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站起来就走。

“诶诶,一清,别急着走啊,你不认识我了?”贵妇连忙扯住他的袖子,看到他身上的血迹时,吓得缩回了手。

太一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走:“不认识。”

“哎,我是刘韵啊,上次送你们去洛阳的,不记得了?”

太一这才停下了脚步,又转头看了看她,好像的确是有点眼熟。除了他的主人,其他女人他都懒得多看一眼,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你这是怎么了,弄得这么狼狈?”

太一浑身脏乱,衣服有的地方还破了,的确很狼狈。也多亏之前周玉戈未免惹人注目,给他弄了个假发戴着,否则刘韵也认不出他来。

“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去我那儿吧,看你这样子,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呢。”刘韵笑眯眯的提议,在美色面前,她一向大脑发热的什么都顾不上。

太一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走。

“哎…”刘韵还想叫住他,忽然手机响了,只好先接电话:“喂?哦,你找尹先生啊,这不是他的手机…对,我是他爱人…嗯,好,我会转告他的…好的好的,再见。”

刘韵挂断电话又想叫人,却见前面的太一已经转过身来,脸上戴着诡异的笑容:“你刚才说,我可以去你那儿落脚?”

“是啊是啊,你肯来?”刘韵高兴地迎了上去。

太一轻笑一声,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当然…”

如果这个姓尹的就是那个姓尹的,那就是上天送来的机会,让他除了这个祸害。

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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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安郡后,沈岚变得安静了许多,以前总是跟沈净岑没大没小,这会儿也没了之前的兴致,每天做的最多就是躺在院子里的藤椅里晒太阳。阳光的热度透过眼皮能感受到,只是仍旧驱不散眼底的黑暗。

沈净峑因为之前的事情,多少有些尴尬,很少跟她正面接触,只有沈净岑成天地在她周围转悠,一会儿说东家八卦,一会儿说西家八卦。她有时候也陪着笑一笑,到后来沈净岑感觉她是在敷衍,也就不勉强了。

“岚岚,好好把眼睛养好,我给你看些东西,跟太一有关。”

沈岚听到他这么说才开始振作精神,不再排斥那些苦涩的中药和营养品。

冬月到了,气温骤降,太阳也连续多日不曾露面,南方小镇湿冷湿冷的。

沈岚早晨起来后感觉眼前朦朦胧胧地浮着一层白雾,定睛看过去,窗口站着一道身影,背对着她,身上似乎穿着一件黑色风衣。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太一!”

窗口的人转过头看了看她,走了过来:“岚岚,你醒了?”

她愣了愣:“…是子牧哥哥啊。”

方子牧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不免有些失落,却仍旧带着笑脸:“怎么,眼睛能看到了?”

“很模糊,不过能看个大概了。”

“那就说明快要好了,我去告诉大伯和二伯。”

他叫的那么亲昵自然,沈岚却有些不自在。这段时间,二伯经常提起方家帮了沈家很多,甚至他能安全回来也是方家出的力。方子牧更是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大伯说要给她找人联姻的话,只怕是真的。

她不明白方子牧凭什么会看上她,小时候见过一面而已,到现在还像是陌生人。也许是像二伯说的那样,到他这个年纪,比较务实,有合适的对象,双方家长看着也满意,他便也接受了。

但是沈岚没办法接受。

她叹了口气,穿衣下床,坐到梳妆台前时,发现面前有个信封。拿起来凑到眼前看看,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封口,里面厚厚的一沓明信片一样的东西。她好奇地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沓照片。

凑近了能看出是彩色照片,但是仔细看看,并不像最近拍的。她又翻过来倒过去看了看,果然在照片背面看到了日期:1988年5月。

沈岚死去的父亲生前很喜欢摄影,小时候摆弄照相机的机会很多,所以她也知道点相关知识。彩色照片这玩意儿在国内盛行还是90年代,88年的时候一般还是富人玩得起的东西。现在看到桌上放着二十几年前的照片,当然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她又翻过来去看照片上到底拍的什么。

那是一个人,穿着白色衬衫,背对着镜头,头发很长,几乎铺到了地上。

沈岚惊讶地睁大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信没有看错,才又去看下一张。

这次是正面,走廊边上,他端正跪坐,只是神情茫然,像极了…他痴傻时的模样。

没错,那是太一。

沈岚又翻过来看看日期:1988年5月。

这是怎么回事?太一明明是她从菜圃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出现在1988年的照片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净岑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岚岚,醒了先吃药吧。”

沈岚转头看他,他果然没再染头发了,人也瘦了不少。

“二伯。”

“嗯?”

