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自己的决定。”陶二也稍稍退开分寸,语气淡淡,“鬼医的仇,他要亲手去报。”

“那他还会不会回来……”我忐忑问道。

“呵……”陶二一笑,声音有些冷,“那就看他对你还有没有留恋了。”

我怔怔看着他嘴角的笑纹,心里微微发冷。“你保证过……”

“是,我保证过,给你一个安定的家。”陶二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着,“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伤害到李府的人。”

“但是不可能连你的其他男人,都需要我去帮你挽留。我能让他们不受伤害,却不可能保证他们能像我这样容忍你和其他人亲密。”陶二的手轻轻钳住我的下颚,抬高我的下巴,“如果他们想走,你都没有资格挽留,更何况是我。要我帮你维持一妻多夫的现状,李莹玉,你觉得这现实吗,公平吗?”

陶二的眼睛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脸色发白,惊惶不安,瑟瑟发抖。他的呼吸拂在我唇上,唇瓣轻贴着摩挲着,或许是因为身体仍发热着,他唇上传递过来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狮子在我面前藏起了他的獠牙与利爪,但以为他从此温顺,是我自己的愚蠢。

他说的没有错,大概是因为他总是扮演着家长的角色,久而久之,连我都自以为当然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头上,有些不过是琐屑,而有些,则显得恣睢而残忍。

“对、对不起……”我的声音轻轻发颤。

他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之前从他身上传来的压力骤然消失,捏捏我的脸颊,他笑叹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啊……我吓着你了吗?

我垂下眼睑,低声道:“没有。”

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握着我的肉掌拿捏,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发心,“聪明的女人会适时装傻,愚蠢的女人却喜欢自作聪明。所以更多时候,我喜欢你傻乎乎的样子,虽然明知你只是在伪装。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能不说出来是最好,若非要摊开来讲,实在伤感情。”

对他的话,我只有干笑以对,他握着的那只手,掌心有些汗湿,被他拉到唇边,轻轻亲吻着手背。“我最大程度尊重你的选择,给你自由,为你挡风遮雨,不过……”

“别忘了,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奸夫淫妇...

——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般无耻流氓的!

——我流氓,我骄傲!不爽你咬我啊!

——看你脏了眼,碰你脏了手,咬你脏了嘴!

——有种把你最脏的地方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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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该起床了。

我从床上翻坐起来,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看了好一会儿,心想,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起床,披上外套,我直奔陶园。

陶二正在看着账簿或是什么,我也不在意了,直接掏出匕首拔出鞘夺的一声插在桌面上,右手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你要切哪根手指,随便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陶二眉梢一挑,“你魔怔了?”

“我要去追燕离。”我用尽了力气说,“就算最后他仍决定要走,有些话,我依然要告诉他。陶清,这次咱们把话挑明了,我不会放弃燕离,除非他先放弃我——前提是你不做任何动作!”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掠过桌上的匕首,淡淡道:“你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呵!”我冷笑一声,“我知道你要对付万剑山庄,你在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急流勇退,白虹山庄坐稳北武林,而你处心积虑控制南方经济,为的就是从根本上铲除万剑山庄的势力!我李府不过六人,何须你这样的大才疲于奔命?你们白虹山庄和万剑山庄之间的恩怨我没有一点兴趣,但是燕离视你为兄弟,你不该对他有任何利用的心思!”

陶二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目光锐利,紧紧盯着我。“你觉得我在利用他?”

“是,你没有利用他,你们各取所需!”我攥紧了拳头,“你们之间有什么协定秘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燕离此去凶险,你能确保他安然而返吗!”

“荒谬!”陶二皱眉,站起身俯视我,“妇人之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闽越国之行,是燕离自己坚持,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坚持付出代价,这一场赌,是赢是输,在他不在我!”

