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人耳目,几人在附近待到傍晚才朝目的地出发。一路渐行渐偏,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又是荒郊野外。

夜色笼罩大地,方圆十里连个喘气的都看不见,一溜的荒草树林,在无星无月的夜色里如窥视众人的猛兽,静静蛰伏,看着就瘆人。

沈净峑等人把车停在附近的林子边,对讲机开着,随时保持通讯状态。

为了不至于下车后太冷,几人在开车时都没开暖气,可即使这样,打开车门时还是忍不住发抖。阴冷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割着脸颊,又干又涩。

太一活动了一下关节,对沈岚道:“主人,待会儿下去跟紧了我,别走丢了。”

周玉戈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墓里一般都会有些奇怪的声响,别太害怕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放心。”

沈岚点点头,心如擂鼓。

这种感觉不同于去周墓,那次虽然也是进墓,可是没有这么大的阵势,更何况这次她大伯还在看着。

她转头看了一眼隐在黑暗里的汽车,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去打个招呼。

沈净峑的胳膊架在车窗上,默默地抽着烟,火红的一点在风里忽明忽暗,看到她走过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天色太暗,沈岚甚至不确定他那一眼是不是在看她。

“大伯,我下去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沈岚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现在实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转身朝太一那边走,却听见他忽然开了口。

“如果沈家有个男孩儿该多好,也不至于沦落到让女人下斗。”

沈岚的脚步钉在了地上,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寒彻心扉。说到底大伯还是介意的,有关堂兄弟的夭折,他也许真的相信那些传言,说不定还在心里记恨着她,排斥着她。

“大伯,真对不住…我也不想让沈家丢脸。”她没有转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沈净峑狠狠吸了口烟:“不想让沈家丢脸,就努力活着出来!谁都不要管,管好自己就行了!”

沈岚没有做声,只点了点头,然后拢紧衣服朝太一走了过去。

他已经脱去外衣,只穿着一件衬衣站在风里,背上背着装方天画戟的盒子,也不知道冷不冷。

墨镜男站在前面一块堆着草垛的田里朝他们招手,等他们过去时,举着洛阳铲狠狠一下扎进了地面,抽出来后,凑近看了看,倒掉,又往更深处扎去。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已经不知道扎了多深,杆身都加长了好几次了。差不多忙活了二十几分钟,他才算停了下来,把带出来的土递到了金三悟的面前,呼呼的喘气,这可是个体力活儿。

金三悟跟邵济慈一起围了过来,打着电筒仔细查看了一番,点头:“没错,是五花土。”

关九哥闻言走过来,伸手捻了一撮到鼻尖闻了闻,微微颔首:“应该就在这下面了。”然后问墨镜男:“大概多深?”

墨镜□据洛阳铲的加长杆估算了一下:“十八米左右。”

关九哥微微蹙了一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邵济慈道:“盗洞就在附近,当初就是用的坑里的土填的盗洞,估计这么多年该分不出来了,不过大概的方位我还记得。”他伸手朝右边靠田埂和林子交界的地方指了指:“大概就在那边。”

关九哥走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回来时边脱外衣边道:“是有盗洞,不过比较难进,实在不行的话,沈小姐就别进去了。”

王大少也脱了外套,凑过来边搓手边道:“就是,万一伤着多不好,下斗那是咱男人干的事儿。”

“没关系,有太一在。”沈岚莫名的有些倔强。

“呵呵,主人既然开口了,就是重新开条道我也把您送进去。”太一拍了一下王大少:“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王大少第一动作是抱头,反应过来后赶紧小跑着朝墓地方向去了。

关九哥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对墨镜男道:“待会儿你打头阵,我们殿后,把王小春压在中间,他太贪心,上次在周墓里就给我惹出个镇墓将来,这次要是再闯祸恐怕误了大事。”

墨镜男点点头,去追王大少了。

关九哥又朝金三悟和邵济慈点了点头:“有劳几位叔伯放风了。”然后就招呼太一他们跟自己走。

盗洞很偏僻,在林子边一棵大树的下方,关九哥能找到也是个奇迹。

墨镜男已经顺着盗洞下去了,王小春紧随其后,大概是想这次好好在沈岚面前表现一把,比下周墓时干脆多了,深吸了口气就缩了骨头钻了进去,颇有些说一不二的豪迈。

周玉戈朝太一点了点头,跟着钻了进去,过程里用匕首扒拉了不少土块下去,窄小的盗洞被拓宽了一些。

关九哥拿着一捆绳子扔了下去,很快下面被拉紧了,他朝太一点点头:“你现在可以扩道了,不过别太过分,要是天亮我们不能出来,也许会被发现。待会儿沈小姐就顺着这绳子下去,我跟周小哥一人一头给你拉着。”

