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像是钥匙拧开门锁时的声响,然后铜镜碎片又自己弹出来半截。沈岚将它抽出来握在手里,耳中只听到一阵“轰隆”闷哼,石门震了震,上方被震落许多尘沙,差点迷了她的眼睛。

“太一,你用力推推看。”沈岚一边用手挡住灰尘,一边对太一道。

其余的人全都好奇又期待地围了过来,太一却站在门口没动。直到沈岚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动手去推门。

石门发出隆隆之声,艰涩地在他的力道下开启。而那些使他产生迟疑的往事,尘封在三千年前的时光里睡眠至今,但在门刚露出一道缝时,便争相挤出来,甚至连扑面而来的空气都沉重的让人无法呼吸。

大门打开稍待片刻,见毫无异状,大家便陆续找出手电鱼贯而入。沈岚却没急着上前,手扶着石门等大家先进去。大概是陆续见识到了她的本事,几人都觉得事出有因,所以也没在意。

只有最后经过她身边的关九鼎,忽然停下来转头对她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你想帮忙的好意,但是别太勉强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大祭司的记忆跟你的融合的很好,但是只怕会混淆你本身的记忆,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沈岚的脸有些犯白,没有做声。

“不过谁知道呢,”大概是出于安抚,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许你跟大祭司就是一个人,这世上神奇的事情多的是。”

沈岚勉强笑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关九鼎伸手扶了她一把:“休息地差不多了吧,你先,我殿后。”

沈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进了大门。

几道手电的光四下扫射,但除了岩壁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层顶很高,灯光几乎扫不到。没想到沙地下方竟然有这样坚固的岩石层,让人诧异。也不知道黑风暴究竟把他们卷入了多深的地下。

身后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沈岚诧异地转头,发现大门竟自动合上了。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妙,但又想不出原因。太一走过来牵住她的手,以确保她的安全,同时眼睛扫向尹一源:“怎么回事?”

微弱的手电光照出尹一源皱着眉的脸:“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尹一源的声音有些憋闷:“我没有走过正门,曾经大祭司带我走的也是另一条侧道,以至于我一致认为商王墓很简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今天看到列阵迎君的架势,才知道大祭司隐瞒了很多事情。”

太一冷哼:“还是主人明智,对你这样的人,岂能放心?”

尹一源有些愠怒,却也没有表露,转头对关九鼎道:“已经进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出去,反正你们人多,不用担心我逃走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解药了?”

关九鼎淡淡地扬了一下唇角:“注射的药物早就失效了,你还跟我要什么解药?”

尹一源一愣,看了一眼旁边的鬼面,他似乎也很诧异,脸朝这边转了过来。

关九鼎又道:“如果你们还那么软绵绵的没力气,那不是心理暗示,就是刚才摔的。”

尹一源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也莫能奈何,干脆率先朝黑暗中走了过去。几人谨慎地站了一会儿,见什么也没发生,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打量四周。

“奇怪,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周玉戈忍不住皱眉喃喃。

“咣当当——”不知是谁踢到了罐子,发出一阵空灵的回响,在这样的环境里听来尤为的清晰深刻。

周玉戈忽然意识到什么,吃惊道:“难道这里很大?”如果不是空间足够大,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悠远的回声。

关九鼎已经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找了过去,原来是尹一源不小心踢碎了靠墙的一只罐子,里面有些液体的残余,都淌到了地上。

尹一源蹲下来,用手指沾了一点在鼻尖嗅了嗅,道:“是火油。”

关九鼎怔了怔,似乎很疑惑这里怎么会有火油。

沈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大家道:“你们谁带了火?”

尹一源是抽烟的,闻言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我带了,你要做什么?”

“找一下墙根处有没有凹槽,如果有,在里面找到一根浸了火油的绳子,点燃它。”

尹一源将信将疑,但考虑到她带着大祭司的记忆,还是弯腰去找凹槽了。果然,没多久就在罐子原先位置的几步之外看到了。凹槽里果然注满了火油,其中浸着一根绳索。他小心退开一些,打燃打火机,将绳索点着。

“刺啦”一声,火迅速地窜了出去,像是游走的蛇,一路蔓延燃烧,很快就延伸到了远处,变成渺小的一点。几人这才发现这里的宽广,但是更惊奇的还在后面。游走的火苗在四周的石壁上蜿蜒盘旋,竟然层层而上,最后绕了足足四五圈,才停下来,不知烧着了什么,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跃起一点火星,直飞入顶上吊着的一盏巨大油灯里,“嗖”的窜出一阵火苗,整个场景这才显露眼前。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彻彻底底的目瞪口呆。

本来他们以为这里只是极其狭小的一间墓室或者是甬道。但是热浪包围着的空间居然足足有一个操场大小。更让人惊奇的是,眼前竟然巍然立着一座大殿,古朴庄严,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

“原来商王墓不止是一座墓…”周玉戈半天也回不来神。

“后方还有。”关九鼎已经摘下眼睛上的布条,直视着前方,难得的还算镇定:“前方绵延不绝,占地不可估量,这不是一座墓,这分明就是一座城。”

“地下之城…”太一怔怔地看着那座大殿:“原来埋在这里…”

沈岚有些疑惑:“你知道这里?”

