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沈岚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坑底那个要杀她的怪物是怎么回事?他那一身蛮力又怎么解释?

但一夜之间作假也不可能,而且这张身份证看上去也不是新的。

沈净岑瞟了她一眼,又叹气:“唉,其实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需要这么贪财,不就是几个青铜古董嘛,不就是三千多年前的商朝真品嘛,不就是随手一卖几千几百万嘛…”

“行了!”她脸色惨白地按掉手机:“不打了…”

沈净岑立即扑过来热情洋溢地握住她的手:“大侄女儿啊,觉悟高啊!一傻子而已,添双筷子的事儿,等过段时间风头一过,他哥会接他走的。”

沈岚无力地摆了一下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难道是她的记忆错乱了?还是得了幻想症?

出门的时候,沈净岑慑于怪物的淫威,只敢跟在沈岚后面。后者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却在开门前一刻忽然回神,瞪着他丢了句话:“那些古董赚的钱对半分!”

沈净岑脚一滑,在门板上磕了一下伤处,疼得老泪纵横:“那是那是,咱俩不是一家人么,这话说得忒见外了…”

沈岚怒气冲冲地打开了门。

屋里的光只照到门外的走廊上,再往前是深浓的夜色。一道身影盘膝坐在走廊边上,肩背宽阔,上半身苍松一样笔直,几乎整个人都隐在了黑暗里,那头漆黑的长发直垂到地上,在昏黄的光影里,像浮动在潋滟水波下的一匹软缎,旖旎中湿气氤氲,拖曳一地光泽。

这样的夜,这样的宅子,再加上这样的人,沈岚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千年前诗书歌狂,仗马纵酒的年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他当立于巍峨殿台之上,俯仰众生,笑睨天下…

她一惊,猛然回神,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古装剧看多了吧!

“咳…”清了清嗓子,她朝躲在自己身后战战兢兢的沈净岑勾勾手指:“二伯,带他去睡觉。”

“啊?”他懵了。让他跟这蛮力的家伙睡一起?第二天的太阳能不能看到还是个问题吧!

“啊什么啊?唯一一间客房都被毁了,总不能让他跟我睡吧?”

沈净岑只好苦着一张脸朝怪物缓慢蠕动:“喂,小、小尹,去睡觉了!”

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的脊背,啧,好硬!但怪物一转头,他的勇气就没了,吓得嗷一声乱叫,嗖地窜到了墙角,抱着脑袋直哼哼。

沈岚心里正乱着呢,根本没心情理会他,转身就走。怪物立即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沈净岑,跟着她施施然走了。

据说他早上出现时是穿着衣服背着包的,但是衣服实在太脏,已经被沈净岑扔掉了。沈岚开始不信,可是那张身份证让她产生了动摇。

现在他身上穿着的是沈净岑的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因为身形高大,腰都没遮住。长裤只能勉强做九分裤穿,一截小腿裸|露在外面,肌肤细腻的不亚于天天做护肤的女人。只有那双脚光着,因为沈净岑的鞋都不合他的脚,他又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似的,除了外观不雅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而此刻,脚底踏在铺着砖块的走廊上,更是悄无声息。直到沈岚到了房门口,透过室内灯光看到门上印出的高大人影时才一下子惊醒,一转身,迎上他纯净天然的眼神。

“主人…”他伸手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像是迷了路的小狗。

沈岚脸部僵了足足三十秒,才勉强对他挤出一抹微笑:“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怪物温顺地点头,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揽,带她进了房间。

这竟然是个会断章取义的傻子!!!

沈岚怒了,手指着房门刚想大吼了一声“出去”,忽然看见面前的怪物眼神一冷,立即噤了声。

森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他忽然出手,快如闪电,她只感到脸侧疾风一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感到预料中的疼痛。缓缓睁眼,他又恢复了原先纯净的眼神,停在她眼前的修长两指夹着一只指甲大小的飞蛾。然后,手指微动,飞蛾奇迹般化成了齑粉…

“主人,睡觉。”他甩了一下手,又上来拉她。

沈岚深吸了口气,贴着门抖了抖,那句“出去”在喉咙边滚动了好几次,再也不敢说出口。

直到他自作主张地打算坐上那张床,她才及时伸手阻拦,默默斜眼:“你还是打地铺最合适…”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乖乖站在一边,看着她从柜子里拖出被子床单打地铺。

