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没听见这话,因为这番话让她确认了一件事——蔺大人不是因为察觉到了歹徒或者衙役的行动才取消和陆无声见面,而是别有原因。

歹徒难道真的跟他是一伙的,偷偷告诉了他有人埋伏行动失败,所以就撤离了?

还是说,她想多了,这一切都是巧合?

万晓生见她光顾着自己想好玩的事,禁不住用刀柄推了推她的胳膊:“喂,云家大小姐,你倒是说话。”

云照白了他一眼:“事都没办成,你让我说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可是用我积攒了三年的信誉跟大人报的案啊。”

“嘘。”云照瞪他,“别说这么大声,报案的事除了你和大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万晓生虽然性子带点痞气,但也知道分寸,又道:“这次扑了个空,但大人不会问责我,因为歹人没看见,但也有蛛丝马迹。就在那竹林处,大人也去看过了。”

云照忙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那竹林没人清扫,到处都是堆得厚实的竹叶。按理说那儿没人走,竹叶也该是完好无损的,但是我们在林中深处却看见了好几处被踩压入泥的竹叶,依照模样和痕迹来看,像是有许多人站在那,而且待的时间还不短。”

云照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因为她知道那就是“那日”埋伏她和陆无声的人,大概那儿就是他们当时潜伏的地方。她故意说道:“那也有可能是进去说悄悄话的人所留呢?”

万晓生嗤笑一声:“开玩笑,谁会跑到竹林那种鬼地方去说悄悄话,有也是一对小情人,而不可能是这么多脚印簇拥在一起,你当他们看月亮啊?”

云照抿了抿唇角,没有接话。她找的眼线,可不是只会拿钱的,更重要的是因为机灵,不是草包。

万晓生拥了拥衣裳,继续说道:“所以呀,大人知道我没说谎,但埋伏失败,大概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歹徒察觉到有人要螳螂捕蝉,另一个就是,衙门里可能有他们的眼线。”

话落,他就见云照揉额头,他啧啧声道:“你能找密探,就不允许别人也安排了密探?”

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复杂的云照想得脑袋都疼了,要真是这样,那杀陆无声的人,实在是不简单。

能请大批高手——有钱。

能在衙门安排眼线——有钱或者有权。

能不惧杀将军之子——有权还有胆子。

她觉得就算是能重来人生一百次的她也有点斗不过了。

那她现在去跟陆无声摊牌说自己能重复回到十年前,还亲眼看见你被人宰了一次,他会不会信?

万晓生见她的神色越发有趣,眼睛眯成一条缝瞧她,云家小姐能露出如此忧愁的神色,可真不多见。他又拿刀柄推了推她:“我娘还在等我吃饭,我回家了,再不回去菜要凉了。”

云照点头:“衙门还有消息的话,记得告诉我。”

“当然。”万晓生伸了个懒腰,又道,“记得让喜鹊给我送这次的钱。”

“好好好。”云照又摸了摸额头,这事扑朔迷离,看来果真还是得找个机会跟陆无声说,他要是把她当怪物,她就再回来一次,清除他“上辈子”将她当怪物的记忆。

不过总是这么来来回回,不会被老天爷嫌弃吧?

云照又陷入了忧思中。

不到万不得已,她就不会去试探老天爷的耐性。能数次回来,她心中已然感激。

云照往衙门那放眼看去,也不知道她这次喊衙门前去,是不是打草惊蛇了。

她的心重有千斤压来,生怕走错一步,又前功尽弃。

云照用手捂住脸,用手冰凉的温度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暗暗为自己打气,事情并没有很糟糕,一定会抓到那些人,让陆无声安然活下去。

她转身从小径出来,也打算回家吃饭去,万晓生说得没错,再不回去,菜就要凉了。

从衙门那边走到另一条街道,许是因为今日是赶集的日子,街上的人比平日要多,行人簇拥,挤了好几次云照,手上传来的疼痛感才让她想起自己受了伤,抬手一瞧,纱布上已经渗出血来。

她小心护着自己的手,心想要是明天去见陆无声,她得将纱布换过,否则让他看见,非得心疼不可。

“让开!让开!”

