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逼上绝路真的好么?”

向衍的声音忽然变轻,带了几分不知是自嘲还是恍惚的味道:“你总是喜欢把一切都弄到绝境,这样不累么?”

累,怎么会不累。

只是已经累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脸上麻木的面具日渐厚实,直到再也剥落不下来,就好像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冷峻严苛精准精确,她曾经以为这是为了到达目的必须付出的,就像她那半年疯狂的补习,抛却所有……可是,当一切成真的时候才发现有时候你得到的可能早已经不是你以为的,感情比起冷冰冰的职位有太多的不可控性,太多的无能为力……

清醒过来的时候,陆染发现自己正撑着额头,耳边是轻飘飘的笑声,却比哭声更难听。

“难道我能在这个时候逃婚么?”

知道无法劝服陆染,向衍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开车。

陆染垂着头,半合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车再度停了下来。

陆染轻打了一个呵欠,推开门下车,却在看见眼前景象的时候愣住。

车并没有停在陆家,而是停在了一座大桥正中。

她下来的位置刚好可以俯瞰到整个江面,连带着被霓虹装点的五光十色的都市也尽收眼底。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舒逸的江风,深吸一口气,可以嗅到些许咸腥气息,真实的仿佛触手可及,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水面,无穷无尽的延展到城市的边缘,被斑斓的夜辉染上令人沉醉的色泽。

已经不早了,大桥上少有过路的车,偶尔有也不过一瞬呼啸而过。

陆染扶着栏杆,任由风吹乱她的头发,动了动唇道:“向衍,你这是违规停车。”

向衍回答的很快:“如果你喜欢的话,违规有什么关系?”

这样任性的回答让陆染忍俊不禁。

向衍背靠着栏杆,侧眸看向陆染,细长的眼睛里一瞬间复杂的难以形容,最终化作浅浅笑意:“你终于笑了。我是真的很怀念那时候的你,任性大胆敢爱敢恨……”

陆染望着一池的霓虹交错,扬唇,声音散在江风中,几不可闻。

“我也很怀念……”很怀念很怀念……

随着鞭炮声响,春节如约来临,陆家的亲戚不多,一个年过下来,陆染也不算辛苦。

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是陆妈准备去南半球找个暖和的城市度假的时间,但显然她的兴趣更大是在陆染的婚礼,大约因为当初她的婚礼是陆染奶奶一手包办的,所以这个婚礼陆妈倒像是在给自己办,从香槟蛋糕到酒店流程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陆妈还特地设计了热气球和游艇等一堆婚礼方式备选,不过这些不符合节气的提议很快被否决。

剩下的时间里,似乎只有韩默言。

韩家的人丁更稀少,这一代只有韩默言跟韩森两个人,韩森比韩默言更忙,事实上,陆染也没见韩默言过过所谓的春节,他的生活总是充斥的各种让人不能理解的忙碌,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充实。

只是那天之后,再看见韩默言陆染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相信这个男人,韩默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他不屑于撒谎,就连在谈判桌上也从来只拿数据说话。

可是他们之间总是隔着那么一个人。

静静把咖啡杯放在韩默言的桌前,韩默言抬起头,视线里是陆染的略带倦色的脸。

接过咖啡,轻轻喝了一口,他斟酌着问:“昨晚没睡好?”

“没有。”回应韩默言的是陆染的一个浅浅的笑容。

“如果累,不用特地来陪我了。”

年假期间公司里已经除了门卫再没别人了,韩森在陪他吃过一顿所谓的年夜饭后再没出现过,对他而言假期存在与否原本就没有意义,他不想工作,那么每一天都可以是假期,只是六年前的冲动在现在已经变成了习惯,那时候选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发现,他已经离不开了。

因为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还爱不爱庄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法冷静面对庄静是因为只要一看见那个女人就会想起那份愚蠢的过去。

要有多深的爱,才会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仍然不被磨灭?

至少他做不到。

他无法把庄静当做一个普通的故人,却也无法再把她放在深爱的位置。

陆染端着自己的咖啡杯,斜靠在门框边,轻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有什么可以做的么?”