“呵呵……”我笑了笑,从桌上拔起匕首,递到他面前,“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坚持,你说要代价,我给你。”

“你若嫌少,一根手指当定金,待我回来,任你处置。”

陶二唇线紧抿,眼中似有黑焰熊熊,负在背后的双手许久不动,也没有来接我的匕首。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他强压抑了怒火,缓缓责问道。

我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我就是个小女人,没有你们心中广阔的河山天下,我只要我爱和爱我的人平安,你说我自私也好鄙薄也罢,我就是这样,改不了的。从我拒绝刘澈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知道——”

“陶清,你押错宝了。”

我清晰看到他瞳孔一缩,怔然道:“你……”

“以前,你留不住我。现在,也一样。”我冷冷望着他,“我李莹玉要来要走,靠的不是轻功,除非你现在打晕我,绑了我或者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能走成。”

“陶清,知会你一声,也是我给你的尊重。”

像是片刻,又像是很久之后,陶清几乎是叹息着说:“他行走的路线,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的。”

我收回匕首,系紧了风衣上的带子,“借你的追风一用。”

我策马离府之时,府上灯火亮了一半。

这样逼他,是我不对。我有我的顾念,他也有他的苦衷,但这一刻,还是让我自私一回吧。

燕离和白笙笙虽也是策马南下,但速度不会很快,陶清的追风是万中无一的良驹,我想应该能在天亮之前追上他们。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用自己的生命去报。燕离重情之至,他可以为报仇牺牲自己,陶清却是个天生的商人,绝对不会用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除非这八百的折损能让敌人万八千来偿还。如此看来,他的目标绝对不会仅仅是黄花谷一门血仇——就算是他老爹的仇,都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燕离一行,他必然派了人暗中跟随,白虹山庄的影子比朝廷的暗门更加强大,莲儿是影子的首领,他这时候调开她,八成与燕离有关。

我手中攥紧了缰绳,脑中将信息过滤了一遍,生怕有遗漏之处。

许久没有骑马,几个时辰下来,两腿几乎磨得麻木了,这吃人参长大的追风倒是越跑越神勇,被困在李府那么久,他也寂寞了吧……

见了燕离之后,该说什么呢……

无非是对不起,我爱你,我很想你……恶俗就恶俗吧,能把他拐回来最重要,去闽越国就是送死,我宁愿把他困在李府寂寞一辈子都不让他去送死!

“追风追风,你鼻子比狗还灵,带我去找燕离吧!”

追风吭哧了一声,我摸摸它的脖子,以示鼓励。

约莫是丑时的时候,追风顿了一下,突然转了个方向,我心中一阵惊喜,定是快找到燕离了!

我一手握紧了匕首,一手握紧了缰绳——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状况……

正逢满月,月华盈满小树林,远远地看到火光,还有拉长了的两个人影。

这一路荒凉,连落脚的客栈都没有,所以他们只能露宿郊外——孤男寡女……

追风的马蹄声惊动了燕离,我看到他骤然立起,转身面对我,追风踏出阴影的时候,他看到是我,明显怔了一下。

我眼角迅速瞥过白笙笙,追风前蹄扬起,刹住了脚步。

“你……”燕离愣愣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动了一下,大腿火辣辣疼得麻木了,下不来,只有伸出手去:“燕小五,我腿麻了,来扶我一把……”

他站在那里,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却没有上前来。

白笙笙站在他身后,神色比他更复杂。

我咬咬牙,好,你不来接,摔死我好了!我按在追风背上,挪动大腿——擦过马鞍的时候,我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脚尖着了地,却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弯一软,向后倒去——这一次,他总算接住了我。

我背靠在他怀里,他双手撑在我肋下,低头皱眉看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转了个身面对他,抱紧了他道:“我有话还来不及对你说。”

燕离神色不自然地别过眼,“那就别说了,你偷溜出来的吧,这么晚了太危险了,快回去吧。”

我脸色一沉,“我跑了四个时辰才追上你,两条腿都磨细了一圈了,你现在叫我滚?”

“那你想怎样?”燕离皱眉道。

这时候,白笙笙上前一步,插嘴道:“既如此,便住一晚再走吧。”

“不行!”燕离断然拒绝,“你立刻回去!”

“燕离!”我也怒了,拽住他的领子往下一拉,“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说过都会跟我在一起,你他娘之不算数了!”

燕离愣了一下,“我……你……”

于是时,我莞尔一笑,无限柔情与肉麻:“神医大人,春风一度,不如花开二度。寡人有疾,天生犯贱,你待何如?”

