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戈见关九鼎过来,连忙转身要走,沈岚却忽然叫了起来:“太一!太一还没有来!”

周玉戈转头朝来路看了一眼,仍然没有太一的身影。

关九鼎已经到了跟前,安抚沈岚道:“不用担心,太一是金刚不坏之身,这里塌了他也不会有事,我们去上面等他。”

沈岚果然安静了,伏在周玉戈的背上,小心地搂着他的脖子,只是眼神越来越疑惑,甚至还喃喃自语了一句:“太一是谁…我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周玉戈心里有些难受,只顾背着她朝前走,有一瞬间甚至想什么都不去想了,这个地方注定要成为他们每个人的伤心地。

“轰”的一声非,凡论,坛,前面忽然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上方塌陷,无数沙石混着死灵的残骸落了下来,一片狼藉。

关九鼎抬头看了看上方不断往下灌入的沙土,皱眉道:“不好,看来这是机关弄的,已经有最上层的沙子灌进来了,恐怕是打算把整座古城都给掩埋了。”

周玉戈也察觉到了,朝那不断往下灌的口子看了一眼:“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不如就从这里出去,也许可以直达地面。”

这的确是个出口,但人必须要逆着灌入的沙子向上爬行,且不说这里极深,就是绳索什么的也很难固定,这是个大难题。

关九鼎左右查看了一下,发现另一处也有个缺口,但是斜向的,沙子灌入的力道要小得多。他朝那边努了努嘴,抱着夏凡朝那边走:“那里的缺口比较适合,我们去那里好了…”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周玉戈连忙把沈岚放下来护在怀里,等安静下来去看,关九鼎跟他之间已经隔着一道沙土堆成的屏障,过不去了。

“妈的!”他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朝那边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也不知道关九鼎怎么样了。

这次震动之后,沙子灌入的速度减小了许多,周玉戈知道不能再耽搁,否则只会被困死在这里,于是带着沈岚朝那个口子走了过去。

从下抬头往上看,缺口很大,下方是石壁,往上是砂土层,再往上看不到顶的地方大概才是沙子,能感到明显的风,这里肯定是直通地面的。

周玉戈找出拉索,向上抛去,固定在砂土层里,用力扯了扯,揽住沈岚:“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沈岚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总感觉少一个人,是谁呢?”

周玉戈知道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一把搂住她就朝按下按钮,拉索拉着他们往上,仍然不断有沙子灌进来,两人只能闭着眼睛凭感觉揣测位置。

到了固定的点,周玉戈叫沈岚抱紧他,手脚并用地撑住墙壁,又用力将拉索甩到上面。这次估计甩到了软软的沙子里,很难固定,两人几乎吃了一脸一嘴的沙子才算找到一个固定点。

再次往上升时,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沙子再次扑头盖脸的砸下来,沈岚手滑了一下,惊呼一声,人就随着沙子摔了下去。周玉戈慌忙睁眼低头去看,已经不见了她人,他大惊失色,连忙要下去救人,又是一阵猛烈的摇动,他勉强手脚并用地扒住墙壁才稳住。

低头去喊沈岚,一连好几声,却没有回应。他咬着下唇,从腰间的包里掏出绳索,用匕首捆住一端牢牢插入墙壁,另一端抛下去,又继续喊,这次终于听到了一声回答,虽然声音不高,却让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看到绳索没有?用这个绑在腰上,我去上面拉你上来!”周玉戈又喊完这句话,才奋力朝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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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岚实际上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双手臂里。

她感觉沙子拍打的自己浑身酸痛,这双手臂也让她骨头犹如散了架。好不容易等沙子少了,睁眼看去,眼前的人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她张了张嘴,却记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却没有多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找到绳子,拉了拉之后,背起她,朝上爬去。

沈岚觉得很奇怪,这个人她应该是不认识的,可是接近他的气息又觉得那么熟悉。贴着他的背就很自然的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仿佛跟他很亲密,却又找不到亲密的理由。

