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小倩，别睡了，快醒醒！”
陈小倩睁开惺忪睡眼，有点不满道：“干吗？我还想睡啊…”
“别睡了，我们真的不能再停留了。”
时值傍晚了，金黄色的光辉斜斜照进林子，陈小倩惊讶地发现，周围的雾气变得浓厚了，本来中午的时候还能看到十米开外，而现在视线只能达到五米。一切都笼罩在白烟中，看得见细小的水汽在空气中飘荡，湿润润的触到皮肤。
“我们是不是来到仙地了？”陈小倩睁大眼睛。
“这里水汽很大，”七夜看着四周，“到了晚上温度降低，雾会更加浓。如果我们不在太阳下山前快点走的话，方向会迷失得更厉害。”
“哦。”陈小倩不再赖着，老老实实站起来，顺手牵住七夜。
“我还感觉到了有很强的魔气。”七夜一脸凝重。
陈小倩看着七夜，惊慌地说：“七夜哥哥，你不要那个样子，好吓人，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七夜放柔和了脸色，“不怕，七夜哥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嗯。”陈小倩点点头，心安了不少。
他们继续朝着夕阳走去，一步一步。
“铮铮”的琴声忽然响起，形容之，非苏子之句不能，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好好听啊。”小倩不禁停下了脚步。
七夜眼中精光一闪，脸色沉下来，抓紧了腰间的一夕剑，“月魔。”
“呵呵～～～”柔媚的女子笑声响起，“你们终于来了。”
一阵轻风拂来，卷起了雾水，等到雾散尽的时候，才看到已经身处异地空间了。苍凉萧瑟，空白无力，悲哀蔓延，这就是无泪之城。
在很远处，高高的城墙上，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女人，头发飞扬，盘膝坐着，正在抚琴。
“你们来了。”妖媚的声音随着琴声传过来。
七夜抓住一夕剑，转个身侧着，头微微抬起冷视着那个人影，“果然是你，月魔。”
正说着，空气中突然飘荡出琴声不协调的空灵声音，“七夜，小倩！找到日神月神的精魂——”
陈小倩慌乱地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尖叫道：“素天心!”
冷月双手猛然一按，“吱————”难听的喑哑声突然硬插进来，好像琴弦断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又仿佛钝刀拉锯在刨木板，让心脏发酸。无泪之城的声音戛然而止。
七夜小倩同时看向城墙上坐着的冷月，“你要干什么！”
“你对素天心做了什么？”七夜拉着小倩的胳膊，说道。
冷月冷笑一声，“谁叫她多事！”随着她纤指用力划过琴弦，刚才悠扬的琴乐不复存在，一声钝响爆破，七夜小倩两人心口同时一痛，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
“宁采臣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这么爱他？”
“他有什么好啊？（说不出来）”
“这么难想？”
“其实他真的没有多大的好处，说他见义勇为，似乎不如流云，说他勇于承担，这又算不上什么好处…”
————
陈小倩惊慌地看向七夜，眼神充满了疑问。七夜把小倩拉到身后，右手握住了一夕剑的剑柄，“你要干什么。”他冷然问道。
高高在上的冷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七夜，你抓着一夕剑作什么！难道你和聂小倩不想找回前世丢失的记忆吗？”
陈小倩冲上来，大叫道：“真的？！”
七夜陡然一震，拦住陈小倩，“不要相信月魔的诡计。”
看不清面目的冷月摇摇头，“啧啧啧，诡计？七夜，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七世怨侣，我除了想让你们生生世世折磨产生怨气，还能有什么诡计呢！哈哈哈哈…”
陈小倩抓住七夜的袖子，急切焦心地看着他，“七夜哥哥，我要恢复记忆，我不要受这种记忆空白的折磨了…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我真的很想恢复记忆，七夜哥哥——”她着急地摇着七夜的手。
“小倩，你冷静一点，不要轻信她的话。她对我们，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七夜根本不看小倩，只是盯着那远处的身影，即使冷月丝毫没有表现出要动的思意思。
“呵呵～～～～”冷月妩媚放荡地笑起来，“不相信我？我刚才不是已经让你们恢复了一点点了么？”
灵异的空间充满了阴森的气息，冷月的笑声令人寒毛竖起。
七夜冷笑道：“月魔，我们失去的记忆是素天心下的禁忌，你有什么能力解除这个禁忌？我今天既然看到了你——”说着七夜手不能控制地在一夕剑柄上转动起来，气流暴动，围着他疯狂旋转，将他的披风掀了起来。
就在一夕剑即将出鞘之际，冷月哄然大笑，“七夜呀七夜，你真是太不聪明了。素天心的魂现在在我手里，无泪之城现在是我的城池，素天心的禁忌？哈哈，你难道刚才没看出来，哈哈哈…”
七夜一滞，冷月所说属实，她哪里来的能力控制无泪之城，素天心到底怎么了？他到底还是抛开了所有的念头，抽出了一夕剑，侧过身子，“小倩，让开。”
