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岑没注意到沈岚的愤怒,他正拿着把剪刀诱哄怪物:“来来来,让我赐你一个帅气的发型。”

“嘭!”怪物手一挥,他再一次头朝下趴在地上不动了。

沈岚捏了捏眉心,视线落在怪物那头黑漆漆的长发上,有点无奈:“头发这么长,太奇怪了,的确该剪掉。”

听到她的声音,怪物立即冲了过来,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也要挨揍了,谁知道腰一紧,竟然被他抱了个满怀,明明那么高大的家伙,还跟小狗似的把头埋在她颈边蹭啊蹭:“主人不剪,主人不剪…”

沈净岑颤巍巍地爬起来,捂着飙血的鼻子红发都竖起来了:“太区别对待了,好歹我给你买了衣服鞋子…”

怪物猛一扭头。

“啊啊,我去做晚饭!”他赶紧捂着鼻子跑开了。

沈岚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身上的怪物,叹气:“算了,那就套个假发吧…”

改变装束就意味着可以出门了,怪物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第二天一早任凭沈岚怎么劝说哄骗都死活跟着她,一步不离。

沈净岑当然不敢多嘴,否则就是头朝下趴地上的下场…

小镇的早晨总是安静的。初秋到了,街道上蒙着层薄雾,道旁梧桐树的枝叶层层叠叠,深绿中夹杂着偶尔零星的浅青,在风里交映摇曳时,枝头朝阳点点碎开,有种宁和的美好。

沈岚埋头走路,看似专注却有些心不在焉,身后跟着那个怪物,感觉就像身边随时绑着个炸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还丢不掉!

“哎呀岚岚,这么早去店里啊?”

沈岚抬头,原来是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少妇,身上穿着运动装,看来是在晨跑。她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人跟自己压根不熟,一下子被亲昵地叫“岚岚”还真是有点吃不消。不过看到对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身后的某人身上,她就有数了。

果然,不等她回答,对方第二个问题就来了:“诶?你后面这个是谁啊?亲戚?”

她笑笑:“是啊,刚从精神病院接出来。”

“…”少妇笑容僵硬地小跑着离开了。

经过一家理发店门口,她透过玻璃门的倒影拨了拨头发,原本齐肩的短发已经长了很多,看来得找个时间理一下了。

刚想到这儿,门忽然被拉开,一个瘦瘦高高染着白发的少年叼着根棒棒糖,手里拿着把剪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理发?”

“呃,不、不用…”

晕死,这家店里什么时候请了个面瘫脸的理发师了?沈岚看了一眼他手里明晃晃的剪子,干笑了一下。

刚要走,玻璃门上又映出另一道身影:有型的短发,白色棉质开衫,咖啡灰的牛仔裤,雪白板鞋,比例完美的身材加上精致的相貌,真是惹人眼球,她却咬牙喝了一声:“说了离我远点的呢!”

“主人…”身后的人委屈地看着她,但还是乖乖地后退了几步。

玩主仆COS么?白发少年啜了口糖,面无表情地关门。

沈岚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心里又开始骂沈净岑。

那老家伙平时自己骚包也就算了,现在是打算把怪物也引上歪道吧!

本来这么做是为了让他不用那么显眼,但偏偏他长得那么惹眼,这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雌性动物的目光,就像刚才,连不熟悉的人都上来跟她打招呼套话。

可是谁敢不让他跟?万一发怒,她二伯那一身的伤就是下场。

到了店里还不到八点。几平米的店面,两排展示架竖在墙边,往里是柜台,待客区正对着大门。

沈岚进门第一件事就指挥怪物坐到待客的沙发上,反正几乎没有来客,他要是乱跑,碰坏了什么古董可就破财了。

万幸,这个沙发能承受他的重量。

他倒也听话,乖乖坐着,似乎好奇,动手去翻桌上的杂志,大概是被上面的古董照片吸引住了,看得津津有味。

沈岚从柜台后找出茶叶罐准备泡茶,转头看见他的姿势,背靠沙发,长腿交叠,垂着头,侧脸的线条美轮美奂。那样专注,像这小镇的早晨,安静而平和。

她捻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又想起那个让人不安的梦,眉心微皱。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白毛林,这样的平和又能持续多久?