远处突然传来喧闹声,像是有人往这疾奔,行人纷纷惊呼躲闪到两旁,片刻云照就瞧见那边果然有人神色匆忙奔跑,边跑边往后面瞧看。云照又探了探脑袋,往他后面看去。那背后紧追不舍的,竟然是个俊俏姑娘。

姑娘面庞稚嫩,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她提裙紧追,丝毫不在意旁人瞧看。一双墨色眉毛轻拧,不慌也不惊怕,甚至看起来英姿飒爽,云照只瞧一眼,就知道这跑的人要倒霉了。

几乎还差十余步,那男子就要撞上还没闪开的云照。云照本不想多事,但突然见那男子凶神恶煞大声道:“臭婆娘,滚开!”

云照柳眉顿时挑高,又瞧了一眼他手中紧拽的杏色钱包,分明不是他的。她微微侧身,为那汉子让开道来。汉子面露欣喜,就要擦身而过时,脚下忽然不知被什么绊住,整个人便像离弦的箭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姑娘本来跑得也快,瞬间就跑到了前头,上前一脚踩在那痛得直喊的汉子脑袋上,俯身夺回那钱袋,又用力踩了他背后一脚,这才挪腿,朝云照走去。

只是那刚才伸脚绊倒小偷的姑娘此时却蹲在地上,双肩直颤。她蹲身问道:“你怎么了?”

云照抱着自己快被踢掉的脚踝颤颤抬头,无比严肃道:“你会帮忙出药费吧?”

“…”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如果老天爷让云照重新选择当时是伸腿还是不伸腿,她一定选后面那个。

那汉子五大三粗,跑得又快,冲劲太大,差点没将她的脚给踢断。如今脚是没断,但也肿得跟萝卜似的,疼死她了。

喜鹊给她换了两次草药,这会刚敷上,还没用力压一压,就听她鬼哭狼嚎起来。她又气又急:“您就是个不会消停的主。”

“别说话,我要骂人了。”

喜鹊叹道:“您还有心情骂我,等会老爷就该来骂您了。”

云照趴在床上,满脸无光。喜鹊敷好了药,这才道:“好了,给您高兴下。”

云照偏了偏头,一封信递到了自己跟前。她伸手接过,等看见上面的字迹,脚上疼痛就消失了大半,坐起身动作神速地拆信。

喜鹊笑了笑,真精神。那陆家公子是会法术不成,还能给人消灾去病了。

云照展信看了两遍,寥寥几字,仍是一如既往的简单邀约,但其中意义,唯有她明白的。

喜鹊探头要瞧:“陆家公子说什么了?”

“约我明日去游湖。”

“那我去替您回绝。”

“等等。”云照拉住她,“为什么要回绝?我要去。”

喜鹊直瞅她:“您这个腿还怎么去?”

“爬也要爬着去。”云照轻轻碰了碰肿大的脚踝,疼极了。不过这是她和陆无声重逢相聚的好日子,她不能不去。

喜鹊知道拦不住她,只能愤愤道:“那个姑娘也真不像话,小姐帮她抓贼,她竟然也不来探望。”

云照已经又躺下了,准备睡觉,明天和陆无声游湖,再趁着湖中没有旁人,试着和他说说夜明珠的事。毕竟那颗夜明珠是陆无声送给她的,说不定他也有所察觉其中神力?这会听见喜鹊这么说,笑笑说道:“她不是送我去药铺,还给了药钱么?”

“难道这就够了?”

云照仔细一想,想起来了:“还说了谢谢。”

喜鹊气呼呼重复道:“难道这就够啦?”

云照笑道:“是我要帮她,又不是她求着我帮。她说声谢谢就好,我也觉得心满意足了。要是碰到不讲理的,说不定还会说因为我多管闲事,害那小偷摔倒,弄脏了她的钱袋。”

喜鹊简直没办法理解她,不由使劲揉额头,都快被她气死了:“好了,不跟您说了,我还要去给晓生哥银子。您呀,去打听什么消息了,又给他这么多钱,这都比我一个月的工钱还多了…”

她嘀嘀咕咕着,还是老老实实拿了云照交代的钱去找万晓生。平日万晓生为云照办了什么事,当晚都会在云家巷子入口那等,她拿钱过去给他就成了。

得快点去,天寒地冻的,不要冷着了那小捕快,冻坏了找她拿药钱怎么办?