说着他举起剑，一夕剑的剑气膨胀，一片青光直射冷月坐在的城墙。冷月却早了一步，飞身上了半空，洒下一阵肆笑，“不管你们愿不愿意，由不得你们了！”说完半空中传来凄厉尖锐的琴声，毫无阻碍地钻入陈小倩的耳朵之中。
陈小倩正在紧张的看着七夜，突然一阵巨痛涌上胸口，撕心裂肺般使人失去了呼吸，疼痛的冲击使她腿一软，“啊——”一声惨叫，她瘫下在地，双手无力地抓着心窝，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画面“轰”一古脑儿钻进脑子——
“我常常逗你开心，你怎么舍得杀我…”
“你不是说蓝魔的故事是假的吗？”
“小倩，七夜哥哥有一事相求…”
————
“不要————”七夜兀的吼叫起来，“我不要——”七夜单膝跪倒在黄土中，一手撑着插在土里的一夕剑，一手支头，扯着头发。陈小倩眼前发黑，早就撑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娇吟声，“七夜哥哥…我…好痛…”
七夜看到小倩痛不欲生的表情，简直比自己正在忍受的折磨还要难受，他艰难地挪过去，抓住她使劲捶打自己心口的手，“小倩…小倩…”
冷月肆无忌惮的笑声在无泪之城的上空飘荡，琴声愈加诡异可怖，不断地轰击着两个已经倒在地上的人。
七夜陈小倩的脸上身上都是冷汗，可知痛到了极点。陈小倩浑身颤抖，意思似乎都剥离了躯体，“七夜哥哥，我快撑不住了…”
“不要…”七夜拼命忍住剧痛，用力地捏着小倩的手腕，“你一定要撑住，为了七夜哥哥，一定要撑住…”抓着一夕剑的手指关节泛青，指甲戳到剑身弯曲变形。冷汗湿透了衣衫，头发湿湿贴在额头上，心口有如万虫蚀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小倩脸色苍白，迷糊中觉得灵魂轻飘飘，我要走了，我不要在这里，我是害人精，我想回去了，魔宫后面的那片石林…
紧抓着七夜衣服的手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忽然陈小倩觉得有股力量牵她回去，朦胧中她感到自己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七夜的额轻轻抵上她的额，耳边传来细细的呼唤，“小倩，不要离开…”
陈小倩睁开眼，立即陷入了深深的眼眸中，感觉那漆黑明亮的眼睛要将全身包围起来，疯狂的温柔要唤醒她的意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在地狱和天堂的交界处吗？一边是炼狱的疼痛折磨，一边是梦幻柔情…
忽然，琴声凭空消失，冷月狂荡的笑声也没有了。只道是粗重的锥子狠狠扎进心脏，两人惨叫一声，双双昏厥了过去。
恢复记忆
两极箭穿心而过。
恍惚中，七夜睁开眼睛，红烛怎么会在眼前摇曳，什么时候点燃了？怀中的小倩不知去向，小倩，你在哪里…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亮，一位粉衣脱俗的女子婷婷站在两红烛之间。
七夜一脸麻木，似乎意识远离了躯体，只是眼睛定定望着前方，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飘向遥远的地方。
那女子看着七夜，轻启朱唇：“七夜，回来吧，你还不能下地狱。回来吧，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七夜，回来吧，我是素天心啊…”
七夜终于有了反应，眼皮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望向同是亡魂的素天心，仍然是一动不动。
“七夜，不要这样子。你也知道，月魔她没有消失，她很快就会回来…她会继续利用你们身上的怨气，你明白么？”
七夜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像是冰雕的人像，全身散发冷冷的气息，不会活动。
“七世的怨气并不会因为你们选择死亡而消散。怨气留存于你们心底，越积越深，随着转世。第七世的怨气已经形成了，真正的七世怨侣，现在才出现。这就是月魔的阴谋。”
七夜呆若木鸡，看着素天心，仿佛要把她盯穿。
“解铃还须系铃人。七世的劫难必由你们来解开，否则你们的第八世同样会被人摆布。我祈求上天给你们一次机会，你的记忆和功力将会保留。去吧，阻止月魔，阻止天魔下凡。”
素天心向七夜看去，才发现他泥塑的一般，没有任何反应，目光散乱，焦点四落，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看到这副身灭心死的模样，素天心轻叹：“干将，你真的能忘记对莫邪七世的爱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何苦作此努力，抛弃仙缘。”
七夜听到“莫邪”这两个字，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看向素天心，长发拂下撩过脸庞，遮住了僵硬的脸廓线条，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落下滑过冰冷的肌肤，落到紧抿的唇，灼热烫人。