“过来,躺下睡觉。”沈岚拍拍被子。

听到召唤,他立即走过去朝上一躺,完全没有介意的意思,神情还很愉快。

沈岚松了口气,打算去洗漱,手腕一紧,被他抓住一扯,顿时跌倒在他的臂弯里。要不是感到了皮肤的温度,她简直以为自己是撞上了一块铁,甚至还疼得尖叫了一声。

“主人…”他侧头盯着她,一脸惶恐。

“没事。”跟他计较等于白搭,沈岚只想赶紧离他远点儿!

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想爬起来,却又被他拉住,不过这次动作温柔了许多,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呵护的意味,托着她的脖子轻轻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手指自然而然地缠上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

这动作让沈岚想起坑底那只差点杀了她的手,下意识地就要躲开,脑袋却没来由地有些昏沉。他手指的撩拨像是给她灌了迷人的佳酿,只一小口便沉沉然醉矣不知身处何方…

眼前似浮动着一层白色的纱,她茫然地看着,直到一只手拨开了它,眼前露出一间宽敞的大殿。

细长的灯柱,每一盏都只是灯火如豆,但一字排开,足足两排,从眼前一直延伸到那道黑沉沉的门边,殿内便亮堂了许多。当中空处放着一只大香炉,散发出的沉香味似乎有些熟悉。

那只掀开纱帘的手缓缓探了过来,随之整个颀长的身躯也从纱帘后露了出来,一身白色古装,质地有些粗糙,但做工很精细,领口和袖口还绣了繁复的蓍草纹样,素雅却夺目。

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可见一双带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眸。黑发从他的肩头铺洒下来,若有若无地扫过鼻尖,惹来一阵酥|痒,她轻笑着躲开,被他挟住,顺势倒在一起,这才知道身下是舒适的床榻。

手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发自动地探入他的衣襟,抚上他的肩头的肌肤,轻轻摩挲,如同抚弄一块上好的古玉。然后又沿着他的脖子缓缓上移,去摸他的耳朵。

他忽然笑了起来,十分享受的愉悦笑声,似乎爱煞了这感觉,贴过来搂着她一遍一遍低唤:“主人,我的主人…”

她一愣,又是那古怪的语言,跟坑里那要杀她的怪物说的一模一样,可是语气那么温柔,一点也没有杀她时的冷酷。

忽然,他抬起了头,始终朦胧的容貌渐渐清晰,比例完美的脸,深邃幽沉的黑眸,轻勾优雅的唇角…果然是他!

她大惊失色,连忙就要后退,却被他搁在背后的手制住,半分也动弹不了。

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直到逸出森冷的笑声,像是利刃,凌迟着人的心神:“我的主人,我已如约回来,曾经你给的一切,如今悉数奉还…”

第四章 金牙方爷

“啊!”沈岚猛地惊醒,一身冷汗,耳边仍然回响着那阵笑声,低头一看,呆了呆。

她竟然跟梦里是同一个姿势:侧卧着,一手支头,一手抚弄着身边人的耳朵。而他还在沉睡,口中不断发出那种享受至极的轻笑,轻勾的嘴角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跟要杀她时的那个笑容好像…

她赶紧收回手坐直,脑中一阵乱七八糟。

这是不是个提醒?提醒她坑底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如果梦里的那个古装男人就是挖出来的这个怪物,那被他称为主人的自己又是什么角色?为什么他一醒来就要杀她,突然变傻后又处处护着她?为什么他浑身坚硬如铁?为什么二伯跟她的记忆完全不同…

天已经亮了,房里的灯却亮了一夜。太多疑惑让沈岚头脑发胀,她抬手捂了捂脸,手心里一片湿腻腻的汗水。

低头去看怪物,他身上衬衫的扣子散开了几颗,胸口露了大半,那块凶恶的饕餮纹身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像是随时会猛扑出来。

尹一清或古装男人,你究竟是谁?