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传来,依稀伴随着陆续沉闷的倒塌声,如同雷管埋在建筑物下爆破时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成了废墟。

沈岚把脸埋在他的颈边,免于被沙子狂轰滥炸。一路往上渐渐有些弯曲,这个口子很不规则,沙子也越来越猛烈了,像是要把整个下面注满才甘心。

“轰隆隆——”像是一阵闷雷从远处的天边滚了过来,下方传来的声音由远及近,沈岚感到背着自己的人浑身僵了僵,然后加快速度朝上面爬去,动作灵活的不可思议。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忽然一亮,沈岚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去,一个井口大小的洞,不断有沙子灌进来,她用手指挡着,发现看到了云,还有刺目的阳光…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欢呼,很想表达什么,于是想跟身边的人说话,可是张口,那个称呼仿佛已经含在了嘴里,却始终叫不出来。

雷声还在继续,终于到了跟前,沈岚甚至觉得它就在耳边炸开了,然后四处地动山摇。她刚想惊叫,已经被那人单手移到了胸前搂着,然后听见他高声朝上方喊了一声:“玉戈!”

她奇怪,原来这人是认识玉戈的,可是她怎么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嗯?等等,玉戈又是谁?

周玉戈的脸出现在上方,有一瞬的惊愕,但这一瞬间,沈岚也发现自己失去了依托。嵌在墙壁里的固定点因为墙壁震裂而忽然消失,于是他们毫无悬念的朝下跌去。可是就在这短短几秒间,那人却忽然用力双手用力将她甩了上去,同时大声喊了句“伸手”。

沈岚几乎下意识地照做,伸出手时,周玉戈已经探□来,稳稳地拉住她,一把将她拽了上去。

她惊讶地趴着看下去,隔着层层沙子,他仰面落了下去,却始终看着她,眼睛犹如暗夜里的星辰,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和阴云,落在她的脸上,些许眷恋,些许愧疚,些许决绝…

然后,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清晰的说了句:“再见…”

沈岚忽然被他的笑容刺激到了,差点就要扑下去,撕心裂肺地大喊:“太一!太一!”

周玉戈连忙抱住她的腰才勉强把她脱离洞口,滚到不远处不过几秒,洞口忽然整个塌了下去,周围的沙子像是灌水一般涌了进去,短短一两分钟,洞口已经缩小到碗口大小,看来很快就会变成平整的沙丘。

下面还不断传来闷雷声,那是坍塌和陷落的闷响。周玉戈愣愣的搂着沈岚瘫坐在沙漠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不愿意走了么?为什么还会出现救沈岚?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去看沈岚,她已经晕了过去。

周玉戈将她放平稳了好好休息,自己也一下子倒了下去,看着天上的白云和阳光发呆。

这半个小时的经历像是做梦,他一下子就失去了那么多熟悉的人,最后安全出来的,居然只有他跟沈岚…

手指无意识地摸到什么,他拿过来一看,原来是那块支,竟然被无意间带出来了。

他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不知道原因,只是想找些事情让自己分心。但是很快,他的视线却凝固了。

阳光透过支的表层,照射出来一行字。那是除了“婠”那个字之外,无法一眼看到的字,上面的语句简洁明了:“不动一物,不留一人。入此墓者,无可还者。”

不动墓里的任何一件东西,也不要留下任何一个人。进入墓室的人,全部都要死。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惊坐起来。

太一看到这块东西就认出来墓里的人是大祭司,之后又决绝的不肯离去,除去为了大祭司这个原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有最后的机关等着把他们全都埋葬?否则他何必跟过来,又在最后关头救出沈岚?