她尽量笑得无所谓。

韩默言却在一瞬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陆染时,她的那句“我是新来的助理,我叫陆染,请多指教”,虽然竭力让自己显得真诚,却还是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无所谓。

其实那时候,他是想刁难她的。

完满的

家庭,一帆风顺的生活经历,不错的学历,没有受过打击的所以她毫无畏惧,所以她可以自信到张扬却又满不在乎。

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改变的又何止他一个人。

似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陪着他变化,只为了适应他。

将文件推给陆染,韩默言又低头抿了一口,滚烫咖啡冒起的蒸气喷在他的黑框眼镜上,是一片蒙蒙白雾,看不清远处,也遮掩住了眼镜下的晦涩眸光。

有陆染在,韩默言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原本就是默契的搭档,做起事来几乎多说废话。

随着时日如梭,很快婚期也近了。

在这时陆染第一次单独见到了那个女人,她不知道庄静是故意想要见她还只是个偶遇,反正这一切原本也不重要。

因为,她也很想见见她。

陆染很想知道,庄静是怎么做到这么无耻的?

作者有话要说:。。。。。卡习惯了之后我发现,原来卡也是很稳定的卡。。

三五章

三五章

两个同样一身白领气质的在一阵戴着面具的寒暄后,坐进了咖啡店。

侍应送来了菜单,陆染什么也没点,庄静看着菜单似乎想点咖啡,却被陆染叫住,她带着标准而疏离的微笑认真的警告庄静:“你最好别点咖啡,你知道这种东西弄到身上很难洗干净的。”

庄静微微抬起眼睛,轻笑一声,点了苏打水。

“你刚才的意思是想泼到我身上么?”

陆染也笑:“庄小姐何必明知故问。”对韩默言她可以忍,但是眼前的女人她没有一丁点忍耐的必要。

“你很讨厌我?”

陆染回的很快:“是。”

庄静失笑,微垂了头:“你大概觉得我是第三者,可是,又怎么知道,其实对于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第三者?”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陆染冷笑。“对你来说?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到底谁是第三者了。一走就是六年,你好意思说别人是第三者么?如果你坐在这就是想要给我灌输你的强盗逻辑,那……你就不用说了。”

被陆染用话堵了回去,庄静一时间也有些怔愣。

侍应端来了微凉的苏打水,沁人心脾的液体让庄静冷静了下来。

在情理上她的确是没有办法赢过陆染,可是……感情这东西原本也不需要道理,她只占了一项优,却也是致命的,那就是韩默言。

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庄静依然娴雅浅笑:“可是,陆小姐,他爱你么?你试过相爱么?”

又是这个。

为什么无论是谁,每次都要和她反复强调这个?

陆染怒极反笑:“相爱很了不起么?再相爱也是六年前,而不是现在。尽管以前在韩默言身边的人是你,可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再是,这才是重点。”

说罢,陆染看了一眼庄静手中紧握的玻璃杯,起身准备走人,却被庄静拉住了手腕。

刚想挣开,却听见庄静的声音。

“陆小姐,不要生气。你想听听他以前的事情么?”

以前的韩默言,六年前的韩默言,会是什么样子……

陆染停下了脚步,终是坐下:“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吧。”

“那时候的韩默言不成熟,也没有现在这么咄咄逼人与冷峻,虽然起初看起来不好接触,但其实性格很温和并不难相处,而且有时候意外的可靠。”庄静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丝温柔,“记得有一次我夜里急性胃肠炎,他赶到宿舍下面叫不到出租车就一路背着我跑到了医院挂急诊,我还记得路上跑的急了,他被绊倒,宁可自己身上摔伤也不让我受一点伤……”

沉了口气,陆染并没有想象中的心痛难过,或许这些事情她都曾经猜想过,所以此时听见也并不觉得怎么样。

是,他们相爱过。

可是,

那个时候自己毕竟还没有出现,这是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即便是爱情,也会有先来后到。

无可奈何,便只能选择接受。

她甚至很残忍的想,那时候越是相爱,韩默言只怕越是无法原谅这种背叛。

坐在那里,听着庄静说着他们曾经的过去。

陆染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另一个韩默言,依然有些沉默,不常笑,做事细心沉稳却偶尔孩子气,坚持己见却也偶尔会为所爱的人改变,也会因为做错事懊恼,也会耍小聪明,严肃起来有时候也很吓人,最重要的是,他不像现在这样寂寞,也不像现在这样冷漠,对别人冷漠,对自己冷漠。

庄静喝了一口苏打水,微微歉意的说:“抱歉让你听了这么久。”

抬头,却发现陆染并没有她想的愤怒伤心失落,她只是对她客气的笑了笑:“没什么,谢谢你告诉我。不过,你打算一辈子沉浸在这些回忆里么?”