燕离定定望着我,许久之后,嘴角一点点扬起,眼底的笑意却是淡淡的苦涩。“你便是想起了,又如何……”

“如何?”我眯着眼,咬牙切齿逼近他,“我要你兑现承诺,一辈子,只当我一个人的神医!”

他冷笑道:“李莹玉,你从没有遵守过对别人的承诺,凭什么要我遵守承诺?你自己左拥右抱,又凭什么要求我是你一个人的?”

“就凭我是流氓!”我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你他娘之跟流氓讲道理,你有病啊!我是你钦封的烈女型女流氓,不但是女流氓还是女色狼,我无赖、无耻、无敌,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你别跟我讲道理,感情本来就不可理喻的,你要是真心想走,我不留,可你真心想走吗,你走了之后会快活吗?会有无耻的女流氓替我虐你这个受虐狂吗?”我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如当时一般笑眯眯道:“神医,我知你爱着调调,你就从了老爷我吧……”

“你……”他一怔,随即气笑了,抓住我的手恨恨咬了一下,“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美滋滋地说:“咬啊,不嫌脏了?”

他眼神一动,笑意浮上,叹气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呐……”

“红尘若没有我这样的人,你该多寂寞啊……”我笑吟吟回了一句。“我们是奸夫淫妇,你满意了吧!”

白笙笙的脸色变了又变,上前道:“大师兄,天色……”

“你闭嘴!”我扭头冲她怒吼,“我们夫妻俩说话你插什么嘴!”

“莹玉姐姐……”她退了一步,眼眶泛红。

“叫嫂子!”我打断她。

燕离在我鼻子上捏了一把,含笑道:“你火气太大,要降降火。”

我立刻换上副笑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请神医赐药……”

白笙笙转眼看了燕离一眼,脸色又是几变,手捂着胸口,踉跄退了几步。“师兄,你……你不去闽越国了吗?”

我也仰头看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去,我就咬死你。”

燕离眼底的情绪变幻莫测,我知道他心中挣扎着,这一时刻对他来说冲击太大,若不加把劲鼓动他,等冲击过了,他可能还是会慷慨赴难。

怎么留他怎么留他怎么留他……

燕离轻轻叹了口气,不待他开口,白笙笙先动作了。

从她出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不用我留,燕离也不会去了。

洞穴,又见洞穴……...

潜伏在暗处的,除了陶二的人,还有白笙笙的人。

两拨黑衣人从天而降的时候,真的很难分辨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

我从腰间抽出匕首,双腿行动艰难,燕离把我护在怀里,三个人将我们保护在中间,一人低呼:“快走,这里有我们!”

我心中一喜,是莲儿的声音!

我一吹口哨,追风疾奔而来,燕离抱着我翻身上马,寻了个缺口立刻冲了出去。

我粗略一估计,对方大概有十来人,己方则是八九人,但这未必是全部力量,我侧坐着靠在燕离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药香,长长舒了口气……

“李莹玉。”燕离苦笑一声,“你把我们的计划都搞砸了。”

“去他的计划,什么都没有我的男人重要!”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看到后面有人追来,神色一正。“后面有人!”

果然,对方潜伏的人马不只那一些,不过大部分被影子缠住了,有三四个人向我们追来,燕离反手几根金针射出,黑暗中辨穴比较困难,虽然刺中了敌人,却没有刺中要害。

燕离擅长的是擒拿手,攻击性不足,在对敌之时便落了下风,我又行动不便,如今只仗着追风的速度——刚这么想,那些阴人就扔出石子打中追风后腿——陶清会刨你家祖坟的!

追风嘶鸣一声向前扑倒,燕五抱着我凌空旋身落地,我咬牙站定——我们要是死在这里,那就是陶清的错,派出的人太少了吧!

四个黑衣人围了上来,手中武器十分奇特,正是乔羽描述过的反手半月刀。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在那人向我出手之时,我向后一折腰,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一旋,右手握着匕首狠狠朝他的脚筋划下!那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去。

燕离与我一般,重点攻击对方下盘!双刀流一旦下盘受伤,攻击力便会大打折扣。只要撑到援兵来,我们就能脱险了。

燕离的擒拿手在此时变成了分筋错骨手——啧,被他抓到可比被我刺中痛多了。

四个人一时讨不到好,转变策略,重点攻击看上去比较菜的我。我内功虽然不在,但灵敏度还在,招式虽少,但贵在实用,万幸没有太拖累燕离。

可惜的是,我们没有等来援兵,却等来更多的敌人——该死,这是在闽越国境内!