“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沈净岑一愣,放下药碗快步走了过来:“你、你都看到了?唉,我本想等你眼睛彻底好了再给你看的。”

沈岚只是盯着他又问了一次:“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沈净岑苦笑了一声,拖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叹气:“这就是我们沈家卷进来的原因,你一直以为太一是被你挖出来的,实际上他早就醒过一次,而且就是在我们沈家醒过来的。”

四十六 曾经的真相(下)

沈岚一直以为在经历了物人、巫咒等各种令人愕然无语的秘密之后,她的内心已经强悍到足以承受任何事物,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揭秘,还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太一原来早就醒来过,难怪当初他能那么迅速地适应这里的生活,还可以流利的说普通话。她之前只认为那是他身为物人的能力,现在才知道,一切另有乾坤。

沈净岑看了一眼她惊讶的脸,继续道:“当初太一被从墓里带出来时是个古董,这你应该知道了。当时风头紧,你太爷爷人脉比较活络,住的又是小地方,古董就被运到了我们家寄存。几个盗墓家族损失惨重,也没来得及多谋划,约定好日期来变卖分钱就散了。你太爷爷是读书人,思想多少有些迂腐,说古物千年有灵,我们家小福薄,供不起,得寻宝地埋了,但是又不敢埋太远,就埋在了菜圃里。可是没想到,十几年后,古物居然活了…”

他忽然闭了嘴,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了,手指搭在梳妆台的边沿,微微的发颤。

“他刚活过来时,我以为是老爷子从哪个墓里弄了个粽子回来,悄悄去看过一眼,他在床上躺着像个活死人,除了眼睛能动,浑身泛着死气沉沉的青黑色,骇人的很。一直到几个月后我才见他能勉强行走,样子已经跟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了。这之后又是几个月,才勉强能开口,说的却都是莫名其妙的语言。而且他性格暴戾,经常随便出手打人。有一次你大伯被他掐着脖子差点断气,你太爷爷在他面前磕了半天头他才松了手。”

沈净岑又叹气:“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哪里肯容得下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在家,经常想把他弄走,但老爷子说他这一生盗墓太多,损了阴德,不能再做缺德事,执意留下了他,给他吃喝,教他说话。但是盗墓家族的人等到风头过去就上门要求变卖那件宝贝平分,沈家怎么交得出来呢?老爷子要是说古董变成了人的话,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要么就会被认为他独吞了宝贝而编了个理由。所幸这时候尹先生站了出来,他的来头我也不清楚,但是似乎很有权势,盗墓家族的人都挺忌惮他。他出面说古董已经变卖,其实是自己出钱分给了几人,盗墓家族的人虽然没看到古董,但拿到了钱也就没多话。然后尹先生就把太一带走了。”

沈岚紧紧撰着手心,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接近事情真相,全身都紧张起来:“那后来呢,姓尹的既然保住了太一,现在为什么又要害他?”

“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尹先生给太一捏造了个身份,就是尹一清。太一见到尹先生时是很平静的,毫不犹豫地就跟他走了,那感觉简直就像是熟人一样。这后来好几年我们都没再见过他。后来有一回我去尹先生家里替你太爷爷传个话,刚好撞到他,发现他居然已经变得痴痴傻傻的,那就是88年的事儿。刚好我那会儿谈对象赶时髦,托人借了个相机四处显摆,就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后洗出来给老爷子一看,老爷子就去找尹先生问这事儿,尹先生当时说,他也是为了大家好,叫他老人家别多管。”

沈岚皱眉,姓尹的到底对太一做了什么?