“主人,玄鸟…”一直安静坐着的人忽然转头,一手举着杂志,一手点着上面一张图片给她看。

她放下茶壶走过去,俯身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张战国贵族墓出土的玉玄鸟图片。

“的确是玄鸟,你认识字?”她有些惊讶。

怪物却没回话,低头捧着书喃喃:“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嗯?”沈岚莫名其妙,他已经又安安静静地看杂志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摇摇头,站起来要走,忽然又愣了一下。

刚才他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只要稍微熟悉一点商朝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大意是开创商族的始祖生自于天上的玄鸟。

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那包古董。二伯说是商朝真品,她自己看着也不像假货。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他其实就是一个熟悉商朝文化,名叫尹一清的盗墓贼?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些事。

成天在古董圈子里摸爬滚打,她当然也听说过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但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现在回头想想,似乎从怪物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已经出了商业街,四周安静下来。天上无星无月,昏黄的路灯在头顶忽明忽暗,穿过几层梧桐树叶,投在地上的影像斑驳交错,越往前越昏暗。

沈岚忽然生出一丝不安,脚步慢了下来,转头一看,怪物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心里又安定了一些。

真是好笑,前一刻还当他是危险,后一刻又当他是依靠,看来她自己也傻了。

一脚踏入那昏暗,还没走几步,忽然有什么拉住了她的胳膊,扯着她往梧桐树边上拖。

“啊!”她吓得尖声惨叫。

“嘘——别叫别叫,岚岚,是我啊!”

这声音有点熟悉,沈岚一愣,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亮一看,顿时垮了脸:“王大少?你回安郡了?”

“是啊,岚岚,想死我了吧?”王大少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往她面前蹭,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我为什么要想你?”沈岚一把推开他。

“矮油,好歹咱们俩也定了娃娃亲啊,别这么冷淡嘛,我才从S市回来,第一时间就来看你了哎。”

沈岚捏着拳头想揍人:“滚!这年头娃娃亲早不算数了!”

第六章 吾名太一

每个时代,外来者都是弱势群体,这点沈岚的太爷爷深有体会。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老爷子背井离乡闯荡到了安郡,虽然也是一号人物,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那地头蛇就是王家。

王家是大户,其实也是靠发死人财起的家,其中第一把好手就是王家老大。

沈老爷子那会儿年轻气盛,乍一遇见对手,免不了要较量几番。不过大概出于英雄惺惺相惜,一来二往,他竟跟王家老大成了朋友。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蹲在某个古墓底下结下了儿女亲家。

这真是相当诡异的场景。

可惜两家儿子辈都是男丁,到了孙子辈,王家倒是出了个女儿,本来跟沈净岑处得挺好,谁知道二十岁不到就跟着S市一个大老板跑了。这事儿给沈净岑打击不小,害他至今还不敢谈婚论嫁。

终于在王家内疚难堪了很久之后,沈家得了个曾孙女。

沈岚从小就知道自己跟王家那个小胖子有婚约,但从没当过真。沈老爷子心疼她幼年失了双亲,也说过:“现在是新时代了,岚岚不同意就算了吧。”

谁知道老爷子前脚刚走,王大少后脚就来盯人了。

王大少大名王小春,自认风流倜傥无人能及,从小就知道灵活运用绯闻的力量。曾经学校里最常见的情景就是他站在一大群人中间指着经过的沈岚大喊:“看到没?那小美人儿是我老婆!”口气跟电视剧里的纨绔子弟如出一辙。

小时候也就算了,到了中学他还这样,沈岚有次忍无可忍脱了鞋就甩了过去。

王大少毫不在意,顶着个鞋印继续卖弄:“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什么的…”

众人斜眼。

终于整个安郡镇都知道了沈岚跟他订了娃娃亲,他才算消停了些。

前年沈岚考上了S市某大学,刚准备去学校,忽然听说王大少也要去S市,想起他四处散播消息时的嘴脸和无休无止的纠缠,再三思索,忍痛放弃了念书。沈净岑当时差点没操刀杀到王家去,但王家已经全都搬去S市了。

没想到,曾经某个月黑风高夜缔结的孽缘在这个月黑风高夜又缠绕在了一起。

“哎呀岚岚,别这么死板嘛,娃娃亲是你太爷爷跟我太爷爷一起定下来的,要尊重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不?”

“到底谁死板?!!”沈岚心里窝火,转头扫视了一圈,怪物死哪儿去了!给我用你对付二伯的暴力来死揍这丫的!