太一摇摇头:“只是以前听主人提起过,这里的古城是夏朝时就有的,后来商朝也有扩建,但具体位置,从来无人知晓。但是你看那里…”他伸手指着大殿前方空出来的平地,上面按序摆放了几只鼎,细细一数,共有八只。

“夏禹制九鼎,这里有八只,应该就是那座夏王朝时期的地下古城了。”

沈岚还是有些不解:“那第九只呢?”

尹一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在你身边么?”

沈岚一愣,这才想起太一对应的古物正是鼎,一时无言。

难得开次口的鬼面忽然问:“为什么夏朝的城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就说过,这是会移动的。再说了,当初罗布泊干涸前还是一条交通要道,夏朝的人能到达这里,一点都不奇怪。”关九鼎淡淡解释。

太一忽然注意到放置第九只鼎的位置裂了个大洞,忍不住朝那边走了过去。尹一源的眼神扫到那里,忽然想到什么,立即冲了过去:“别去!”

太一人已经到了跟前,查看过洞口后,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是个入口,你还说自己没到过这里?没到过这里怎么会知道这里是当初摆放我的位置?又怎么会极力阻止我看这个洞口?”

沈岚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镜碎片,小跑了过去,蹲下来仔细看着洞口。“按照大祭司的记忆,这里应该有个赤金圆盘才对。”

尹一源闻言眼神忽而一闪,却没有多言,慑于刚才太一的质问,只有呐呐地退到一边。其实他是进来过这里,只是不是走的正门,所以之前的话一半真一般假。但太一性情阴晴不定,他解释不清楚的话,也许会命丧他手也未可知。

“在这里!”几尺见方的大坑,太一低头在洞口四周摸了一圈,拿出一只沾满了沙土的扁圆东西来。用手擦拭干净,火光一照,果然是金晃晃的圆盘。

“平放起来,其实这里也是门,这是开门的东西。”沈岚有些激动,蹲下来又去找铜镜。

关九鼎正看着这里,本就已经看出些门道,听她一说,已然明白大半:“我终于想通了,这个洞口就是当初我们挖的,只是当时没有发现大殿,还以为这里很小很窄,所以直到现在我才认出来。”

他顿了顿,视线幽幽的移向尹一源:“当初你故意放出消息说这里有关夏两家的秘密,先引我出面召集各个家族,又用财宝利诱他们结成队伍,看来就是为了这个洞口下面的地方吧?一路上的财宝已经让几大家族争得头破血流,等到了这里,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如今回想,当初在沿途的财宝都是你事先放好的吧?你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引人进入这里移走太一,好让你进入下面的通道。”

尹一源幽幽地回望过来,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周玉戈敏锐地发现疑点:“太一大人那会儿不过是只鼎,怎么都很好移动吧,何必要费力找那么多人来?”

话刚说完,眼前陡然一亮,竟有昏黄的光晕散开了来。他好奇地看过去,原来沈岚已经把第一块用来开门的铜镜碎片放在了圆盘上。四周的火光投射过来,接触到圆盘又弹开回去,漾出一阵一阵的光晕。然后,渐渐地,跟第一次见到铜镜一样,光晕中开始出现零星的影像。

沈岚怔怔地盯着光晕,喃喃道:“大概这里面就是答案…”

六十五 影中影

如水的波纹一圈圈漾开,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

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在火光下渐渐露出全貌,里面是干瘪的尸体,横七竖八,几乎要堆满了山洞,惨不忍睹。大概因为此地水分太少,尸体没有腐烂,倒像成了木乃伊。

“大祭司,就是这里!”为首的士兵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地转头对身后的女子道。

大祭司平静的脸在火光下有些朦胧飘渺,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你如何发现这里的?”

“这…”士兵忽然吞吞吐吐,目光闪烁。

大祭司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大王打算沿幼泽一带发兵,所以派你们先来打探,是不是?”