直到这会儿沈岚才觉得自己实在是给大家添了麻烦,可是已经走到这步了,说放弃已经不可能了。

太一从背上解下背后的盒子,把两截方天画戟接在一起,避开洞口部分往里面掏了一会儿,又俯□去探了探,站起来把兵器收好:“我先下去,绳子你可要拉好了。”

关九哥点头:“放心。”

他下去的声响很小,几乎叫人没有感觉,直到关九哥手里的绳子被拉了一下,才知道他已经在底下了。

“沈小姐,下去吧。”

沈岚已经脱去外套,点点头,又下意识地朝树林边的汽车看了一眼,鼓足勇气朝盗洞钻了进去。

盗洞近乎九十度垂直,要不是有绳子,她真担心自己会摔残了。过了洞口,下面就宽了很多,加上她这一段时间被折腾的瘦了不少,除了磕碰了几下,倒也没什么悬念的就下了底部。

太一等在底下,抱着她放到地上后就紧揽着她,用手捂住她的嘴,轻声说了句:“别说话。”

沈岚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底下的几个人全都没做声,连手电都没开。

没一会儿,关九哥下来了,落地先是一顿,接着就一鞭子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在角落,那里发出“吱”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迅速地逃窜走了。

周玉戈这才打开手电:“听声响似乎还是那死灵,不太妙啊。”他转头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太一。

后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是姓秦的又把触手伸进了这里?于是毫不奇怪的,两人同时转头阴森森地盯着王大少。

王大少第一动作照旧是抱头,第二动作跳脚:“靠,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赤|裸裸的怀疑啊!我发誓这次我的身份就是王家当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墨镜男灌了一口酒,转身朝甬道里走:“你的誓言算个屁啊。”

“…”

关九哥的鞭子灵蛇一般在王大少脚下游动了一下:“最好是这样。”

“嘶啦”一声,他腰间的对讲机里传出金三悟的声音:“小关爷,那些死灵是守墓的,不关小春的事。”

关九哥这才朝王大少点了一下头:“走吧。”

甬道里黑沉沉的一片,周玉戈打着电筒跟在墨镜男后面,走了一段之后有些疑惑地说了句:“我们走多长时间了?”

“按照计算,应该有三分钟了。”关九哥在后方淡淡回答。

“奇怪…”他用电筒扫了扫周围:“你们难道没发现,我们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么?”

沈岚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太一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周围,转头对关九哥道:“还是你带路吧,这里面不能用眼睛看,得用耳朵听。”

关九哥点点头,走到了墨镜男前面。

几人又要再度开路,沈岚忽然喊停:“等等,我看见个东西。”

周玉戈的手电刚刚扫过的角落,有个发亮的东西,她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惊喜不已,居然是另一块铜镜碎片。

三八章 鬼琥珀

其实在进入这里之前,所有人都对这座墓的真假带着一丝怀疑。毕竟之前墨镜男和关九哥寻找了那么久也没有答案,而且每次被提起都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神秘莫测之感,现在这么简单的就到了目的地,多少会让几人觉得容易过头了。

不过现在大家几乎都相信了这里的真实性。先是太一拿到的武器,这种贴身之物,肯定是姓尹的在他当初沉睡的地方得到的。加上现在沈岚又发现了铜镜的碎片,在商王墓里发现大祭司的东西,自然也合情合理。

关九哥前后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松了口气。他下的斗可不少,曾经一个唐墓都达到了地下二十六米,商王墓应该埋得更深才对,所以之前听到墓在地下十八米时还不免心生疑窦,现在才算是放心了。

甬道是用石块砌成的,砖块大的惊人,墨镜男用手轻轻摸了摸后感叹:“像埃及金字塔一样让人惊叹,这么大而齐整的砖块,商朝人怎么弄出来的?”

太一跟他擦身而过,闻言冷笑了一声:“从我醒来后就发现一个怪事,如今的人们似乎很看不起古人,一旦有什么发现便像是发现了奇迹,不知该可悲还是可笑。”

周玉戈一边举着电筒扫视石壁,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太一大人英明,让这些愚民在您的淫威面前颤抖吧。”

太一捏了捏手指关节:“打死你给商王殉葬得了。”

周玉戈忽然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怎么,怕了?”