白笙笙带人追来,又四人攻上前来,燕离抱住我的腰,向反方向飞去。

“死在这里怎么办?”我笑着问他。

“算是兑现对你的诺言了。”他唇角一勾。

眼看着那几人又追近了,我搂着燕离的脖子说:“如果非要兑现这个承诺,我希望可以再晚个一百年……”

“我尽量。”

我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我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爱我,非要等到我快死了,才后悔莫及……

燕五在这个时候忽然刹住了脚步,我怔了一下,刚想问怎么了,扭头一看,我大骂一声:“靠!”

闽越国,果然多山地!虽然不是悬崖,这个山坡也太陡了吧!

后面那些人已经追到,燕离只有转身迎战,我们背靠着背,被六个人围在其中。奇怪的是那些人出手并非绝对杀招,我心想这闽越国的功夫也太诡异了,可能也跟半月刀的形状有关。我堪堪躲过当胸一刀,侧退了一步,匕首鞘用力掼出,打中一人面门,那人鼻血狂流,怒吼着提刀来劈。我见势不妙,抱头一蹲,燕离揽住我的腰一转身避过,但是那弯刀与平常刀具不同,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反手刺来,燕离躲闪不及,那一刀狠狠划过后背,蓝衫登时染上深色。

我暴怒,匕首对那人当胸掷出,正中心口!另一人见同伴身死,发狂追来,燕离抱着我一躲,我心道不妙——果然,下一刻身子一轻,这种感觉很熟悉,在蜀山便体验过一次,只不过这次,是双人跳……

滚下山的那一刻,我听到白笙笙一声凄厉大吼——

“*%¥#&……”

鸟语,听不懂……

燕离死命将我护在怀里,后背几次撞上山石,疼得我牙都疼了,天旋地转的不知何时是个终结,燕离,燕离……只要不撞到脑袋,那一切都还好。

许久之后,从头到脚像被车轮碾过的我,动了动手指。

“燕离,燕离!”我从他怀里挣扎着爬了起来,大概是触动了伤口,他闷哼一声。

“你还好吧,有生命危险吗?”我借着月色查看他的伤势,只要没有生命危险,缺胳膊断腿我也会爱他。

“后背中了一刀,身上多处撞伤,没有致命伤。”燕离淡淡陈述,就像仵作验尸一样不含感□彩……

我松了口气,四下一望,应该是在山沟里,明月下的山沟,倒是漂亮得紧。又抬头看向山顶——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追来,但肯定会追来。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跪在他身边扶着他坐起,“你能走吗?”

他点点头,“可以。”

“喂,痛别忍着。”

“你闭嘴,遇上你我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奸夫冷哼一句。

我冷哼回道:“遇上我已经是你遇到最好的事了,你还想怎样?”

“唉……”他叹了口气,低头来看我,我仰头笑眯眯看着他,月色映亮了他带笑的眸子。“一见莹玉误终身……”

我笑笑不语,凄惨落魄,浑身是伤的我们俩,互相搀扶着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多煽情的一幕啊……

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躲好,我们开始查看彼此的伤势。

燕离早为自己点穴止血,不过效果不是很好,背后仍是红了一片,所幸那刀入肉不深,而且没有淬毒。

我接过燕离递过来的金创药,洒在他的伤口上,那药粉一沾到伤口,他的背脊顿时绷直了。

“痛吧,痛你就喊出来……”我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他哼哼笑道:“你这女人,就是喜欢看我落魄。”

我哼哼回笑道:“彼此彼此,你也喜欢看我倒霉。”

幸亏他随身带了一大堆灵丹妙药,只要没断气都还能吊一口气,所以这个时候的我们还是十分乐观地互相调侃。

帮他包扎了背上的刀伤,他又来查看我身上的伤势。

“你刚刚把我护得严实,应该伤得比我重吧。”我瞪着他,“小腿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