士兵没想到她会知道,一张脸都吓白了,只敢低着头,举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着。

幼泽以西的众多部族里有一个就是她生长的地方,商人皆知,大王此举无疑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正因如此,士兵哪敢说出真话来?若不是这个山洞实在邪门儿,大王也许直到现在还瞒着她呢。

“战争大事需卜问上天,大王打算悄然发兵,只怕不会有好结果。”大祭司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夺过士兵手里的火把便朝前走去。

士兵有些害怕朝里面去,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顺便招手唤上跟在后方的一队人。

火光照射之下,越来越多狰狞的尸首显露了出来,士兵们越来越害怕,倒是大祭司一个女子在里面神情自若,甚至还把他们甩落了一大截。

越走越深,洞几乎深不见底。然而大祭司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对离自己最近的士兵道:“举着火把!”

士兵连忙上前,接过火把高高举起。大祭司朝边上走了几步,对山壁边的几具尸体视而不见,眼睛直直地盯着墙壁上方一块凸起的石头,不知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转头朝其他士兵招手:“都把火把举过来!”

众人不敢违逆,纷纷举着火把聚拢了过去,强忍着恐惧不去看身边吓人的尸首。

火光陡然加强,光亮激增,照在那块石头上却像是被什么阻挡住了,一下子弹了开来,竟像是漾开了一圈圈的波纹,继而反射出昏黄的光晕,竟照亮了整个山洞。

“啊!!!!!”陡然而来的叫喊吓了众人一跳,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声音竟来自于石头里。

那块石头不是很平滑,但依稀能看出影像,里面有举着戈矛的士兵,正在屠戮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刚会走路的孩子和抱在襁褓中的婴儿…

士兵们何曾见过此等异象,全都吓呆了,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大祭司看得很专心,她认出那些士兵的装束,应该是夏朝士兵,而那些被屠戮的大部分穿的是白衣。商部落尚白,这些难道是商部落的贵族?

山洞里哭喊震天,然而越是哭喊的厉害,便换来更加疯狂的屠杀。

残肢断臂,血色弥漫,怨气冲天…

“商…商部落?”一个士兵抖抖索索地回过神来,看向大祭司:“大祭司,属下可是看错了?”

大祭司转过头来,一脸平静:“不,你什么都没看到。”

士兵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跪下称是。

大祭司转身朝外走:“将这块石头取下来带回朝歌。”

后方的士兵又连声应下。

昏黄的光晕一震,画面陡然一转,里面又变了景象。

大祭司站在垂着的帷幔前,不卑不亢。帷幔里传出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余一人听闻幼泽之地有夏朝地下之城,可有此事?”

他装无辜,大祭司便也不拆穿,恭敬回道:“启禀大王,正是。”

“其中有一秘洞,其中尸骸遍地,尽为我商朝先祖,可有此事?”

大祭司的脸色忽然一变,隐隐染上怒色,说出的话却不动神色:“臣不知。”

“祭司竟会不知?那可真是稀奇…”商王似乎也有些动怒,说出的话暗含嘲讽。

“启禀大王,洞中突显异象臣自然知晓,但并不曾注意其中被杀之人是否是商朝先祖,只认为此乃上苍警告,示警大王不要妄动干戈。”

帷幔忽然被大力拉开,露出商王英气逼人却盛怒的脸:“为王者不拓疆辟土,岂非笑话!你如今为我朝祭司,休要再妇人之仁!”

“大王息怒,正是深知臣如今的身份,才有此一说,还望大王三思而后行。”大祭司照旧不慌不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商王皱着眉盯了她许久,忽然恼恨地摔下帷幔:“此事暂且不提,你先为余一人找来皇图!”

大祭司眼光一闪,不悦之色越发明显,但还是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刚到殿外不久,她便招手唤来随侍的家仆:“将上次随我去秘洞的士兵全都召集至宫外苑林,然后你再带一队人前去。”

家仆不解地看着她:“带一队人去?要做何事?”

大祭司脸上的怒意终于完全显露出来:“杀了那些士兵,一个不留。”

是她之前没有下狠手,以至于落到被商王得知的地步,如今岂能再手软。

光晕又是一震,这次的画面更为朦胧,因为影像里也是夜晚,宫灯再明亮也看着昏暗。

大祭司长发散开,跪坐灯下,侧脸温润,难得的有些女子的柔情之态。她的手里捧着一份泛黄的图卷,大概是皮质,被灯火一照,有些反光。上面的图案也能看到大概,但只是条条杠杠的,像是地图。

那是她刚找到不久还未曾进献商王的皇图。

“原来天机隐藏在这里…”大祭司抬起头来,目光震惊:“难怪母亲当初嘱咐我千万不可嫁与商王…”因为商纣是末代君主,嫁给他只怕无法善终。

但她的母亲当初一定没有想到她还是来到了朝歌。

她站起来,将皇图收好。朝外唤了一声,很快便有乖巧的女奴隶走了进来。

“大王可曾派人前来催请?”

“回禀大祭司,大王已派人来请了三回了。”

“嗯,去回话说我即刻便将皇图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