样,对皇家还是十分敬畏的,他家满门忠于皇帝,对自己这个皇后也是毕恭毕敬,作为国公夫人,只要这一点做的没错,她往日做的昏聩之事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只是毕竟是个蠢人,也别想有什么大用,只能当个稳定信国公府安宁的摆设了。

真看不出这种女人,李茂为什么还能一直放在心里。难不成李家上下都是情种?

方氏并不知道自己对张静出现在此处的震惊被皇后当成了对她敬畏的证明,她竭力稳定情绪,在心中大吼道:

“这不可能!这可是皇宫,龙气聚集之处,为何你一个鬼魂能出现在这里!”

“我也是龙子龙孙,为何不能出现在此处?”张静不屑地看了方氏一眼,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皇后才能坐的凤座前,一屁股坐了上去。

“也不过如此嘛。”

方氏已经被这位大嫂彻底征服,无论她是人是鬼,方氏这一辈子也都只有望而兴叹的份,完全没有任何正常应对的法子。

对于自家大嫂的话,方氏只能紧紧盯着自家婆婆的后脑勺,装作不看见,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无事献殷勤”云云,对方虽然是皇后,但真要命令他家做什么不好的事,还有皇帝在上面压着,难道真能为所欲为吗?

皇后和各家命妇一一寒暄,鼓励有之,赞誉有之,做足了皇后分内之事,这才走到大殿正中的凤座前,准备转身正坐,接受众命妇的朝拜。

方氏眼睁睁看着穿着宫中最隆重的冠冕礼服的皇后,端庄优雅地往后一倾,仪态万千地坐在了…

她大嫂的脸上。

然后再往下一压,整个人正坐于凤座之上,将她大嫂整个挤到了一边。

大嫂的鬼魂犹如实质般跌在凤座之下,又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狼狈的趴到在地。

一时间,方氏长久被张静所压迫而压抑着的心情突然得到了一丝释放,恨不得放声大笑才好。若不是如今命妇们鸦雀无声,整个场面十分肃穆,方氏咬着舌根不准自己笑,想来她一定是已经笑道捧腹了。

该!

——叫你嚣张狂妄,你总归是个死人,要给活着的人让路的!

张静似是有所不甘,又有些不可思议,从地上爬起身来就往皇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方氏不知张静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当下也忘了此时还在命妇朝会之中,捧着白玉圭就往皇后方向走了几步。

“娘娘!”

“呃,我有些…”皇后一坐下来,猛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只说出几个字就抚着胸往后仰倒。

而在方氏眼里,从地上爬起来的张静正冷着脸伸手掐着皇后的脖子,皇后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整个人虚弱了起来,惊得她神魂险些不能附体。

顾卿站在最前方,自然也看到了皇后娘娘的异状,连忙上前几步探试。皇后身边的众女官围了上来,嘴里大呼小叫着,更有女官连忙奔出殿外,去请御医。

虽然年中请御医实在不吉利,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方氏也赶紧到了皇后的身边,紧紧瞪着张静的眼睛,在心中不停喝骂与她。

‘我竟不知大嫂这般的小心眼!莫说你只是前朝的龙子龙孙,这江山早就改了姓,这皇后的凤座只有皇后能坐,你一个前朝郡主,从哪里看都不该坐在上面,被挤下来便是证明!’

张静扭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手上动作却不停。

“大嫂!你若此时为了一时的面子掐死了皇后,你以为你在大皇子身边伴读的儿子会有什么好日子吗?你说我蠢,我看你死了以后才是变得愚不可及!’

“你这阵子倒是学了嘴利。”张静收回了手掌,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邱老太君,“我们家老太太又要整出事来了,有训斥我的功夫,我看你还是劝劝婆婆收敛点吧。”

方氏见到张静不再掐皇后的喉咙,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满殿之人只有她一人看得见大嫂的鬼魂,她就是想要制止,也怕被人当做疯子给拖走。

好在大嫂总还是关心儿子,没有乱来。

待她听到大嫂的话,用余光往左边一看,又被吓了一跳。

她今日里受的惊吓也太多了,再来几次,命非得送掉半条不可!

她婆婆居然在扒皇后的冕服!

顾卿站得最前,第一时间就靠到了皇后的身边。

此时命妇们乱糟糟围了上来,加上女官、太监等人,每个人嘴里都七嘴八舌,吵得顾卿头都要炸掉了。

她一边摸着皇后的脉搏,一边不停的和皇后说话,想要问问看她如今的情况,谁知皇后如今十分虚弱,旁边声音又嘈杂,顾卿一来无法安心估算脉搏的跳动次数,二来皇后居然听不到顾卿的声音,只知道冒冷汗,急的顾卿转过头一声厉喝:

“都散开些,这么挤着是想要皇后喘不过气吗?!”

她年高德劭,在场诸女之中除了皇后她地位最高,所以她一发了脾气,命妇们也不敢多言,乖乖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位老太君既然自告奋勇的管了这件事,皇后若有什么不对就是她的责任,她们又不是大夫,一边看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