“说实话,太一发怒的时候是挺恐怖,可是等你看到他那傻傻的样子又于心不忍,毕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我也是滥好人,就去跟你大伯就商量着要不要把他给救出来。结果还没等我们动手,太一自己已经出来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紧接着那之后的几年就接连出了很多事情,盗墓十三门中了诅咒的说法也是在那时候流传开的。邵济慈的生意亏了;金三悟一家死于非命;方俊龙腿被压断;六指死了,儿子失踪;你大伯的几个孩子相继夭折;还有你的父母…”沈净岑捏了捏眉心,没染的头发露出了些许白发,越发显得苍老了:“然后尹先生出面请你太爷爷帮忙,因为只有他老人家知道太一的来历。”

沈岚连忙问:“帮什么?”

沈净岑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镇压太一。”

沈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尹先生说当初墓里的东西不能盗,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都是太一在报复他们的盗墓恶行,为了阻止悲剧继续发生,只有把他变回最初的古物。”

“不可能,太一变成痴傻的样子你我都见过,他那个时候温顺的很,怎么可能去杀人!”沈岚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是因为太一才死于车祸,急急忙忙的分辨。

沈净岑连忙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激动,就是因为后来跟痴傻的太一相处过我才觉得不可思议,他只是特别粘你,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啊,尹先生把诅咒的原因全都压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那时候你还小,而且你也在那场车祸里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另外不得不提的是,你受的伤太重,当时医院建议出国治疗。那会儿你太爷爷刚好赶上‘严打’,沈家的人一个都出不了国,也是尹先生出面帮的忙,老爷子也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就跟他有协议,你脱离危险,他就出手相助。可惜,他们用尽了方法,始终无法杀了太一,仿佛有人在暗中保护着他一样。尹先生后来只好设了个局把他催眠了,让他陷入沉睡,然后把他再次埋进了菜圃。”

催眠?沈岚陡然明白过来,姓尹的会催眠,会不会就是他给太一施的咒?

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一个跟盗墓家族只是表面友好关系的人,并无合作瓜葛,为什么会那么积极的跳出来为了他们诅咒奔波劳碌?而且直到现在还不放弃?

真的没有其他目的么?她不信。

沈净岑顿了顿,又道:“再到后来就是老爷子临终时的交代,他之所以透露太一的秘密,大概是觉得自己活埋了一个人良心不安吧。我当时还真的以为菜圃里有宝贝,等挖到后面就想起来不对劲,想要拉你走,没想到你一挣竟然掉下去了。我连忙要去找绳子拉你上来,谁知道尹先生居然在那时候来了。”

沈岚一愣,难怪他那时候失踪了,原来是去见姓尹的了。

“他来的很突然,我也顾不上招待他,就说有正事要忙,谁知道他居然知道我们要挖宝的事情,也不阻止,只说看看太一到底有没有死,要是埋了这么多年还活着,只好再用其他法子。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们沈家一直被盯着,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当着他的面我就忍不住发抖了…”

沈净岑的声音有些颤,半天才又稳住:“后来我就带着绳子回到了菜圃,然后听见坑底有说话声,是太一的声音,我记得他的声音,还有那种语言…我把绳子扔给你,尹先生就叫我走,说太一绝对不会伤害你。我哪信啊,他就叫我躲到一边去看。结果我就真的看到他跟着你爬了出来,那种景象简直永生难忘…可是神奇的是,他真的没有伤害你,反而一口一个主人的叫你,我实在弄不清是为了什么。”

沈岚自此已经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了:“所以之后你就跟姓尹的合作造成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假象,让太一顶着尹一清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在安郡镇生活下来,其实只是等着下一次害他的机会?”

“我害他?我哪有那个本事。你不知道那天看到他抱着你进来,我当时甚至就想直接把你嫁给他算了,有他这样的护着你,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沈净岑苦笑着摇头:“但是有什么法子,这就是命啊,岚岚,我们沈家终究是逃不过的,姓尹的不肯放过他,他叫你主人,我们沈家就要被牵扯进去,逃不掉的…”

“姓尹的究竟为什么要害太一?”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被他请去做客了,你大伯也不会被他逼回来看着你去送死。”他深吸了口气,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如果说太一是怪物,我倒觉得尹先生也是个怪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还…长生不老。”

沈岚一惊,难道他也是物人?不可能啊,如果是物人,怎么会害自己的同类?