想罢,喜鹊走得更快了,边走边拽紧手里鼓鼓当当的钱袋,唉,真心疼。

云照躺在床上,将信放在枕头底下,心事颇多,一时无法入眠。

千青湖绵延三十里,是京师郊外风景最宜人的湖泊。当年先皇曾来此游湖,提及湖色翠绿清澈,但奈何两岸景致庸俗,煞了心情,吓得官员恭送先皇离开后,赶紧在两岸栽种花草,一晃三十年,便有了如今的景致。

初春两岸低矮处桃花绵延,秋时半山红枫染岸,到了冬季便有腊梅争相在山峰绽放,远远看去似白雪皑皑。

云照最喜腊梅,所以陆无声才会邀约她来千青湖。今日她特意装扮了一番,本就是似玉年华,点了朱唇,未染胭脂,脸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了。更何况是抹了淡妆,整个人更如繁花明艳。

陆无声初初见她,还晃了晃神,只因相识十年,没有见她认真装扮过,最多也不过是点抹红唇,如其他姑娘家在额心缀朵花。

云照的脚过了一晚好了大半,但仍有些疼,轻拢柳眉提裙上了扁舟,见他一直瞧看,抿唇笑笑,掩去痛意:“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太好看了?”

陆无声还没有所反应,倒是喜鹊笑出了声,阿长也快没法看了:“瞧瞧你家姑娘。”

喜鹊本来也觉得羞,但他一说,就护主了:“我家姑娘怎么了?”

阿长摆手:“得得,你家姑娘最好了。”

陆无声也笑笑,对岸上的喜鹊和阿长说道:“你们先去千青酒楼点菜,我们转一圈就回来。”

说罢,他就收了系船的绳子,摇桨往湖心划去。只剩下阿长和喜鹊在岸上瞧着,等他们走远了,阿长才道:“其实我家少爷和你家小姐还是蛮般配的,真是一对璧人。”

喜鹊也用力点点头:“当然。”

只是他们夸得再好,走远了的人也听不见。

湖水平静,寒风在碧绿水面上掠起阵阵波纹,云照用指尖碰了碰,手指就好像要被冻住了,急忙收手捂住怀中暖炉:“真冷。”

陆无声开口说道:“云云,我跟你说件事。”

“说什么?”

“婚事。”

云照眨巴了下眼,不吭声了。她回来稍微变了性子,陆无声难道也变了?

半会陆无声忽然笑道:“别想岔,是我的错,没说清楚,我指的是喜鹊。”

云照脸一红:“我没想岔,我想的也是喜鹊。”

陆无声也不拆穿她,他怕拆穿了,她会恼得把船给掀翻:“你上回不是跟我说,喜鹊家里人逼她嫁人,被你拦下了吗?近日阿长的家里也催他快点找个媳妇,所以他们如果乐意,倒是能撮合撮合。他们两人都是我们的贴身小厮丫鬟,彼此了解,你我也放心。”

云照恍然:“这倒是,那我回去问问喜鹊意愿,你也问问阿长,要是可以,就给他们做主这门亲事。”

船已进了湖中,两岸腊梅满铺尖峰,像点缀白雪。看不清模样,但似能闻到花香。陆无声见云照看得出奇,一会见她略收目光,才道:“年底前我父亲也会回来,云云,我们的婚事,也定下来吧。”

心思早就飞远了的云照蓦地收回视线,只因想起件事来:“陆无声,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大概会觉得很荒谬,但的确是真的。”

陆无声见她一脸走神的模样,知道她没听见,真想抓她到面前好好跟她说:“你说。”

“你最近出门要小心,最好带多几个护卫,别总往外跑,在家待着。”

陆无声悠悠看她,一会佯装恍然:“云云你是不是昨晚掐指一算,算出我最近出行不利?”

云照简直没跳起来揍他一顿,抓了他的手说道:“我是说真的,你信我,少出门,多带护卫。”

她昨晚仔细想过了,陆无声不信鬼神,只怕不会信这些,到时候要是非但不信,还会觉得她有毛病,她就更难察觉到他身边的危险,所以她决定先不告诉他。

陆无声倒难得见她如此认真,应声答应,又道:“你跟以往不同了。”

云照知道他察觉到了自己哪里不同,但她只有装傻充愣,双手捧着脸对他笑道:“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更好看了?”