“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咱俩挑个日子就把喜事办了吧。”

他以为自己是谁?永远都是这么自作主张!想起曾经无奈放弃的大学,沈岚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滚!你再这么死缠难打,小心我报警!”

王大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地头霸王,就算以前迁就着沈岚,也没被她甩过巴掌,当场就变了脸,扑上来抓着她的肩膀一把按在树干上:“沈岚,别给脸不要脸,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才等你到现在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整个安郡谁不知道我们的事儿?别不识好歹,我告诉你,老子就是要定你了,总有一天…唔…”

原本利索跟枪子一样的话忽然变成了沉闷的呻吟,钳制她肩膀的手也无力的垂下了。

沈岚一愣,越过他的肩头看去,黑沉沉的一道高大身影站在他后面,一手捏着他的后颈,迫使他仰起了脑袋。

刚才还在想他人去哪儿了,谁知道他一出现就下这么重的手。她赶紧去掰他的手指:“快住手,你会杀了他的!”

手指一松,王大少肥胖的身躯落在地上,软成了一滩泥,早晕过去了。

“真倒霉,居然碰到了他!”沈岚随口抱怨了一句,打算叫沈净岑过来帮忙,手机刚按亮就被一只手给蒙住了。

薄薄的蓝光透过指缝从下往上打在他脸上,有些阴森恐怖,但最恐怖的莫过于他嘴角轻轻勾起的微笑。

“不愧是我的主人,在哪儿都如此吸引男人呢…”

“啪!”手机掉在地上,被他走近的脚步踏得粉碎。

再次被抵上树干,沈岚几乎忘记了动弹,直到他的手又抚上她的脖子,才恍然惊醒。

他清醒了…

“他等你的那点时间,怎能与我比?”他贴过来,低笑着,声音清越动人,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脸贴着她的脖颈轻轻摩挲,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猛然吻了上去。

浑身上下坚硬如铁的他出人意料的有双柔软的唇,但是吻得暴戾,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腹。浓重的气息压制地她喘不过气来,沈岚大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被他主导着,甚至主动启唇,放任他攻城略地。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慢慢游移,灵巧地从外套领口探进去,抚上她的胸。沈岚浑身一颤,猛地睁眼,近在咫尺的黑眸透着促狭的笑意,仿佛很满意她的沉沦。

她心中恨意骤起,下意识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很意外,本以为这一巴掌会像是扇在铁板上,她甚至都做好了手痛的准备,可其实很柔软,他的肌肤触感居然变得跟正常人毫无差别。

怪物退开了些,嘴角挂着一道血丝,却仍然轻轻勾着,似乎觉得很有趣,伸舌轻轻舔了一下血迹,一脸享受的邪恶表情。

“变态!”沈岚颤抖骂了一句。

他稍稍一愣,叹气:“主人,我才醒过来不久,您可不可以尽量少说些新词?这里的说话方式我还不太熟悉呢。”

“…”

他低声笑了笑,似乎嫌挡在额前的碎发麻烦,抬手扯去了假发,失去束缚的一头长发顿时在风里飞舞起来,在昏沉沉的黑暗里更让他看上去像来自地狱的魔鬼。

“刚才您动手时的果决和气势真是让我怀念啊,如今重逢,我也可以怀着极大的满足送您离世了…”

沈岚睁大了双眼…

“啊——鬼啊——”

地上忽然一阵暴跳,她转头一看,王大少正瞪着怪物往后退着,怪物转头看过去时,他又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朝远处跑去,好几次摔倒,又连忙爬起来继续惨叫着狂奔。

“人总是习惯把自己的无知推到鬼神身上,愚蠢!”他低斥一句,转头看沈岚:“刚才他似乎对主人您不敬,是否需要我解决了他?”明明是严酷的词句,他却说得理所当然,甚至脸上还带着非常温柔的笑容。

“你…”沈岚咬了咬唇,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既然要杀我,何必还惺惺作态地把我当成主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本人非常忠诚,曾经臣服于您,便生生世世都是您的奴隶,时刻守护于您,若有东西妄图伤害您,即使是只虫子我也不会放过。”

话音一顿,他忽然抬手在她眼前一扫,昏黄的路灯下,一只小虫僵着翅膀无力地栽倒了下去,看样子是刚从梧桐树上落下,正准备爬到她的衣服上去。

“所以我永远都只由您一人命令所驱使,无论何事。”他的笑容一半隐在黑暗里,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沈岚紧贴着树干,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静:“那…为什么还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