庄静一怔。

陆染的笑容里带了点残酷:“一直活在回忆里是很可悲的,因为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我不知道你在国外到底是怎么心安理得的过完那六年的,但是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韩默言早就不是六年前那个任你摆弄的笨蛋,你可以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韩默言还是你的囊中物,这没关系,不过,这些念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庄小姐你也不年轻了,别再耗下去了,趁着还没人老珠黄早点找个对象嫁掉,这才是当务之急吧,自以为是的觊觎别人的未婚夫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我敢打赌你不会成功的。”

庄静的脸色再陆染的话中变得越发苍白,直到最后甚至有些吓人。

陆染却没管她,径自准备离开。

她不是小说电视剧的悲情女主角,如果要这样才能得到男主角,她宁可去做恶毒女配角。

刚刚转过身,听见庄静说:“如果你想赌那就赌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声音却意外的冷静。

陆染回头,展颜一笑:“你终于不再装下去了么?”

她才不信这个举目无亲独自在海外奋斗而荣归故里的女人会纯善如小白兔,那样的人是生存不下来的。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心计,庄静已经选择放手了,就没有资格再竞争。

陆染等了几天,一直和韩默言同进同出,庄静却并没有再出现。

杜寒的画廊在年后开业,陆染带了韩默言去,虽然韩默言和杜寒的相亲失败,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更何况,杜寒已经逐渐朝着陆染的准嫂子发展而去。

画廊剪彩请了几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外带两个漂亮女明星,甚至还弄个几个本地电视台记者采访,宾客满堂,倒是有模有样。

不过毕竟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没再外面多呆,很快就正式开门营业。

陆染原本还怕杜寒声势不够,特地买了两个花篮摆在门口,却见那一溜的花篮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她小声的问杜寒:“你哪弄来这么多人?”又用手肘示意那两个明星,“还弄了明星过来。”

杜寒颇为自得,冲陆染勾了勾手指:“都是圈里人嘛。”

“圈里人?”

挤了挤眼睛,杜寒用手指滑了三个字母,“les”。

陆染这才留意到全场的女宾明显比男宾要多得多,她抽了抽嘴角:“你就不怕我哥生气?”

杜寒不以为然:“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我都为他从良了,还不准我交几个朋友啊?”

冲陆染摆了摆手,杜寒大笑道:“好了,我先去接待客人了,你和韩默言随便逛啊,看上什么直接拿就好,算我的。”

于是,陆染和韩默言两个毫无美术细胞的人,公式化的从第一幅图走到了最后一幅。

两个人都没这方面的兴趣,说起来,陆染高中的时候也曾一时头脑发热玩过一段时间的地下乐团,位置是鼓手,不过后来全然丢弃,被韩默言潜移默化下来,如今剩下的兴趣好像也只有工作了。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赚钱终归不是件坏事。

看了一圈,陆染低声问:“你觉得哪一幅好看?”

韩默言沉吟了一下,老实回答:“都差不多。”

陆染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都没看懂……”

刚说着,招待外客人的杜寒又跑了来,神情很是眉飞色舞:“怎么样,是不是都是杰作,是不是很有时代特点,你看那副《吃苹果的老男孩》有没有让你想起牛顿,想起图灵,想起一种缺失的迷茫,还有这幅《离途》画面的结构是不是很虚幻是不是有种罗曼蒂克又带着精神的荒芜,有没有让你想起十七世纪的荒诞文学?对了,这幅……”

韩默言微微皱了眉,小声问陆染:“她在说什么?”

陆染更小声的回答:“她在推销。”

果不其然,一通介绍完,杜寒满含期待的问:“你们有看上哪一副么?”

陆染总不好不给面子,随手指了一副:“就这张橙子的吧,咳,挂在厨房应该蛮好的。”解馋。

冷场了几秒,杜寒面无表情说:“这是《燃烧的红日》。”

提着《燃烧的红日》,总算从杜寒的画廊逃了出来,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染看了下时间:“你下面没事吧,昨天接到电话,我们订的婚戒已经做好了,要一起去拿么?”

韩默言只顿了几秒,就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