沈净岑从照片最底下抽出一张来递给她:“你看看这张,这就是太一最早现世时的模样,尹先生说他是由人改造成这种东西的,一旦没了生命迹象,时间久了,就会变成这个古物。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

沈岚克制着心里的不安,把那张照片递到眼前,想要看看太一究竟是什么样的古物,手却抖得厉害,始终看不分明,最后两只手握着才勉强克制住了颤抖。

那是张黑白照片,有些花了,一看就是很早之前拍的。她的眼睛几乎要贴到照片上,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惊得一下子扔了照片,滑坐到地上。

那是一只方口四足的青铜鼎…

四十七 四海归一

“集王权、杀戮、神圣于一身的王者,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象征,得之者,得天下!”

“这就是太一,改造之后,连商王都要对他俯首叩拜…”

周玉戈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就看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人,西装笔挺,手插在口袋里,下方是城市繁华的夜灯闪烁,他的身影被勾勒的清俊挺拔,偏偏声音沧桑喑哑。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办公室的沙发上,双手被手铐拷着,不禁奇怪:“你是谁?”

窗户边上的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笑:“玉戈不过是一种礼器,你被改造成这种东西,初衷只是一个体面的殉葬品罢了,可是你的实力不亚于那些改造成兵器类的物人,真是让我惊讶。”

周玉戈听他提及自己的身份,很是反感:“神神叨叨的,你以为你是谁?”

“呵呵,很多次想跟你这样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却一直没能实现,如今终于达成所愿了。”他轻轻抬了一下手,鬼面从沙发后面绕过来,解开了周玉戈手腕上的手铐。不过人仍然守在一边,显然这只是象征性的一个小恩惠。

“周先生,幸会。”落地窗前的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周玉戈一愣:“你…秦先生?”

对方点点头,直奔主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跟着我,只要你点个头,我可以应承你想要的一切。”

“哼…”周玉戈失笑:“我还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没想到你耳朵背,非要我当面再说一次,好吧,那就成全你。”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道:“不、愿、意。”

“唉…”秦先生摇头:“固执啊。如果太一来了,你肯答应么?”

周玉戈嗤笑:“太一大人怎么可能会答应受你驱使?别做梦了。”

“那可不一定,我们不妨等等看。”秦先生摆摆手:“鬼面,带周先生先去休息吧。”

鬼面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押着周玉戈出门,不过手下注意了点,没有碰到他胳膊上的伤口。

两人沿着走廊走进电梯,周玉戈忽然轻蔑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是秦先生。”

鬼面扫了他一眼:“劝你还是答应东家的要求吧,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周玉戈斜眼看他:“怎么,他唱红脸,你唱白脸?后果到底怎么样,我倒想见识见识。”

鬼面拧眉:“念在当初的兄弟情义我才好心提醒你,别到时候后悔,你别看东家长得面善,实际的手段…”大概是觉得自己失言了,他忽然住了嘴。

电梯门“叮”的一声后打开,周玉戈耸耸肩:“好吧,那就多谢你了。不过看在兄弟情义的份上,你还是先给我弄点棒棒糖来比较实际。”

鬼面见他一副不愿谈正经事的模样,没好气地推着他走出电梯:“有的给你吃的!”

周玉戈撇撇嘴,不以为意。实际上他还没忘记醒来时秦先生说的话。

他知道太一的身份,还说太一会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对太一做什么了?

集王权、杀戮、神圣于一身的王者,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的象征,得之者,得天下…

脑子里反反复复把这句话咀嚼了几遍,周玉戈忽然惊醒过来。

是了,他居然没有想到,以太一的能力,会被改造成这样显赫的物事,一点也不奇怪。

难怪他的身上会有饕餮纹身,背后还有古文字…

太一身上的纹身此时正清晰地印在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