“啪嗒,啪嗒…”

外面忽然响起滴水的声音,她以为是下雨了,走到窗边推开一看,小镇清晨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薄薄的几道云丝挂在天上,太阳正缓缓从院墙根处几棵桂花树的顶端攀上去,是个大晴天。

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窗子底下,靠近花圃边上,一大滩水静静地弥漫着,正中间一点有水滴一点一点往上跳,跳起再落下,像是从地底下冒出的泉眼。

沈岚目瞪口呆,什么玩意儿?她可不相信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老宅子还有这种奇观!

“主人!”

身后忽然传来怪物的急呼,沈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一脸戒备地盯着窗外。

“怎么了?”她好奇地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窗外,那滩水竟然没有再跳动了。仿佛有生命一样,她甚至觉得这滩水正在跟身后的怪物默默对峙着。

忽然,腰间一紧,怪物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身旁,左手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后一攮,右手撑在窗棂上,跟只豹子一样灵活地窜了出去。

沈岚跌倒在地上的时候只听到窗棂发出一声“吱咔”的哀嚎,抬头就看到被他踩过的地方断裂成了渣渣。

也许等下就会听见二伯的哀嚎了…

“吱吱!”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老鼠一样的叫声,沈岚爬起来冲到窗口,就见怪物神色如常,手指上沾着几滴水,地上的那滩水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脚下游了出去,通体透明,似人非人的形状,却跟蜥蜴一样,一路爬行着,嗖的窜进了树影里。

她吓得唰的一下站得笔直。

幻觉,一定是幻觉。

“岚岚,吃早饭了。”沈净岑在外面拍门。

“二伯!”沈岚拉开门,一把把他拽进来,拖到窗户边上:“你看看桂花树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怪东西,是不是?是不是?”

沈净岑看看树又看看她,边擦眼屎边朝外走:“哦,那我待会儿去买两张门神回来贴一贴。”

沈岚一脚就踹了上去:“你以为我在说谎!”

“唉,说起来是我的错,昨天就说带你去医院的,后来居然给忘了,走,咱现在就去!”沈净岑揉着屁股爬起来去拉她…

“嘭!”

刚要碰到沈岚的手,他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顿时趴在地上不动了。

沈岚眼角直抽,小心翼翼地去看怪物,却见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一脸怨念地抓着她的手往背后藏,一副不给外人碰的模样。

拜托,刚刚施加完暴力再来装单纯是可耻的!!!

吃完早饭,改成沈岚提议带沈净岑去看医生了。

他死犟着不肯,其实是怕被熟人撞见丢人。跟上回一样,自己动手把头上发纱布加宽加厚,缠得跟坐月子的妇女似的,然后坐在床头指挥她端茶倒水。

沈岚一头冷汗,盯着他脑门半天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说,貌似你被打的部位是在后脑勺吧…”

沈净岑一口茶喷出来,猛捶床板:“我怎么会教育出你这么个不可爱的侄女!!!”

不过等怪物在门口露了个脸他就不敢动了,用被子盖住脑袋直哼哼…

沈岚坐在床边,推了推他:“哎,二伯,你不是说怪物…小尹有个哥哥嘛,给我说说吧。”

沈净岑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看到怪物消失不见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乱打听。”

“为什么?”

“你这孩子,太爷爷那会儿怎么教你的?有些东西能打听,有些东西听了只当没听到。尹家做什么的我也告诉你了,实话跟你说了吧,他们家算是这行有头有脸的了,你怎么忽然刨根问底起来了?”

沈岚翻白眼,顺着他的话拆台:“我不觉得被逼到跑路的家伙算是这行里有头有脸的。”

沈净岑一愣,又捶床板:“我怎么会教育出你这么个不可爱的侄女!!!”

沈家老太爷以前是行当里的一把好手,后来虽然金盆洗手了,积累的人脉关系还很广。这点从他老人家过世时就能看出来,当时可是来了一大帮有头有脸却神秘兮兮的人物。

可惜这些关系都掌握在沈净岑手里。别看他平时花里胡哨大大咧咧的,作为沈家现在的当家,也有正经的时候。

恰如现在,沈岚想从他口中打探点儿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就像师父跟徒弟,师父总会留一手到最后,徒弟也不一定会在师父面前把实力全部展露出来。

沈岚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很小,而且只局限在古董圈子里。但人都一个一个连接起来的,只要用心找,总会找到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