见此，素天心不禁长叹：“这是你的宿命，别人不能替你承担。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去吧，好好把握。我能帮的，只有这些了。”
“哼哼…”七夜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发出几下干涩的冷笑，似在嘲笑自己，又似在嘲笑素天心…
聂小倩停止了呼吸。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
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意留恋，其实自己一个月前就应该走的，可是为了七夜哥哥，莫邪又将自己唤了回来，这次，是真的完了吧。再见了，无泪之城，七世怨侣，蓝魔之泪，天魔冲七煞，二十年之约，书生…
全部都结束了，我要走了。
“聂小倩，聂小倩…”
怎么又有人叫我，我不想动，谁都不想理，不要叫我…
“聂小倩…”
不，不，不要叫我！
低低的叹息声和好听的嗓音传来，“聂小倩，你若逃避，来世等待你的，将是八世怨侣。”
什么！聂小倩猛然睁开眼睛，还有八世怨侣…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不要…
素天心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想要阻止悲剧的延续，你就必须面对现实。我能做的，只是保留你的一部分记忆，关于七夜的那一部分记忆，我会将之封印起来。不要再与七夜纠缠不清。来世，你和他将不会再有交集。与宁采臣好好生活吧。”
小倩睁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恐慌漫上心头，“关于七夜的那一部分记忆，我会将之封印起来。不要再与七夜纠缠不清。来世，你和他将不会再有交集…”
什么？我不会再见到七夜哥哥了？我会忘记他的一切？小倩觉得心好像出现了一个无底洞，只有空洞的声音在回荡…“不会再有交集…”
这是什么感觉，我可以和书生过想要的生活了，这是我们一直得愿望呀，我会很高兴的，采臣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
可是我为什么不高兴？我…我好难受…我要用永永远远失去七夜哥哥了？不，他不会离开我的，任何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会在我的身边的。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突然间小倩发现原来七夜对自己来说是如此重要，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失去过他，即使是自己决意离开魔宫与采臣成亲，她也不曾有这种感觉，潜意识里知道，他会来的，他不会离开，他总是在我的身边…
“唉——”素天心又低叹一声，“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错与否，不过，你既然一心想摆脱宿命要与宁采臣一起，我成全你。我的力量很可能不能将你们的记忆彻底地封印。月魔深不可测，谁都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棋。以后的路，我不能再帮了，你们，好自为之！”
小倩长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素天心手一挥，她就失去了知觉，“去吧，走去自己的一条路。”
伤魂
“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开——！！！”
“小倩，你能不能再听我说一句话。”
“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话都不是真的，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小倩，我就只说一句话，就当作是七夜哥哥求你，好不好…就当作是七夜哥哥求求你…对不起…我，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不——”陈小倩凄厉地尖叫一声，惊醒过来，七夜哥哥，我不想伤害你的…
陈小倩用力抓了抓身下的被子。
“啊，咦？”她这才发现自己醒在一间房中，七夜哥哥呢？迷雾森林呢？无泪之城呢？月魔呢？我不是在无泪之城晕过去的吗？
她呆在那里，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
过了约莫一炷香，“吱呀”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蓝布衫的书生。
“小倩，你醒了！”宁采臣大喜。
“采臣？”陈小倩一愣。
宁采臣把手中的药碗放在床头柜子上晾着，坐在床沿上，抓住陈小倩的手，心痛地望着他：“小倩，你真是担心死我了。三娘把你抱回来之后，你一直昏迷不醒。现在都第三天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什么？我昏迷了三天？”