其实从最早认识太一,周玉戈就知道他藏着一些秘密,但是他从来不肯说起。等进了商王墓,这种感觉又再度复苏,否则他就不会知道用自己的血开启墓室的门,也不会一眼就认出皇图和天机。大祭司曾经一定告诉过他一些东西,但是零星而散乱,直到现在遇到特定的事情,这些记忆才会发挥作用,指引着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要动墓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因为任何一件东西的存在都有存在的意义,而太一,也是墓里的。

不要留下任何一个人,这里是物人和死灵的地狱,普通人不该留下,也不该进入。

到达墓室的人必然有可能会看到天机,所以必须要死。

太一是唯一能打开墓室的人,也是最听大祭司话的人,她留下了最后一步棋,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太一身上,赌他的忠诚不二,一定会按照她的指示,做到最后一步。

太一照做了,可是仍然手下留情了。

周玉戈这个物人活了下来,沈岚也活了下来,而他,宁愿牺牲自己,再一次活埋,永归沉寂…

远处隐隐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周玉戈将支塞进怀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声音来源跑去,没多久,就看到几辆黑色的吉普车开了过来。

他的视力好,看出那辆车的来历时,放松地再次躺了下去。

没多久,吉普车在附近停了下来,有人快速跑了过来,到了跟前看到他,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周玉戈?你出来了?九哥呢?”墨镜男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周玉戈指了指沈岚:“帮我先救她,九哥失踪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另一个出口出来了,或者是没有出来…”

墨镜男愣了愣,连忙站起来招手叫人跟他去别处找,周玉戈又拉住他说了一遍,他才匆匆忙忙留下了两个人带沈岚和他上车去寨子。

上车时,周玉戈忽然发现车里坐了个熟悉的人,有些惊讶:“王大少?你怎么还在?”

王大少抱着灯笼讪笑:“我又被那个叫什么郑越的捉了回来,非要我带他们来找商王墓,可怜我这些天全在这儿吃沙子了。好在今天找到你们了,我做的地标还是有点用的。对了,刚才下面跟打雷似的,怎么回事儿啊?”

周玉戈没有理会他的话,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揪出来就往先前那个洞口拖,那里已经成了一方平整的沙丘了。

“你给我在这里做个地标!”

王大少莫名其妙:“啊?为什么啊?”

“别管!赶紧给我做个地标!”周玉戈手里滑出一支匕首,搁在他脖子边:“最好给我做得认真点,让我回头找得到,不然的话…”

王大少吃了一惊,连忙丢了灯笼忙活去了,一边忙一边悄悄看周玉戈,生怕家传绝技外传…

周玉戈转头朝车上昏迷着的人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去看那块沙丘。

下方虽然深不见底,但总会找到他。这么多年被禁锢的命运,总要试图摆脱一次!至于所谓的天机…给老子死一边去吧!

遥远的沙漠深处,隐隐传来悠远凄怆的维族歌声,伴随着孤单的驼铃,清浅却激烈地撞击着旅人的心房:

“绿洲已成尘埃,

家园消失于雾霭,

我最爱的人啊,沉睡在茫茫沙海,

几千年的等待,他不曾归来…”

七十五 三年后…

沈岚今天去店里的时间至少比往常早了一个小时。可是刚坐下来,沈净岑就顶着一头黄毛大步跨进门来了。

“岚岚,你别想躲过去啊,今天下午两点,南亚风情咖啡馆,记好了啊!”

沈岚萎靡地在桌上一趴,有气无力:“我都这么躲着你了,你怎么还这么积极啊。”

沈净岑见她这模样,立即板了脸,虽然这神情被他的造型一衬,着实没什么威慑力:“你还真是没数啊,我们老沈家就你一个独苗苗了,你不赶紧解决掉终身大事,我跟你大伯哪有孙子抱啊!”

沈岚无奈地爬起来看他:“二伯,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想结婚。”

“你这是废话,谁都要结婚,容不得你反对!你既然不肯接受王大少和方子牧,那就接受我的安排去相亲!”