陆无声又被她逗乐,心中仍觉奇怪,但云照的确还是云照,没被调包,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今日游湖的人不少,有悠然过去的小船,也有载歌载舞供文人雅士欣赏的华丽大船,更有将扁舟停在湖泊两侧的垂钓者。云照所乘的扁舟缓慢前行,今天是游不完这三十里湖泊的,她已经打算回去,去吃午饭。船头未调转,就听见湖面上传来清脆女声。

“喂,你喜欢吃鱼吗?”

陆无声先往那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叶小舟停靠岸边,舟上有三人,两男一女。一个船夫,一个高大男子,还有一个姑娘,正朝这边招手。

“我看她是在问你。”

云照也往那看去,摇头:“我不认识。”她歪了歪脑袋,“不对,认识,我昨天帮她抓贼来着。”

陆无声笑问:“路见不平做女侠了?”

云照得意道:“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陆无声这回也不躲闪了,大方道:“是是是,更喜欢了。”

云照顿时笑如银铃,陆无声也看着欢喜。余光又见那叶扁舟缓缓靠近,这才看清那女子真容,不由一顿:“那姑娘…”

云照见他瞧多了几眼,说道:“我知道她长得好看,可你不能这样看她,我会打翻醋坛子的。”

陆无声眸光不敛,倒是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是司大人家的姑娘。”

“司?哪个司?”

“朝廷里还有哪位大人姓司的?”

云照突然想起来,脑子里顿时炸开烟花。

司是少姓,在朝为官的仅有一位,那就是工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承旨的司大人。司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处事果断,在朝中颇有美名。

只是来自十年后的云照还知道另一件事情——司大人后任参知政事,政绩显著,次年…拜相。

也就是说,她昨日无意中帮的这个姑娘,是未来丞相的女儿!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恍惚间,那小船已经快到近处,云照的脑子也转了千百回,商人的本性让她做出了一个很不错的决定——和未来的丞相之女成为好友。

两条船身轻轻相碰,在湖面漾开一条条水纹,司玲珑俯身提起她身旁木桶,朝云照递去:“鱼,刚钓上来的。”

云照也不拒绝,伸手接过,说道:“我们在千青酒楼定了一桌饭菜,你要是有空,也一起来吧。”

“我们?”司玲珑略微思量了下,这才往她旁边瞧,认清那人真颜,意外道,“陆少爷?”

陆无声朝她微微作揖:“司姑娘。”

云照往两人看去:“你们认识?”

方才她只当陆无声在什么朝廷酒宴上见过司玲珑,所以认得,但没想到两人好像有点交情。不知为何,一瞬有点吃味。

毕竟司玲珑有家世容貌又好,怎么看和陆无声都是门当户对。他一个将军之子跟她这个商户之女站在一块,说不般配的,可不下十人。

虽说当年陆家落魄,是云家不求回报地送陆将军钱财顺利考中武举,才使得陆将军有机会由一个小官变成大将军,但说到底那是过去的事,如今云家的家世,的确是配不过陆家的。

司玲珑说道:“每年宫中会宴请官员,我们基本都会见面,而且平日里有哪位大人办喜事,我们也几乎会见。”末了她轻轻一笑,“吃饭就免了,下回吧,下回我跟你单独去。”

云照见她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就知道她是在她的眼里看出了别样意味。不过同为女子,云照倒不意外她能猜出来,或许是聪明,或许是因为司玲珑自己也有喜欢的人,所以额外敏感清楚。

云照一心要跟她结交,便道:“那明天吧。”

司玲珑看看天色,旁边男子也看看天上云朵,低头说道:“明日天晴。”

她这才说道:“那我们明日见。”

两人约好见面时辰,才分开各自回家。云照所乘的船快到岸边,陆无声才道:“以前你觉得官场麻烦,所以除了生意上需要往来的人,你是不会主动去结交官宦人家,可这次你有心要结交司姑娘。”

云照一点也没想在他面前遮掩自己的目的:“对,我跟你打赌好不好,司大人以后会做丞相的。”

陆无声笑道:“神算子附身了么?”他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云照是怎么识破宋有成挑拨离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