宁采臣点点头，端过药碗：“是呀，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得吓人，心脉虚弱，幸好三娘医术高明。来，快喝药。”
“那——”陈小倩刚想问出一句话，宁采臣的碗已经端到了唇边。看着他关切着急的目光，陈小倩知道乖乖把药喝了。
宁采臣把空碗解过来，抓住她的手，轻轻问到：“小倩，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去弄。”
陈小倩摇摇头，“不用了，书生，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吧，辛苦你了。”
宁采臣温柔地望着她，“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其实都是红叶姑娘做的多。小倩，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陈小倩张嘴想说什么，抬头却看见宁采臣一派情深关心，心一软，“什么事？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小倩，”宁采臣把陈小倩抱在怀中，“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我真的好害怕再失去你。燕大侠说了，等你的伤好了，就立即开始筹备婚礼，他要风风光光地嫁女。我们成亲后，就回日出山城过我们的平凡日子，好不好？”
陈小倩半晌没有出声。宁采臣有点惶恐，扶起她的肩，微微拉开距离，却看到她微笑着，点点头。
宁采臣开心笑道：“小倩，我真的很希望，能够早日叫你一声娘子。”
陈小倩看向门口，笑道：“采臣，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红叶姐姐。”
宁采臣殷勤点头，“嗯，好，你们姐妹俩好好说一下，让红叶再看看你的伤，她这几天真是为你操心了。你等一会儿。“
陈小倩的微笑一直维持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翻来滚去…月魔说的不假，她的确是恢复记忆了。
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七夜哥哥，原来，我前世将你伤害得这么深，怪不得大家都不让我见你，我是个害人精，我真的是不应该再见你的…
脚步声传来，陈小倩忙用袖子擦擦脸。
红叶走进来，她用平静的目光扫了陈小倩一眼，在床边坐下来。陈小倩看见了她憔悴的脸，“红叶姐姐——”
“七夜他比你早一点的时候醒了。”
陈小倩张大嘴巴，实在是不明白，红叶什么时候学会了看透人心思的法术。
红叶的第二句话就是：“我们在树林深处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紧挨着躺在那里毫无知觉。”
陈小倩低下头。
“七夜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他失去的记忆恢复了。”红叶说完望定了小倩。
陈小倩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说道：“我也恢复记忆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傻，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拼命想恢复，甚至想扑去月魔那边，现在恢复了，却是感觉那么苦涩，好想把恢复的记忆删掉，原来以前的日子是那么快乐，那么单纯…
红叶试着把语气放缓，“现在你明白大家为什么不让你们见面了吧。”
陈小倩笑了笑，“红叶姐姐，你不必盯着我，不用担心。刚才采臣告诉我，我身体好后干爹就开始筹备婚礼，这不是很好吗？这不就是你们希望的结果吗？”
“小倩你要明白，”红叶不自觉又开始说快板起来，“你不是为我们的希望而成亲，我们的确是想你得到真正的幸福，想你摆脱七世怨侣的宿命，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宁采臣。”
“红叶姐姐你和干爹都说一样的话呢，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不能辜负采臣，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红叶忽然一笑，“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谁也不能帮你决定。有人来了，你和他说说吧。”说罢身形一闪，小倩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不见了踪影，紧接着一个人正好走进来。
陈小倩一动不能动，望着那个人的眼睛，直到他走过来坐在刚才红叶坐的地方。
“燕红叶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啊？你怎么知道…哦，她，她给我熬药去了。”
“身体怎么样了？心口还疼吗？”
温柔的语气让陈小倩无所适从，她想逃，可是又不能动，似乎空气中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关切…