“不是,你们来看这儿,有壁画。”

一群人立即呼啦啦围了过去,沈岚恰好被挤在前面,看的尤为清楚。准确的说那是雕刻,但是又用黑颜料涂了色,便成了凸出来的壁画。

“这是…”她皱着眉思索,总觉得有点儿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周玉戈忽然把手电往她手里一塞,打开横绑在腰间的条形包东翻西找。

“你找什么啊?”

“找你太爷爷的册子。”

沈岚一愣,忽然想了起来:“没错,太爷爷是画过这个,我小时候见过一回,后来他藏了起来,我就再也没见过。”

石壁上的图画跟那本册子里的十分相似,或者说简直就是直接拓下来的。当初沈净岑把册子交给太一后,太一为了图省事就给了周玉戈保管。作为一个钻研者,咳,他“不小心”翻了一遍…

沈岚又想起墨镜男曾经特地去看册子的事情,转头问他:“你不是说去看那个是为了找地标么?我记得上面都是图啊字啊,没什么标志啊。”

“那只是个说辞。”关九哥淡淡插口:“地标不在册子上,有专门的地图。册子是沈老太爷研究的成果,当初我派郑越去查看上面的东西,是为了解开我们各个家族的诅咒是不是真的出自商王墓。”

沈岚一愣:“郑越是谁?”

墨镜男干咳一声:“我。”

她恍然大悟,难怪他对关九哥毕恭毕敬,原来之前一直听的就是他的命令。把自己的头儿都给忘了,记忆真够飘忽的。

王大少对壁画没啥兴趣,所以站在了最边上,听了关九哥的话才有了点劲头,积极举手提问:“提督大人,请问我们王家不算几大家族吗?怎么大家都被诅咒了,就我没事儿?”

关九哥转脸面向他,忽然嘴角扯出一个十分微妙的弧度:“别失望,你马上就要有事了。”

“哈?”王大少一个字音还没吐完,身后忽然有什么扯着他的衣领往黑暗里拖去,力道大的骇人,他这样的体重连顿都没顿一下就直接被拖走了。

“啊啊啊啊,现世报啊,救命啊提督大人…”王大少张牙舞爪的呼号。

关九哥朝墨镜男点了一下头,后者从腰间拔出枪就追了过去,不愧是青门老大的儿子,脚步轻盈的像只猫。

周玉戈找了许久才想起来册子没有带进来,挫败地抬头,朝王大少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么?”

“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忙我们的。”太一一锤定音。

“…”沈岚摇摇头,用手电照着墙上的壁画,问他:“能解释一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太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眉头蹙了蹙,好一会儿才开了口:“顺序从右往左,第一幅是抓了罪人。”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一群人押着一个跪着的人,面前有人坐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使臣来朝贡什么的呢。

“第二幅是带他去行刑。”

这幅画里的背景粗犷而凌乱,太一说那代表天气不好,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罪人被人押解在一只巨大的青铜鼎面前,有一个人物被画得十分突出,从比例来看是刻意被拉长的,显然地位很尊贵。

“那是大祭司,在宣布他的罪状,将要拿他祭鼎。”太一的语气莫名的沉了下去,像是有什么力量扯着他的喉咙,连带其他人也被他的声音感染的有些压抑。

他指着下一幅画面:“这里是在室内,看旁边的人手下有个小方块,那是灯。”

沈岚凑近去看了看:“这个罪人没被祭鼎,又被押了回来?”

“没错,行刑中途出了状况,大祭司决定改日行刑,然而事实是她决定把这个罪人变成物人。”

沈岚愕然地转头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句话来:“太一,这个罪人…是谁?”

“呵,被看出来了?”太一的眼眸轻轻落在她脸上,复杂而深刻:“我。”

其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他忽然一掌拍在壁画上,石壁咔嚓一下裂出条缝:“商王的墓里居然留着这些,主人还真是给我面子。”

沈岚不自在地转过头,因为他不知道他口中的“主人”到底是指她,还是大祭司。

周玉戈看到壁画上的条缝,有些可惜:“您好歹下手轻些,这可是文物。”说着伸手怜惜地去摸那条缝,忽然手指一顿,“咦”了一声。

关九哥也正伸着手在摸壁画,闻言转头冲他叹了口气:“你也发现了?”

沈岚莫名其妙:“发现什么了?”

周玉戈挠挠头发:“这不是商朝的东西。”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