沈岚抽了抽嘴角:“你别跟我提那两个人行不行?王大少一天到晚的自恋觉得我非他不嫁,这种人我怎么可能会交往?还有那个方子牧,我还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人,明明就小时候见过一面,他居然表现的跟我的大熟人似的,我对自来熟什么的最不感冒了。”

沈净岑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那年从罗布泊回来,沈岚就忘掉了那一整年的记忆,从那个人出现之后的所有回忆都消失了,当然也包括方子牧等人。好在她还记得安郡的家人。

听周玉戈说了经过,沈净岑也颇为感慨,虽然对太一很有意见,但他毕竟救了沈岚,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一晃三年都过去了,他已经忘了当初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沈岚接受自己少记了一年的时间差,现在只希望她早点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就安心了。

大概是他沉默的表情让沈岚误解了,认为他是在伤心自己的不孝,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好吧,我去还不行嘛!但是真的就这一次了啊,这种事儿你哪能一直逼我啊。”

沈净岑闻言立即笑开了花,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这次去的你一定会满意的,我保证!”

沈岚翻了个白眼,看她的报纸去了。

报纸其实是前段时间的旧报纸了,沈岚不过拿来做做样子而已。随便瞄了一眼首页,刚好上面登着一则考古消息,沈岚看到“罗布泊”三个字时,心里莫名的有些熟悉~非~凡~论~坛,但转念一想这地名儿也的确很有名,熟悉也很正常吧,就没在意。

沈净岑已经走了,她也不用再装模作样的看报纸,便起身去泡茶。放茶叶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主人,玄鸟…”

她转头去看,仿佛看到一道朦胧的影子,背靠沙发,长腿交叠,侧脸精致,低垂着头在看杂志,专注而安静。

然而等她眨了眨眼,却发现不过是场幻觉。

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沈岚默默看了看天花板:“大概最近糖分吃少了,低血糖了吧…”

下午两点,她还是准时去了。没办法,沈净岑最会软磨硬泡,这次不答应他,下次情况会更惨烈。

南亚风情咖啡馆在安郡算是最好的咖啡馆了,很多热衷小资生活的小镇百姓和有钱小开都喜欢往那边跑,捧一杯咖啡坐窗口忧郁望天,文艺的很**。

门上的铃铛“叮当当”一阵脆响,沈岚推门进去,朝约定的座位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人,一时心情大好,很欢快地坐了过去。

漂亮的女服务员走过来问她要喝什么,沈岚觉得那位相亲对象还没到,自己先点不太好,就摆摆手说等一下。

没一会儿又有个服务员走了过来,给了她一杯白开水。沈岚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谢谢,服务员却没有走的打算,反而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沈小姐,你不会又是来相亲的吧?”

沈岚听到这声音一愣,抬头看到他一头张扬的白发就笑了:“哟,你个臭小子又兼职?切,明明很有钱还一天到晚装的跟个穷光蛋似的,鄙视你。”

周玉戈干脆在她对面坐下来,仍然是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眼神却有些戏谑:“怎么?又被你二伯威逼利诱了?”

“可不是么?”沈岚叹了口气:“我告诉他我是独身主义者,他非要逼我结婚,真要命。”

周玉戈点了点头:“作为另一个独身主义者,我很能理解你。”

沈岚一把握住他的手,满脸感动:“玉戈,知己啊…虽然我们才认识三年,但你绝对是最了解最支持我的人,啊,我太感动了…”

话刚说完,忽然注意到有视线落在身上,沈岚转头一看,旁边的女服务员正一脸怨愤盯着自己。她朝周玉戈挤挤眼,意思是不错嘛,到处都桃花朵朵开呀。

周玉戈也不理会她的揶揄,抽出手拨了拨头发:“说吧,这次又要我怎么帮你?”

沈岚干笑了两声,小声道:“待会儿再做一下我的挡箭牌吧,你这么帅,人家肯定会知难而退的。”

周玉戈叹了口气,起身朝吧台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认识了你啊…”

沈岚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很开心地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并且跟店长特别强调说是周玉戈推荐的,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